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蘇閩

紅軍長征在湘江戰(zhàn)役中，紅5軍團34師為掩護黨中央和兄弟部隊突圍血染湘江，大部分英勇犧牲，被譽為“絕命后衛(wèi)師”。新四軍3支隊5團是由閩北紅軍獨立師為基礎(chǔ)組建的一支轉(zhuǎn)戰(zhàn)南北、屢建戰(zhàn)功的英雄團隊。皖南事變中，為掩護軍部和兄弟部隊突圍浴血奮戰(zhàn)，大部分英勇犧牲，被譽為“絕命后衛(wèi)團”。

1941年1月4日晚，新四軍軍部和皖南部隊9000余人編成3個縱隊開始轉(zhuǎn)移。國民黨調(diào)集52師、108師、144師、40師、新7師、79師共8萬余人對新四軍形成包圍態(tài)勢。當發(fā)現(xiàn)新四軍轉(zhuǎn)移時，32集團軍總司令上官云相立即下令，集中兵力一舉將新四軍主力包圍而殲滅之。頑軍第40師搶占星潭，堵住了新四軍前進道路。隨后，頑軍又占領(lǐng)了云嶺、中村、章家渡，截斷了新四軍退路。6日戰(zhàn)斗打響，軍首長決定，5團作為全軍后衛(wèi)，歸軍部直接指揮，任務(wù)是保證軍部所在的中央縱隊的后翼安全。

5團2營營長陳仁洪在回憶中介紹，7日下午2點，軍部通信員傳達命令，要5團立即趕到軍部。部隊趕到百戶坑村時，葉挺軍長從星潭方向看地形回來，見到5團時說：“陳營長，你們來得正好。國民黨40師在星潭、徽水河一線構(gòu)筑工事，阻止我們前進?，F(xiàn)在新3團攻打星潭受阻，你們趕緊察看地形，做好戰(zhàn)斗準備，等軍分會決定后，在星潭附近河岸選擇有利地形，強渡徽水河，消滅對岸的敵人，為全軍打開前進的通道?！秉S昏時，部隊已做好戰(zhàn)斗準備，聽著星潭方向的槍聲，都焦急地等待軍首長的命令。

下午3點，新四軍在百戶村召開軍分會擴大會討論對策。2縱隊司令周桂生、3縱隊司令張正坤都提出從星潭方向突圍。葉挺也主張不惜犧牲，堅決從星潭方向打出去！他說：“現(xiàn)在部隊戰(zhàn)斗情緒很高，只要我們認真做好準備，調(diào)得力的部隊上去，是可以打出去的。我已經(jīng)把5團調(diào)上來了，用5團來打?！表椨⒄J為，星潭地形不利，易守難攻，硬拼犧牲太大，如果付出了代價仍突不出去就更困難了。會議爭論得很激烈。

晚上10點多鐘軍部作出決定，部隊原路返回里潭倉，改從高嶺往太平方向突圍。葉軍長到5團下達命令說：“你們5團連夜趕到里潭倉去搶占高嶺，遇到敵人就堅決消滅，無論如何在高嶺堅守3天，阻住由太平方向來的敵人，掩護軍部和大部隊突圍。任務(wù)完成后，你們可以分散單獨行動，在皖南堅持游擊戰(zhàn)爭，爾后待機過江。”5團立即由后衛(wèi)改為前鋒，率先沖向高嶺。

高嶺海拔1000多米，周圍山巒起伏，地勢險峻。2營作為前鋒連夜趕路，8日拂曉趕到高嶺。

剛爬上山頂，就看見國民黨部隊坐在山梁上休息。2營迅速分成兩路，一路搶占頂峰，一路由陳仁洪帶領(lǐng)向敵人迎了上去。走不多遠，敵人發(fā)現(xiàn)后喊話：“你們是哪一部分的？”“我們是144師，你們哪一部分的？”“我們是79師的?！薄罢l知道你們是哪一部分的，你們派兩個人過來。”不一會兒，過來兩個國民黨軍士兵，走到跟前時，看到我軍胳膊上的“抗敵”臂章，剛要呼叫，就被幾支槍頂住了。讓他們給國民黨軍回話，這兩人回頭喊道：“是自己人，不要誤會。”敵人一聽就放松了警惕。2營迅速沖上山頭，敵人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機槍、步槍、手榴彈斃傷了大部，剩下一些連滾帶爬地逃下山去。

