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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波遭遇了什么

        2021-03-01 05:23:17陳武
        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 2021年1期

        1

        鄭波走在新東路上,路邊的花兒草兒都向他笑。鄭波笑不起來。鄭波想哭,鄭波也沒有哭出來——想哭和哭,畢竟還隔著一段距離。

        鄭波還是哭了。鄭波控制不住悲傷的情緒?;蛘哒f他壓根兒就沒想控制,心里一酸,眼淚便嘩嘩地流了下來——哭和想哭的距離其實很短。

        如果不看鄭波的相貌,只看他的后影,還以為他是一個干巴瘦小的小老頭兒,走路無精打采,歪歪跩跩。但是他的相貌卻十分的白皙、秀氣,眉宇間還透出幾分英氣和俊朗,看起來像個大一的新生。實際上,他也就二十剛剛出頭。他平時不是這樣的萎靡不振。平時的他,挺胸收腹,表情平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某大型機構(gòu)的白領(lǐng)。一個如此年輕、帥氣的小伙子,卻有氣無力地行走在北京主城區(qū)的一條重要干道上,一邊走一邊抹淚,一定是遇到傷心事了吧?是的,他因為半年沒上班,半年沒掙到錢,被女朋友趕出家門了。他女朋友叫吳會會,一個他非常喜愛的姑娘。她也愛他。愛到極致就是恨吧,恨鐵不成鋼的恨。沒錯,當(dāng)生活遇到困難的時候,愛情會讓兩個人共患難,但也可能讓愛情一文不值。他們的愛情屬于后者,他只能被趕出家門了。他是從北五環(huán)一路走過來的。他要走到位于工人體育場北路上的一家小酒館。這家小酒館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藍水晶餐廳,他的朋友小關(guān),就在藍水晶餐廳里做廚師。

        鄭波是來跟小關(guān)借錢的。

        小關(guān)在他面前吹過牛皮,說這是一家很紅很紅的網(wǎng)紅餐廳,生意好,他在這里上班,有吃有住,還拿高工資。鄭波自然很羨慕了,也不止一次地在吳會會面前說過,說他能賺到錢的,大不了像小關(guān)那樣,去一家網(wǎng)紅飯館當(dāng)廚師。會會根本瞧不起他,鼻子一擰,不屑地奚落道:“就你那幾手,連鹽都舍不得放,還做廚師?”鄭波不是舍不得放鹽,他追求的是清淡,淮揚菜的本質(zhì)就是清淡,就是本味。但是,由于會會瞧不上他做廚師,其他掙大錢的機會又沒碰著,終于,他是越來越窮困潦倒了,會會也爆發(fā)了,沒再給他留一絲一毫的情面——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交下一輪的房租了,兩萬多塊錢的房租,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會會沒有錢交房租,或者說,她想讓鄭波承擔(dān)一部分房租。既然拿不出錢來,他們就要被房東趕出家門了。會會也只能在被趕出家門前,先把他趕出家門了。

        行走在大街上的鄭波,一邊流淚一邊想,會會趕他是對的。叫誰都會趕的。一個掙不到錢的男人,還是人嗎?會會能收留他半年,供他住,供他吃,已經(jīng)是天高地厚、恩重如山了。當(dāng)初,他們在北五環(huán)外的一家印刷廠上班時,他、小關(guān)、會會,是一臺印刷機上的工友,他還是副機長。他當(dāng)時一心想跟機長好好學(xué),將來能當(dāng)個獨當(dāng)一面的機長??僧?dāng)機長被另一家印刷企業(yè)高薪聘走時,他卻手忙腳亂,把一單活兒給干壞了,企業(yè)損失了十幾萬元,他也被老板辭退了。哪里跌倒,哪里爬起來,他要另換一家印刷企業(yè),好好表現(xiàn),干出名堂來??扇f萬沒想到,一夜之間,北京的印刷企業(yè)不知搬到哪里去了,找了好久,才聽說,北京在清理低能效、重污染的企業(yè),印刷企業(yè)在清理范圍之內(nèi)。就這樣,他和會會一起失業(yè)了。會會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在一家手機賣場賣手機,基本工資加上提成,月薪過萬。只有他,像個沒頭蒼蠅一樣,東一頭西一頭,高不成低不就,越晃蕩越懶惰了。

        藍水晶餐廳在工人體育場北路的一條巷子里,鄭波到達時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多了。餐廳里空蕩蕩的,幾個服務(wù)員正在打掃衛(wèi)生。

        一個拖地的服務(wù)員看他進來了,扶著拖把問:“先生吃點什么?”

        “找小關(guān)?!?/p>

        “小關(guān)?哪個小關(guān),男的女的?”服務(wù)員是個小鼻子凹眼眶的姑娘,臉上的小酒窩一閃一閃的,不用笑也像笑的樣子,又親切又甜人。

        “男的,你們大廚??!你剛來的吧?”鄭波以為對方不想告訴他,心里急,口氣也沖。

        酒窩女孩卻不急,笑了,臉上的小酒窩更深了。她看到他穿一件時尚的黑色彪馬T恤、一雙白色阿迪休閑鞋,心想帥氣的有錢人就這樣傲嬌嗎,便不理他,繼續(xù)擦地去了。

        “嗨,問你哪……”鄭波覺得自己的口氣不對,立即軟了下來,“請問小姐姐……我找小關(guān),小關(guān)的關(guān)……”

        酒窩女孩搖搖頭:“沒有?!?/p>

        “你們家大廚啊,我同學(xué)。”

        “沒有這個人?!?/p>

        “怎么會沒有呢?我上個月還來吃過飯的……”

        “真的沒有?!?/p>

        “騙人……怎么這樣?”鄭波真急了,“你們太……太那個了,打聽個人都這樣,太過分了吧?還想做好生意?”

        “我們怎么樣啦?誰過分啦?怎么就做不好生意啦?”一個粗壯的、滿臉青春痘的男人不知從哪里橫了出來,堵到鄭波面前,怒斥道,“能不能好好說話??。繚L!”

        鄭波后退一步,看對方膀大腰圓,怒目圓睜,怨氣瞬間泄了一半,結(jié)巴道:“我,我我找小關(guān)……”

        “老子聽到了,也告訴你了,沒這個鳥人!”

        “怎么可能?別罵人好不好?”

        “誰罵你啦?你這鳥人欠揍是不是?你硬要說我們?nèi)鲋e是不是?老子成全你!”滿臉青春痘的男人伸出兩只熊掌一樣的巨手,發(fā)力地猛推在鄭波的肩上。

        鄭波像遇到巨大的撞擊一樣,向后趔趄了四五步,撞到門框上,“砰”一聲,把掛在門上的一塊小黑板震落了下來。鄭波還沒有站穩(wěn),滿臉青春痘的男人箭步躍到他面前,抓住他兩條胳膊,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把他扔出了門外。鄭波重重地摔下臺階,倒在門前的小街上,一個手掌還擦破了皮,又疼又麻。他抬抬頭,看到滿臉青春痘的男人正朝他猙獰地笑。在他身后,那個臉上有小酒窩的姑娘探出腦袋看他,一臉的驚恐。

        2

        鄭波沒敢到處亂跑,從被扔出來,到華燈初上,他一直在藍水晶餐廳周圍轉(zhuǎn)悠。

        這是一條不長的小馬路,無論鄭波轉(zhuǎn)悠到這頭,還是那頭,他都要確保藍水晶餐廳在他的視線之內(nèi),都要確??辞宄M進出出的人員。他確信小關(guān)就在藍水晶餐廳上班,就是藍水晶餐廳的大廚。他知道小關(guān)遲早會從藍水晶餐廳出來或從外邊進去,到時候,他就會沖上去,叫住他。他們怎么會說沒有這個人呢?難道他們知道他是來找小關(guān)借錢的?不可能啊。他從沒向小關(guān)透露自己的財務(wù)狀況啊,小關(guān)也不可能知道他來啊,也不可能躲著他?。∏衣?,鄭波心里突然抽搐一下,會不會是吳會會打電話給小關(guān)的?有這種可能。會會從前跟小關(guān)借過錢,也是通過手機先聯(lián)系的。這回打電話,小關(guān)也許不想借了,便和餐廳其他人串通好不見他,還特意讓人狠揍他一頓。

        或者是這樣的,他從早上十點多出門時,就目標(biāo)明確,就是要到藍水晶餐廳找小關(guān)。他一直到中午也沒有回家,所以會會急了。會會肯定是打他的手機了??伤麤]帶手機啊。他是給會會突然趕出家門的。會會就像一個氣炸的母老虎,突然暴怒。他不但手機沒來得及帶,連錢包都沒拿。會會就只能打電話給小關(guān)了。會會知道他沒有別的朋友,只能去找小關(guān)。小關(guān)接了電話,肯定關(guān)心地詢問許多,也知道他們遇到的困難了。然后……然后,聰明的小關(guān)就躲起來了。

        但,鄭波不相信自己的推理,他相信小關(guān)一定還在,一定還會見他的,是那個好看的酒窩姑娘和強壯的青春痘男人共同搞的鬼,共同把他當(dāng)成了壞人。

        讓鄭波失望的是,直到晚上九點多,藍水晶餐廳的食客們一撥一撥地出來,他也沒有看到小關(guān)的身影。鄭波此時就躲在藍水晶餐廳斜對面的一家便利店里。他在兩排貨架的中間,透過便利店的玻璃窗,看到藍水晶餐廳的門。他看到那個揍他的青年在門口出現(xiàn)過幾次,一次是從送貨的三輪車上搬東西,一次是送幾個客人,還有一次,是在門口等待什么,東張西望幾次,被酒窩女孩叫回去了。

        鄭波在便利店怪異的行為引起了售貨員的不滿,這位中年大姐幾次問他要買什么。他都含糊其詞語焉不詳。中年大姐大概也是打工的,是個老實人,便不再問他。

        “帥哥,我們十點下班啊。”售貨員在收銀臺那兒提醒他。

        鄭波應(yīng)了一聲,走到收銀處,對收銀員說:“對面藍水晶餐廳,有個姓關(guān)的廚師,你認(rèn)識?”

        “不認(rèn)識?!?/p>

        鄭波了無趣味地準(zhǔn)備走了,一轉(zhuǎn)身,看到酒窩女孩站到他身后了。鄭波心里驚了一下,還沒等開口,就見酒窩女孩伸出一只秀氣的手,手心里是兩把串在一起的鑰匙。她羞澀地一笑道:“你的鑰匙?!?/p>

        鄭波接過鑰匙,感激地說:“謝謝……”

        “不用謝?!?/p>

        她走到門口,被鄭波攆上了。鄭波想再一次跟她打聽小關(guān)的下落。

        她停下了,仿佛知道他的用意似的,主動說:“我叫左露,叫我小露也行……你要找的那個小關(guān),真不是我們餐廳的?!?/p>

        “他中等個子,是個左撇子?!?/p>

        “他還有別的名字嗎?”

