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江寧
“我擁有世界上最棒的工作!每當(dāng)透過鏡頭看著它們(兵馬俑)眼睛的時候,我能感受到它們的呼吸,那一刻站在我面前的不是陶俑,而是祖先!”熱播的文化綜藝節(jié)目《國家寶藏》第三季,讓一位來自秦始皇帝陵博物院的“寶藏”攝影師趙震登上熱搜。
他是給兵馬俑拍“證件照”的文物攝影師,為拍一張照片甚至要等一年。除了給兵馬俑拍照,趙震憑借一支畫筆復(fù)活了博物館里的“戲精”,每天通過漫畫“秦俑說”講述文物背后的故事,征服了許多網(wǎng)友的心。
給兵馬俑拍“證件照”
從1997年至今,趙震在秦始皇帝陵博物院工作了20多年。由于父親在博物館工作,上小學(xué)的時候,每到寒暑假,趙震就跟在父親的后面巡視這些兵馬俑,對它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也進(jìn)入博物院,成為文保二代,從事和父輩一樣的工作,他覺得特別神圣。
趙震在信息資料部擔(dān)任攝影師,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為兵馬俑拍“證件照”。在我們看來,兵馬俑大同小異,但其實長相各不相同,每個俑都有自己的考古編號、庫藏編號,以及狀況介紹等。這些文物檔案的總和,稱之為“文物總賬”。它像一個戶口本,家里添丁進(jìn)口都要補(bǔ)充更新信息。每一尊俑的保存現(xiàn)狀、是否經(jīng)過修復(fù)、是否參加外展、是否有新俑出土,都要重新記錄。例如2020年世界博物館日期間,鎧甲武士俑和跪射武士俑到南京博物院巡展過,出去一趟,這些“旅行”記錄就要更新。此外,對于圖片像素不高甚至是年代久遠(yuǎn)的黑白照片,也要替換。
趙震和同事一直在給兵馬俑的“總賬”做新的補(bǔ)充。目前為止,他們已經(jīng)完成了一號坑862尊陶俑的拍攝。這些兵馬俑的定妝照,很大一部分都是趙震拍的。
在趙震心中,拍攝兵馬俑比拍攝姑娘或者美景的難度更大。拍攝時,趙震需要戴上護(hù)具下坑,每天工作4到6個小時,一天下來要走幾萬步。不停地站起來,再蹲下、跪下,見縫插針,經(jīng)常是灰頭土臉地出來。俑坑的環(huán)境溫差比較大,像一號坑,被稱為“減肥訓(xùn)練班”,一個夏天下來,可能會瘦十幾斤。冬天冷,但衣服不能穿得特別臃腫,否則會威脅到文物的安全。坑道離隔墻只有十厘米,帶著相機(jī)根本進(jìn)不去,只能用高像素的手機(jī)。趙震說,好處是可以語音識別,拍照!拍照!一天要喊幾千聲。
俑坑嚴(yán)禁使用閃光燈,有時為了給一張照片找到最美的自然光線,趙震甚至?xí)纫荒?。尤其是在冬至前后,陽光最漂亮,而且冬至在秦朝是歲首——新年的開始,這一天拍照特別有意義。
兵馬俑平時給大家的感覺都是鉛灰色的,但是每年有一段時間,陽光灑進(jìn)來的時候,感覺就不一樣了。當(dāng)自然天光以特有的角度灑在兵馬俑的臉上,它們鉛灰色的面龐變得五彩斑斕,栩栩如生。神奇的光影效果,如同具有魔力,那一刻,所有的兵馬俑都“活”了。它們就是一支沉默的軍隊,“不動如山,動則如火掠林”。
為了等待兵馬俑每年的“復(fù)活”,趙震12月底會去蹲坑,從下午兩點到太陽西落,哪怕一年只能拍出兩張這樣的照片,他都覺得非常值得。
意外發(fā)現(xiàn)兩千年前的工匠指紋
在外人看來,每天給兵馬俑拍照是一項枯燥的工作,但年輕的趙震樂此不疲。
給兵馬俑拍照,并不是隨時隨地想拍就能拍的,趙震還有一個工作原則,盡量不會干擾觀眾參觀,因此平時他沒有大塊完整的時間可以完成這項工作。秦始皇帝陵博物院40年來沒閉過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間,它閉館一個多月,這給了趙震大好機(jī)會,終于有完整的時間來完成一號坑兵馬俑的“普查工作”。
