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艷

劉一刀這個人出名，菜市場的人都曉得。五十幾歲的賣肉大漢，干此行已有三十年。十八歲就殺豬賣肉，有一手絕活，稱量一抓準(zhǔn)，切肉一刀下去不會變，你要幾斤幾兩，準(zhǔn)確無誤。有好事和不服氣的，拿過一一稱量，都沒錯。

鄰近菜販生意忙碌無暇，就喚一聲，劉一刀快出手。他果然是一抓就好，這速度和準(zhǔn)確度，令人咂舌，眾人也服了這位老大。

劉一刀好喝點(diǎn)小酒，酒酣耳熱，對別人的好奇咂咂嘴笑道：“無他，但手熟耳?！笨跉夂唾u油翁一模一樣。他文化底子不差，是老高中生。要不是臨高考他爸得了大病，早就十年寒窗一朝題名。

“我是高考未遂?！眲⒁坏墩f話詼諧，市場的人聽得哈哈大笑。賣豬肉三十年，地位牢固，沒有哪個比拼過他的一抓準(zhǔn)，長江后浪推前浪，在他這里就沒有過。

這年市場來個愣頭青，偏偏不服，故意切四兩八錢，先用電子秤過，然后拿給劉一刀，說，師傅，這半斤肉先擱你這里，回頭我再來拿。

劉一刀瞟一眼，頭也不抬，說，拿走，差二錢，短斤少兩的事你大爺不會干。

愣頭青心里大驚，這才服了?；厝鲹P(yáng)開，劉一刀地位堅(jiān)不可摧。

這天有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婆來買肉，一干肉案都問過，只買半斤，還嫌貴，價格壓得低，攤主們都不干。說，邊上還有一家，你去問他賣不賣。

說的就是劉一刀鋪?zhàn)?。老太婆走過去，說，師傅，我只買半斤，賣不賣。

劉一刀看看她，靜默了兩秒鐘，然后才說道，當(dāng)然賣了！不過，半斤少不少了點(diǎn)呀？

不少啦，我一個星期吃回肉，漲這么貴，二十幾塊一斤了！可以啦。老太婆說，滿臉皺紋，聲音沙沙的。

劉一刀拿起家伙切了一塊，裝口袋里，是半斤，提穩(wěn)啊。老太婆點(diǎn)點(diǎn)白發(fā)蒼蒼的頭，走了。

隔一個星期她又來了，還是那鏡頭，一一走過地問，只買半斤。沒人肯賣，還是劉一刀給她劃了一塊。

接下來的一個月都這樣，成了常態(tài)，老太婆邊走邊念叨，你們這些人做生意不老實(shí)，短斤少兩，以為我老太婆不曉得呀？你們看看人家給我割的肉，多有分量！不短斤少兩，我還找他買！她說著還拎起那塊肉朝販子們展示，示威的調(diào)門。

愣頭青也在場，看到大喜，這回劉一刀砸場了！輸了！

他走近老太婆，說，老人家，我看你這塊肉不像是半斤啊。

哼哼，不像？你掂掂！老太婆說，把肉遞給他。

愣頭青掂掂說，哈哈！劉一刀啊劉一刀！你拆自己臺了！大家看看，這半斤是多少！他把肉擱到電子秤上，準(zhǔn)確顯示出重量──一斤！整整多出一倍啦！大師傅，你陰溝里翻船了，是眼花了吧？

菜場的人都知道了，這穩(wěn)坐神刀的劉師傅跌下神壇，大家看他怎么反應(yīng)。

只見劉一刀走過來，把“半斤肉”拿來擱案板上，锃亮的刀迅速一分為二。指指一塊，說，半斤。又指指多出來的一塊，說，也是半斤。分別稱量，兩塊肉都是半斤，絲毫不差！旁觀者都贊佩地瞪大了眼，愣頭青也一樣，大家都有不解和疑惑，這是怎么回事？

劉一刀把兩塊肉合攏來，塞給老太婆，說，老師下次再來，還給你切半斤！決不短斤少兩！老太婆沖他點(diǎn)點(diǎn)頭，拎著“半斤肉”笑瞇瞇地走了。

人們驚訝不已，議論紛紛。劉一刀吸口煙，煙霧噴出，徐徐地說，你們不曉得，這老人家是我小學(xué)語文老師，對我很好。只是后來老伴兒去世，她受了刺激，雖也醫(yī)過幾次，可腦子不好了，再也認(rèn)不得我這個學(xué)生來。那天她來買肉，雖然好多年不見，我也一樣認(rèn)出她來了！老師無兒無女，退休費(fèi)少，又有病，一周吃半斤肉，是真的。我給她切的是一斤肉，多出來的半斤，是厚道和良心，也只能這樣報答老師了，希望她每個星期都來買肉！

市場的人聽完，面面相覷，說了一聲——好個劉一刀！尤其是那個愣頭青，更是若有所悟。

選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