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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唱著走過昨天

        2021-03-09 01:06:07任永恒
        閱讀(中年級) 2021年11期
        關(guān)鍵詞:音樂學校

        任永恒

        小北在以前的班級里還是文藝委員呢,只是轉(zhuǎn)到城里的新學校就沒張嘴唱過歌。

        以前的小北是小鎮(zhèn)上的“王子”,他家的門前常停著他爸爸的小轎車?,F(xiàn)在,爸爸也不同小北商量,就把家搬到城里來了,搬到小北都沒夢到過的地方。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喜歡爬樹的小北,現(xiàn)在繞著樹走,那樹是人家城里的。

        轉(zhuǎn)到新學校的小北,操著山里口音,時常把書包扛在肩上,他總是左右晃著走路,平地上也像爬山,走起來一肩高一肩低……于是,他在學校里沒朋友,都轉(zhuǎn)來五個星期了,還是沒有。

        在學校沒有,在住的小區(qū)里也沒有,小北就這樣,上學時是一個人,放學后也是一個人,一個人望窗外,或站在窗外望自己的家,望得心里很難受,都想那個自己出生并長到十一歲的小鎮(zhèn)了。

        在小鎮(zhèn)的時候可不是這樣,他有好多朋友,一起打游戲機;一起到河邊去,抓一些小魚,用罐頭瓶養(yǎng)著;一起在雪地上瘋,仰面躺著,躺出來好多個“大”字……春天來了,他們跑上山崗,把棉襖扔到天上,唱著跟大人學的或是自己編的山歌……

        城市街多人多,人和人之間都不認識,于是,小北就一個人靠著路邊走來走去。在學校里,同學們偷偷地玩手機,小北還沒有手機;在小區(qū)里,孩子們騎自行車,各種顏色和型號的自行車,小北還不會騎自行車。

        小北想同其他同學一樣,像他們那樣笑,把學校笑成家,把小區(qū)的廣場笑成家的院子,在每條街道上都敢瘋跑。小北在努力,但他要怎么努力呢?他想啊,想啊。

        從星期一開始,他把他的漫畫書拿到了學校,像無意似的放在課桌上。他想,要是別的同學看過,那他們可能會說說這本書,沒人看過有人借也行,小北也會很高興的??赊D(zhuǎn)眼都到星期五了,還沒人搭理那些書。現(xiàn)在是自習時間,小北自己翻著,一本書中夾著一張照片:小北坐在一棵樹下的長椅上,懷中抱著一架手風琴。小北記得那年他九歲,那是個春天,他跟媽媽上街,坐的那個長椅上的藍油漆剛干。三天后,小北自己去取的照片。拿到照片他就沒抬頭,一直看到腦袋撞在家門上。小鎮(zhèn)上沒有手風琴,他以前只在電視上見過。小北很喜歡這張照片,瞅著照片上的自己,有些不像山里的孩子了。

        老師不知啥時候站在小北的身后,小北一激靈,馬上把桌上的漫畫書往書包里收,然后站起來,他知道自己錯了。老師說,以后不準把課外讀物拿到學校來。老師走出了很遠又回來了:“你學過拉手風琴?”要是小北再大一些,要是他過了十二歲的生日,要是小北不是從小鎮(zhèn)上轉(zhuǎn)來的,也許那個“嗯”字就不會吐出來,也許他就會說:沒學過,是照著玩的??涩F(xiàn)在的小北自己都不知為什么,就點頭了,雖然點得自己也很緊張,可他看見老師笑了,老師還過來幫他理了理有些亂的頭發(fā)。

        這下好了,下課時就有同學圍過來,爭著要看小北的照片,開始小北沒拿出來,后來就木木地放在他們面前,任同學們傳看著。

        “你會拉手風琴?”

        小北想剛才跟老師都“嗯”了,現(xiàn)在也“嗯”吧。

        “好學嗎?”

        “不好學?!?/p>

        “你會拉歌嗎?”

        “嗯。”

        “什么歌都會?”

        “嗯?!?/p>

        就這樣,在班上有同學沖小北笑了,不光笑,還圍著他說話。老師也說:“等到新年咱們班開聯(lián)歡會時,你能表演嗎?”

        “手風琴放在老家了?!?/p>

        “啊。”

        小北希望這件事就這么過去,別再有人提手風琴了。那張照片被他很小心地藏在自己都不一定找得到的地方。

        從那天起,班上有同學跟他結(jié)伴回家了,坐校車有同學給他占座,在小區(qū)里還有孩子教他學騎自行車。全班同學都知道新轉(zhuǎn)來的小北會拉手風琴,也想聽他拉一支曲子,只是沒有手風琴,全班同學都為小北不能表現(xiàn)自己感到可惜。有一天,小北在學校門口碰見老師了,老師問:“你的手風琴帶過來了嗎?”

