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亭
(上海體育學院傳媒與藝術學院,上海 200438)
沒有人懷疑足球的開放性,足球因此獲得了一種極限性好評,人們由此而開始體認到足球的本體價值。與其說足球是一種綠茵場域中的藝術,不如說是一種萌生于原野中的競技游戲,還是那種為數(shù)寥寥且要求在草地上開展的競技游戲,于是,足球與草便產生了緊密的聯(lián)系,也自然而然地成為一種在開闊自然空域內開展的爭搶性運動。足球競技中最為直觀的器具是足球,而其外在的環(huán)境是一種看似十分開闊的草地,它預示著一種敞亮度,人們由此可以在綠草萌生的世界里盡情地逐獵。事實上,草地對人的視覺沖擊力不僅體現(xiàn)在悅目之類的指標上,還可能讓人聯(lián)想到食物供給、動物飛馳、植物繁茂之類的鏡像,因此,足球與自然學的關系更近了一層,這也為足球與諸多人類狩獵現(xiàn)象產生了聯(lián)系。這似乎也是足球的一種特權,足球由此而變得無所不在,并帶給了人們更多的想象余地。足球競技中的多種技戰(zhàn)術套路就延伸在這樣的草地中,其中不乏高超的盤帶技術和更為實用的防守反擊戰(zhàn)術,然而,足球中最為普通的技戰(zhàn)術套路便是傳切配合,它構成了足球“大廈”的支架、基石與隱性的動力結構。
足球是參與人數(shù)最多的集體運動項目之一。從群體合作的密集性、速度感、復雜性的角度看,足球是所有體育項目中的佼佼者。足球場屬于大型活動場域,給人帶來一種充分解放的感覺。遼闊的足球場更容易激發(fā)人的潛在運動沖動,置身其中的人可以全速奔跑,而絲毫不會有空間的局促感,正因如此,發(fā)明現(xiàn)代足球的英格蘭人最先想到的便是奔襲式打法。他們追求的是簡單直接的進球效果,其以猛力沖撞、急速奔跑、門前搶點、強力射門為表征,這種打法發(fā)展到后來就是人們熟知的長傳疾攻。長傳疾攻的好處很多,它可以讓人充分體會到一種全速奔跑的快感,人們從中依稀可以看到古足球時代的粗獷氣息。
球場是遠古獵場的現(xiàn)代表現(xiàn)形式。足球場域遼闊,更容易讓人感受到古足球時代幾乎無限制的場域設置情境,換言之,現(xiàn)代足球場還保留了古足球時代遺傳下來的無限制場域的特點。足球由此變成了一種與場域環(huán)境極度密合的競技形式,進而展示出其特殊性。人可以創(chuàng)造游戲規(guī)則,而環(huán)境可以限定游戲規(guī)則,浩大的場域往往會將那種限定性降到最低狀態(tài),并在此基礎上孵化出一種極為符合人的天性的技戰(zhàn)術體系。足球由此而具備了一種“破繭而出”的能量,充斥著一種沖決一切外在束縛的解放力量,這種力量就包含了無限度奔跑的自由度。然而,在足球運動中長途奔襲的鏡像并不多見,原因在于足球競技中的對手并非獵物,足球場域中的對手更像是戰(zhàn)爭中的敵手,他們不會一味逃亡,相反,敵對者同樣也可組織進攻并射門得分,于是,對方的人員也在反抗、拼搶、攔截。為了應對對手的一系列動作,己方球員必然要創(chuàng)造一種更為有效的進攻手段,其中就包含了高效能傳切配合的技戰(zhàn)術體系,借以躲避反抗、拼搶、攔截,最終完成射門得分之目的。于是,現(xiàn)代足球最終發(fā)展成一種與古足球、橄欖球不同的運動方式,其技戰(zhàn)術思想也在一種相對寬泛的規(guī)則統(tǒng)攝下開始自由延伸,最終演化成一種充滿開創(chuàng)性、自由度與自然性的游戲理念?,F(xiàn)代足球強調高速奔跑的意義,同時也追求在高速運球前提下的人與球、人與人、人與空間之間的協(xié)調、協(xié)作與比值分割的合理性。換言之,現(xiàn)代足球中的傳切配合是足球的常規(guī)動作,一支高水平球隊必須建立在相對成熟的傳切配合基礎上,因此,傳切配合逐漸演化為足球中的常態(tài)動作,任何人面對這樣的技戰(zhàn)術體系都只能接受,而毫無超越、忽略、無視之可能。很多人認為射門是足球的硬道理,殊不知,傳切配合更是在足球賽事中居于一切之上的剛性法則。
