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鼎槨

深夜，中南海。周恩來總理的目光仍停留在一份引進大化肥的專題報告上。“文革”動亂耗去總理許多心血，身困力乏的他抽筆揮毫，在專題報告上寫下了深沉而凝重的兩個字：同意。毛主席也很快作出完全贊同的批示。中國的化肥工業(yè)從此迎來了一個新的春天。

新與舊的碰撞

春色為大地添了一抹新綠。由秦仲達司長率領(lǐng)的中國化工技術(shù)考察團搭機飛赴西歐，對法、英、意、荷四國化肥工業(yè)進行考察，親眼目睹了世界最新技術(shù)和先進設(shè)備。精明的外商看出中國考察團引進合成氨裝置心切，紛紛作出報價，競相“搶生意”。

“瀘州天然氣化工廠引進一套，怎么樣？”秦仲達問瀘化副總工程師張博文?！拔业⑿模M會有阻力。”秦仲達無言。他明白張博文說話為什么半吞半吐。眼下國內(nèi)雖說柳枝已泛綠，桃花正含苞，可仍然寒氣襲人。

毛澤東批閱、周恩來同意引進10 套大化肥的喜訊，宛如溫暖和煦的春風吹進人們胸膛，閃電般傳遍天南地北。各省紛紛建立大化肥引進機構(gòu)，不久，一批專家分赴各地調(diào)查資源并遴選廠址。

一股冷森森的寒氣卻驟然刮起。一個中國代表團赴美國訪問，美方官員出于禮儀和友好，贈了幾件小小禮品，其中一件工藝品是只蝸牛。正是這只蝸牛引起了一場“政治風波”。權(quán)傾朝野的江青無事生非，硬說外國人諷刺中國建設(shè)如同蝸牛一樣爬行，平白無故地掀起一場“蝸牛事件”，并藉此斥責從國外引進大化肥是“崇洋媚外”。

陰風吹進副部長楊葉澎耳里。他朗聲道：“引進大化肥成套裝置是毛主席親手圈閱的，有國務(wù)院正式文件，不用怕?！备羧?，有人悄聲提醒他：“您參加革命多年，這次千萬別為引進大化肥裝置而犯路線錯誤?！睏钊~澎浩氣凜然：“引進大化肥決不能拖延，出了路線問題我負全部責任！”邪不勝正。江青一伙無端煽起的“蝸牛事件”陰風，沒刮久，便像幽靈似地煙消云散了。

根據(jù)協(xié)議，中國從日本東洋工程公司和美國凱洛格公司引進10 套年產(chǎn)30 萬噸合成氨裝置。時隔不久，法國總統(tǒng)蓬皮杜訪華，轉(zhuǎn)述了戴高樂渴盼訪華的愿望。毛主席和周總理決定再從法國引進3 套大化肥裝置。共計13 套大化肥的引進方案拍板，并于1973 年初正式拉開帷幕。

這回老外窘了

引進大化肥的消息傳到云南，省長周興悟出這是一次農(nóng)業(yè)翻身的良機。然而，天然氣在川南，即使國家同意云南引進大化肥，投資也相當驚人。思慮再三，他決定下四川宜賓安富鎮(zhèn)。它地處金沙江畔，距川南天然氣產(chǎn)區(qū)很近，是塊風水寶地。四川省長李大章聞訊，十分爽快地應(yīng)承了。經(jīng)上級有關(guān)部門批準，原宜賓地區(qū)的水東、水河、安富三個公社共計80 余平方公里的土地劃入了云南。水富縣蓋源于此。

彼時的水富群山環(huán)繞，與世隔絕，是有名的水、電、汽車、火車、通訊“五不通”。建造大化肥的艱難困苦由此可以想見。但是，人定勝天，無論多么“難產(chǎn)”，云南天然氣化肥廠終歸要來到人間。

一次，合成氨裝置準備試車。有人打開三套聯(lián)軸節(jié)護罩，發(fā)現(xiàn)聯(lián)軸節(jié)像被原始森林中的千年古藤緊緊纏住，內(nèi)外齒圈間全被黑色油泥堵死。真險啊，如果再遲幾分鐘，三套聯(lián)軸節(jié)便會被扭斷。在場的美方專家抬眼掃視一下中方人員，爾后用手指從軸承里摳了一點黑色油泥，輕狂而又無禮地涂在中方工程師徐元增的手上，冷然一笑：“徐先生，這就是你們中國制造的潤滑油！”