在茂林地區(qū)待命出發(fā)的新四軍部隊

東流山今貌

這時，1營、3營也趕了上來。各營迅速控制制高點，準備迎擊敵反撲。全團憑險固守，打退了敵一次又一次沖鋒。后來，敵人見明打不行，就改為偷襲。山頂上有座用石頭砌成的舊寨子，大部分已坍塌。敵人進攻時，我軍就一齊向下掀石頭，滿山遍野的石頭越滾越快，打得敵人無處藏身。5團在高嶺堅守了3天，敵人在陣地前丟下了幾百具尸體，5團只傷亡了二三十人。10日，團里在陣地上召開會議，決定重返里潭倉，追趕軍部。

葉挺見5團從高嶺回來很高興，這是唯一尚存1000多人的成建制部隊。他立即命令5團上東流山換下教導總隊。他深情地看著5團的同志，提高了嗓門說：“同志們！你們5團是支老紅軍部隊，許多同志從三十年代起已經(jīng)屢建戰(zhàn)功。今天，軍部把堅守東流山的任務(wù)交給你們，就是考慮到5團是一支過得硬的紅軍部隊，大家一定要堅守陣地，東流山不能丟！”說著他指了指外王家南側(cè)山凹里的指揮所說：“我葉挺就在這里，跟同志們同生死，共存亡！”大家心情非常激動，不約而同地高呼：“堅決聽從葉軍長指揮！”“堅決打退敵人進攻！”

東流山是我軍南線主要屏障，當時，全軍都被壓在山下石井坑周圍不到5里的狹小洼地，非常被動。5團決心不惜一切代價守住東流山。1營攻占主峰，2、3營堅守長龍山高地，團里確定由2營營長陳仁洪指揮。前來進攻的第40師是頑軍中裝備精良的部隊，配有德式山炮，戰(zhàn)斗力強。

11日，5團同敵人展開激烈戰(zhàn)斗，擊退了十多次進攻，打得非常英勇。頑軍在猛烈炮火掩護下，整連整營地輪番沖鋒，往往是炮火轟擊一過就沖了上來。戰(zhàn)士們從塵土中爬起來，準備好手榴彈，敵人越?jīng)_越近，連帽徽都看得見了，陣地上還是沒有動靜。當敵人沖到十幾米時，指揮員一聲令下，頓時機槍、步槍、全部火力射向敵人，成批的手榴彈一起投出去，頑軍立刻被壓了下去。

頑軍仗著優(yōu)勢裝備，不斷發(fā)起進攻，陣地上打成一片火海。戰(zhàn)士們個個像猛虎，槍管打紅了，從尸體堆里揀一支槍再打。有個排長叫劉赫宜，是參加閩北三年游擊戰(zhàn)爭的紅軍戰(zhàn)士。在頑軍被打退后，他帶頭沖出戰(zhàn)壕追殺，然后就躺在尸體堆里，等下一批頑軍沖到陣地前，又突然跳起來，向前后左右射擊，打得頑軍措手不及。從抓到的俘虜口中得知，頑軍40師師長下令，抓到新四軍5團的人，一個不留，一律槍斃。聽了俘虜?shù)目诠?，一個戰(zhàn)士打趣地說：“我們5團還享受特殊待遇了！”陣地上一片笑聲。

12日，敵人増加了兵力繼續(xù)進攻，反復進行爭奪。軍政治部組織部長李子芳兩次趕到陣地，向大家作最后動員說：“你們5團是一支紅軍部隊，有震動皖南的5次繁昌保衛(wèi)戰(zhàn)光榮戰(zhàn)績，軍部相信你們，一定能夠守住陣地！”下午，敵人發(fā)動總攻，先集中炮火猛烈轟擊，山頂被爆炸的煙霧團團罩住。部隊在戰(zhàn)壕里不時有炸飛的石塊和樹枝打到頭和脊背上，大家忍著疼痛，警惕地注視著敵人的行動。