現(xiàn)代足球有4 種技戰(zhàn)術體系,依照先技術后戰(zhàn)術的次序排列,分別為盤帶過人、長傳疾攻、短傳滲透、防守反擊,能將這4 種技戰(zhàn)術體系融合在一起的則是一種全攻全守的打法。盤帶過人是技術要素,但它的對位點恰在于戰(zhàn)術性的防守反擊,而長傳疾攻的對位性概念是短傳滲透。不得不說,在早期的英格蘭足球中幾乎見不到短傳滲透的影子,英格蘭人偏重在足球中演示日耳曼人的精神與價值,他們還秉承了古羅馬人的生活信念,膜拜力量而輕視機巧,追求暴力射門而反感精細配合。質言之,英格蘭人將力量看作是一種值得信賴的元素,并視之為一種走向勝利的絕對保障,正因如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英格蘭足球更為倚重長傳疾攻的打法,并未衍生出為后人熟知的短傳滲透之類的技戰(zhàn)術體系。就英國國內而言,較早實行短傳滲透打法的是蘇格蘭人?!?931 年羅馬隊3∶0 勝蘇格蘭隊一戰(zhàn)就是明證,而且這時陣中還沒有蒙蒂?!读_馬體育報》這樣報道不走運的客隊:‘挺快,體格不錯,大腳和頭球的確挺有勁,但一到沿著場地推進的正經(jīng)踢法,他們看起來就像是新手?!瘜θ魏吻蜿爜碚f,這樣的批評都足夠嚴厲,落在蘇格蘭球員頭上更是如同譴責——蘇格蘭的傳統(tǒng)風格就是短傳滲透、層層推進,而且曾執(zhí)這一流派之牛耳?!保?]76蘇格蘭足球延伸的是凱爾特人的思維做派,屬于歐洲拉丁派打法,其與有日耳曼血統(tǒng)的英格蘭人的思維差異明顯。在英國以外的地區(qū),歐洲大陸的奧地利人較早采取了短傳滲透的踢法?!?0 年代末和30 年代初,從新的足球榜樣的效仿者當中,發(fā)展形成了相當非不列顛式的球隊?也就是踢‘技術’足球的球隊:沙爾克克賴澤爾隊,慣用‘短傳滲透’式踢法的奧地利神奇球隊,還有意大利人、捷克人,匈牙利人,就是沒有英國人?!保?]技術與戰(zhàn)術的發(fā)展具有連帶性,20 世紀30 年代以后,世界足壇進入一種技戰(zhàn)術革新的高峰期,威爾遜認為,20世紀40 年代是WM(3-4-3)陣型初始成熟的時代?!癢M 理念流行開來后,除了傾向消極打法外,還有一個主要影響,就是確定了哪類中鋒會受青睞?!祚R’和‘盤帶高手’將遇到對方中后衛(wèi)的嚴密看管,在身體對抗中被‘滅掉’,教練們很快受不了了,于是轉向撞城錘式的高大中鋒——今天英國人依舊稱之為‘經(jīng)典9 號’,格蘭威爾用‘門前的無腦公?!瘉砻枋銎涮卣?。如果辛德拉爾代表了聰慧的中歐足球理念,那阿森納前鋒德雷克堪稱英式踢法的典型——強壯、力氣大、勇猛、幾乎沒頭沒腦?!保?]100不難看出,英格蘭足球一直在追求一種粗獷型的攻擊效力,在此理念的統(tǒng)攝之下,他們更偏愛陣型中的威壓之勢,而不在意其中有多少個人主義的表演,也不看重短傳滲透的打法,因為那樣的技戰(zhàn)術體系限制了人的絕對速度,約束了人身體的沖擊力。從整體而言,英格蘭足球在很長一段時期內都保持了力量與速度至上的理念,在此基礎上則維系著一種樸實化、團隊化、儀式化的進攻模式,英格蘭足球的基本風格也體現(xiàn)在此。
20 世紀80 年代是世界足球技戰(zhàn)術體系變革的關鍵時期。隨著意大利足球隊獲得1982 年西班牙世界杯足球賽冠軍,以歐洲和南美足球場域為代表的世界足壇技戰(zhàn)術體系開始發(fā)生變革,整體足球的觀念逐漸流行,并成為足球界人士的共識,以盤帶為主的打法逐漸讓位于以傳切為主的技戰(zhàn)術體系,那種足以體現(xiàn)“部落英雄式足球超人主導天下”的理念頓然變得稀缺起來。理念的革新往往以提升戰(zhàn)斗力為前提,一些率先執(zhí)行新理念的球隊往往可取得更為理想的成績,恰是此時,歐洲足球強國的大序列也日漸凸顯,其中包括德國、意大利、法國、西班牙等國家,這些國家的足球技戰(zhàn)術理念清晰,普遍接受了整體戰(zhàn)術觀,逐漸擺脫了較為單一的崇尚力量與個人英雄主義式的踢法,其中的佼佼者還開始朝著精確化、計算化、理性化的方向邁進,然而,英國是一個例外。在保守主義思想濃厚的英國,足球的戰(zhàn)術變革顯得十分艱難。就目前的情況而言,英格蘭足球依然未曾完全放棄長傳沖吊的打法,低級別聯(lián)賽的球隊更是對此球風有極強的心理依賴。略加考量就會發(fā)現(xiàn),長傳疾攻式的打法在主體上也屬于傳切配合的類型,它也同樣依賴奔襲者的作用,追求個人高于集體的理念。若以社會體系作喻,長傳疾攻打法大體屬于君主立憲派范式,它既尊重獨夫式奔襲者的價值,也捍衛(wèi)民眾式配合的意義。概言之,在整個20 世紀,長傳疾攻都是英格蘭足球的主旋律,由此不難看出保守主義思想在英格蘭足壇的存在狀態(tài)。