        “沒有,他就叫關(guān)小關(guān)……我叫鄭波,我和他是職大的同學(xué),他就叫這個名字?!?/p>

        鄭波是職業(yè)技校畢業(yè)的,不是職大。技校是初中畢業(yè)讀的,職大是高中畢業(yè)讀的。前者是高中學(xué)歷,后者是大專學(xué)歷,差距大了。他喜歡說自己是職大的,反正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校和職業(yè)大學(xué)差不多,又不是找工作,沒人查看結(jié)業(yè)證書的。

        “哈,正好,我也是職大的。”左露欣喜地說,“我是學(xué)文秘的,你呢?”

        “廚師,我學(xué)廚師,和小關(guān)一樣——小關(guān)請我在你們那里吃過飯???”

        “那就怪了。”左露好奇地說,“我在店里都干了一年多了,沒聽說過有姓關(guān)的。你說他是廚師?我們店里有三個廚師,一個是我表叔,另兩個是他的徒弟。他們都不姓關(guān)?!?/p>

        鄭波愣住了。至少有兩次,小關(guān)在店里請他吃飯喝酒,還和店里的服務(wù)員打過招呼,原來小關(guān)是在騙他。為什么呢?這時候再多說也沒用了,他只好說:“可能我記錯了?!?/p>

        左露委屈地說:“你記錯了不大緊,弄得我一下午提心吊膽的?!?/p>

        “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俊?/p>

        “你一直在附近轉(zhuǎn)悠啊?!?/p>

        “你……你都看到啦?”

        “還說呢,我表哥——對了,揍你的人是我表哥,他叫龐大海,大伙都叫他胖大海,他兇得很,練過武功。他一直問我認(rèn)識不認(rèn)識你。我說不認(rèn)識……他都不相信,好像我和你一起合謀好似的?!?/p>

        “為什么呀?”

        “怕我吃虧唄——這條街上,有不少人去店里吃飯,其實就是想……想跟我說話,也有不少帥哥呢——表哥是護著我的。他以為你是來鬧事的小混混?!弊舐对谂_階上跳下一級,又跳下一級,輕靈而活潑。她站在馬路上,看一眼藍水晶餐廳的門,說:“都怪我,沒有好好回答你的話,叫你挨了揍……你怪我好了?!?/p>

        “……沒怪你呀,要怪就怪我沒說清楚吧。”鄭波覺得眼前的女孩挺善良的,和吳會會完全是不同的性格。這事要攤在會會身上,她會幫表哥一起揍他的,會會除了認(rèn)識錢,別的都不認(rèn)。

        “好啦,不說啦,咱們都不怪啦,去店里吃點東西吧?我會煮面喲?!?/p>

        鄭波沒想到這個叫左露的女孩會邀請他吃飯,而且是到藍水晶餐廳。他猶豫了,囁嚅著沒有立即答應(yīng)。

        “怕啥?我請——哈,你是怕我表哥吧?他下班了。明天他要起早買菜,所以下班早。”

        “沒見他出門啊?!?/p>

        “從后門走的,通往小區(qū)的后門。你別怕,我表哥其實挺好的。他就是見不得別人欺負(fù)我?!弊舐墩f著,頓了一下,輕側(cè)一下腦袋,略帶調(diào)皮地一笑道,“走呀。”

        鄭波就和左露并排向藍水晶走去。便利店離藍水晶不到五十米的距離,幾步就能走到了,可鄭波感覺距離很長。他很慢地走著,腦子里在激烈地搏斗著,找不到小關(guān)了,借不到錢了,還有那個胖大海,真的離開啦?不會是圈套吧?如果再被一頓暴揍,會被會會笑死的??伤_實也餓了。吃飽了肚子再回家也不錯。

        快到藍水晶門口了,左露后退小半步,扯一下鄭波的衣服,說:“不去店里吃了,咱們另找個地方,前邊,三里屯那兒,有一家貴人館,他家水餃好吃,咱們?nèi)コ运湴??!?/p>

        在貴人館里,左露點了兩盤水餃,一盤豬肉白菜的,一盤素三鮮的。左露只吃了幾個素三鮮,就不吃了。她說:“我在店里吃了點,不餓,你都吃了吧。你晚飯還沒吃呢?!?/p>

        鄭波豈止是晚飯沒吃啊,他中午飯也沒吃,相當(dāng)于餓了一天了,遇到好吃的水餃,又是左露請他吃的,自然是越吃越香了。

        “我們要加個微信嗎?”左露試探著說。

        “手機……手機被人偷了,連包也一起被偷了?!编嵅`機一動,沒說忘了帶手機,也沒說忘了帶錢。包都被人偷了,自然錢也被偷了。鄭波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撒這個謊。這個謊言一出,接下來的謊言就很順暢了,他說,“我來找小關(guān),就是找他借錢的……我有個賺錢的好機會……錢是越來越難賺了,但我有門路,只要有投資,肯定有回報。”

        “投資?”

        “是啊,我在證券公司上班,我有內(nèi)部消息,買股票可以百分百地賺?!闭媸侵e言不能說,說了一個謊,就得有無數(shù)個謊言為前邊的謊言做掩護。

        “這個好,我也喜歡賺錢的?!弊舐墩f,“可是,你不是廚師嗎?”

        “……是,我是廚師,我在證券公司做主廚,我跟他們好幾個理財大經(jīng)理都熟的……他們都愛吃我做的菜,他們有內(nèi)部消息,內(nèi)部消息你知道吧?不是每天都有……但是,只要抓住機會了,一定賺?!编嵅ǖ闹e言讓他感到心跳加快,臉上甚至冒火,他怕失態(tài),把一個餃子塞進嘴里了。

        “看得出來……你像個干大事的人?!弊舐恫唤?jīng)意地瞟了眼他身上的名牌服裝,是真心地欽佩他了。

        “可惜小關(guān)沒有發(fā)財命了?!?/p>

        “你可以打他電話啊?!弊舐遁笭栆恍?,把手機推到他面前,“對了,你手機丟了——用我的打。我正好去一下洗手間。”

        鄭波沒有打給小關(guān),他先打給會會了。出來一整天了,會會也許正著急呢。他迅速撥通了會會的手機。會會一聽是他的聲音,立即怒斥道:“還有臉打電話?還敢打電話?一個大男人,有什么屁用?你死外邊吧,再不想見到你了!”

        沒等鄭波解釋——其實也沒有什么好解釋的,會會就掛斷電話了。她的氣還沒消呢。

        鄭波知道自己被趕出來不過是瞎逛了一天,沒有找工作也沒有借到錢。而會會也知道他這個德行,所以她還是那么的狠,那么的不留情面。鄭波沮喪地想,給不給小關(guān)打電話呢?就算是給他打電話,他會有錢借嗎?有多少借多少吧,三百五百也行,總比現(xiàn)在一分沒有要好受啊。再說了,他只記得小關(guān)的手機號碼了??赡苁悄吧柎a吧,居然通了。

        “喂,小關(guān),我今天去藍水晶餐廳找你了……”

        “啊?你怎么不先講一聲?我我我……藍水晶嗎?我不在那里干了,我換了個單位,新單位要到下周才上班?!毙£P(guān)的音調(diào)很低,口氣很急促,很鬼祟,像是正在辦一件偷偷摸摸不可告人的急事,“先不說啦,等我上班了再聯(lián)系啊,你這家伙,再見!”

        “等下……媽的,我手頭有些緊,你能不能……”

        “我也缺錢啊……不說啦,有急事,再見再見。”

        鄭波更加確認(rèn),小關(guān)并沒有在藍水晶餐廳上班。當(dāng)初他們在一個車間時,小關(guān)還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他什么時候也變得這么愛虛榮啦?既然不在藍水晶上班,為什么要在這一帶瞎混呢?為什么要請他吃飯呢?借不到錢,鄭波無臉回家了,偶遇左露的愉悅也瞬間消失殆盡了。他看了看左露的手機,手機屏保是她的照片,照片上的左露很開心地笑,小虎牙都露出來了。鄭波沖著手機做了個隱蔽的親吻的動作,把左露的手機放回到她的位置上了。

        他的動作,正巧被回來的左露看到了。左露偷笑道:“找到你朋友啦?”

        “找到了……是我搞錯了,他不在藍水晶?!?/p>

        “我說吧,嘻嘻,這回你相信我了吧?”

        “相信了?!?/p>

        “白叫我哥揍一頓了?!彼劬锍錆M了抱歉,“還疼吧?剛才看你走路不敢快走?!?/p>

        “好多了?!编嵅璨勘蛔苍陂T上,一直隱隱地疼,走路便不敢吃勁,叫細(xì)心的左露發(fā)現(xiàn)了。

        3

        在太古里一帶的建筑群里,鄭波和左露慢慢地走著。燈光朦朧,夜色也朦朧,行人的影子在燈光和夜色中穿行。

        八月末的北京,已經(jīng)不那么炎熱了,微風(fēng)經(jīng)過燈色和夜色的過濾,輕拂在鄭波和左露的身上,有些微微的涼意。他們已經(jīng)走到三里屯路,在酒吧街走了一趟了,這會兒又在往回走。酒吧街上的行人開始多了起來,美女們的穿著都很時尚,帥哥們也一個比一個酷。在一些暗影里,情侶們在擁抱。他們有的像連理樹一樣,緊緊地?fù)吭谝黄?有的坐在長椅上,不停地喁喁小談。在走過辣妹火鍋城和高樂雅咖啡店中間的一個路段時,他們還看到兩個男的手挨手地交換了什么東西。那一帶的燈光比較晦暗,可能是對面那幢棺材形的建筑里黑燈瞎火的原因吧。但由于距離太近,鄭波看得真切,他們確實在交換東西。其中的一個,也看到鄭波了,他戴著口罩,惡狠狠地瞪著鄭波,眼里露著兇光。鄭波剛挨過揍,這目光讓他害怕,他趕快攆一步,追上了左露。鄭波再回頭看時,那人已經(jīng)跨上一輛共享單車,立馬就消失在夜色中。

        再往北走,是三里屯東三路的路口,就脫離熱鬧的酒吧街區(qū)了,于是他們再次折回頭,從高樂雅咖啡店經(jīng)過時,他們停下來,看了看??Х瑞^里人不多,大多是兩人組合,有男男,有女女,男女混搭的較多,也有人在看電腦。小方桌子上,擺設(shè)既簡潔又雅致,每張桌子上都有一個小花瓶,古色古香的那種,花瓶里都插著一枝花。鄭波看左露對咖啡店的氛圍挺欣賞和陶醉,便猜想她也經(jīng)常來坐坐吧。但他不敢邀請她,他沒錢。

        他們再次路過那座黑燈瞎火的建筑,來到酒吧街時,人流比剛才稠密多了,在閃爍的霓虹燈下,會有一兩個鬼鬼祟祟的拉客小哥,輕聲而謙卑地對走來的行人說:“進去坐坐啊帥哥,沒有最低消費?!编嵅ê妥舐秲扇说纳袂?,半生不熟,若即若離,最會引起拉客小哥的注意,幾乎每一家酒吧的拉客小哥,都會跟他倆搭訕幾句。