隨著炮火聲，敵人一群一群向陣地上撲來。面對數(shù)倍于我之敵，戰(zhàn)士們毫不畏懼。有的在幾個敵人的圍攻下壯烈犧牲，有的拉響手榴彈與敵同歸于盡，山坡上堆滿了血肉模糊的尸體。敵人孤注一擲，從正面、側(cè)面多方向進攻，陣地有幾處被敵人突破。陳仁洪組織部隊奮力反擊，幾挺重機槍對準敵主攻方向猛掃，用集束手榴彈往敵人堆里投。突然，他胸部中彈，鮮血涌了出來。他咬緊牙關(guān)堅持指揮部隊把敵人打了下去。

這時，教導員馬長炎趕上來接替指揮。沒多久敵人又進攻了，馬長炎看到2營、3營已傷亡大半，氣得兩眼冒火，大喊道：“同志們，把敵人打下去，為犧牲的戰(zhàn)友報仇，向敵人討還血債！”戰(zhàn)斗中，馬長炎的左肩胛骨被打穿，因流血過多，已經(jīng)昏迷了。陳仁洪躺在陣地上命令通信員，趕緊告訴3營長李錫鋒，由他統(tǒng)一指揮，并迅速向團部報告。團首長令副官主任曾水元、組織股長王榮森到長龍山高地接替指揮。陳仁洪將望遠鏡交給曾水元，馬長炎將快慢機交給特派員劉國興。團里組織十多個戰(zhàn)士抬著陳仁洪、馬長炎率先突圍。

13日，戰(zhàn)斗更加激烈。下午4點多鐘，戰(zhàn)斗還在激烈進行著。5團陣地上只剩不到兩百人了，彈盡糧絕，非常困難。葉挺軍長組織教導總隊和工兵連的剩余人員增援東流山，奪回陣地。晚上10點多，突然槍炮聲大作，火光沖天。支隊參謀馬榮生傳達了突圍命令。5團的同志們刺刀出鞘，決心殺出一條血路沖出去。當沖到頑軍封鎖線時，敵猛烈的交叉火力封鎖了前進道路，黑暗中只能借著槍彈的火光才能看得見人影。大家分成小股往外沖，反復沖了幾次，都被猛烈的火力打回來了。剛沖過一個山坡，前面又被阻擋住了。部隊被打散了，到處是敵人，一時沖不出去。劉國興腿部負傷，幸好沒有傷到骨頭。他和王榮森都是經(jīng)歷三年游擊戰(zhàn)爭的老紅軍戰(zhàn)士，決定就地隱蔽，待機突圍。

天一亮，頑軍到處搜山，抓捕我軍指戰(zhàn)員。他們一路放槍，一邊瞎咋呼：“出來吧，都看見你了，快出來吧，不出來就開槍了?！辈还軘橙巳绾魏敖?，他們隱蔽著一動也不動。大家把駁殼槍端在手里，從草叢縫中向外觀察。頑軍幾次從身邊走過，都沒發(fā)現(xiàn)，他們在敵人眼皮底下躲了三天三夜。晚上出來悄悄地活動，弄點野菜吃。天下著雨，渾身被打濕了，北風一吹冷得穿心刺骨，真是又餓又凍。第4天，他們決定想辦法突出去。餓了好幾天，渾身無力，王榮森溜下山溝，在水溝里喝了點水，往回返時突然遭遇敵人，他與其他同志被打散了。

王榮森端著槍沒走多久，發(fā)現(xiàn)前面有人坐在那里，心想一定是我們的同志，便走上前去，輕輕叫道：“同志，同志！”那人并不答應(yīng)，他用手去拉，沒想到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原來這位同志早已犧牲了，只是不肯倒下去?？吹竭@種情形，他心中充滿悲憤。