英格蘭是現(xiàn)代足球的發(fā)祥地,但恪守保守主義價值觀的英格蘭足球并未走在時代前列。英格蘭足球的戰(zhàn)術思想革新比整個歐洲大陸晚大約20年,英格蘭足球聯(lián)賽于1992年改制為英超聯(lián)賽,弗格森執(zhí)教的曼聯(lián)隊于1999 年、2007 年兩獲歐冠冠軍。直到此時,英格蘭人才開始意識到短傳滲透的打法比長傳疾攻更先進,理由在于短傳滲透的進球概率更高,然而,由于歷史的慣性以及文化的惰性作用,英格蘭的球隊仍有強力依賴力量的習慣。盡管英格蘭出了曼聯(lián)隊這樣打法先進的俱樂部,但整個英格蘭足球的精神、理念、思想并未動搖,其實,幫助曼聯(lián)隊兩奪歐冠冠軍的功勛教練員恰是來自蘇格蘭的弗格森,而非英格蘭足球理念的真正捍衛(wèi)者。放棄個人英雄主義思想的足球體系充滿了更多的科學主義內涵,這樣的足球“肌體”更容易接納或融入精細化傳切配合的元素,足球由此進入一種科學主義時代。這或許是一種進步,抑或是一種既有足球程序的還原現(xiàn)象,折射出了足球基因的自然生長態(tài)勢??茖W主義時代的足球看似有“脫離部落英雄,一統(tǒng)天下”的傾向,但它是一種趨勢,且為足球的法規(guī)所限定,換言之,足球中的科學主義源于足球的法哲學背景,而足球中的個人主義源于其原始力量內涵。當一切皆可用科學的精神衡量時,“部落英雄”反而會倚重足球的戲劇性,并對自身的技戰(zhàn)術體系做出調整,開始朝審美的方向邁進,并試圖退出真實的生活。事實亦如此,自然世界中的“部落英雄”本來就是一種稀缺人物,就像共和制度逐漸替代君主體制一樣,平權時代的足球更加注重每一個人的能力,從而降低、廢黜或貶抑了超級獵手的主導性作用。足球自身有修復能力,科學主義源于足球的法哲學精神,而戲劇性來自足球的自由游戲精神,兩者一直呈現(xiàn)內在的對稱形態(tài)。高強度的傳控不僅可給球隊提供強大的掌控權,精通此道的一方很容易在賽場上贏得主動,借以產生更大的優(yōu)勢,最終幫助球隊取得勝利。科學主義的思想提升了足球的進球效率,卻有可能以降低觀賞性為代價,然而,從審美角度看,高品質的傳切配合還可締造出另外一種全新的審美圖景。
類似的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到當下,只要觀看一下2014年巴西世界杯足球賽期間的德國隊的表現(xiàn)就會發(fā)現(xiàn),忽略了盤帶技術的德國隊更富有侵略性,當年的德國隊中沒有一位超級球星,卻可以憑借高超的傳控能力獲得冠軍。2018 年俄羅斯世界杯足球賽則又開始出現(xiàn)科學主義與戲劇主義的融合形態(tài),法國隊最終憑借兩者的合力贏得了冠軍。質言之,傳控打法的現(xiàn)代性價值更為明顯。從世界性的足球流派發(fā)展空間布局上考量,可以看到足球技戰(zhàn)術發(fā)展與分布的基本圖示。南美足球仍看中“一對一”或“一對多”的盤帶過人技術,在此環(huán)境中,一位足球超人便可主導比賽,至少可主導球市,這種理念與原始的王權崇拜心理有關,展示的是一種原始王權的價值。然而,當世界進入了共和體制占據(jù)主導地位的時代后,足球也在變化,帶有極權寓意的超人式打法盡管帶有更多的審美元素,但在真實的競技場中已然開始衰落。在2002—2018 年的3 屆世界杯足球賽上,南美球隊再未獲得冠軍就是明證。
很多評球人認為,與純粹的短傳滲透打法相配套的是一種老派的全攻全守型戰(zhàn)術。從后來的情況看,這是一種比純粹的短傳滲透打法還要先進的技戰(zhàn)術體系,此類打法的締造者應是20 世紀50 年代的匈牙利隊。杰弗里·格林曾在《泰晤士報》上寫道:“英格蘭球員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陌生人,來到了一個陌生世界,一群紅色精靈滿世界飛來飛去——這正是匈牙利球員的形象,他們活躍在場上,身穿明亮的櫻桃色球衣,速度令人驚嘆,技術出神入化,射門強勁無比?!保?]104這里展示出足球在傳播過程中的變異現(xiàn)象?!爸耙呀?jīng)有人談論過從南美和歐洲大陸足壇發(fā)展出的新理念,對新風格的批評一直不絕于耳,認為它欠缺門前的最后一擊。偶爾也有人想到,一端是開放、強悍有力的英式球風,另一端是細膩、短傳滲透的異域風格,那么,也許可以在兩者之間的某個地方找到完美足球。昨天匈牙利人通過完美的團隊協(xié)作,標出了這個通向完美的中點?!保?]104由此可見,全攻全守的足球融合了力量足球和技巧足球兩者之長。所謂全攻全守的技戰(zhàn)術體系更像是一種將傳統(tǒng)4種打法融合在一起的新產品,它具有高度的現(xiàn)代性品格,其主要的品格體現(xiàn)在后方的強硬防守、中場的靈活調度以及前場的創(chuàng)造性傳切配合層面。
