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劉延川 言川建筑(YCA)創(chuàng)始人,主持建筑師
阿爾文?博雅斯基(Alvin Boyarsky)于1971年至1990年擔任建筑聯(lián)盟學院(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School of Architecture,后文均簡稱AA)的校長(Chairman)。在他的任期內,群賢畢至,對當代建筑領域具有重要影響的建筑師如庫哈斯(Rem Koolhaas)、哈迪德(Zaha Hadid)、屈米(Bernard Tschumi)、里博斯金(Daniel Libeskind)、霍爾(Steven Holl)等人均在這一階段于AA讀書或任教,共同造就了AA的黃金時代;在他的領導下, AA從瀕臨倒閉到成為全球創(chuàng)意中心,國際聲望達到了頂峰。博雅斯基也被認為是堪與格羅皮烏斯比肩的偉大建筑教育家。
遺憾的是,博雅斯基雖然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但關于他的經歷和建筑教育思想的研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即便在英文文獻中,也是鳳毛麟角,缺乏系統(tǒng)的梳理和研究,而僅僅停留在他的同事和學生片言只語的零星回憶文字以及口口相傳中。中文世界中,全面系統(tǒng)介紹博雅斯基的文章幾乎為零。
幸運的是,最近五年來,開始有學者梳理和研究博雅斯基的教育思想,已經有兩部英文專著面世。本文作者對博雅斯基經歷和教育思想的興趣和關注由來已久,經過整理歷年來陸續(xù)收集的散亂資料,結合閱讀這兩部專著的感想,試圖盡最大努力,勾畫出博雅斯基在成為建筑教育家的道路上一路走來的大致輪廓。
在全球范圍內,2020年是重大事件層出不窮的轉折之年。在 AA一百七十多年的發(fā)展史上,也是重要的一年。一百年前的1920年,AA夜校關閉,確定全日制課程,聯(lián)盟改組為有限公司,第一次接納女性會員;五十年前的1970年,AA面臨被關閉的局面,重壓之下開啟了自救進程,并在一年后選出博雅斯基擔任校長;三十年前的1990年,博雅斯基逝世;2020年,AA發(fā)生了人事動蕩,由女性的理事長宣布罷免了上任不久的AA歷史上第一位女校長。
在時代巨變的背景下,全球范圍內的建筑教育也處于一個亟需變革,應對未來挑戰(zhàn)的關鍵時刻。此時重新挖掘和認識博雅斯基的成長之路、教學方法和教育思想,或許依然能帶來一些啟發(fā)。
謹以此文紀念阿爾文?博雅斯基。
阿爾文?博雅斯基于1928年生于加拿大蒙特利爾的一個波蘭裔加拿大猶太人家庭。他從一開始,似乎就注定是個少數(shù)派和局外人:家里有好幾個姐妹,博雅斯基是唯一的男孩;蒙特利爾位于魁北克省西南部,是世界上僅次于巴黎的第二大說法語的城市,但博雅斯基的母語卻是英語;蒙特利爾最主要的宗教是天主教,但博雅斯基成長的環(huán)境,卻是新教的蘇格蘭長老會一支。1
1946年,他進入麥吉爾大學建筑學院(School of Architecture at McGill University)。當時恰逢二戰(zhàn)結束不久,他的絕大多數(shù)同學都是通過退伍軍人權利法案(GI Bill of Rights)2的資助而入學的,類似博雅斯基這樣沒有參過軍的學生,只有五個人。在戰(zhàn)后恢復和平的背景下,麥吉爾大學人滿為患,大學校園逐步擴展成一個像軍團一樣的郊區(qū)臨時營房和宿舍。
麥吉爾大學建筑學院成立于1896年,是加拿大歷史上第二所建筑學院。成立之初,建筑課程與絕大部分北美建筑學院類似,采納法國巴黎美院的教學體系(簡稱為布扎體系)。1941年,約翰?布蘭德(John Bland)擔任院長,舍棄了原有的布扎體系,重新設計了一套現(xiàn)代教學體系。約翰?布蘭德?lián)嘻溂獱柎髮W建筑學院院長長達三十一年,很多著名的加拿大建筑師如阿瑟?埃里克森(Arthur Erickson),摩西?薩夫迪(Moshe Safdie)都是他的學生。