        “你去過酒吧?”左露說。

        鄭波不置可否地“哼”一聲。他聽左露的口氣,是很想去酒吧的。可他不能進去,美味可口的餃子,是左露買單,總不能去酒吧的消費還讓她掏錢吧?那也太沒面子了。去不了酒吧,又不想立即分手,只好再次回頭走。

        “你表哥管你那么嚴(yán),萬一他知道我們在這兒轉(zhuǎn)悠,會不會打死我?”鄭波說。

        “會的?!弊舐段匦Φ?,“別多想了,表哥就是表面兇。再說,你又不是對我使壞?!?/p>

        鄭波很滿意她這樣說,笑著端詳著她。

        左露被看得不好意思,對著路邊的一條長椅說:“坐會兒吧,走累了?!?/p>

        于是他們坐下了,雖然并排坐著,但是,中間卻隔著半個身位的距離。鄭波想縮短那個距離,便往左露身邊湊了湊。左露也向他湊了湊,可實際距離并沒有縮短多少。他們一起望著辣妹火鍋城。辣妹火鍋城的廳堂里,燈還亮著,已經(jīng)沒有食客了,有幾個服務(wù)員在做清潔。

        “看不出你是廚師?!崩泵没疱伋堑臒艄夤雌鹆俗舐兜脑?。

        “那是,有專業(yè)職稱的,紅案三級。”鄭波自豪地說。

        “你都會哪些拿手菜?教我一手,簡單有特色又好吃的,我也好在表叔面前露一手,震震他?!?/p>

        “哈,這個簡單,就教你一道……我想想啊,白里透紅?!?/p>

        “還有這個菜名?。可兑馑??”

        “這是我們在學(xué)校時,給女同學(xué)起的外號,后來就設(shè)計成一道菜了。其實很簡單,選幾個新鮮的白菜幫子,不帶一點葉子的菜幫子,切成菱形塊狀,再把紅辣椒干切成絲,蔥花姜末用油炸過,在熱鍋里爆熘,再放少量的香醋、料酒和海鮮醬油,略淋適量的豬大油,呀,不要太好吃??!”

        “這也太簡單了吧?”

        “簡單而好吃啊。這道菜的主要功夫在火候上,顛勺要勤,翻炒要快,大白菜幫三成熟即可,吃起來外滑內(nèi)脆,鮮辣有味,特別爽口?!?/p>

        “說得我都流口水啦,好,我回去也要試試。”

        “你這就要回……住得遠(yuǎn)嗎?我送送你?”

        左露的意思不是急著要回家,但也只能跟著他的節(jié)奏說:“……好呀,不過要到國貿(mào)那兒才有車?!?/p>

        “到國貿(mào)也不遠(yuǎn),”鄭波說,“我們走去吧。”

        到國貿(mào),對于鄭波來說,雖然和他回家的方向是相反的,但,也只有兩站的距離,不算遠(yuǎn)。再說了,能陪小巧玲瓏且溫柔甜美的女孩再多走一會兒,也是他內(nèi)心渴望的。畢竟,左露和會會,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性格。他從來沒有在左露這樣的語境中生活過,更不要說肩并著肩,這么長時間地散步了。鄭波的心里萌生了一絲依戀和感動,覺得,世間也并非都是一團糟,也有渴望和美好,甚至有被寵愛的感覺。

        他們離開了三里屯路,走在工人體育場北路上,又很快穿過長虹橋,沿著東三環(huán)向南走。路邊的人行道或?qū)捇蛘?,還常被掃碼單車侵占。行人很少,他們的胳膊,會有意無意地相互碰一下,很自然地,兩人的手牽到一起了。

        一股暖流瞬間遍布了鄭波的全身,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又迅速得到貼心的安慰一樣。

        他們就這樣,相互依偎著,走在東三環(huán)東側(cè)的人行便道上。鄭波原本只是客氣地要送送她,沒想到會有這樣一種感受。他緊緊地握住了左露的手。

        很快就到國貿(mào)的立交橋下了。從立交橋下穿過時,有一輛面包車徐徐伴行著他們。大嗓門的司機沖著他倆說:“燕郊燕郊,二十元一位,上車就走。上不上?”

        “上!”左露說,拉著鄭波就上了面包車。

        面包車?yán)锕饩€很暗,能看出只空了兩個座位。鄭波和左露便緊挨著坐下了。

        面包車很快就行駛到一條高速公路上。鄭波沒聽清駕駛員的話,不知道此時要去哪里,他只聽懂二十塊錢一位。鄭波想著,自己一分錢沒有,等會兒下車了,記得跟左露要幾十塊錢返程,不然就回不了家了。

        車?yán)飻D滿了人,左露就在他身邊。他的另一邊是個女胖子,已經(jīng)被擠得粘到一起了。他撐著勁,不敢擠人家,只好緊緊地貼著左露。左露先是一動不動,后來也擠擠他,在他腿上找到了他的手。她輕輕地抓住他的手。兩只握在一起的手,在鄭波的腿上,不斷地糾纏著。鄭波心里激動,想起會會。會會溫柔起來,也是小鳥依人的。但會會更多的時候是霸道,如果今天和他一起吃飯,一起逛三里屯酒吧街的是會會,她一定會去酒吧消費。會會在什么時候都喜歡花錢,有錢要花,沒錢也要花,信用卡刷爆了她都不在乎,如果是逛超市,逛專賣店,她就更沒有節(jié)制了,花錢不眨眼,就說穿衣服吧,非名牌不穿。她自己買東西舍得花錢也就罷了,給鄭波花也毫不吝惜,給鄭波買鞋子,一定要買帶牌子的,買T恤,也要名牌。在鄭波的記憶里,他們無論是爭吵,還是愛撫,話語都離不開錢。他們從來都是缺錢的,也從來是不缺錢的。鄭波和左露只不過是短暫的認(rèn)識,就感受到一種完全不一樣的人生了。鄭波在心里感嘆著,會會要是有左露一半的好,生活就完全不一樣了。但生活沒有假設(shè)。現(xiàn)實是,他無家可歸了。

        經(jīng)過大約四五十分鐘的高速行駛,面包車在一個叫東貿(mào)的站點停車了。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街區(qū),街道上混亂著車流和人流,這里的燈影和剛才上車地方的燈影也完全不一樣,路邊的氣息充滿著柴油味和塵土味。鄭波想努力適應(yīng)這樣的陌生,四處打量著。他身邊的左露望著馬路對面的一片高樓像叢林一樣的小區(qū),轉(zhuǎn)頭看看鄭波,仿佛在說,我就住在對面的叢林里,你要送我回家嗎?

        “這是哪兒?”鄭波問。

        “燕郊啊。你沒聽說過?”

        “我知道的……燕郊嘛?!编嵅X子里迅速回憶著,他確實沒聽說過燕郊這個地方,他生活的半徑在北五環(huán)外一個相對狹小的圈子里,如果不是小關(guān),他連三里屯一帶都不去。但聽左露的口氣,燕郊應(yīng)該是個很出名的地方。鄭波左右看了看車水馬龍的街道,說,“我怎么回去???也從這兒上車嗎?”

        “是啊,在對面,車子很多的,到國貿(mào),到大望路,都行。我們剛才坐的是黑車,所以貴,公交車只要幾塊錢的。不過公交車已經(jīng)下班了……你等會兒也要坐黑車的?!?/p>

        “這樣啊?!编嵅ㄒ餐谎勰瞧邩橇至⒌男^(qū),說:“你住那兒?”

        “嗯。”

        “我送你回家啊?!编嵅〝堊×俗舐兜募?,躲著車輛行人,過了馬路。

        “這是燕郊最大的小區(qū),全名叫意華東貿(mào)國際花園,房租特便宜?!弊咴谛^(qū)迷宮一樣的便道上,曲曲拐拐的,到處都能碰到暗墨色的綠化帶。亮度不足的地?zé)艉吐窡?,把小區(qū)花園的環(huán)境打造得迷離而夢幻。夜已經(jīng)深了,小區(qū)很靜,有一只貓,突然從他們面前穿過,悄無聲息。他們走到一處高樓下,左露說,“我住十九樓,從窗戶里,能看到潮白河,很美的風(fēng)景。”

        “真不錯?!编嵅ㄕf完,覺得他的夸贊空洞而無說服力。

        “本來我表姐也住這兒——她搬走和男朋友一起住了?!弊舐额D了頓,遠(yuǎn)處照來的橘黃的燈光中,她的臉色也迷離而夢幻起來。她抿了抿唇,聲音小了很多,幾乎夢囈般地說,“你要上來……喝杯水嗎?”

        鄭波正想和她道別呢,被她的話驚到了,何不跟她去呢?料想不會有多大的風(fēng)險,這個叫左露的女孩,看樣子就是人畜無害的小美女。鄭波便把已經(jīng)挪開的腿收回來,朝她面前跳一步,隨著她進了門洞。

        4

        天亮了。鄭波從窗簾的縫隙里,看到室外亮眼的陽光。那條光,像刀鋒,筆直而刺眼。鄭波已經(jīng)盯著刀鋒看一會兒了,眼睛漸漸適應(yīng)了室內(nèi)的光線。他身邊就是左露,左露的一只手還搭在他的胸窩里。他小心地把左露的手拿下來,又把身體從左露的一條腿下抽出來,下了床。鄭波回頭看了看左露,她還在睡,呼吸均勻,眼睛微微地閉著,面色平靜而坦然,身上的毛巾被只蓋在肚子上,露出了大半個身子。她的睡姿真美啊。鄭波下意識地想摸摸她光滑的肩。但他伸出去的手中途停頓,又縮回了。鄭波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的T恤,躡手躡腳地套上了,又找到自己的牛仔褲。他抱著褲子,到了客廳,坐到沙發(fā)上。

        鄭波想了想,腦子里有些亂,想厘清頭緒,卻不知從何開始。從昨天到現(xiàn)在,他清晰地記得經(jīng)歷的所有事,可腦子就是昏昏的,模糊的,不讓他完全地理順,好像某一種額外的力量故意在和他搗亂。鄭波看一眼墻上的電子鐘,八點四十了。左露夜里說過,她今天不用去上班,她一個月只休兩天,今明兩天就是她休息的日子,她發(fā)誓要睡到自然醒。那就好好睡吧,我可要走了。鄭波朝臥室的門看了看,在心里說,對不起啦,小美人。臥室的門半掩著,屋里熟睡的女孩并沒有聽到他的心語。

        鄭波的屁股邊上,是左露的包——正是鄭波想尋找的東西。他拿過包,打開看看,眼睛亮了,他看到了一沓錢,都是百元大鈔。鄭波拿了一張,把包放回原處。

        鄭波拿起茶幾上的筆,在一張藥品說明書的空白處寫道:“露:我走了,借了你一百塊錢作車費,以后還。”寫好后,把“以后還”又涂掉了。覺得,不用說明,肯定會還的,不僅要還,還要加倍,還要帶她到酒吧街喝酒聽歌,還要和她一起泡咖啡店。鄭波又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寫上了——雖然沒帶手機,這手機以后還會用的。