歐洲足球科學化時代到來后,足壇才開始出現(xiàn)類似全攻全守的新打法,足球的技戰(zhàn)術體系由此開始真正進入現(xiàn)代性階段。只要稍加梳理就可看出,歐洲的現(xiàn)代化足球打法以精微化、細致化、隨性化的短傳滲透為主體,同時也不排斥個人盤帶的作用,如此的打法依舊包容了防守反擊后的長傳疾攻式打法。其中的道理很簡單,復合性的技戰(zhàn)術體系具有更高的進攻和防守效率。全攻全守其實是一種高精尖的傳控打法,它追求顛覆式的思維擴張力。在此技戰(zhàn)術體系內,前鋒要參與防守,后衛(wèi)要前插射門,在高密度的交叉換位過程中又不會失去條理性,亂箭傳花式的配合充滿了自然性、創(chuàng)造性與計算性的高度統(tǒng)一感。由此不難看出,全攻全守是一種全新的技戰(zhàn)術體系,而它的核心動能來自短傳滲透,恰是高強度的短傳滲透才有可能激活防守反擊、長傳疾攻以及盤帶過人之類的技戰(zhàn)術,并將其提升到一種更高的境界。新出版的足球教科書也認同短傳滲透的現(xiàn)代性特質?!艾F(xiàn)代足球更加注重對控球率的追求,強調短傳滲透。盡管更新的打法使得有針對性的長傳再度與短傳打法相融合,但大多數(shù)組織進攻的方式仍舊需要從短傳開始。這種打法對于球員腳下技術的嫻熟運用提出了較高的要求”[3]。由此可見,人們無法忽略全攻全守打法的先進性,更無意忽視短傳滲透在其中的重要作用。
不難看出,足球尊重流派、風格、體系的差異性,任何一種打法都無所謂優(yōu)與劣,任何一種技戰(zhàn)術體系都是一種經(jīng)歷了實戰(zhàn)檢驗后的產物。風格、流派、體系無以消失,各種打法都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其中任何一種打法都缺乏絕對的權威性,卻有著存在的合理性。正確的態(tài)度應是尊重各種體系,其中的理由很簡單,體系與文化、理念互為依托,任何一種文化、理念皆以體系為內在價值和外在符號。在世界文化多元化的時代,足球的多元化格局一定也會呈現(xiàn),然而,無論全攻全守打法如何先進,其核心仍然體現(xiàn)在對傳切配合的強度、精度以及自然度元素的一種重新配置層面。質言之,傳切配合并非一種足球范式,而是一種超范式的價值觀念,同樣也是任何一支現(xiàn)代足球團隊的求生之根本,更是一種衡量一支球隊絕對競爭力的基礎性標準。
不少學者認為防守反擊是一種落后的打法,其實不然,防守反擊打法經(jīng)常會出人意外地取得好成績。2005 年4 月6 日,穆里尼奧執(zhí)教的切爾西隊4∶2 擊敗拜仁慕尼黑隊,穆里尼奧使用的就是防守反擊戰(zhàn)術?!暗聡送耆珱]辦法應付切爾西的長傳沖吊戰(zhàn)術,德羅巴讓拜仁中衛(wèi)組合羅伯特?科瓦奇和盧西奧的日子非常難過。賽后,歐文?哈格里夫斯對切爾西的風格進行了指責,他形容他們是一支‘長傳’球隊,他們依賴于如此直接的戰(zhàn)術,是因為他們沒辦法通過短傳滲透撕破拜仁的防守?!保?]其實,任何一種打法都是歷史沉淀之產物,且皆有其存在的合理性。2014年世界杯足球賽期間的德國隊或許踢的是一種云計算時代的傳控式足球,它屬于更高層階的足球。此類足球很好地吸納了巴塞羅那隊的短傳滲透打法,又融合了德國人慣常對空間精確性把控的理念,那支德國隊由此也體現(xiàn)出了更高的智能性,從而締造出一種傳控打法的新范式。德國足球打法的先進性還可體現(xiàn)在2019—2020年度的利物浦隊。利物浦隊強悍而硬朗,同時也不失縝密與細致,正是憑借這樣的打法他們贏得了2018—2019 年度的歐冠冠軍。利物浦隊的德籍教練員克洛普將德國足球超嚴格的整體足球理念強力灌輸?shù)角蜿犞?,幫助球隊贏得了歐洲俱樂部層面的最高成就??寺迤征庀碌睦锲株牪环λ_拉赫、菲爾米諾、馬內、范戴克、阿利松等球星,但缺乏像梅西、C 羅那樣的超級巨星,這支利物浦隊很像2014 年的德國隊,作風硬朗,傳切流暢,隊中不乏一擊致命的鋒線高手,而球隊原始的動力在于高效而快速的傳切技術。利物浦隊的成績已得到了舉世公認,一些足壇名宿也認為,克洛普的利物浦隊已超越了弗格森時代的曼聯(lián)隊,而其中的技術性指標準則是傳控能力。