為避開敵人搜索，他在荒山野嶺走了20多里，找到了一戶人家?？纯粗車鷽]發(fā)現(xiàn)什么危險。就將耳朵貼在門縫上，聽見里面有人講話。他伸手敲門，一敲門里面不作聲了。于是他又叫：“老鄉(xiāng)，老鄉(xiāng)?！鼻昧撕镁貌砰_門，露出一個腦袋，看了看就問：“干什么的？”他怕站在門口被敵人發(fā)現(xiàn)，便推門進去。一看是個殷實的人家，在費了一番周折后，掏錢買了一點糧食。

過了好幾天，敵人搜捕和封鎖漸漸松了下來。王榮森來到茂林附近一個小村莊，這里群眾基礎(chǔ)較好。找到一戶人家，這家人對新四軍有感情，樂意幫助做些事。他就給了一些錢，請老鄉(xiāng)每天送飯，自己仍然隱藏在山上。除夕那一天，老鄉(xiāng)送飯時告訴他，對面山上來了幾個人，好像是新四軍。他就悄悄地藏在樹叢里觀察。果然看到一個穿新四軍軍裝的人。他喊“同志”，那人沒有回答。他又叫：“同志們，你們準備怎么辦，如果想打游擊，我也參加一個?！蹦侨藛枺骸澳闶钦l？”“我是5團組織股長王俤子（曾用名），你是誰？”“哦，是王書記啊，我是雷光熙，你記得嗎？”王榮森和雷光熙是教導隊的同學，王是黨支部書記，所以雷這樣稱呼他。

雖然是熟人，但也怕出意外，就相約晚上到為他送飯的老鄉(xiāng)家門口會合。終于碰到了自己的同志，大家非常高興，拉手擁抱，特別親熱。6個人中，有特務(wù)團3營副營長雷光熙，1團副營長張子慧，偵察參謀陳敏達、祝西文4個營級干部，以及3團的偵察班長，大家商量想辦法過江找部隊去。不久，找到了地下黨組織，地下黨的同志非常熱心，安排了隱蔽地點和行動路線。

2月一個夜晚，他們來到銅陵長江邊的黑沙洲上了一條小船，進入了漆黑茫茫的大江之中。寒風陣陣吹過江面，江水不停地向東涌流。他們站在船頭，望著朦朧中漸漸遠去的皖南，心中只有一個信念：皖南，我們一定要打回來的！天亮前，小船靠在了無為縣江邊，他們找到負責收容的曾希圣同志。

劉國興等3人與王榮森被敵人打散后，過了幾天與5團政治處副主任何志遠等會合，在皖南山區(qū)打游擊一個多月，2月中旬到達江北無為縣，也回到了部隊。

皖南事變中，5團大部分指戰(zhàn)員壯烈犧牲，剩下少數(shù)人分散突圍。有關(guān)史料記載，皖南新四軍6個團的主官中，只有5團2位主官犧牲。團長徐金（錦）樹、政治委員林開鳳負傷被俘，在上饒集中營犧牲。另外，參謀長梁金華負傷被俘，從集中營逃脫返回部隊，任7師57團團長。6名正副營長（副營長為教導員）中，1營、3營教導員鄧玉權(quán)、葉露霄犧牲；1營營長祝喜良，2營營長陳仁洪、教導員馬長炎負重傷。軍需主任薛克伯，連長薛仁成、江細寶、朗兆恒，政治指導員王傳馥、胡崇德、周彩浩、孫錫祿、鄧林和參謀陳德榮、陳冠軍等營連干部在突圍中或在上饒集中營犧牲?！锻钅鲜伦冃滤能娙藛T搜錄》 （増訂版）一書，收錄了2202位皖南事變親歷者資料，其中，5團僅有110位。1941年5月，5團突圍的指戰(zhàn)員編入新四軍7師，為創(chuàng)建發(fā)展皖江根據(jù)地，奪取抗日戰(zhàn)爭勝利繼續(xù)作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