約翰?布蘭德在麥吉爾大學畢業(yè)后,來到英國倫敦繼續(xù)深造,于1937年在建筑聯(lián)盟學院(AA School,以下簡稱為AA)獲得了規(guī)劃專業(yè)文憑(Diploma,相當于碩士)。AA成立于1847年,是英國最早成立的私立建筑學院。從創(chuàng)立之初,AA就具有濃厚的反歐洲大陸文化基因,拒絕采納當時影響巨大的布扎體系,而是形成了一種互助學習的俱樂部式獨特文化。但是隨著發(fā)展,從1910年代開始, AA又采納了布扎體系并持續(xù)了20年。1930年代的AA面臨著接受現(xiàn)代主義和反對現(xiàn)代主義維持布扎體系的路線斗爭。1936年,蘇格蘭規(guī)劃師羅塞(E.E.A.Rowse)擔任AA校長(Principle),他和主張擁抱現(xiàn)代主義的學生立場一致,反對當時的AA理事會(council)理事長古德哈特?倫道爾(H.S.Goodhart-Rendel)堅持的布扎體系。最終以古德哈特?倫道爾辭職為標志,現(xiàn)代主義路線取得了勝利。羅塞上任后做出了很多教學改革,日后在博雅斯基時代大放異彩的單元體系(UnitSystem)就是由羅塞首先創(chuàng)立的。
羅塞曾經在愛丁堡藝術學院建筑學院(Edinburgh College of Art School of Architecture,簡稱ECA)創(chuàng)立了蘇格蘭第一個城市設計系。他上任時,同時擔任AA的建筑學院和規(guī)劃學院的院長(Principal of both the AA’s School of Architectureand its School of Planning)。約翰?布蘭德在AA規(guī)劃學院畢業(yè)后,在英國工作了幾年,于1941年回到蒙特利爾,改變了原有的布扎體系,參照AA的課程,建立了現(xiàn)代主義建筑教育體系。3
博雅斯基在麥吉爾大學讀書時期,正好和以密斯、格羅皮烏斯、莫霍利-納吉(Laszlo Moholy Nagy)和馬塞爾?布勞耶(Marcel Breuer)等人為代表的歐洲現(xiàn)代主義建筑師和教育家移民到美國的時間段重合。美國取代了歐洲,成為建筑教育和實踐的中心。美國和加拿大的密切聯(lián)系,讓博雅斯基有機會周末來到紐約,白天參觀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MoMA),晚上閱讀西格弗里德?吉迪恩(SigfriedGiedion)的《空間、時間和建筑》。深入地學習和了解現(xiàn)代主義的建筑和城市規(guī)劃思想。
在所有的前輩大師中,對博雅斯基影響最大的是柯布西耶??虏嘉饕粌H是一位建筑師,也是城市規(guī)劃師和家具設計師,還是一位多產的作家和立體派畫家。1920年,他正式啟用了柯布西耶這個筆名,和奧贊方(Amedee Ozenfant)一起創(chuàng)辦了《新精神》(L’Esprit Nouveau)雜志,并撰寫了大量的文章,贊美新技術,提倡新生活;中年以后,同時進行繪畫和建筑創(chuàng)作。他留下了數(shù)量巨大的作品和未建成的設計方案和手稿,對二十世紀現(xiàn)代建筑運動產生巨大影響力。在柯布西耶那里,建筑整合了繪畫和寫作,是高度統(tǒng)一的藝術。他能夠熟練使用繪畫技術,使他的繪畫和建筑物同時在多個維度上傳達信息??虏嘉饕疃冉槿牒褪炀毷褂妹襟w,以及充分展示建筑的藝術性,都深刻地影響了博雅斯基,并且體現(xiàn)在他的教育理念中:建筑是超越繪畫、寫作和社會理想主義的卓越藝術及設計。4
1970年代的彼得庫克
柯林?羅
擔任AA校長時的博雅斯基
柯布西耶和他的畫
德州騎警合影1954-55學年
今日看來,博雅斯基對城市規(guī)劃的興趣以及他日后成為AA校長,似乎從他進入麥吉爾大學就具備了一點無法言說的奇妙緣分。但現(xiàn)有的資料均沒有提供詳細的資料描述他這一段的經歷,只是從彼得?庫克(PeterCook)的只言片語中透露出,博雅斯基在麥吉爾大學讀書的過程似乎并不愉快,他的學術起點不在麥吉爾大學,而是康奈爾大學。這一點,或許恰好跟他的從小熟悉的英文和蘇格蘭長老會教派環(huán)境有關。