論述短傳滲透需聯(lián)系到巴西隊和巴塞羅那隊。純粹短傳滲透的打法并非絕對先進的技戰(zhàn)術,其之所以風行,主要還在20 世紀50—70 年代的巴西足球以及21世紀以來的巴塞羅那隊奉行此道,兩者共同將其推舉到一種極高的地位。傳控打法的經(jīng)典性意義十分明確,它雖然并非藝術足球的核心,卻可以成為藝術足球的支點。任何一種流派的足球都有藝術性,但如果以藝術性的純度而論,足球中最重要的元素是盤帶射門,其次則是傳控技術。僅從足球審美的角度看,深刻地展示傳控美學理念的應當是巴西足球,那里寄托著一種直接而豐滿的“圍獵”意向。“讓我們再回到足球的類比上來。雖然沒人能預測巴西隊的集體配合會帶來怎樣的比賽過程,但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出這種情境下的一些事情。比如球員們擁有一個共同的終極目標:比他們的對手踢進更多的球,贏得比賽,把世界杯捧回家。另外,巴西隊的球員都很有經(jīng)驗,其中一些人在一起踢過幾百場比賽。球迷用‘膠凝’(gelling)這個詞來形容合作得非常好的球隊?!保?]巴西足球的變速性“圍獵”技巧源于一種自然性:“巴西隊的這些足球藝術家們通過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已經(jīng)明白,在關鍵比賽中,什么樣的團隊戰(zhàn)略能夠發(fā)揮作用(或者沒有作用)。巴西隊觀看了意大利隊在世界杯足球賽前幾輪比賽中的表現(xiàn),探討了對手常用的防守與進攻策略。因此,在遭遇意大利隊之前,他們便建立起了一系列精心構想的預期——‘心理比賽模型’,也就是預測對方在不同情況下會怎樣排兵布陣?!保?]
張楚廷[6]回憶:“足球技術多端,可欣賞的遠不止射門技術。記不清是哪一場世界賽事,巴西隊曾經(jīng)歷18次傳球后將球射入。人們記得的是進球,更難以忘懷的是那18腳傳球。”傳控打法的精華在于團隊精神,類似的精神也會得到很多足球圈外人士的喜愛?!傲鴤髦驹?jīng)喜歡巴西隊,因為他們每個球員都才華橫溢,這與在創(chuàng)建‘聯(lián)想航母’時柳傳志愛才如命的性格相吻合。但他后來不喜歡巴西隊了,轉而喜歡講究團隊精神的歐洲球隊,那是由于巴西球員過于注重個人表現(xiàn),因而常常延誤勝機,這與柳傳志創(chuàng)建事業(yè)特別注重團隊精神有關?!保?]在現(xiàn)代世界里,團隊意識意味著共同的信仰、利益與情感一致性,傳控打法的終極寓意就體現(xiàn)在此。
傳控打法的基石在于短傳滲透。換言之,如果沒有短傳滲透的能力,傳控打法就會失效。由于觀賞性強,短傳滲透打法也一直很受媒體青睞,這一打法也就此擁有了大量的觀眾與“信徒”。在球隊、媒介與觀眾的共同作用下,短傳滲透打法在世界各地一度十分流行。短傳滲透打法有2 種動能及其生成原理:一種為時尚所致,如當今足壇流行的做法;另一種為環(huán)境所迫,一些先天性力量不足的球隊從一開始就養(yǎng)成了短傳滲透的習慣。其實,2種動能也有其一致性,短傳滲透打法極為適合身體條件不夠強悍的球隊。推衍到南美足壇也能說明問題,短傳滲透打法在南美足壇既有時尚性,也有客觀性。拉丁人相對劣勢的身體條件逼迫他們只能用更高的技術手段獲得競技優(yōu)勢,而最高的競技手段就是短傳滲透之道,此類打法也因此被巴塞羅那隊這樣的球隊再度推舉到極高的境地。
在自然體育理念環(huán)境之下的中國足球從一開始就流行短傳滲透打法。以使用南派打法的四川隊為例,“從1962 年至1965 年四川合隊后,戰(zhàn)術核心逐漸轉移。以短傳滲透為主,逐步向前推進,通過兩邊下底傳中,內線包抄攻門;或前衛(wèi)、前鋒傳直線球從中路突破,撕開中路發(fā)起進攻。打短傳滲透,要的是技術,那時的前鋒宣世呂、徐阿根、李國民、蘭鐘儀、李英璜、馬鼎凱、唐興玉、柯呂榮、劉孫其、于福弟等腳下都有活兒。他們是鋒線上的主要進攻者”[8]。至少在20世紀50—80年代,在中國的南派球隊中一直盛行短傳滲透打法?!疤K永舜對推進廣東足球風格的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他根據(jù)隊員基本技術好、靈活的特點,設計出一整套地面配合、短傳滲透的打法。從此,廣東足球進入了一條發(fā)展的快車道。1975 年第3 屆全運會,蘇永舜率領的廣東隊與遼寧隊并列冠軍,取得了廣東足球歷史上首個全國冠軍”[9]。南派打法在中國的隱遁殊可嘆惋。