那段時間,別人都休假了,他卻最忙碌,每天一大早就帶著手機(jī)進(jìn)入坑內(nèi),像拍攝熱戀中的對象一樣,給每尊陶俑拍正臉、側(cè)臉。一尊俑多則要拍一百多張,少則三四十張?!耙贿M(jìn)一號坑,那就是我的世界了。那一刻對我來說特別神圣,兵馬俑坑就是我的神殿、我的精神世界。”
意外的驚喜就在這時候出現(xiàn)了。有一次,他拍完一張照片,低頭回看的時候,突然覺得有地方不對勁,然后放大一看,照片中兵馬俑的嘴唇邊上,竟然有一枚指紋!那是2200年前,制作兵馬俑的工匠的指紋,是活生生的,那個人來過這個世界的印記。當(dāng)時趙震就傻在那兒了,仿佛時間已經(jīng)消失了。這是時隔兩千多年的對話,一邊是秦朝制俑的工匠,一邊是現(xiàn)代拍俑的攝影師。兩千多年前的工匠似乎剛剛離去,而趙震感覺自己就踩在他還有溫度的腳印上。他很想觸摸那枚指紋,但他知道,這是不允許的。
不僅是這次的發(fā)現(xiàn),其實每次拍攝秦俑,都會讓趙震感到欣喜。因為兵馬俑是等身的雕塑,所以對視的時候,趙震覺得它們不是雕塑,而是人像,和它們有交流和溝通。有的時候,趙震走在路上,看到路人,都會想到這個人的眉眼像哪個秦俑,那人的嘴角像哪個秦俑。
趙震有時候也會去考古現(xiàn)場拍攝照片?,F(xiàn)在的技術(shù)已經(jīng)可以保證,發(fā)掘到的彩陶都能保存下來。當(dāng)泥土被挪開的瞬間,一尊彩俑的臉就顯露出來,白里透紅的粉色,他感覺太漂亮了。他拍了3000張照片,還原那40天里,文保專家用手術(shù)刀每天一毫米一毫米地清理彩陶的過程,然后合成一段短視頻。2020年12月13日,他作為文物“今生故事”的講述人走上央視《國家寶藏》第三季的舞臺,帶來了這段延時攝影。他說:“我們剝離的真是泥土嗎?是時間和歷史!我們的祖先已經(jīng)化為泥土,經(jīng)由考古,這份禮物被包裹著一直送到我們面前。拆開這份禮物的時候,我們是在和祖先對話。”
復(fù)活博物館里的“戲精”
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間,趙震一邊整理著電腦里的兵馬俑的照片,一邊想著:現(xiàn)在博物院閉館了,有什么辦法可以讓大家知道兵馬俑的美呢?畫畫是他平時的業(yè)余愛好,于是萌萌的小俑出現(xiàn)在他的一張張小畫里。他牛刀小試,將兵馬俑繪制成動漫形象,傳播防疫小知識,讓大家“勤洗手、多通風(fēng)”。這組漫畫發(fā)到秦始皇帝陵博物院的官方微信公眾號上,很受網(wǎng)友們的歡迎,有人留言說:兵馬俑“活”了!
趙震有了更大的信心,在博物院的鼓勵下,他開設(shè)了“秦俑說”漫畫專欄,跟大家分享秦漢文化的一個個知識點。秦朝人怎么吃飯的?小俑告訴你,秦時民眾一日兩餐,第一頓飯叫朝食,大約相當(dāng)于上午九點,因此這個時刻也稱食時。秦時第二頓飯叫晡食,相當(dāng)于下午四點左右?!墩f文解字》說:“晡,申時食也。”秦漢用餐實行分餐制。先民席地而坐,憑案而食,人各餐具,分而食之。其時廳堂中鋪置大席,上再鋪設(shè)小席。大席稱筵,小席稱席。這也是筵席一詞的由來。秦漢無桌,席上盛放食物的矮腳托盤稱為案。案都很低矮,這是為了坐在席上進(jìn)食而設(shè)計的。無足案稱為棜案,舉案齊眉之案即指棜案。宴會席位也大有講究:西最尊,北次尊,東為客位,南為臣位。著名的鴻門宴就是一個典型案例:劉邦坐南向北表示臣服,而坐西向東的主席是項羽。
這些歷史知識在小俑的解說下,一點也不枯燥,吸引了上十萬網(wǎng)友每天到公眾號打卡,大家都想追看小俑的下一個故事。截至2020年12月,趙震畫了300多張畫。秦兵馬俑、東漢說唱俑、西漢長信宮燈……以文物形象作為漫畫主角,趙震憑借一支畫筆復(fù)活了博物館里的“戲精”。
網(wǎng)友了解了這些歷史文化,覺得國寶特別美。趙震說:“這是因為我們的文化基因和我們的血脈,和這些國寶產(chǎn)生了共鳴,從而獲得文化認(rèn)同感。這就是文化自信?!?/p>
(編輯 邢多多 104857223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