        如果就這樣離開,好嗎?鄭波又猶豫了一會兒。正是這一猶豫,讓他改變了主意。他迅速拿過那只黑色的包,把錢全拿了出來。拿錢時,在包的夾層里,看到左露的照片,有四五張,可能是辦什么手續(xù)用的證件照,他也拿了一張。鄭波再次改寫了條子,把“借了你一百塊錢作車費”,改成了“借了你包里的錢買股票”。

        鄭波走在燕郊的馬路上。他拿了左露的錢。這是不是偷?他知道左露在哪里上班,知道她住在哪里,何況他還留了手機號碼和借條,將來是要連本帶息一起還的。他已經(jīng)躲在一個地方數(shù)過錢了,整整五千塊。他想立即回北京,回到會會身邊,把五千塊錢交給會會。五千塊錢雖然不多,會會也會喜出望外的。

        鄭波在路上晃蕩著,燕郊的路比較破舊,早上九點多的行人不是很多,路邊的植物和市區(qū)倒是沒有什么兩樣,鳥兒也一樣地歡叫。但是,他迷路了,一時間沒找到回北京的公交站點,倒是看到一家中介公司。這家中介公司的門臉蠻氣派的,門口豎著的一個牌子上,寫著很牛的廣告:“包吃包住,月薪萬元?!卑肽陙?,一直沒有找到適合工作的鄭波,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何不去碰碰運氣呢!于是,他信步走了進去。

        5

        三個后,鄭波再次走在燕郊的馬路上。

        三個月后的燕郊,已經(jīng)是肅殺的深秋了,不,應(yīng)該是冬日的序曲了,路上有落葉在地上翻滾。鄭波踩著或絆著落葉,一邊走,一邊熟悉周圍的風(fēng)景,怎么看都覺得不夠真實。他看到路邊綠化帶里,有一棵紅樹,傲然挺立在幾棵雜樹的中間,非常耀眼。它四周的樹,葉子已經(jīng)落盡了,光禿禿的。只有它,在陽光下,紅得燦爛。那是什么樹?什么花?一朵連著一朵,如此的密集,如此的鶴立雞群。鄭波又好奇又驚訝,不覺抬步過去。

        原來不是花。原來是樹枝上的小漿果。

        鄭波把小紅果果揪下一顆,在手里看了看,送到嘴里嘗嘗,不是甜的,是一種怪怪的苦澀味。鄭波確信,他來到人間了。沒錯,鄭波和外界隔絕了三個月,真是噩夢一樣的三個月啊。身邊的人一個個都像是瘋了一樣,聽課、打電話、發(fā)微信、夢想著一夜暴富。鄭波沒有電話可打——曾借過別人的手機,打給會會,只是想報一下平安??蓵氖謾C號不存在了。再打他自己的手機。他自己的手機也關(guān)機了。打小關(guān)的手機。像是約好了一樣,小關(guān)的電話也是停機。鄭波和外界徹底失去了聯(lián)系。他被關(guān)在一個四室兩廳的大房子里,和四十多個人住在一起,每天能領(lǐng)到三個又冷又硬的饅頭,有時有咸菜和菜湯,有時什么也沒有。他還成了一個重點幫扶對象,在上大課后,還有專人給他上小課,在不斷的洗腦中,他越發(fā)看清了這伙人的面目。他既買不了產(chǎn)品,也發(fā)展不了下線,最基礎(chǔ)的三個下線也發(fā)展不了。而他每天的花銷(住宿費、伙食費和聽課費)都在增加。終于,五千塊錢花光了,直到他還欠公司的一萬塊,才寫下欠條,被人蒙著眼睛,塞進一輛車?yán)?,趁著黎明前的黑暗被送了出來。他雙腳剛落地面,就想到了報警,可他早就被告知,如果報警,欠條就得兌現(xiàn),他留下的身份證號,就是他的身份,挖地三尺,也能找到他。他哪里能弄來一萬塊錢?。克桓市?,就決定要找到那家中介公司。只要中介公司還在,他就能討回錢來。

        現(xiàn)在還是凌晨。

        燕郊的凌晨很冷,不大不小的風(fēng)刮著,風(fēng)里像藏著無數(shù)把尖刀,直刺皮膚。鄭波穿一件不合身的黑色人字呢大衣,三個月前的那件彪馬T恤,早被別人扒走了,阿迪達斯休閑鞋也換成了一雙分不清顏色、看不清牌子的旅游鞋,牛仔褲上油膩膩的,看不見布眼,頭發(fā)也結(jié)成了餅子。他緊緊地縮著脖子,被動地吮吸著身上一股經(jīng)久不散的異臭味,那是一種混合著很多氣味的異臭味。就這樣,鄭波在大街上走了一程。冷,已經(jīng)成了常態(tài),肚子又在咕咕叫喚了。如果一直這樣,他要是找不到那家中介機構(gòu)就會凍死或餓死了。再說了,他們早有準(zhǔn)備,早有設(shè)計,就算找到了,也在人家的設(shè)計之中。算了,還是想辦法回家吧。三個月沒見到會會,真想她啊。

        鄭波是在一家小區(qū)的好幾個垃圾箱里,撿了一堆廢紙板,在一家便利店里,央求店主換給他二十塊錢,并在店主的指引下,坐上了812路公交車,到達一個叫大望路的地方。一下車,他喜出望外了,不遠(yuǎn)處那熟悉的建筑,不就是國貿(mào)大廈嗎?到了國貿(mào)大廈,他意識里就完全恢復(fù)成三個月前的鄭波了。

        鄭波是在午后兩點多鐘,到他和會會共同租住的北五環(huán)外的福來小區(qū)的??吹绞煜さ慕ㄖ偷缆罚嵅ㄈ滩蛔I流滿面了。今天是周六,會會一定在家。

        鄭波從南門進入小區(qū),走到第四排,那棵銀杏樹下蒙著抹茶綠窗簾的大窗戶,就是他家了。去年剛搬來時,他和會會還在銀杏樹下?lián)焓斑^銀杏果呢。一眨眼,一年多了,真是恍若隔世啊。鄭波繞到前邊的樓洞,到家門口敲門。鄭波一連敲了幾次都沒有人開門。鄭波從貓眼朝里望,黑洞洞的,什么都望不見。鄭波再敲,還大聲喊幾句,依然沒有人應(yīng)。鄭波又繞到后窗,敲窗戶。會會在雙休日有睡午覺的習(xí)慣,這會兒說不定正在睡覺呢。

        果然,窗簾拉開了,是一張睡眼惺忪的臉。

        “會會,是我呀!”鄭波笑著,眼里閃著淚花。

        會會的表情先是納悶,然后是驚訝,再然后是平靜,最后定格在厭惡上。

        “不認(rèn)識我啦?”鄭波趕緊說。

        窗戶打開一條縫,會會的聲音從縫隙里沖出來:“等著,我出去?!?/p>

        “我回家呀?!?/p>

        “別,”會會一臉嫌棄的樣子,“我去找你?!?/p>

        當(dāng)鄭波看到會會時,他驚呆了。

        會會拉了一個中大號的旅行箱,箱子上是一個雙肩包。這是鄭波熟悉的兩件東西,莫非她這次是真的要趕他出門?

        “早就給您準(zhǔn)備好了,可以拿走了……對不起啊,以前誤會了……真是一場誤會?!睍槐安豢旱卣f。

        鄭波心冷了。鄭波太了解會會了,她要是大發(fā)雷霆,或者責(zé)問他,追打他,說明她還愛他,還有可能挽回。她是如此的冷靜,如此的客套,說明她已經(jīng)心灰意冷了,對他就像是陌路人了。鄭波看著會會。會會還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精致,那么的青春逼人。她穿一件和窗簾近似的抹茶綠大衣,大衣里是栗色的圓領(lǐng)毛衣,微胖的身材掩飾不住她的亭亭玉立。她白皙的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是那種客套的、不得罪人的微笑。鄭波還沒來得及說話,還沒有解釋這三個月來的行蹤,會會就把箱子立在了他的腳前,雙肩包也放到了地上,把一個手機(他以前用過的)放到了箱子上,說:“我要出去了……不多說了。對了,門上的鑰匙給我。”

        鄭波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他嘴唇動了動。他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啊,可會會只跟他索要門上的鑰匙。一切都結(jié)束了,那些相戀的日子,不過是“一場誤會”。

        “好吧,可能您也不在乎那把鑰匙了,丟就丟了吧。祝您好運……”會會沒有說完,趕快走了。她不是回家,而是出了小區(qū)的大門。

        鄭波站在原地,突然痛哭起來。鄭波蹲在地上,抱住頭,把哭聲憋了回去。突然地,鄭波大叫一聲“會會”,背起包,拉著箱子追了出去。

        在南門外的路邊,會會上了一輛出租車。

        他扔了箱子,追著出租車,大聲地喊著“會會”。

        鄭波的喊聲,被街上的車流聲淹沒了。鄭波真切地感受到,這一次,他被會會徹底拋棄了,就像她隨手扔掉的一袋垃圾。

        鄭波重新拉起箱子,沿著大街,毫無目的地走著。他要走到哪里呢?他想到了藍水晶餐廳的左露。他停下來,打開箱子,找到了錢包。錢包里還有幾百塊錢,顯然這是會會留給他的最后的財富。錢包里還有他的身份證、公交卡和信用卡。鄭波抱著錢包,再一次流下了淚水。

        6

        從地鐵十號線農(nóng)展館站西北口出來,沿著三里屯東三街,穿過使館區(qū),就是幸福三村一帶了。這時的鄭波,和早上的鄭波完全判若兩人,和五個小時前也大相徑庭了。鄭波穿著深藍色羽絨服,干凈的牛仔褲,頭發(fā)也吹洗過了,還上了發(fā)膠,步履輕盈地走在街道上,完全成為一個時尚的白領(lǐng)了——在被會會趕走不久,他就在福來小區(qū)附近的一個城中村里,租了一間民房,是短租房,房子雖然破舊而窄小,才六個平方,又是在樓頂搭建的一個小閣樓,但是便宜啊,才五百塊錢一個月。屋里有取暖器,還有空調(diào),這個冬天可以對付過去了。他開通了手機后,第一個想到的還是會會??蓵瓉淼氖謾C號確實是停止使用了,打了兩遍都是停機的回音??磥恚瑫阉械穆范级滤懒恕?/p>

        他再次想到左露。

        想到左露,左露可愛的小酒窩,還有明靜的笑臉,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他腦海里了。但他沒有左露的手機號碼啊。他給小關(guān)也打了電話。小關(guān)的手機一如既往地“停機”。他便決定來找左露了。

