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
去山間只有這一條路
光禿,干凈
通過它細長的蜿蜒到達一塊
黑暗的永恒
一小團
在幽綠的盡頭站立
像看不清臉的隱士
我的腳彈奏著路徑像
一顆音符在巨大的弦上游動
風,鳥鳴,笑聲
仍是上個世紀的
邁過七八歲時候的溪流與草叢
在一個巨大的樹洞前
我坐了下來
二十年前我曾靠著它睡覺
現(xiàn)在被往事吸進去
看到路的兩頭展現(xiàn)在眼前
發(fā)光的路
干干凈凈從林間伸出
一頭已通向永恒
另一頭什么也沒有
分叉為無數(shù)的可能
全體消失了
我在雪原中站立
周遭是浩瀚的寂靜
我為雪海,為嬰兒眼睛般的純凈而贊嘆
為一種獲得美的途徑而驚詫
這是種奢侈的遺憾
我們沒法栽種這樣的花朵
我們沒法保存它絕對的降落
雪落下
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落下
不知道落下了多少層潔白
它在我掌心融化
一朵,另一朵
消失得真快
但已是瘋狂的一生
離開太平洋
波濤像一種影像
滾動著,不像水
翻騰著,不像海浪
閃爍著,不像光芒
我不知它像什么
在太平洋面前站著
一種奇怪的嚴肅使我沉默
它突然變得陌生
比在照片上更陌生
巨大的美使我茫然
后來我不斷后退
在遠處
在我快要離開時才看到它的全貌
真美
驕傲的浪費的美
在那兒為語言的無名而涌動
(以上選自《詩刊》2020 年11 月號下半月刊)
陽光從白紙上消失了
穿過我屋旁的香樟暗掉書房一角
連鳥的鳴叫都帶著清涼惆悵
雖然天氣已經(jīng)暖和,
但冬天還沒離開
現(xiàn)在我只想到叢林里走走,
它們茂密的樹冠下有一些干凈小路,
鳥鳴和野花交相呼應
路過些遠道而來的飛鳥或本地蝴蝶
飛舞時音符清脆而短
我已經(jīng)十年沒有體會過故鄉(xiāng)的春天
而今年完全沒有春天
在母親照片里看到家對面的森林
云朵和山茶們被強光清洗得透亮
但路上一個人也沒有
溫柔的安詳彌散在云朵般的草海
最后的光使它們恍惚
現(xiàn)在是走向林間小路的時辰
落日將最后的紅色灑在了那里
與別的顏色的寂靜交織在一起
它們自身擁有的一切足夠回答生活
那些空隙里全是生機在涌動
回形針,有什么用?
直到我找到一疊白紙,
將他們夾在
一起,用回形針
固定。
這就是它的作用嗎?
小小的東西
我一生用到你幾次?
外公病了,只能躺著
八十歲他還在放牛養(yǎng)豬下河
但現(xiàn)在
摔一跤就站不起來了
他很頑強,不服老
好幾次想要起來喝酒
都失敗了
他的煙葉就在不遠的書桌上
散發(fā)熟悉的香氣
但夠不著
我們誰也沒別的辦法
只能日夜地守著
看他艱難地轉動眼珠子
他的豬狗牛鴨都在得意地活著
嗓門高亢,上躥下跳
但外公連粥都喝不進去了
我坐在潭邊洗蘿卜
想起他曾在這兒釣魚抽煙
那時群山充滿神性,圍繞著可愛的老頭
現(xiàn)在統(tǒng)統(tǒng)沒用了
人是一定會老的
人一定會走到死亡那一步
我們像樹木站在風里
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只等待命運從中經(jīng)過
看下一秒
是否會發(fā)生什么不幸
命運可能會帶走我們中某個
像伐木工砍斷大樹
過程將采取消音系統(tǒng)
也可能什么都不做
僅僅下雨,天晴
制造新聞
讓我們焦慮
現(xiàn)在
這么待著是我們唯一能做的
像樹站在風中
有房子保護,看枝葉搖晃
就算發(fā)出慘叫也會像
風一樣瞬間飄散
誰知道他要飄到哪兒去呢
誰知道能否有孩子
會將此銘記于心
(以上選自《詩選刊》微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