1952年,博雅斯基完成了經過約翰?布蘭德改革后的六年制建筑課程,從麥吉爾大學畢業(yè)。隨后,他在歐洲進行了長時間旅游(grandtravel),最后來到倫敦,在一家建筑設計事務所工作。在之后的一段時間,他對城市規(guī)劃產生了興趣,因此返回蒙特利爾,開始從事城市規(guī)劃工作。這一段工作經歷,讓他對城市的興趣日益濃厚,于是決定重返校園,繼續(xù)深造。1957年,博雅斯基進入康奈爾大學(Cornell University)城市與區(qū)域規(guī)劃系(Departmentof City and Regional Planning)攻讀碩士學位。在柯林?羅(Colin Rowe)指導下,博雅斯基完成了以卡米洛?西特(Camillo Sitte)“城市建設藝術”為主題的論文。
卡米洛?西特是奧地利建筑師、城市規(guī)劃師、畫家和建筑理論家,被視為現(xiàn)代城市規(guī)劃理論的奠基人。他的作品很少,理論則集中體現(xiàn)在1889年出版的《依據(jù)藝術原則建設城市》,現(xiàn)在通常根據(jù)英文版譯為《城市建設藝術》(The Art of Building Cities)。西特考察了大量中世紀的歐洲城市與街道,通過平面圖和透視圖的相互參照,得出結論:真正被大眾喜愛的城市空間是錯落有致、互相呼應、如畫的市內風景。他強調自由靈活的設計,建筑之間的相互協(xié)調,以及廣場和街道組成圍和空間,總結出適合城市建設的藝術原則。英文版出版時,埃利爾?沙里寧(Eliel Saarinen )坦承此書對自己的影響,并強調了西特此書為“建筑學理論奠定了堅實基礎:建筑物必然是有機城市形態(tài)環(huán)境不可分割的元素,它們反映當時的時代條件,而不是任何其他條件”以及由此邏輯推出的建筑學理論另一個堅實的基礎:“建筑形式風格必然反映當時的時代條件,而不是任何其他條件。這種形勢使得當時占統(tǒng)治地位的形式至上的學院派藝術的建筑教育聲名掃地,促進了對于新的形式表現(xiàn)的十分廣泛而積極的追求?!?西特回歸歷史的思路以及由此得到的結論,和以柯布西耶“光輝城市”為代表的各種現(xiàn)代主義烏托邦城市規(guī)劃完全不同,提供了另外一種資源和路徑。
選擇這樣的主題,一方面是基于大的歷史背景:1950年代以來西方建筑界陷入對現(xiàn)代建筑及規(guī)劃的懷疑和批判;另一方面則是受到了柯林?羅的強烈影響?;蛘哒f,這兩者本就是一回事,柯林?羅本人就是從現(xiàn)代建筑的倡導者轉向而成為最早的批評者。
柯林?羅是當代最有影響力的理論家、批評家和教育家之一,有學者評價“在形成我們理解現(xiàn)代建筑歷史的方式上,柯林?羅的影響比任何其他當代建筑批評家都來的重要。沒有羅所發(fā)展起來的思想框架,現(xiàn)代建筑(以及柯布西耶作品)的意義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6
柯林?羅,1920年生于英國,1938年進入利物浦大學建筑系。1942年應征入伍,加入傘兵團,但在一次著陸中,他的脊椎嚴重受傷,被迫退役并返回校園。1945年柯林?羅畢業(yè)后來到倫敦的瓦爾堡研究院(Warburg Institute)學習,師從藝術史學家威特科爾(RudolfWittkower),碩士畢業(yè)后于1948年至1951返回利物浦大學建筑學院任教。著名建筑師山姆?斯蒂文斯(Sam Stevens),羅伯特?馬克斯韋爾(Robert Maxwell)和詹姆斯?斯特林(James Stirling)都是他的學生。1951年,柯林?羅移居美國,在加州短暫工作后,進入耶魯大學,師從建筑歷史學家希區(qū)柯克(Henry-Russell Hitchcock)繼續(xù)深造。1954年,他應邀來到德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任教。在這里,他和其他幾位年輕教師開啟了雖然短暫但卻對現(xiàn)代建筑教育具有重要影響的教學改革,這批青年教師后來被成為“德州騎警(TexasRangers)”。在教改期間,他和羅伯特?斯拉茨基(RobertSlutzky)合作完成了當代建筑理論必讀的經典文獻《透明性》。然而,在支持教改的院長哈里斯(HarwellHarris)迫于壓力辭職之后,“德州騎警”的教改僅僅持續(xù)了八個月,主要成員都被解聘??铝?羅先后到庫伯聯(lián)盟(Cooper Union)和康奈爾大學教書。1959年他回到英國,在劍橋大學任教。1962年,柯林?羅返回美國,在康奈爾大學教書一直到1991年退休。