        三個月不算長,也不算短。三個月里,會會變成另一個人了。左露會不會也變呢?說起來,他是真心對不起左露的。他從左露家的不辭而別,是對左露的巨大傷害,也是他走向末路的開始。他見到左露,怎么向她解釋呢?三個月里,左露肯定給她打過電話了。她是打通了還是打不通,他是一點也不知道了。

        鄭波沿著夜色中的三里屯路向南走,在路過高樂雅咖啡店門口時,他放慢了腳步。右側(cè)是三里屯時尚的樓群,這些樓造型各異,色彩斑斕,各具個性,菱形的,船形的,U狀磁鐵形的,三角形的,魔方形的,還有國際象棋形的,三四層不等,猛一看,有些混亂,實際上取的是中國書法里亂石鋪街的技法,亂而有序,隔行通氣。他的眼睛四處踅摸著,特意在前方的辣妹火鍋城門口盯了一會兒。那里分散著幾個條椅,是固定在街邊供游人休息用的。三個月前,他和左露曾在條椅上坐過。和左露認(rèn)識前,他約小關(guān)見面時,小關(guān)也讓他在這里等候過。鄭波既然聯(lián)系不上小關(guān),便產(chǎn)生了守株待兔的想法。但鄭波只是有想法,他并沒有守株待兔,時間不夠了——現(xiàn)在是晚上八點半,他等不及,要和左露見面了。左露九點半或十點前就會下班。雖然現(xiàn)在離十點還有一個多小時,他也怕時間不夠用。但是,從辣妹火鍋城出來的一個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背影像極了小關(guān)。鄭波心里一個激靈,急步追上去,還是晚了。貌似小關(guān)的家伙,上了一輛摩托車,飛馳而去。鄭波只來得及看他穿一件半長的迷彩羽絨服。

        夜晚的三里屯一帶,燈色是曖昧的。鄭波看不見那人的正面,僅從后影推斷,也不敢確定他就是小關(guān)——也許是一種錯覺,他太想見小關(guān)了,又在和小關(guān)曾經(jīng)約會過的地方,潛意識里,可能看誰都像小關(guān)吧。現(xiàn)在,除了左露,小關(guān)是他最想見的人。鄭波看了看辣妹火鍋城的門臉,突然覺得,也許小關(guān)是在辣妹火鍋城里做廚師呢。鄭波決定再打他一次手機。鄭波在條椅上坐下,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剛好是晚上九點。鄭波撥了一串號碼之后,手機里繼續(xù)是電腦小姐的聲音,您撥打的手機已停機。

        就在鄭波把手機收起時,耳邊響起短促的驚訝聲:“……呀,是你?”

        鄭波抬頭一看,面前站著一個身穿黑色羽絨服的女孩,一條紅色的圍巾隨意地圈在脖子上,正驚訝地看著鄭波。

        天啊,左露!鄭波驚呆了。

        “真的是你?”左露眼里閃著淚花。

        “是啊是啊,我是鄭波……這么巧……”

        “……真巧。”左露看著他,輕聲道,“你在等人嗎?”

        “不……我正準(zhǔn)備去藍水晶看你呢。”

        “你說要去藍水晶看我?”

        “是啊……我們在這里遇見了。你……你還住燕郊?”

        “不住那兒了,房子退了。我臨時住在店里?!?/p>

        “挺好??梢宰聠幔俊编嵅ㄕ\懇地邀請道。

        “好呀……”左露沒有說下去,看了眼他手上的手機。

        “我的手機一直打不通是吧?別提啦,那部手機壞了,換新手機時,號也跟著換了……一直忙啊,出差啊,考察啊,這不,新手機丟了,舊手機才修好……你現(xiàn)在再打打看?”鄭波恨不得一句話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釋清楚,“還有啊,借你的五千塊錢……投在一筆基金上了,現(xiàn)在升值百分之三十多,賺錢啦!”

        “哈,真好!”

        鄭波看她沒坐,也站了起來,舉了舉手機:“你打,1330101……”

        “我記得的?!弊舐侗銚芡颂柎a。

        鄭波的手機響了起來。

        左露笑了。

        鄭波也笑了:“這回好了,我也有你的手機號了,不會再找不著你了?!?/p>

        “可是……你能找到我呀……你不來藍水晶,是怕表哥揍你嗎?”

        “不……呵呵,是啊是啊,我小時候被打怕了,心里有陰影。”鄭波很驚嘆自己撒謊的水平了,謊言隨口就來。

        初見的客套話很快就說完了,初見的激動也過去了。鄭波等著左露說話。左露等著鄭波說。在短暫的沉默后,兩人又同時開口,像要搶說某一個急事似的。

        “你說?!弊舐墩f。

        “你說?!编嵅ㄕf。

        左露猶豫著,聲音更小了,像一股氣流:“我懷孕了?!?/p>

        “什么?”鄭波完全沒想到。

        “我懷孕了?!弊舐队种貜?fù)一遍,還做了個輕微的略帶調(diào)皮的鬼臉。

        “怎么會?就一夜情啊……”

        “可我們做了好幾次啊……有時候,一次就夠了?!?/p>

        鄭波突然急躁起來,這太出乎意料了。但他馬上又覺得這樣急躁是不對的,便強裝冷靜地問:“確定?”

        左露點點下巴,也有點膽怯地偷看著鄭波。

        “……跟我有關(guān)?”

        “你什么意思呀?”左露臉色突然變了。

        “也許是別人……”

        左露抬手就扇了鄭波一記耳光,怒斥道:“你以為我是婊子?”

        鄭波猝不及防,看左露已經(jīng)急身離開了,趕緊追上去,拉住左露的胳膊。

        左露甩開了他。

        他跳到左露的前邊,再次被她推開了。

        “等等……等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道歉……左露,左露!”

        左露哭著跑了。

        鄭波沒敢去追她,他看到太古里方向走過來兩個夜巡的警察。

        7

        鄭波坐回到路邊的條椅上了。

        生活真的是一團糟了。失去了會會,本以為還有左露。沒想到更大的麻煩接踵而至,左露懷孕了。他絕對不相信剛才和左露的見面是巧遇。左露顯然是在找他的。三個月了,他失聯(lián)的三個月,左露費了多大的工夫才找到他啊,左露承受著多大的煎熬啊,沒想到被他一句話就傷害了。那句話確實不該說,至少不是這樣說的。

        怎么辦呢?左露肯定是氣極了,等著他道歉呢。

        鄭波趕快拿出手機,打通了左露的電話。可左露立即就把他的電話給按斷了。鄭波只好給她發(fā)短信:“左露,對不起,我錯了,我道歉。我還在這兒等你?!?/p>

        沒有收到左露的回復(fù)。

        鄭波又發(fā)了一條短信:“事關(guān)重大,見面好好商量一下???”

        還是沒有回復(fù)。

        這真是艱難的時刻。鄭波仰望天空,從頭頂凌亂的枝杈間望出去,燈影混淆了他的視線,腦子也一團混沌。他閉上眼睛,眼前才漸漸清明起來,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不能退縮。

        鄭波穿過太古里時尚街區(qū),又從一個小區(qū)里穿過,來到藍水晶餐廳門口。

        鄭波不敢直接進去。他真的害怕左露的表哥,害怕他那強壯的體魄??商ь^一看,眼前正是那個叫胖大海的大個子。

        胖大海正在門廳里整理幾箱酒。

        鄭波拉拉羽絨服上的帽子,遮了遮臉,離開了。

        鄭波再一次來到藍水晶斜對面的那家便利店,從便利店的窗戶里能看清藍水晶門口的動態(tài)。胖大海還在那里忙活著,把箱子顛來倒去地搬動,找什么呢?不行,還得冒險去店里找她,就是被揍一頓,也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

        鄭波低著頭,一步跨過兩個臺階,兩步就到了門廳里。

        胖大海一眼認(rèn)出了鄭波。

        “找誰?”

        “左露,找左露。”鄭波看到在店里忙活的左露了,大喊道,“左露!”

        左露本來是面向他的,聽到他的喊,看都不看一眼,立即背過身去,走進收銀柜臺里了。

        鄭波繼續(xù)喊道:“嗨!”

        胖大海伸出長臂,把往里沖的鄭波一把拽了回來。

        鄭波的體量和力氣,在胖大海面前,真是弱爆了,他毫無存在感地被拽了回來。胖大海一把把他拉到胸前,問他:“誰是左露?看見沒有?沒人認(rèn)識你!”胖大海手上一用力,另一只手一抄,鄭波就被反剪了雙臂,像一只待宰的小雞了。胖大海推著鄭波,走了兩步,把他推到門廳里。下邊就是四級臺階了。胖大海警告道:“這是第二次了,老子不想第三次看到你,再讓老子看到你,小心老子把酒瓶塞進你的屁眼里!走你個小兔崽子!”

        鄭波是被一腳踹下臺階的。由于雙手被反剪,對方又用足了力氣,他直接飛了起來,越過四級臺階,摔到了路上。這次摔得比上一次重多了,趴在地上,眼冒火星,耳朵發(fā)悶,腦袋嗡嗡作響,半天才感到疼。而胖大海已經(jīng)反身關(guān)了門——他們下班了。

        鄭波不敢爬起來,他發(fā)覺胯、屁股、胳膊都在疼。他不知道哪里摔傷了,先活動一下腿腳,感覺還能動,還沒有問題,這才挪到臺階前,坐下。鄭波想著這次被打的收獲,就是左露親眼看到了,算是他表明的一種態(tài)度了。他掏出手機,準(zhǔn)備給左露打電話。一條短信跳出來,左露的短信:“在臺階上反思五分鐘,我馬上到。”鄭波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左露來了,悄無聲息地站在他面前。

        “你誤解我了?!编嵅ㄕf。

        “是嗎?”

        “我的意思是……”

        “不用解釋?!?/p>

        “那怎么還讓胖大海揍我?”

        “你欠揍。”

        “是啊……這回咱們扯平了……”

        “沒有,你以為這就完啦?是你來找我的。說吧,什么事?”

        鄭波看著她的肚子。她的身材雖被羽絨服裹住,但依然顯得婀娜。

        “他還小,看不見的?!彼咽职丛诟共俊?/p>

        鄭波認(rèn)真地說:“左露,這孩子……咱們不能要。這附近有兩三家醫(yī)院,我可以陪你一起去……錢由我來出?!?/p>

        左露不吭聲。不吭聲的左露,表情是平靜的,而內(nèi)心一定很復(fù)雜。

        許久,她才噓了一口氣。

        “你有女朋友嗎?”左露突然說。

        “沒有?!?/p>

        “確定?”

        “確定。”

        “那……我知道了——不用你陪,也不要你花錢,你把我的錢還我就行了?!弊舐哆€是沒能忍住心中的痛楚,眼淚簌簌而下,但仍然堅定而冷靜地說,“我加你微信了,你通過一下,把錢轉(zhuǎn)我。”

        鄭波知道左露的意思,既然沒有女朋友,又確定不要這孩子,說明什么?他們不可能繼續(xù)發(fā)展了。

        “可是……”鄭波欲言又止了。

        “還有什么好說的?”左露見他沒話,含淚道,“再見!”