●如雪的化肥粒子飄飄灑灑給土地以生機，為解決億萬人民溫飽辟出新天地。供圖/人民視覺

羞辱，難堪，困窘?！拔覀儠榍逶虻摹！毙煸鰧擂蔚卣f。專家不理不睬，高昂著頭走了。徐元增留在現(xiàn)場跟檢修工一道仔細檢查。很快又發(fā)現(xiàn)密封軸回油管線的脫氣槽內(nèi)同樣沉積著大量黑色油垢。再打開密封油箱收集器，油泥更多。這說明癥結(jié)不在潤滑油。

一絲難以覺察的輕松感從徐元增眉宇掠過，問題可能出在密封油系統(tǒng)?，F(xiàn)場的人越聚越多，不知誰冒出一句：“會不會是合成塔里的觸媒粉塵？”

徐元增心中豁然一亮，很快回憶起裝填合成塔觸媒時，美方專家在現(xiàn)場指導，采用的是篩選法，將不少破損觸媒篩掉。會不會是升溫還原中觸媒繼續(xù)破損，由出塔的循環(huán)氣將粉塵帶入壓縮機？

為了證實判斷是否正確，徐元增找來一架廢電話機，拆下磁鐵，用磁鐵去吸黑色油泥。這一試真靈，被鐵催化劑污染的油泥一下子被磁鐵牢牢吸住。真正的“元兇”找到了！事實最具說服力。不是中國潤滑油質(zhì)量差，而是美方觸媒有問題！

美方專家要求打開高壓缸，以便檢查整個密封軸的油封，徐元增完全照辦。缸內(nèi)積存的厚厚黑色油泥又一次雄辯地證明事故責任完全在美方。這回輪到“老外”臉紅發(fā)窘了。

辟出嶄新途徑

天然氣供應(yīng)不足一直困擾著大化肥企業(yè)，滄州化肥廠首當其沖。國家計劃分配的天然氣只夠維持生產(chǎn)8 個月。有一年，大港油田連續(xù)3 個月沒供氣，隔年又3 個月停產(chǎn)。滄化上下，人人掉進冰窖似地涼透了心。廠領(lǐng)導更如芒刺在背，急得要命。

工程師呂炳水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只有去大港油田求救?！币钊眨瑥S長王天喜、呂炳水等一行到了大港油田，他們得知天津民用天然氣陡增，油田力不從心，無法增加滄化供氣。書記高新生心一橫：“天喜，咱得走出河北，走出冀中。”“對，去河南，找中原油田幫忙。”

那時，位于河南濮陽的中原油田正趨開發(fā)高潮，全省無用氣大戶，年節(jié)余天然氣高達數(shù)億立方米，答應(yīng)每年供給滄化伴生氣3——4 億立方米。哪曉得好景不長，中原化肥廠上馬后，滄化供氣量逐年減少，希冀瀕于寂滅，滄化人不甘沉默，眼睛盯向“內(nèi)功”。他們從世界銀行貸款1100萬美元進行技術(shù)改造，使機器能在低負荷狀態(tài)下正常運轉(zhuǎn)。其中由于普里森制氫專利技術(shù)的引進，全年可節(jié)省1200 多萬元支出。又與科研院校共同研制成功優(yōu)化電腦控制裝置，使合成氨和尿素裝置生產(chǎn)控制技術(shù)達到當今先進水平，年增效益1100 萬元。

從1976 年5 月5 日川化第一套太化肥裝置投產(chǎn)，到1979年9 月湖北化肥廠建成，引進的13 套大化肥如同13 根大動脈，給我國化肥工業(yè)注入了強大的新鮮血液，為解決億萬人民溫飽辟出一條嶄新的途徑。

給土地生機活力 牽引豐收的田野

點 評

歲月悠悠，塵海茫茫。今日之中國，大化肥裝置已遍布天南地北，從高高的興安嶺到天山瑪斯納河畔，從海南島到河套銀川，到處可見巍然矗立的合成塔、尿素塔?；哪瓯跒﹤鱽硗煌粰C聲，茫茫大草原溶入鐵塔身影。而今，中國的化肥如雪的粒子飄飄灑灑給土地以生機與活力，牽引著人們越過豐收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