1957到1959年,正值柯林?羅思想轉型的時期。1957年,他完成了論文《新古典主義與現(xiàn)代建筑》,細致分析了始于密斯,之后路易斯?康、埃羅?沙里寧(EeroSaarinen)、雅馬薩奇(Minoru Yamasaki)、菲利普?約翰遜(Philip Johnson)等人都參與其中的古典主義回歸傾向,讓“國際式風格”這個已經被污名化的稱謂重新恢復生命力,體現(xiàn)了他為“現(xiàn)代建筑的蘇醒”所做的努力。7然而,從1959年開始,他不再為現(xiàn)代建筑辯護,轉而成為現(xiàn)代建筑最早和最著名的批評者之一。
在柯林?羅的指導下,博雅斯基回歸歷史,敏感地關注城市設計問題和城市基礎設施的歷史發(fā)展。但更為重要的是,他在柯林?羅的軌道上找到了自己,他和柯林?羅之間的特殊關系一直持續(xù)到他之后漫長的教學生涯。和柯林?羅一樣,博雅斯基也保持和自己的學生進行頻繁的社交,并通過對話和出國旅行親自教育他的學生。
在康奈爾讀書期間,博雅斯基也擔任助教,這是他從事建筑教育工作的起點。1959年畢業(yè)之后,博雅斯基來到俄勒岡大學尤金分校(Universityof Oregon at Eugene)擔任助理教授,正式開始他的建筑教育家生涯。柯林?羅說:“這必然成為他早期職業(yè)生涯的關鍵階段。”
柯林?羅在奧斯汀分校的同事,“德州騎警”的另外一位成員李?霍奇登(Lee Hodgden)比博雅斯基早一年來到俄勒岡大學尤金分校任教。正是由于柯林?羅的推薦,才使博雅斯基來到了俄勒岡大學尤金分校,得以和李?霍奇登共事,進一步了解幾年前“德州騎警”發(fā)起的建筑教育改革。
“德州騎警”的成員除了柯林?羅、羅伯特?斯拉茨基和李?霍奇登,還包括約翰?海杜克(JohnHejduk),伯恩哈德?霍斯利(Bernhard Hoesli),約翰?肖(John Shaw)和沃納?塞利格曼(Werner Seligmann)。他們發(fā)起的教學改革的背景是二戰(zhàn)后以格羅皮烏斯為主導的哈佛包豪斯在美國取得了統(tǒng)治地位以及隨之引發(fā)的問題?!暗轮蒡T警”并沒有徹底否定包豪斯,而是繼承了一部分包豪斯遺產。它擴展了現(xiàn)代主義的信念,一年級學生由藝術家而不是建筑師進行培訓,這樣可以消除有關建筑形式的歷史假設。它接受了包豪斯把建筑工作室與其他藝術學科聯(lián)系起來的傳統(tǒng),基礎課程也特別強調繪畫,成員中的羅伯特?斯拉茨基就是一位畫家。這一點和包豪斯聘請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保羅?克利(Paul Klee)等藝術家任教以及前期由伊頓(Johannes Itten),后期由莫霍利-納吉主持的基礎課程進行藝術訓練頗多相似。但在另一方面,“德州騎警”重返歷史研究領域,引入了對歷史先例和代表性作品的分析,在設計中強調制作工作量巨大的模型和圖紙,又承接布扎教育的傳統(tǒng)。這種做法和與包豪斯依靠是基于才華、獨創(chuàng)性和形式的純粹主義的原則不同。德克薩斯大學建筑學院(University of Texas School of Architecture)1956-1957年的設計課程強調,設計工作室培養(yǎng)三項基本而相互關聯(lián)的能力,即:發(fā)展思想的能力,以建筑學角度發(fā)展思想的能力以及用圖形和模型呈現(xiàn)思想的能力。8
“德州騎警”的教學法對博雅斯基產生了深遠而持久的影響。先后與柯林?羅和李?霍奇登共事的經歷,也幫助博雅斯基逐步建立起了自己的學術朋友圈。
1962年,博雅斯基結束了在俄勒岡大學的三年教學工作,再次來到倫敦,工作、結婚、定居。他首先來到巴特萊特建筑學院(Bartlett School of Architecture)任教,在此期間,他和雷納?班納姆(Reyner Banham)共享一間辦公室。
