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曉穎
小時候,我常住在外婆家,那里的草木蟲魚,是我記憶中最早的水鄉(xiāng)模樣。他就一直活在這樣的江南水鄉(xiāng)里,我們家輩分小,按規(guī)矩我應(yīng)喚他小叔,可在那六年歲月里,我也只有跟著大家一起叫“米哥”的印象了。
米哥只比我大兩三歲,他小時候被剃了光頭,又成日放著一頭小牛,模樣像極了出去化緣的小僧,名字就是這么來的。
水鄉(xiāng)的早上氤氳著霧氣,米哥每天騎在小牛背上,踏過布滿水汽的草地去村西邊放牛。你要是想見他,那就必須起個大早,去村口那里等他。等不了多久,薄霧中就會出來一個少年,修長的脖子上頂著一個光亮的腦袋。我記得他眼睛生得不錯,笑的時候眼梢上彎,讓人覺得歡喜。
米哥的小牛不會亂蹦亂跳,它很聽米哥的話。每天早上載著米哥從村口走到村西,步履不急不緩,兩只小牛角頂著露水,不時“哞哞”兩聲,引來葉間成群的鳥鳴。我有時壯著膽子去摸它滑順的毛,它會微瞇著眼睛,頭向上輕抬,迎著我的手,偶爾輕輕地舔舐我的掌心。小牛脖子上有個小鈴鐺,很是漂亮,刻著天地之間所有美好的花草,晨光透過霧面反射到小鈴鐺上時,會發(fā)出很柔和的光。
我想米哥也喜歡極了這個鈴鐺,甚至每天會折片柳葉吹著曲兒應(yīng)和。吹柳笛是我學(xué)不來的本事,米哥卻能通過一片小柳葉吹出許多好聽的歌謠來,甚至可以用它喚出我的名字。
我離家以后常常想起米哥,聽說他現(xiàn)在蓄長了頭發(fā),個子長高了很多,但眼睛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我想象不出那模樣,滿心只存著他最干凈的樣子。小時候也會學(xué)著其他人打趣米哥的小光頭,現(xiàn)在卻格外懷念。我想大自然最溫柔的一面全放在了江南水鄉(xiāng),而水鄉(xiāng)又把所有的溫柔與美好都給了米哥。
站在這里,朝過去遙遙望去。米哥乘著一頭眸光沉靜的小牛,牛鈴在霧氣里慢慢近了,背上的少年微閉眼睛,輕輕吹出很空靈的調(diào)子,只一身簡單白衣,脖頸修長,下顎硬朗漂亮。他看見你了,便停住吹笛,眉眼彎彎,裝盡春風(fēng)與溫柔。
日子慢慢老了,帶走了水鄉(xiāng),也帶走了小牛。我再沒能遇見一個盈滿霧氣的早晨,也找不出比牛鈴鐺更精致的物件了。但因為米哥,我依然很虔誠地相信著。
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點評
作者用詩意的語言為我們塑造了與牛鈴、柳笛相伴的少年米哥的形象。第三段以“薄霧”為人物初登場的舞臺,清晨、霧氣、村口的環(huán)境很好地烘托了人物形象。接著作者一方面寫小牛,牛鈴“刻著天地之間所有美好的花草,晨光透過霧面反射到小鈴鐺上”的描寫有人、有物、有天地,元氣淋漓。另一方面作者寫到了柳笛,既體現(xiàn)了江南風(fēng)韻,也可見米哥溫柔靈動的性情。兩者一起寫活了那個“眉眼彎彎,裝盡春風(fēng)與溫柔”的江南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