        有時候說再見,那是還要見的;有時候說再見,可能永遠(yuǎn)不會再見了。鄭波聽出了左露口氣里的堅定,也感受到她口氣里的無助和悲憤。

        鄭波看著她美麗的背影順著小街向西走。鄭波希望她能回過頭來。如果她回過頭來,他一定會追上去,告訴她,不要這個孩子,不是不愛她,是真心還沒有準(zhǔn)備好。但他看到的,是她邁動無力的雙腿,還有那抹淚的動作,直到她在小區(qū)的大門處拐進去了。

        鄭波禁不住涌出了淚水。

        8

        鄭波也往小區(qū)的大門口跑去。他想追上她。

        他只看到左露走進藍水晶后門的背影,還沒等他開口喊叫,門就關(guān)死了。

        鄭波盯著那扇緊閉的鐵門,把準(zhǔn)備敲門的手放下了。這時候叫門不會起作用的,他缺錢,不敢承諾,今天又剛搬了新家,交了三個月的房租都是從信用卡取的現(xiàn)金,另一張信用卡因為欠資,停用了。而錢包里的錢,也就七八百塊。他不知道做這個手術(shù)要花多少錢,至少要幾千吧?

        鄭波從小區(qū)的東門出來了。沒走多久,就是太古里一帶了,他再次想到了小關(guān),只有小關(guān)能夠救他了。他實在沒想到,自己會和小關(guān)如此的不可分離。當(dāng)年在印刷廠的時候,他還比小關(guān)先當(dāng)上副機長的呢,也是他先追到會會的呢。會會當(dāng)年在印刷廠里,多少人在追她啊。在最初的追求者當(dāng)中,也有小關(guān),盡管小關(guān)不承認(rèn),他還是能看出來的。可以說從技校同學(xué)開始,都是他一手罩著小關(guān)的。誰承想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輪到他求小關(guān)了??蛇@家伙的手機怎么就停機了呢?而且,小關(guān)的微信,也拉黑了他。如果說手機的停機,有可能是無法抗拒的原因,那么拉黑他,一定是故意的了。對,會會知道小關(guān)的聯(lián)系方式。小關(guān)的手機停了,肯定還有另一部手機。他要通過會會,找到小關(guān),拿到小關(guān)的手機號碼。雖然會會對他采取全面的封鎖,幸好他能找到她的住處。

        回到福來小區(qū),已經(jīng)是深夜十一點半了。

        讓鄭波沒想到的是,會會搬家了。

        搬家公司的車子就停在她家的門洞口。

        “還有東西嗎?”會會手里拿著一個帚把和一只垃圾筒,轉(zhuǎn)頭沖著門洞大聲問。

        門洞里響起一個聲音:“沒有了,可以出發(fā)啦!”

        鄭波聽到那是小關(guān)的聲音,先是欣喜,后是一驚,小關(guān)怎么來啦?一定是會會請他來幫忙搬家的。

        “小關(guān)?!编嵅ㄗ叩杰囶^,叫他一聲。

        小關(guān)被嚇到了,驚訝地說:“你呀?”

        “是啊,幫會會搬家???”

        小關(guān)含糊一聲:“啊……哈,幫會會搬家。你怎么這時候來?這些天你都到哪里去了?想死你了?!?/p>

        “你這家伙,手機一直打不通。”

        “是嗎?我手機經(jīng)常換的?!?/p>

        “新號告訴我一下?!?/p>

        “告訴也沒用,有可能還要換——你記下啊。”小關(guān)說了一串號碼。

        鄭波在手機上記下后,說:“小關(guān),幫個忙——我和會會分手了,缺錢,借點錢給我。”

        “哎呀……我手頭也緊著呢?!毙£P(guān)再一次驚訝了,“分手啦?”

        鄭波想,別裝了。

        鄭波看到小關(guān)身穿一件半長的迷彩羽絨服,立即想到辣妹火鍋城前看到的那個飛上摩托車的青年了。鄭波說:“你還在做廚師?”

        “誰做廚師啊,不賺錢的……你準(zhǔn)備做廚師?”小關(guān)說。

        “小關(guān),說啥呢,快上車!”會會也看到鄭波了,像沒看到一樣,催促道。

        “對不起啊,我去啦。”小關(guān)還跟鄭波擠一下眼。

        鄭波心里突然涼了,他這才意識到,小關(guān)不僅是來搬家的,有可能是他的繼任者。但他還是對已經(jīng)啟動的汽車說:“別忘啦小關(guān)!借錢……”

        搬家公司的廂車開走了,留下夜色中孤零零的鄭波。鄭波知道,找小關(guān)借錢,沒戲了。

        鄭波從來都沒有這么孤獨過,就算被傳銷公司強迫上課期間,他也還有希望,還有會會讓他可以念想,還有左露讓他可以回憶??墒牵F(xiàn)在,他什么都沒有了,連念想和回憶都讓他倍感苦澀了。鄭波朝車子開走的方向望去,南門那兒早已空空如也。鄭波有一種被掏空的感覺。下午三點多,他拉著行李離開小區(qū)時,似乎還有一根線在扯著他,現(xiàn)在,那根線也斷了。空落落的鄭波,不覺走進了門洞,在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進出的門前佇立。他知道屋里和他現(xiàn)在一樣空空如也了,但他還有一種想進去看看的沖動。他明知道,什么也不會有。但最后看一眼,似乎一樁心事才真正了卻一樣。

        鄭波在打開門的一瞬間,有一種久違的親切。

        鄭波這才放松地在各個房間走走,看看,客廳里、主臥、廚房、儲藏間、衛(wèi)生間(還有一間次臥,存放房東的東西,鎖起來了),反反復(fù)復(fù)走了幾趟。鄭波心里異常的復(fù)雜,既不能用物是人非來形容,也不是人去樓空的感覺,更不是失戀的滋味。究竟是什么感覺,他也說不上來。

        臨出門時,鄭波在儲藏間里,看到一張名片紙,上面寫滿密密麻麻的手機號碼。鄭波撿起來看看,那些人名都很搞笑,有叫大頭鴨子的,有叫拖鞋的,有叫體溫表的,有叫魔方的,有叫核桃的,還有一個更怪,叫屁眼,每個名字的后邊,都有兩到三個手機號碼。有沒有一個號碼是小關(guān)的呢?這個叫水罐的,有可能,小關(guān)的臉也像水罐嘛。鄭波對照一下小關(guān)告訴他的新號,沒有重合的。鄭波順便打小關(guān)的新號,果然,小關(guān)告訴他的是一個假號碼。小關(guān)為什么要告訴他一個假號嗎?鄭波想了想,把名片放進了口袋里。

        9

        走投無路的鄭波,一夜未眠。

        最讓他牽掛的,是左露,此外還有讓他焦慮的七千塊錢(五千本金加贏利)。從哪里弄來七千塊錢呢?沒有七千有五千也行。總之要夠手術(shù)費用的。他躺在被窩兒里,無數(shù)次地打開手機,看左露的頭像。左露的頭像是在藍水晶餐廳拍的工作照,她站在藍水晶的招牌下,面向鏡頭,燦爛地微笑著。左露的朋友圈倒是簡單,大多是照片,所發(fā)也是和藍水晶餐廳有關(guān)。但是,三個月以來,她沒有再發(fā)過一次朋友圈。鄭波再次想象這三個月里,左露是過著怎樣的生活啊,在尋找他的過程中,那種落寞、期盼、焦慮、等待,真是受盡了磨難啊。

        鄭波是被凍醒的。他看了下時間,總共也就睡了兩個小時??伤呀?jīng)睡意全無了。他又打開了空調(diào),讓屋里的溫度提升了不少。這一天怎么過呢?又是取暖器又是空調(diào),這也太浪費了吧?他突然想起三個月里他天天喊得最多的口號,心動不如行動。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對,趕快行動起來,先找個工作再說!工作嘛,還是干廚師是他的優(yōu)勢,而且他已經(jīng)有一個精心的設(shè)計了,雖然冒險,還是值得一試的。至于左露那邊,他也想好了一個策略,就說他要出差兩周,讓她再寬限兩周。鄭波在網(wǎng)上查過了,如果不要孩子,三個月之內(nèi)是最佳時機。他已經(jīng)向左露表明了態(tài)度,料她也等不到兩周。兩周里,天知道會發(fā)生什么。能發(fā)生好多事呢,說不定,她自己就去醫(yī)院做掉了呢。

        鄭波給左露寫了條微信:“真對不起啊左露,今天突然接到領(lǐng)導(dǎo)的安排,要去廣州和深圳出差,大約兩周。關(guān)于去醫(yī)院的事,因經(jīng)費都被投資占用了,一時抽不出來,等我出差回來咱們再商議,好嗎?”但,鄭波一直沒有點“發(fā)送”。鄭波真是沒有勇氣繼續(xù)騙她了。

        鄭波是在上午十一點左右到達辣妹火鍋城的。

        到辣妹火鍋城找工作,就是鄭波精心的設(shè)計。

        辣妹火鍋城的生意不是很好——都十一點多了,還沒有幾個食客。鄭波進去時,在他前邊,一男一女兩個人正在跟吧臺先生打聽菜肴。

        男的問:“有香干蘆蒿嗎?”

        回答:“沒有?!?/p>

        “有蕓豆煮干絲嗎?”

        “沒有。我們這是火鍋店?!?/p>

        “哦,火鍋店就不能炒個小菜嗎?”女的一臉好奇。

        “走吧?!蹦械陌雅睦吡?。

        輪到鄭波了。

        “先生吃什么鍋底的?”吧臺男一臉不快地看著出去的一男一女,嘀咕道,“神經(jīng)病。哈,不是說您呀,先生您點餐。”

        鄭波說:“我知道。我是來……你們這兒還招廚師嗎?”