班納姆是著名的建筑歷史學家和理論家,師從安東尼?布朗特(Anthony Blunt)、西格弗里德?吉迪恩和尼古拉斯?佩夫斯納(Nikolaus Pevsner)。1960年,班納姆出版了他的代表作《第一機械時代的理論和設計》(Theory and Design in the First Machine Age),產生了廣泛的影響。
班納姆特別關注科學技術對生活的改變,以及它們在現(xiàn)代建筑中的重要意義。他1969年出版了《和諧環(huán)境的建筑》(The Architecture of Well-Tempered Environment ),在此書中,他特別強調電力和空調等技術的發(fā)展。在1960年代的倫敦,這也是塞德里克?普萊斯(Cedric Price)、彼得?庫克和Archigram關注的思考領域。塞德里克?普萊斯和彼得?庫克對博雅斯基在擔任AA校長前后的教學工作中,給與了非常重要的強力支持。
博雅斯基和班納姆共享一間辦公室的時間不長,但這一段經歷,對他也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尤其是對待歷史的態(tài)度上。此時博雅斯基在進行布魯內萊斯基和柯布西耶的比較研究,他在AA教書時還專門開了一門這樣的課程。這種方法,是沿襲柯林?羅比較帕拉第奧和柯布西耶的思路。班納姆則帶給他另一個啟發(fā),讓他把視角從建筑歷史轉向城市和工業(yè)的歷史?!叭绻f博雅爾斯基對藝術卓越的敏銳度來自勒?柯布西耶的繪畫和圖紙,那么他對工業(yè)圖像以及勞工和政治問題的興趣就來自歐洲現(xiàn)代主義者的強大血統(tǒng),他們出于意識形態(tài)和美學目的,以谷物升降機、遠洋客輪、飛機等為例,提倡現(xiàn)代建筑。”9他開始收集具有工業(yè)主題的老式明信片,研究工業(yè)城市的問題,重新建立工業(yè)圖像和現(xiàn)代運動起源的聯(lián)系。
當時的巴特萊特十分枯燥,于是博雅斯基于1963年來到了AA,擔任四年級的課程教師(Fourth-Year unit tutor),并在一年后成為四年級課程主管(Fourth-Year Master)。當時的AA生機勃勃,博雅斯基稱之為倫敦“1960年代后期的樂觀景象”。在這種氛圍下,他擬定了一份復雜的課程任務 “倫敦皇家法院的規(guī)劃和重建”,并且很快就召集了一組導師和來自不同行業(yè)的批評家前來評圖。這些批評家中,包括建筑師大衛(wèi)?奧爾福德(David Allford)、柯林羅的學生山姆?史蒂文斯(Sam Stevens)、Archigram的成員沃倫?喬克(Warren Chalk)、追隨TEAMX和史密森夫婦的建筑師布萊恩?理查茲(Brian Richards)、著名的作家和律師路易斯?布洛姆?庫珀(Louis Blom-Cooper)以及作家、發(fā)明家、教育理論家、控制論專家和心理學家戈登?帕斯克(Gordon Pask)。他善于提問,也樂于傾聽。他樂于表達,把他知道的和理論、歷史有關再到歷史八卦的大量讀物告訴學生們,教學氣氛十分活躍。10
然而,博雅斯基和校長威廉?艾倫(WilliamAllen)在課程計劃上發(fā)生了矛盾,校長是一位偏左派的技術決定論者,他希望在四年級的課程上進一步加強技術研究,而博雅斯基則表示反對。更復雜的是,不僅學術觀點不同,博雅斯基和校長對AA前途的看法也完全相左。各種原因疊加,導致博雅斯基在AA的教職很快結束。
要理解他們的觀點沖突,需要簡單回顧AA二戰(zhàn)后直到1960年代的歷史,既包括學術性的方面,也包括學校管理方式方面。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AA搬出了倫敦中心區(qū),在一個相對安全的臨時地址進行教學活動。當時學校強調遠離美學和風格,偏向更加客觀和理性的分析。這種思想的發(fā)展,加上戰(zhàn)爭對人們心理的影響,學生對建筑師作用的思考,讓學生形成了強烈共識。在戰(zhàn)爭結束后,他們希望用更有實效性的現(xiàn)實主義方法設計建筑和進行建筑教育,讓建筑師在國家重建中做出積極的貢獻。因此AA的教育系統(tǒng)轉向更為實踐性的訓練,設計方案經常依據(jù)真實項目的任務書,學生和真實的業(yè)主一起工作。