值得一提的還有與中國足球相似的日本足球,很多關注日本男女足球的人士都為其快速進步而感到驚訝。事實也的確如此,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日本足球“甩開”了其他亞洲球隊,正在完成另一種類的“脫亞入歐”理想。日本足球在亞洲的崛起逐漸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也與其以短傳滲透為主導的傳控打法的成熟度有關?!皝喼薇? 度戴冠的光環(huán),無法涵蓋日本國足卡塔爾之行的全部意義。從打法風格的層面看,日本隊在卡塔爾足球亞洲杯賽上所展露的足球風格已經(jīng)超越亞洲足球的水準。一直以來,以準確而快速的短傳配合掌控中場、過程精彩有余、鋒線凌厲不足的日本足球,經(jīng)歷世界杯賽這一沸點的催化和意大利人扎切洛尼的點撥而發(fā)生了某種化學變化?!保?0]278鑒于日本足球對傳控戰(zhàn)術的高端性把控,一些學者認為,日本的傳控打法幾乎達到了與巴塞羅那隊相媲美之高度?!啊毡娟牊o疑是亞洲最優(yōu)秀的隊伍之一,完全就是亞洲的巴塞羅那隊!’這是世界足球第一次將日本隊的戰(zhàn)術打法與憑借技術和意識、利用短傳滲透將對手玩弄于股掌的巴塞羅那隊相提并論。做出如此點評的是日本隊1/4 決賽的對手東道主卡塔爾隊主教練穆西。是役,日本隊全部3 粒入球無一例外都是日本風格的淋漓展示?!保?0]278日本足球的成熟不僅體現(xiàn)在職業(yè)聯(lián)賽的健康成長方面,還體現(xiàn)在其技戰(zhàn)術思想的高度同一性層面?!皧W西姆最終構想中理想的‘日本自己的足球’,在2007年亞洲杯足球賽上羽翼漸豐,形態(tài)已清晰可見?!保?0]215日本足球成功的核心就在于確立了一種與世界足球大趨勢完全接軌的技戰(zhàn)術風格,并一以貫之地將其執(zhí)行下去。“基于思考與跑動的奧西姆式足球,最終呈現(xiàn)的是人球互動、流暢的短傳滲透與酣暢的攻防轉換?!保?0]215毫無疑問,日本足球的快速發(fā)展有很多理由,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在吸收了眾家之長后又很快建立了一種符合自己民族特性的技戰(zhàn)術體系,這種體系以短傳滲透為主,并在中學聯(lián)賽階段就開始顯露端倪,又一直延伸到各級聯(lián)賽中,最終形成了一種統(tǒng)一完整、清晰有效的踢球風范。
足球是客體,球員是主體,而足球的核心構件其實一直是人球關系。日本球員在踢球之前都接受過人球關系的教育,高度認同人球關系的特殊性,并將其上升到一種哲學乃至信仰的高度。其實,為后人熟知的短傳滲透打法可全方位、精確性、極限性地體現(xiàn)人球關系的張力、活性與維度?!叭饲蚧优c短傳滲透,多年來在日本作為口號已喊了很久。由人的跑動制造空當,由傳球而非盤帶為主發(fā)動進攻。日本球員沒有獨當一面打開局面的體力與個人技術,但觸球動作靈巧,耐力良好,擅長整體配合。”[10]216由此可知,日本的足球已演進到了一種哲學的層面,這種本土化的日本足球哲學與球員固有的思維特質實現(xiàn)了無縫銜接,最終達到一種“最佳值”,而貫穿日本足球始終的則是以短傳滲透為核心的最優(yōu)化的傳切配合體系。
足球的美感由理念與體驗共同組成。足球并非抽象的美學原理,足球離開美學層面的認知性元素就會變得失去學理強度。對球員而言,足球的體驗性更強;而對球迷來說,足球的審美性更重要。張楚廷[11]試圖闡釋傳接球的美學法則:“傳接球有2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從大的方面說,南美屬于短傳滲透,歐洲屬于長傳沖吊。歐洲球員個子高,又擅長運用頭球技術,叫作有‘空中優(yōu)勢’?!比欢?,作為人類感性文化的佼佼者,足球不可能一直維持在一種形而上的高度,足球的體驗性、參與性與實踐性很強,它迫使每一個球員都追求一種人球合一的狀態(tài),正因如此,足球的萬般風格皆難以離開球與人的終極對應關系。
如果說盤帶射門得分充滿了個人英雄主義豪情,傳切配合后的得分就浸透著平均主義的參與之美。那么盤帶過人得分與傳切得分哪個更有難度?哪個觀賞性強?哪個美學含量更高?
