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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

        2021-02-22 19:23:07王繼瓊
        意林·少年版 2021年2期

        王繼瓊

        太陽就快要下山,遠(yuǎn)山上還能看到太陽的影子,煙囪里冒出黑煙來,忙了一天的農(nóng)人準(zhǔn)備休憩。

        一個穿中山裝和校服褲的中年男人顫巍巍地站在門口換電池,他抖出電池咬了幾下重新裝回去,說:“電筒好像沒電了,下個場得重新買兩對電池。”

        女人用鍋鏟扇開霧氣,眼角掛著眼淚,長嘆一口氣說:“滑沙坡的那幾丘田地引水時常被老大截進(jìn)他家田里,你今晚得死守在那兒,不然沒有收成?!?/p>

        每年村里人為攔水的事都斗智斗勇,扯皮打架時有發(fā)生。如今大家的大部分田已干,再不把水?dāng)r進(jìn)去,今年有可能顆粒無收。

        他們的三兒子今年上初二,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只是聽孩子老師反映,最近這個孩子經(jīng)常逃課,父親問他為什么逃課,這小子只管寫自己的作業(yè)并沒有抬頭看父親,更沒有張口說一個字。

        父親繼續(xù)說:“我就是因沒上過學(xué)堂,去了廣州最后找不到出路回來的,你想讀書,我拼了命地供你,你怎么能逃課?你對得起你媽媽和我嗎?”

        母親坐在灶門前的草凳上也轉(zhuǎn)過身來說:“兒子,你要是再不好好讀書,我們以后能指望誰?”

        兒子一直沒有說話,也根本不打算搭理他們。父親有些生氣,吼道:“你給我抬起頭來,回答你媽媽的話?!?/p>

        兒子抬起頭來,歪坐在桌子前,直勾勾地盯著父親,依然沒有說話。

        母親也說:“兒子,你就說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父親越想越生氣,撿起竹條子嚇唬說:“你讀書讀成啞巴了?說,快說……”

        父親開始用竹條子抽他肩膀。

        “我能讀,你送得起嗎?”兒子死死地盯著父親,突然冒出這句話,眼光里似乎在質(zhì)問自己的父親。

        “我送不起,我給你欠學(xué)費(fèi)了?”

        “聽說你不打算給奶奶治病了?是吧?”

        奶奶就睡在廂房,因?yàn)樯∫呀?jīng)無法行走,本來她還在吃各種藥,最近藥突然斷了。

        “你奶奶的病沒法治了,不是我不給她治,你不明白嗎?”

        “我一個同學(xué)的父親是醫(yī)生,他告訴我奶奶還有得治。我可以不讀書,你還是給奶奶治病吧!”

        “胡說,小子!我告訴你,你奶奶是我抬到大醫(yī)院去看過的,大醫(yī)院的醫(yī)生說沒法治了,我才把她抬回來的。你要再敢說不讀書,我就打爛你的嘴巴!”

        “你不孝,別拉著我,臭老頭?!眱鹤诱酒饋泶蛩汶x開。

        父親掄起竹條就打,兒子跟他怒目相對,不喊疼。

        父親罵道:“我拉上你不孝?你孝敬過我沒?你甚至都不聽我一句話。沒有我,你以為你是誰?”

        母親來拉父親,邊哭邊勸兒子說:“兒子,你要聽你爸爸的話!你爸爸供你讀書不容易,他每天起早貪黑做事,就是為了供你讀書!你這樣要不得,要不得。”

        “我要不得?等你們老了,我也讓你們等死嗎?”

        “你說什么?”父親把兒子踢倒在地,質(zhì)問道,“我為什么讓你讀書?不就是讓你懂道理嗎?”

        “我就是懂道理才不跟你一起不孝。”兒子盡力跟自己的父親爭論,聲音大到有壓過父親的氣勢,說,“我考試從來都是班上第一,沒給你丟臉,是你現(xiàn)在讓我覺得丟臉?!?/p>

        “兒子??!你三個姑姑都一起到醫(yī)院去過,不是你父親不給你奶奶醫(yī)病,而是你奶奶的病真的沒法醫(yī)了嘛!”母親哭著解釋。

        “是嗎?我讀書的錢哪里來的?”

        “我做小工給你賺的,怎么你還要管我?”

        兒子覺得可笑,說:“也來得不干凈吧?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會有你這么個父親!”

        父親聽了突然軟了下來,自己拉只板凳坐下來,繼續(xù)說:“你現(xiàn)在就去問你三個姑姑是我不醫(yī)還是沒法醫(yī)了。”

        父親沒想到兒子真的離開了。淚水在他的眼里打轉(zhuǎn)。他在村里面是老實(shí)人的代表,就比如田里攔水這件事,他絕對不會去惡意攔水,而且事事為別人考慮,只有兒子的事情才會讓他突破自己的底線。一輩子堅(jiān)強(qiáng)的他,此時想找個角落大哭一場,卻又強(qiáng)忍著,對著手電筒發(fā)呆。

        晚飯后,父親一個人拿著手電筒去攔水,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滑落到堰溝里就再也沒起來。人們在整理他身上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一些屬于別人家的東西。但是堰溝里的水沒有攔到他家田里,因?yàn)樗f過,攔別人的水就是斷別人的命。

        那天,母親跟兒子說:“那次你父親看你走后哭了一場,但是最后又很高興地告訴我,說你長大了,懂事了,他受的苦都值得。你曾經(jīng)問我為什么你的獎狀從來不上灰塵,那是因?yàn)槟愀赣H只要有空就幫你擦干凈啊。”

        “我尊敬他,我只是恨自己讓他這個老實(shí)了大半輩子的人,到了最后落得個三只手的名聲。”兒子哭著回道。

        父親離開了,給兒子引路的手電筒依然不夠亮堂,但他給予了這個家庭希望的光芒。他的生命慢慢走進(jìn)黑暗,而肩膀上的家庭卻獲得了光明。他是華夏大地上最普通的一位父親,一位默默承受一切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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