1950年代的大規(guī)模住宅建造并沒有激發(fā)出英國建筑的活力,教條的現(xiàn)代建筑遇到了危機??虏嘉饕暮笃谧髌返牡袼苄詫τㄖ绠a生了觀念上的沖擊;AA的學生們開始尋找新的資源,他們去地中海沿岸國家旅行,發(fā)掘早期建筑的意義,把早期建筑和現(xiàn)代主義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進行討論。像高迪(Antonio Gaudi)這樣之前被認為不夠時尚的大師的價值也被重新發(fā)現(xiàn)。最終,在倫敦,以AA為中心的一些年青建筑師開始獲得超出英國以外的更廣泛關注。這些人包括史密森夫婦(Alison和Peter Smithson),斯特林、詹姆斯?高恩(James Gowan),威廉姆?豪威爾(William Howell)、約翰?克里克(John Killick)以及歷史學家和批評家雷納?班納姆。所有這些人都作為全職教師參加了在AA的教學過程。他們聚在一起的化學反應產生了一種新建筑,常常具有互相交織的運動系統(tǒng):通道、坡道、臺階和道路。
另一方面,外部壓力開始出現(xiàn):歐洲不再成為靈感源泉,一些教師更加注重美國經驗,一些人成為富勒(Buckminster Fuller)的追隨者,對新技術極為迷戀。塞德里克?普萊斯就代表了與史密森夫婦不同的技術路線,Archigram也在醞釀之中。
到了1960年代,Archigram正式成立。此時,塞德里克?普萊斯以及所有的Archigram成員都在AA教書。在AA圈子里,時間的本質,甚至建筑自身的存在都被質疑。塞德里克?普萊斯和Archigram的設計并不承載美學使命,而是作為一套說明,工具箱或者軟件或終端產品被人討論。這一類基于技術的項目涉及到生長以及改變的時間維度,因此表達形式也發(fā)生了變化,設計師不再使用傳統(tǒng)的解釋性的三維圖紙。在“具有眾所周知固定形式”的建筑被消解之后,大家又開始討論拋棄結構和流動性。11
1950年代中期到1960年代末期對技術的狂熱迷戀是一個全球現(xiàn)象,在很多歐洲國家也出現(xiàn)了與Archigram類似的前衛(wèi)設計團隊以及建筑師。意大利有“超級工作室”(Superstudio),法國有尤納?弗萊德曼(Yona Friedman)和“建筑原則”(Architecture Principe),奧地利是漢斯?霍萊因(Hans Hollein)和藍天組(Coop Himmelblau),荷蘭則有康斯坦特(Constant Nieuwenhuys)。在日本,新陳代謝學派(Metabolism)和Archigram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對稱關系,遙相呼應。新陳代謝學派的“巨構”,荷蘭和德國的復雜線性城市對“巨構”的暗示,剛一出現(xiàn),就立刻和AA的例子一起被拿出來討論并結集出版,在建筑學生中快速流傳。AA的非英語學生的數(shù)量逐步增加,這些想法的討論變得非常國際化。到了1960年代晚期,AA已經充滿了外國建筑師和學生小組,小組正在進行的批判性討論經常會被新加入的人打斷,整體氣氛自由而熱烈。但是,從1960年代初期開始,AA陷入了一場持續(xù)將近十年的爭議。事關AA如何應對英國皇家建筑師協(xié)會(Royal Institute of British Architects ,簡稱RIBA)對英國建筑教育體系進行的改革。1958年,RIBA召開了牛津建筑教育會議,在RIBA新上任的現(xiàn)代主義者出于自身利益的引導下,改革并且實施了所謂的“官方系統(tǒng)(Official System)”。這一套標準化建筑教育官方系統(tǒng)對建筑學校設立了特定的先決條件,它要求建筑學校集成到綜合性大學,要求接受外部審查,并且提供與英國戰(zhàn)后重建指導方針和方法相關的教學大綱。按照這樣的要求,建筑課程更偏于社會學、建筑策劃、組織和管理方面。這個決定影響很大,牛津會議之后,至少新成立了18所建筑學院。