        “沒有?!毙”钡皖^走了,從那天起他怕見老師。但讓小北覺得不要緊的是,這個學校上音樂課用鋼琴,沒看見學校有手風琴,要是整個城市都沒有手風琴那就更好了。

        新年快到了,這次的新年聯(lián)歡會不是各班自己開了,校長說,要全校開一個大的新年聯(lián)歡會,音樂老師說,要在各班挑選有文藝特長的學生,組織到一起排節(jié)目。這下各班可熱鬧起來了,每個同學都想?yún)⒓优啪?,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長的同學也想?yún)⒓?。什么也不會,總會唱歌吧?哪個孩子不喜歡唱歌呢?喜歡唱歌和會唱歌是不是一回事呀?反正,所有同學都想?yún)⒓訉W校的演出。

        小北也想?yún)⒓?,而且他更想?yún)⒓?,他以前當過文藝委員呢。而且參加演出就是一種儀式,這樣,小北就正式成為城市里的孩子了,不再是什么什么小鎮(zhèn)來的了。有了這種資格,就像有人對小北說,不會有人嫌棄你了,你可以安下心來好好學習了。

        有同學嫌棄過他嗎?有時小北也這樣想。

        就在那天,老師讓小北站起來,高興地向全班宣布,小北是第一個被音樂老師選中的同學,是她推薦的,學校小樂隊里需要拉手風琴的。全班同學都在沖小北鼓掌。

        小北木木地站在那里。

        小北下午不用上自習了,要去學校禮堂,全校有文藝特長的學生都在那兒排練節(jié)目。

        “老師,我的手風琴沒有帶來?!?/p>

        “啊,沒事,音樂老師那兒有。”

        全班同學都在看他,小北懵了。

        還沒到下午,小北悄悄地整理好書包,他想偷偷回家,不幸的是在門口正碰上老師,老師很高興,要把小北送到禮堂去。

        “小北,你準備好了?”

        “嗯?!?/p>

        “那咱們走吧?!蓖瑢W們又一次為小北鼓起掌來。

        從小北的班級走到學校禮堂并不很遠,可小北卻想,要是這條路永遠走不到頭該多好。小北把手都伸出來了,想拽住在前面走的老師,然后說:我不會拉手風琴,沒學過,那照片是照著玩的……可他的手在空中沒有再往前伸,要是全班同學都知道他吹牛,那可怎么辦?

        小北的臉憋得通紅,脖子后面一個勁兒地出汗,越想說,越不知道怎么說,越不知道怎么說,腦袋就越發(fā)懵。到了學校禮堂門口了,小北想哭,他小時候一遇到?jīng)]辦法的事就哭,一哭什么事就都解決了,現(xiàn)在要是哭管用嗎?哭完之后怎么辦?明天上不上學了?上學之后怎么見同學?

        禮堂里,臺上臺下已經(jīng)有好多孩子了,那些孩子都穿著自己最好看的衣服。音樂老師臺上臺下地忙著,見老師進來了,她擺擺手,意思是學生留下,你可以走了。小北的老師沒走,因為她的班上只來了這一個學生,她同音樂老師有話說。

        “我們小北會拉手風琴,很小就學了,拉得很好?!?/p>

        “啊,太好了,那就留下吧,樂隊正缺人呢?!?/p>

        老師和小北是同時看見那架放在臺上的手風琴的,那是一架很漂亮、很新的手風琴,是彩色的手風琴,小北從沒見過那么漂亮的手風琴,小北身上的汗一下子都涌出來了,他的腿開始發(fā)軟??蠢蠋煹囊馑?,是想讓小北拉一曲,她想聽完再走。音樂老師盯著小北:“你會拉琴?”

        “啊?!毙”背蛑蠋?。

        “會,我都聽過?!崩蠋熡淇斓卣f。

        “那你來吧。”音樂老師轉(zhuǎn)身把手風琴拎了起來,小北條件反射地一接,音樂老師看他接琴的動作,愣了一下。小北的臉漲得像個西紅柿,滿臉都是汗。音樂老師突然停了一下,好像在想什么,然后她跟小北的老師說:“讓這孩子留下吧,沒問題,就是這架手風琴壞了,我正準備送修呢,你回吧。”

        老師很遺憾地走了,小北還在那兒站著,可身上的熱汗不知為啥變成了涼汗,手風琴壞了,壞得讓小北又活了過來。

        “你叫什么?”

        “于小北?!?/p>

        “新轉(zhuǎn)過來的?以前怎么沒見過你?”

        “嗯,上個月才來?!?/p>

        “以前在哪兒上學?”

        “狼谷?!?/p>

        “呀,那么遠。你還會什么?”

        小北搖搖頭。

        “喜歡唱歌嗎?”