回答這些問題難度很大,盤帶過人得分對球員的個體性技術、意志力、膽魄的要求很高,而傳切配合得分需要的是一種共生性智慧的運用。不妨回歸到動物學的領域來衡量,從生物狩獵學的角度看,兩者屬于不同的類型。質言之,盤帶過人后的破門得分更像虎、豹的狩獵方法,虎、豹是獨居性獵食者,它們從來不需要與任何同伴合作,不求合作的狩獵者必然需要有更強的單兵作戰(zhàn)能力。受進化規(guī)則的限定,虎、豹的單兵作戰(zhàn)能力不可能在某個單一個體身上有實質性提高,這便迫使它們關注外部條件,并利用外部條件獲得生存空間,如花豹發(fā)明了從高樹上躍下偷襲的技能,或在灌木叢中設伏,伺機躍起捕獵,而虎的設伏方法與花豹相似。由此可知,虎、豹類獨行獵食類動物更依賴個體能力與環(huán)境,而不追求與同伴的合作。在長期的進化過程中,虎、豹進化出了設伏、偽裝、巧飾的技巧,借以幫助它們提高突擊、格斗效率,虎、豹由此而得以完成一擊致命的狩獵效果。
傳切配合得分則更像是獅群、狼群、鬣狗、野犬、獵狗等的狩獵方式,追求的是一種群體配合的奇特性、流暢性與合理性。筆者曾經(jīng)觀看過非洲野犬、斑鬣狗以及北美灰狼的狩獵視頻資料,發(fā)現(xiàn)這3 種群體獵食動物的捕獵方法有相同點,也有其各自的特色。非洲野犬的團隊配合的效率最高,速度也最快;斑鬣狗身體強悍,其圍獵意志最頑強;北美狼群體能好,更有大局觀與策略性。獨獵與群獵2種狩獵方式皆源于一種生存實際需求,本無明確的優(yōu)劣性差異,更無任何可視性、審美性與娛樂性元素,但原始狩獵行為天然地具備一種與人類現(xiàn)代社會的距離感?,F(xiàn)代媒介給人們提供了大量的獵食類動物狩獵的鏡像,對躲在屏幕后的人類而言,它們的行為創(chuàng)造出一種自然奇觀。足球中的傳控鏡像亦如此,它完整地復制了人類遠古時代的狩獵態(tài)勢,卻可以展示出一種球員群體運用傳控打法的全景。
盤帶過人有很高的美學含量,而傳控打法也有無法忽略的觀賞性。盤帶過人射門得分展示的是一種不需要任何援兵前提下的單兵作戰(zhàn)能力,它更像狙擊手、決斗者、特種兵、遠古英雄等。與之相反,傳控打法的難度在于團隊成員的合作,人們目擊類似的場景,等同于在多個大腦控制下,人在不自覺前提下完成同一任務的同步性,換言之,那里呈現(xiàn)的是一種多人一腦的高度默契。2 種進攻得分方法都有難度,因此,足球之美來自其一種觀者對狩獵現(xiàn)場的艱難性、多樣性與創(chuàng)造性的解讀程序。
在常規(guī)情況下,人們可以看到更多的傳切配合鏡像,因此,傳切配合得分的技巧就成為足球的主體進攻策略,觀眾也樂于見到這樣的策略實施過程?!岸虃鳚B透講究腳下的細膩。其實當那個皮球從幾十米開外傳到腳下時,要頃刻把它穩(wěn)穩(wěn)地停在腳下就很不容易。然后要用腳的各個部位去傳球,有時用腳背,有時用腳右側或左側,有時用腳后跟傳球,也是很出神入化的。”[11]傳控打法如此艱難,才可激發(fā)出球迷的懸念感,并抓住大眾的注意力。足球是一種本源化的人類游戲,在人類游戲動機的激勵下,很多球員抑制了人類進化過程中的諸多常態(tài)性慣性,并在有限的時間內掌握了傳球、接球、跑位的基本技能,進而利用團隊能量創(chuàng)造出一系列的類型化、模式化、典型性的場面。
足球場域向來不乏類似的鏡像。在足球競技過程中出現(xiàn)模式化傳切配合的瞬間是一種人性原始技藝的再現(xiàn)形式,那樣的場景已成為足球場上的常態(tài),足球的群體狩獵特性也在此得以保存。足球競技為人所創(chuàng)制,足球的生存動能十分純凈,人們僅是為了獲得獵物,從而暫時性地放棄了其他需求?!疤咔虻哪康氖且A球。但是,僅僅知道贏得比賽需要進球還不行,關鍵是要知道如何進球。如果把隱蔽斗爭比作一場足球賽的話,偵察員的最高境界就是要成為球場上掌控比賽的足球藝術家”[12],這便有效解讀了足球的高度開放性。足球競技不排除任何一種合乎邏輯的力量,但足球競技并非依賴蠻力而可為所欲為者,其精華在于高超的技戰(zhàn)術組合,其核心是節(jié)奏之變化、速率之提升、人球合一的狀態(tài)以及隊員群體間運動的融洽度。正因如此,足球競技的場域世界里才充滿了如云水般多變的態(tài)勢。足球是規(guī)則的產物,而足球的規(guī)則是一種對進化論內在思想的再度發(fā)掘過程,于是,在人類進化法則的域限內,足球開始復制遠古狩獵的鏡像,并試圖展示出所有群體獵食類生物的狩獵場景。