這種教育機構發(fā)展的快速增長并不局限在建筑領域。二戰(zhàn)后,英國作為福利國家,為學生提供免費教育并增加了對大學的資助,形成了教育熱潮。越來越多的學校、學科和學生引發(fā)了教育機構之間對政府補助的競爭。但是AA自從1847年成立以來,一直是一家私立機構,在這種背景下,AA的財務壓力增大,因此考慮正式加入RIBA的國家教育體系,以確保政府為學生提供資金。 1960年代初,AA開始考慮與倫敦大學帝國理工學院(Imperial College London)合并。這一提議在AA引起了廣泛的辯論,不同意見在工作人員、學生和AA理事會成員之間制造了一種焦慮的氛圍。有些人支持財務和機構穩(wěn)定性的想法,但另一些人則認為合并后的終身教職和標準化課程的規(guī)定對學校的獨立性和身份構成了威脅。
1961至1965年擔任AA校長的威廉?艾倫是一位堅定的現(xiàn)代主義者,并且是參與起草RIBA“官方系統(tǒng)”文件的關鍵成員。威廉?艾倫觀點偏左派,他支持并且正在推動AA和帝國理工學院的合并,博雅斯基則是一位自由主義者,他對這一計劃表示懷疑。多種因素結合在一起,博雅斯基僅僅在AA任教兩年,就在1965年被校長威廉?艾倫解聘。12
雷納?班納姆
塞德里克?普萊斯
Archigram
史密森夫婦
(未完待續(xù))
注釋:
1.根據(jù)Peter Cook,Alvin Boyarsky和Igor Marjanovic,Cheerful Chats: Alvin Boyarsky and the Art of Teaching of Critical Architecture的敘述綜合而成。所謂蘇格蘭長老會的環(huán)境,語焉不詳。本文作者推測很可能是指他從小生活的社區(qū)主體是信奉新教的蘇格蘭后裔。
2.《退伍軍人權利法案》(Servicemen's Readjustment Act of 1944,或G.I.Bill)是美國國會于1944年頒布的一個法案,旨在幫助退伍軍人在二戰(zhàn)后更好地適應平民生活。
3.IreneSunwoo,F(xiàn)rom the‘‘Well-Laid Table’’ to the‘‘Market Place:’’The ArchitecturalAssociation Unit System,來源于網(wǎng)絡
4.Igor Marjanovic, Cheerful Chats: Alvin Boyarsky and the Art of Teaching of Critical Architecture,來源于網(wǎng)絡
5.埃利爾?沙里寧,《關于卡米諾?西特》,《城市建設藝術》【奧地利】卡米諾?西特 著,仲德崑 譯,齊康 校,江蘇鳳凰科學技術出版社,2017年6月第一版,P007
6.Stuart Cohen, Book Review of The Architecture of Good Intensions by Colin Rowe[J].Journal of Architectural Education,Vol.52, No.4 (May,1999):243-245.轉引自曾引《從哈佛包豪斯到德州騎警——柯林?羅的遺產(一)》,《建筑師》176期,P36
7.曾引《現(xiàn)代建筑的形式法則——柯林?羅的遺產(二)》,《建筑師》177期,P15-21
8.Igor Marjanovic, Cheerful Chats: Alvin Boyarsky and the Art of Teaching of Critical Architecture,來源于網(wǎng)絡
9.Igor Marjanovic, Cheerful Chats: Alvin Boyarsky and the Art of Teaching of Critical Architecture,來源于網(wǎng)絡
10.PeterCook,Alvin Boyarsky,來源于網(wǎng)絡
11.根據(jù)1981-1986之間歷年出版的AAProspectus的描述綜合而成。
12.IreneSunwoo,F(xiàn)rom the‘‘Well-Laid Table’’to the‘‘Market Place:’’The 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Unit System,來源于網(wǎng)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