        “喜歡?!?/p>

        “那你就去合唱隊吧,齊巖!”音樂老師喊來一個個子高高的女孩兒,讓她把小北編進合唱隊,以后小北就跟著她排練。

        小北跟著那個小女孩去了后臺,他看了一眼那架壞了的手風琴和音樂老師,音樂老師瞅著他笑了,笑得很溫暖。

        打那以后,小北上午上課,下午就到禮堂去排練。班上的同學都特別羨慕他,他知道當他走出教室時,他的背上都是眼睛??升R巖同學來找音樂老師了,說小北的嗓子怪怪的,唱歌總跳音,同其他同學唱不到一塊兒去,一張口就高出音階好多,把好好的合唱都給攪壞了。音樂老師起身說:“我聽聽去?!?/p>

        齊巖說得沒錯,音樂老師聽了一會兒,把小北從隊伍中叫了出來:“你以前唱過歌嗎?”

        “唱啊,我們一爬上大山就唱。”

        “都唱什么歌?”

        “山里人唱的,就叫山歌吧?我也不知道?!?/p>

        老師笑了:“你單獨唱一個?!?/p>

        “唱什么?”

        “你喜歡的。”

        小北想了想,開口唱了:“小河流水嘩啦啦,過橋就是姥姥家,姥姥家有只小背簍,帶著狗狗去采茶……”

        禮堂的門開了,涌進來好多學生和老師,她們進來看是什么歌傳得這么遠,聲音這么亮。

        小北都唱完了,音樂老師一動沒動,半天才說話,好像在想什么。

        “你能再唱一遍嗎?”然后她在一張紙上飛快地寫著。

        小北唱完后,音樂老師過來抱了小北一下:“是誰教你這么唱的?”

        “不用誰教,我們那兒都這么唱。”

        “為啥這么唱啊?”

        “我們是唱給大山聽的?!?/p>

        幾天后,小北那天唱的歌變成了合唱,音樂老師又在歌里加了兩段歌詞,重新寫了副歌,以前那支歌沒有歌名,音樂老師說,就叫《唱給大山聽》。

        小北是領(lǐng)唱。

        學校的新年聯(lián)歡會如期開幕,童聲大合唱是最后的節(jié)目,合唱的曲目是新的,誰也沒聽過的。小北站在臺口緊張得不行,幕布后的音樂老師都發(fā)現(xiàn)小北的腿在發(fā)抖,小北指著自己的嘴巴,意思是不知怎么了,發(fā)不出聲來。音樂老師來到他的身后:“想想那個春天,你爬到山頂,唱得最痛快的那次……”小北閉上眼睛,又睜開了,前奏響起:“喲,嘿喲!”一聲喊山號子沖口而出,那高亢的童聲在禮堂大廳里回蕩……

        大合唱結(jié)束了,禮堂里還靜得出奇,然后熱烈的掌聲才響起。前排一個白頭發(fā)的領(lǐng)導站起來不斷點頭:“好,改得好,這個山歌體的童聲合唱真好,你們能不能把這個合唱保留下來,參加我們今年的‘春之聲’音樂節(jié)?”

        后來聽說,那個領(lǐng)導是市里管唱歌的。

        新年聯(lián)歡會后,小北成了全校誰都認識的小歌唱家。

        新年后的第一個星期一,小北來到音樂老師的辦公室,他小心地敲門,然后向音樂老師鞠了一躬:“老師,您的手風琴沒壞,對嗎?”

        音樂老師笑了:“這么正式地來問,那件事對你很重要?”

        “嗯?!?/p>

        “讓那件事過去吧,是咱倆之間的秘密,誰也不要說出去,好嗎?以后要好好學習?!?/p>

        “我會記著?!?/p>

        “小北,你真想學拉手風琴?”

        “我更喜歡唱歌?!?/p>

        “來,老師再讓你同手風琴照張相。”

        “不了,我摸一摸就行,這架手風琴真美呀?!?/p>

        小北回到了班里,當他站在門口時,老師帶著全班同學都站了起來,所有的眼睛都齊刷刷地注視著小北。一個怯怯的聲音從后排傳來:“老師,在上課之前,讓小北給我們唱支歌吧,唱山里的歌?!?/p>

        小北走到老師身旁,看了一眼老師,又環(huán)視一下所有同學,他半天沒說話,同學們也不知道小北的心里發(fā)生了什么,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小北。突然,小北向全班同學行了一個禮,然后臉開始紅了:“我不會拉手風琴,也從沒學過,我照相的手風琴是山外來給人照相的人背來的,抱著照一張收二十元錢。”

        全班同學都沒說話,都知道小北說話的意思,但不知小北為啥要說出來,其實要是不說的話,還會有人問嗎?

        老師走過來,彎下了腰,撫著小北的肩頭,瞅了好一會兒,然后后退幾步,帶頭鼓起掌來,全班同學也明白了,都起勁地鼓掌……

        小北唱了:“大樹小樹根連根,大路小路通家門,扛把柴刀上山崗,唱支山歌喚羊群……”

        老師問小北:“歌這么美,狼谷鎮(zhèn)的風景也一定很美吧?”同學們的眼睛也都直直地瞅著小北。小北跳了起來:“我爸管的公司里有大客車,讓他派車拉咱全班去。”

        同學們都歡呼起來。

        老師讓同學們都安靜下來:“今天很重要,是新的一天開始,也是新的一年……”

        (文字有刪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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