        “不招?!?/p>

        “要是我在,剛才那兩個客人就不會走了。我是廚師,我想跳槽到你家來干——他們剛剛點的菜,是典型的淮揚家常菜,很簡單的,成本小,利潤高。太古里這一帶,有不少江蘇人,不要一周,我包你家生意會紅火起來。”

        “你是廚師?做淮揚菜?”吧臺男一臉瞧不起地看著鄭波,頭一歪,說,“跟我來一下?!?/p>

        鄭波跟著他來到后廚。吧臺男從菜案下掏出一個黑乎乎的大土豆,在手里掂一下,扔給鄭波:“別來什么花樣了,你炒個土豆絲給我看看。”

        鄭波知道有戲了。醋熘土豆絲,正是他的拿手菜,在學(xué)校多次教學(xué)評比中,榮獲過頭名。鄭波在吧臺男的眼皮底下,快速地洗了土豆,削了皮,切成薄片,又改刀成絲。鄭波能夠感覺到,就這幾手削皮、切片、切絲的刀功,基本征服了吧臺男了。鄭波把細(xì)勻的土豆絲放在清水里浸泡,再配調(diào)料,一個紅辣椒切成絲,蔥花、姜絲適量,瞟一眼灶臺邊,醬油、香醋都有,開炒。不消幾分鐘,從熱鍋,到加料、爆炒、顛勺,一氣呵成。鄭波特意選了個平底的白瓷盤,金黃色的土豆絲窩在大白盤子里,吃相盡顯還香氣撲鼻。

        “請品嘗?!编嵅ㄕf。

        吧臺男早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把筷子拿在手里了,土豆絲一出鍋,他就吃了起來,吧唧幾下嘴,興奮地大叫道:“哇,外香內(nèi)脆,酸滑爽口,好手藝。你被錄取了,試用期一個月,月薪五千,包吃包住,每月調(diào)休兩天。試用期滿后,待遇再談?!?/p>

        “不,我要拿周薪,一周兩千,試用期一周,也兩千,其他不變?!?/p>

        “行啊小子,有底氣,好,就依你!”吧臺男看來是老板,他從墻根的雜物里,拎出一塊小黑板,“我叫金兔子,叫我老金也行。你看看,菜都在這里了,你寫幾個菜,我把黑板掛出去,要快。忙過中午,咱再辦手續(xù)。”

        老金說罷,出去招呼客人了。鄭波追著他的背說:“我叫鄭波?!?/p>

        鄭波看一眼廚房里的菜,大都是火鍋菜,地上、不銹鋼櫥架上,都是一盆盆火鍋,只等服務(wù)員傳單過來,就可以配菜、上鍋了。鄭波對火鍋沒有興趣,對那兩大桶火鍋湯料也沒興趣,他迅速地掃一眼廚房的菜,就在黑板上寫了八九道菜名,價格也是鄭波自己定的,菜價都在十五元到二十元之間,經(jīng)濟實惠。在他寫菜名的時候,有好幾個廚師和服務(wù)員都圍過來看。

        小黑板掛出去后,鄭波開始準(zhǔn)備材料。在備料時,就一連接了五六單生意。鄭波抖擻精神,兩臺灶、兩個炒鍋同時用,還臨時拉來幾個廚師、服務(wù)員幫他洗菜切菜。到下午兩點多時,光是一道醋熘土豆絲,他就炒了三十多份,還有其他的菜,算下來,他炒了一百多份小炒(有時一鍋多份)。當(dāng)三點左右內(nèi)部員工用餐時,鄭波已經(jīng)無力吃飯了,胳膊又酸又疼,感覺像是腫了一樣。老金喜得嘴都合不上了,特地為鄭波開了一瓶酒。鄭波不喝酒。鄭波說累死了,想睡覺。老金立即指示服務(wù)員,把樓上靠窗的一號包間支了張行軍床。

        鄭波來到樓上的一號包間時,已經(jīng)沒有力氣觀察窗外的風(fēng)景了,倒頭就睡。

        鄭波是被老金叫醒的。

        老金拿著合同,在餐桌邊坐下了。

        鄭波在合同上簽了字,又復(fù)印了身份證。辦好手續(xù)后,開了晚上需要補進的菜,又在小黑板上加了兩道,其中一道叫“白里透紅”。老金不懂,問他什么是白里透紅,鄭波說:“就是白菜幫子和紅辣椒絲。咱們不是叫辣妹火鍋城嘛,我考慮著,要把辣椒給用起來?!编嵅ㄟ€建議,從明天開始,要常備兩道菜,一道是大煮干絲,一道是紅燜獅子頭。因為這兩道菜都是大眾口味,可以事先做好,燉在鍋里,不需要臨時現(xiàn)炒。老金初步嘗到了甜頭,當(dāng)然聽從鄭波的安排了,當(dāng)即同意,明天一齊備料。

        趁著晚上營業(yè)時間還沒到,鄭波這才端了一杯茶,在樓上的一號包間里坐下來。這個包間的窗戶面東,窗外是一棵高大的北京槐。鄭波撩開窗簾的一個角,朝外面望去——這才有點窺視的感覺,也是他要的效果。黃昏快要來臨了,路上的樹都是北京槐,一棵棵粗壯高大,凌亂而光禿禿的樹枝上,有幾只麻雀在寒風(fēng)中跳躍,可能是利用黃昏來臨前的最后時光,覓點美食,準(zhǔn)備度過漫漫長夜吧。樹下的馬路很窄,沒有車輛,人行便道上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行人。鄭波知道,離人流高峰還有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過不了多久,就會人流如織了。向南看,能看到幾間酒吧的門臉,一如既往的神秘。換一個角度,鄭波看到了那條長椅。長椅不是正對著辣妹火鍋城的門,略略的偏南一些。如果有人坐在長椅上,就會聞到火鍋的香味。這是肯定的,鄭波就曾聞到過多次。此時的椅子上坐著兩個人,不是通常看到的一男一女,而是兩個女的,她們面對著辣妹火鍋城的門臉,正說著什么。鄭波聽不見,如果把窗戶打開,有可能就聽見了。她們很好看,一個穿著皮革、長靴子,另一個穿紅呢子大衣,里面是一條黑色的露胸連衣裙。她們在說什么呢?有可能是在議論小黑板上的菜譜吧。

        “鄭老師!”有人喊他了。

        鄭波聽出來是老金的聲音。鄭波喜歡上老金了,雖然才相處幾個小時,鄭波就覺得這個老板很豁達,很干練,很爽快,毫不拖泥帶水,不是婆婆媽媽的那種。他喊鄭波“鄭老師”,也讓鄭波感到新奇和親切。

        10

        晚上更忙,一直忙到十點半。好在經(jīng)過一個中午的演練加上老金的協(xié)調(diào)(鄭波有了兩個助手,還不包括洗菜工),一切都很順利。這也給鄭波一個暗示,或許他以后的生活都是順順利利的。

        火鍋生意真的不好,二樓一共四個包間,居然只用了一個。鄭波回到二樓的一號包間,趕快來到窗前,撩開窗簾,向外窺探。夜色中的三里屯路,和白天完全不同了,路燈可能要有意配合三里屯街區(qū)特殊的酒吧氛圍吧,居然不是同樣的色彩也不是同樣的亮度,有那么一段,大約五十米左右吧,很幽暗,那綠化帶,那柵欄,那北京槐,還有各種樓形和樹的怪影,模糊地互相重疊,互相覆蓋。鄭波的目光盯住了那一帶。鄭波對那兒是有記憶的,而且還不止一次。如前所述,鄭波到辣妹火鍋城來找工作,是他處心積慮的精心算計。他原以為會費很多口舌,沒想到會這么順利。更沒想到的是,老金安排他所住的房間,更是觀察那一帶的絕佳之地,真是天遂人愿啊。不過,此時,那兒并沒有什么異樣,除了行人,也沒有約會的情侶,沒有接頭的人影。鄭波心里“咚咚”直跳,以為一定錯過了什么。再向北望,就是高樂雅咖啡店的對面了,那兒要明亮多了,行人似乎更密集些。鄭波的目光收回,換個角度看樓下,那張長椅上依舊坐著人,依舊是個女的……呀,鄭波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這不是左露嗎?

        鄭波的心不只是加速地跳,而是要跳了出來,連呼吸都急促了。

        平靜下來的鄭波,拿出手機。鄭波的手機很安靜,既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未讀微信和短信,只有一條沒有發(fā)出的微信提醒。那是他寫給左露的。整整一天了,微信沒有發(fā)出。現(xiàn)在,他不能知道左露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是個十足的懦夫,是個無賴,既不敢承認(rèn)愛她,也沒有能力還錢,就這么一拖了之嗎?左露寧愿來故地緬懷(守候或等待),也懶得打個電話或發(fā)個微信了。鄭波心里被觸動了,不管怎么說,不能再玩失蹤了。以前的失蹤他無法控制,現(xiàn)在,透露行蹤有什么好怕的?哪怕是撒謊,哪怕?lián)Q來更猛烈的報復(fù),他也要承受。

        鄭波手指一動,把那條未發(fā)的短信發(fā)了出去。

        鄭波看到,左露點開了手機——她一定是看新收的微信了。

        左露盯著微信看了很久,才開始回復(fù)。

        鄭波緊張起來,不知左露會回他什么話。鄭波已經(jīng)做好了被大罵的準(zhǔn)備了??墒撬盏降幕貜?fù),讓他鼻子一酸,差點就要推開窗戶,大聲呼喊左露。左露的微信說:“你出差也要花錢的?!?/p>

        鄭波看到,左露哭了,她拿出紙巾在拭淚。鄭波眼淚也涌出了眼眶。

        對于這樣一條微信,鄭波怎么回呢?

        “我盡量提前回去,等我喲?!编嵅ㄅσ种浦约旱那楦?。

        “嗯。”左露的回復(fù)更短了。

        左露把圍巾解下來,重新系上,離開了。

        這一關(guān)總算闖過來了,他至少有兩周的時間可以回旋了。兩周,僅從辣妹火鍋城,就能拿回四千塊錢了。鄭波深深地吐一口氣,把目光再次投到馬路上。

        來了來了。鄭波看到一輛摩托車駛過來了。摩托車上只有一個人。很普通的一輛黑色摩托車,從北往南,速度不快,也不慢,像是巡邏,大約到了太古里廣場那兒吧,又返回了。還是那樣的速度,只不過,摩托車在辣妹火鍋城對面偏北的那片幽暗里停了下來。鄭波的目光離開了摩托車,在幽暗里尋找著,還沒看清是怎么回事,或者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就有兩個人交叉而過了,緊接著,一個人影迅速躥上了摩托車。摩托車也一聲低吼,向北呼嘯而去。盡管摩托車的速度很快,鄭波還是看清了,也認(rèn)出來了,沒錯,那個身穿迷彩羽絨服的家伙,就是小關(guān)。

        鄭波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深夜十一點。

        11

        一周后,北京的第一場雪在凌晨時分開始飄揚,不緊不慢一直飄到中午,又從中午飄到晚上。大雪影響了人們的出行,也影響了人們的日常生活。鄭波原以為雪天,火鍋生意會火起來,未承想,還不如平時。受大雪的影響,小炒生意也受到了株連——大家都不出來吃飯了。但盒飯和外賣似乎不減平日的量,中午和晚上相加,照例是賣出去百余份。這是他專門設(shè)計的盒飯和外賣套餐,一個紅燜獅子頭,一份醋熘土豆絲,一份油炸杏鮑菇,售價二十六元,真的是良心價。

        經(jīng)過幾天的觀察,鄭波已經(jīng)掌握了那幫人的活動規(guī)律了。鄭波覺得是時候行動了。恰巧晚上下班早,剛過十點,他就出門了。出門的時候,一個搞清潔的女服務(wù)員還好奇地看他一眼??赡苁怯X得鄭波穿得太夸張了吧,戴了帽子,圍了圍巾,還戴了墨鏡。服務(wù)員不知道鄭波的懷里,還揣了一把剔骨刀呢。

