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勝華
用碓臼舂飼料喂豬,豬一天比一天胖,年味一天比一天濃。
過年的前幾天,家家都要將碓棚上的干枝腐葉清理干凈,砍來葉鮮枝活的樹枝翻新碓棚,灑上清水,鏟草、除塵、凈碓、晾干,在碓臼周圍撒上青松毛,準(zhǔn)備舂過年的粑粑。
山村地多田少,有糯米的時候,人們就舂糯米粑粑;沒有糯米,人們就舂飯米粑粑;沒有飯米,人們就舂秈米粑粑。臨近過年的那幾天,整個山村從早到晚,碓臼橐橐,粑粑飄香,年的喧囂、年的色彩、年的味道就布滿整個山村。一到這個時候,山村里沒有碓的、碓不好使的,都要來借爺爺?shù)捻贼昔?,我就可以和小伙伴一起玩了:或一起幫著去踩碓;或褲兜里裝著紅紅綠綠的鞭炮,跑到牛經(jīng)過的路上去,將鞭炮一個一個解下來插在牛屎堆里點燃,把牛屎炸得滿天飛濺……用完了碓,鄰居都客客氣氣,或以一塊粑粑來酬謝我們,或以幾句暖心窩子的話來酬勞我們,因而我們往往能夠吃到不同口味的粑粑,也能夠在年前就收獲一堆比粑粑更受用的祝福。
鄰居舂完了粑粑,自然就輪到我們家舂粑粑了。母親拿出那把用馬櫻花樹干挖出來的大水瓢,在清水里漚濕,從飯甑里撮出滿滿一大瓢飯,快步走來,將熱氣騰騰的飯倒在碓臼里,斜著身子,蹲在一旁來抱碓。母親抱碓,同樣是一把好手。她動作協(xié)調(diào),眼明手捷,從不會讓粑粑脫離碓杵掉到地上,也從不會讓碓頭砸在腦門兒上。因此,我們家的粑粑舂得又快又好,從不會中途停歇。
舂粑粑和舂搗谷物還真不一樣:粑粑有黏性,得兩人踩碓,一人抱碓;剛開始的時候得輕輕地踩,悠悠地放,待飯粒完全黏在一起之后,腳上有多大勁,就得使多大力,讓碓頭高高地仰起來,重重地砸下去。幸好要過年那幾天,家里人多,可以不停地更人換腳。如果舂糯米粑粑,母親就把粑粑堆在炒面上;如果舂飯米粑粑,母親就會摳一點豬油抹在手上,趁熱將粑粑揉捏成白條小豬的模樣,碼在青松毛上面,青是青白是白,透出年的喜慶,很是惹眼。有時候,我們圍站在母親旁邊不肯走遠(yuǎn),母親就撕下麻片,吐口口水搓成麻線,將粑粑頭勒斷了給我們解饞。雖然每次都能先飽口福,但每一次舂完粑粑,我們都會爭著去啃干凈粘在碓杵上的那點粑粑碎末兒。
都過去這么些年了。
有一年,我們提前奔回老家,準(zhǔn)備過年,等打掃完房前屋后,正準(zhǔn)備給碓棚撤舊換新的時候,母親說:“自從山寨通了電、跑了車,碓就用不到了。不僅如此,年年都有外地人一車一車地拉粑粑來,只要撮幾升包谷,就可以換回過年吃的粑粑,不用再舂了。”
就在這個時候,村口傳來吆喝聲:“換——粑粑過年嘍!”“換——粑粑過年嘍……”聲音很大,寨子里的每個角落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聲音,雖然給年前的山寨添進(jìn)一抹年的喧囂,可我總感覺故鄉(xiāng)的年味少了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