        鄭波快被凍僵了——躲在冬青叢后已經(jīng)快半個小時了。他真不該這么早就來。但是遲了又怕被發(fā)現(xiàn)。他既怕被店里的員工發(fā)現(xiàn),也怕被迷彩服那幫人發(fā)現(xiàn)。他出門時,還故意向北走,一邊走一邊觀察路對面的情況。走過高樂雅咖啡店的門口,才穿過三里屯路,沿著小街東側(cè)再向南走。他拉上了羽絨服上的帽子,用圍巾包住下巴,眼睛警惕地搜尋著,那輛摩托車還沒有出現(xiàn)——當(dāng)然,摩托車出現(xiàn)時,就是他們交易結(jié)束的時候,再行動就晚了。鄭波要在小關(guān)出現(xiàn)時截住他。

        鄭波走進那段幽暗的地段,閃身躲進冬青叢后。他躲好就沒有動。地上是厚厚的雪,冬青也被厚雪所覆蓋。很快,他的雙腳就被凍麻了。但鄭波心里像揣著小火爐一樣地冒著熱氣,目光如炬地盯著人行道上。辣妹火鍋城的門口,他看到老金出來看了看,把小黑板收回屋里了。他又把目光移動,看到高樂雅咖啡店的燈光了??Х鹊甑臒艄庖廊皇亲钐貏e的,底層呈橘黃色,二層是橘紅色??Х鹊暌恢倍际前察o的所在,和不遠(yuǎn)處的酒吧街形成鮮明的對照。鄭波收回了目光,他要把重點投向酒吧街方向,小關(guān)都是從那個方向過來的。至于另一個接頭者,有時是從酒吧街方向過來,有時是從北面過來,接頭者不是固定的某個人,每次都換。只有小關(guān)是不變的。

        就在鄭波被凍得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從酒吧街方向走來一個人。由于相隔較遠(yuǎn),看不清那個人的相貌。但從走路的姿態(tài)上,他斷定就是小關(guān)。小關(guān)先是尾隨在一個胖子的身后。可能是胖子行動較為遲緩吧,在被兩個高個子追上并超過時,他又跟上那兩個高個子了。兩個高個子走得太快,他又跟在一對情侶的身后走了一截。待走到鄭波身邊時,鄭波一個魚躍,從冬青叢中撲向了小關(guān),身上帶起的雪和冬青上被他撞飛的雪紛飛起來。

        可能是蹲久了,腿腳不聽使喚了,鄭波的魚躍沒有達到預(yù)期,跪在了小關(guān)的面前。

        一直處在警惕中的小關(guān),顯然被鄭波嚇著了。但他在做出撒腿狂奔之前,認(rèn)出了腳下的鄭波。與此同時,鄭波也說話了。鄭波抱住小關(guān)的腿——在別人看來,還以為鄭波在給小關(guān)下跪,在向他央求什么,實際上,鄭波是有心無力了,他雙腿又酸又麻又疼,根本站不起來了,這和他預(yù)想中的情形大相徑庭。但他截住的是小關(guān),他的口氣也沒有變,小聲而嚴(yán)厲地說:“不要廢話,借我一萬塊錢,我保證什么都沒看見?!?/p>

        “啥?”

        “我知道你干的好事……我只要一萬塊,一萬塊!”

        “訛人?瘋了吧?”小關(guān)低著頭,踢了他一腳,把他戴著的墨鏡給踢飛了。

        “你霸占我女朋友,借一萬塊錢算多嗎?”這句話不是鄭波事先的設(shè)計,是他心里的話。

        “老子救了她好不好?滾開!”小關(guān)拔腿要走。

        哪里能走得脫?鄭波死死抱住他的腿。小關(guān)拖著他走了兩步,又回身猛踢幾腳。鄭波只能用手臂抵擋著??赡芡饶_已經(jīng)恢復(fù)了大半,抵擋中他順勢站了起來。小關(guān)知道自己的處境,惱怒中揮拳就打在鄭波的臉上。鄭波的鼻子瞬間出血。就在小關(guān)擺脫鄭波的糾纏,轉(zhuǎn)身欲跑時,不知哪里飛來一只花瓶,重重地砸在小關(guān)的額角上。小關(guān)毫無防備,又是迎著花瓶去的,直接被砸暈了。

        一個嬌小的身影沖過來,拉起鄭波:“跑??!”

        鄭波不想跑,他的事還沒完呢??煽吹嚼娜耸亲舐稌r,只好跟著她跑了。

        幸虧左露及時趕到,也幸虧及時跑開,鄭波看到那輛摩托車已經(jīng)從酒吧街方向疾馳過來了。鄭波這才意識到危險。

        鄭波隨著左露,一路狂奔,跑過太古里一帶,跑進一個小區(qū),鉆進一扇鐵門里。

        在奔跑過程中,鄭波覺得已經(jīng)脫離危險了??勺舐哆€在跑。關(guān)鍵是,左露那么能跑,鄭波都跟不上了。左露關(guān)上鐵門,人就順著鐵門癱了下來,坐到地上。她太累了。鄭波也跟著她一起癱下來。在大口喘息幾分鐘后,左露看了看鄭波。鄭波鼻子上的血不流了。左露遞一張面巾紙給他。鄭波接過紙,在鼻子上擦拭著。鄭波的鼻子還疼??赡苁嵌斓谋亲颖緛砭痛嗳酰?jīng)不起重拳的。鄭波看著紙巾上鮮紅的血跡,這才想起左露為什么比他還害怕,為什么比他還能跑,是左露用花瓶爆了小關(guān)的頭,這一招太狠了。

        “他會不會報警?”左露說。

        “他不敢……他就是小關(guān)?!?/p>

        “啊?小關(guān)為什么不敢?”

        鄭波知道說錯了,他不敢往下說了。鄭波的目的不光彩,他本想訛一下小關(guān)的,訛他一萬塊錢,就能把左露的賬還了。但是,他精心設(shè)計的套路,玩砸了。還有讓他更為擔(dān)心的關(guān)于出差的那套謊言,也自然被戳穿了。怎么向她解釋呢?左露臉色還是煞白的,目光亮閃閃的,她定定地望著前方,其實也并沒有具體望著什么,望,只是她出神、發(fā)愣的一種狀態(tài)。在她目光的前方,鄭波還是看到靠著桌腿的一塊迎賓的招牌了,上面貼著一塊紅紙,寫著:“今天優(yōu)惠:凡在本店消費的顧客,贈送一道私房菜‘白里透紅!”

        鄭波明白了,左露早就知道他并沒有出差。鄭波不敢說話,他覺得欠左露太多了。左露也沒有再說話。一直不再說話的左露,眼里涌出了淚水。左露的淚水流得真歡啊。左露的淚水也觸動了鄭波,鄭波真切地感覺到那淚水的浩瀚,鄭波鼻子一酸,抓住左露的手,說:“左露,我一直撒謊……我錯了……我愛你!”

        12

        藍水晶餐廳的生意,是三里屯一帶最火的,這是因為他們的廚師力量得到了空前的加強,菜品更加的豐富,服務(wù)更加的周到,回頭客自然就更多了,特別是他們新開的套餐外賣業(yè)務(wù),每天窗口前都排著長長的隊。

        春節(jié)臨近的一天,陽光格外的燦爛,天空少見的澄清碧透。在下午顧客稀少的空當(dāng)時間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她穿一件華麗的抹茶綠大衣,背一款紅色的芬迪新款包,服務(wù)員引她坐下后,她遲遲不肯點餐,而是四下里打量,還問服務(wù)員:“鄭波是不是在這里上班?”

        鄭波正在樓上休息。鄭波現(xiàn)在是藍水晶的主廚之一了,每天工作都很累,都會在下午三點到五點的空當(dāng)里,休息一會兒。今天有點怪,往常一到這個點兒,他就睡著了,今天他遲遲不能入睡,總覺得有事。

        果然,門被敲響了。

        進來的是左露。

        左露拿一本婚紗圖冊,她挑了一件非常中意的婚紗,來征求鄭波的意見——他們已經(jīng)商量好了,在春節(jié)期間,要回鄭波的老家舉辦婚禮。鄭波當(dāng)然也喜歡白色的婚紗了,白色代表純潔,代表高雅,代表神圣,也代表善良。這些都是左露具備的品質(zhì)。左露說:“那就定啦?”

        “當(dāng)然啦!”

        “對了老公,今天要發(fā)工資,需要你身份證和銀行卡號,提供一下唄。”

        “第一個月的工資我不領(lǐng)了,欠你的款還沒還呢?”

        “那可不一樣,領(lǐng)了再還,再說了,也用不了那么多啊?!?/p>

        “還有百分之三十的分成呢?!?/p>

        左露樂了,說:“要是這樣較真,你還偷了我一樣?xùn)|西,還在嗎?”

        “當(dāng)然當(dāng)然?!编嵅◤目诖锾统銎A子,取出一張兩寸的照片,照片上是左露微笑的略顯生澀的臉。

        “知道嗎?我為什么相信你會回來?就是因為你拿走了我的照片?!?/p>

        “真是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p>

        又響起敲門聲。

        進來的服務(wù)員說:“樓下有個女的,找鄭老師?!?/p>

        “哦,誰會找我?”鄭波要出去。

        左露拉住了他:“等會兒,看看是誰啊,咱們舉報了那幫毒販子,被公安連鍋端了,連小關(guān)都被抓進去了,你提供了他們的聯(lián)絡(luò)電話,又被公安獎勵,他們肯定恨死你了,別是漏網(wǎng)之魚來找麻煩的吧?”

        鄭波和左露就從窗戶里朝樓下的大廳望。鄭波一眼認(rèn)出了會會。來人是吳會會,這是鄭波沒有想到的。

        左露說:“誰呀?這么漂亮,是吳會會?”

        “是她?!编嵅ㄕf,“她來干什么?咱倆下去吧?!?/p>

        “不會是來找你要小關(guān)的吧?”左露看著鄭波,眼里充滿了信任,“我去了不方便你們說話……去吧,你肯定行的?!?/p>

        左露給了鄭波一個大大的擁抱。

        鄭波來到樓下,看到會會臉色陰晦,已經(jīng)不像一個月前那么滋潤了,也不那么飛揚跋扈了。她安靜地坐著,看了鄭波一眼,沒有站起來,看似平靜的樣子,還是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復(fù)雜和不安,低聲說:“能幫個忙嗎……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借點錢給我……我,我知道沒臉來找你,可是,可是……我懷孕快三個月了……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不想要一個長大后要去監(jiān)獄看爸爸的孩子?!?/p>

        這錢借還是不借,鄭波的內(nèi)心也復(fù)雜了。

        責(zé)任編輯 劉升盈

        【作者簡介】陳武,江蘇東海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一級。曾在《十月》《作家》《鐘山》《花城》《天涯》《中國作家》《人民文學(xué)》等雜志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多篇小說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中華文學(xué)選刊》《作品與爭鳴》《北京文學(xué)·中篇小說月報》等文學(xué)選刊選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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