在數(shù)字化統(tǒng)計的資料庫中,足球的控球技術等同于一種狀態(tài)逼真的狩獵表演?!斑@同時意味著‘控球’需要團隊,而不只是單打獨斗。‘控球’表現(xiàn)的是球隊的能力,而非個人的才華。為了更好印證這一點,我們可以看StatDNA 分析師賈森?羅森菲爾德的數(shù)據(jù)。羅森菲爾德感興趣的是一個球員的技術(球員自身可控的,與外在環(huán)境無關)對傳球成功率有多大影響。他的直覺是,傳球成功率與球員的腳下傳球技術關聯(lián)甚微,而與球員傳球時所處的環(huán)境,或者說傳球的難易程度密切相關。他覺得傳球在特定環(huán)境下是件身不由己的事情。”[13]143或長傳,或短傳,傳控打法的精髓體現(xiàn)在人對球的嚴密掌控的層面,換言之,傳控打法展示的是人對球的絕對控制力。在此情境下,傳控打法降低了對足球超人的依賴性,其游戲的成分更強,表演的成色更低,寄寓著更多群體合作的意義。質言之,傳控打法忽略的是高度強調盤帶和沖吊式個人英雄主義的價值觀。由此可見,傳控打法不僅寄寓著一種平權思想,還將現(xiàn)代主義的理念植入其中?!耙驗樗麄円廊荒軌蛴绊懬虻囊苿?、速度和方向。而且只要對方碰不著,就可以給自己一種完全控制住了球的感覺。不過這也僅僅只是一種幻覺:除了在守門員手中拿到球的時候,沒有一方是完全把持這個球的。因為只有在這2 種情況下,球員才能夠完全控制它?!保?3]137-138規(guī)則一直都在掌控著包括足球在內的人類游戲的發(fā)展方向。
觀看2014 年世界杯足球賽期間的德國隊表現(xiàn)會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足球與數(shù)學的關系更為密切。當一種可計算的足球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傳控打法才能完全成立。然而,即便是那種數(shù)學式足球,其中的狩獵意義也未曾完全降解乃至消亡。大數(shù)據(jù)時代的控球場域一直在朝著虛擬踢球的方向發(fā)展,“控球是多元的藝術:如何不用腳傳球在雙方之間,球權的換手次數(shù)是多少(其實是換‘腳’)?在與球接觸有限的時間里,球員究竟做了些什么?”[13]140-141安德森等[13]139對此有過解讀:“也就是說一場比賽下來,一位球員真正和球在一起的時間都不足1 min,差不多是總共上場時間的1%。當你考慮到球員的跑動距離時,數(shù)字同樣震撼。一位球員的平均跑動距離是11 km,而他帶球的距離只占其中的1.5%?!辟|言之,傳控的場面更容易創(chuàng)造一種超現(xiàn)實的境界,足球就此成為超越真實與虛幻的模糊事物。
足球的意義體系本來就具有巨大的彈性,人們從不同角度考量同一事物會得出不同的結論。傳控式足球雖然難以創(chuàng)造極端炫目的瞬間,卻仍有豐滿的象征性、平常性以及常規(guī)性意味。“人類控制了自身的生育能力后,才有了大量的閑暇時間提高生活的質量。所謂文明國家和落后國家根本差距就是控制力的差距,文明國家是在法律控制下確定地運行,而落后國家是在人治這種不確定控制下不安地運行著。足球的藝術就是控制的藝術,控球就是足球的本質。”[14]傳控打法的精華在于傳球,換言之,它要求球員有極佳的傳遞力。執(zhí)行傳控打法的球員在很長的時間內都在“倒腳”,“倒腳”也是傳控打法的一部分內容,它象征著偽裝,同時也在表演著一種休閑狀態(tài)。這種表演或許是下一秒發(fā)起猛攻的前奏,抑或是一種真實的休息,它是一種介于閑暇與非閑暇之間的景象。人和獅群之類的諸多獵食類動物一樣,擁有大量的閑暇時光,人類將閑暇時光用來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思想構建、宗教預設、體育活動等。這些活動都屬于宏觀游戲的組成部分,而動物將閑暇時光全部用在捕獵游戲中,這便是人和動物的差異。足球也是人類休閑的一部分,但它是人類世界中較為復雜、驚險、高級的游戲。足球由此而拉近了人和動物的距離。
尚需從獵食類動物的圍獵鏡像中尋找足球競技的原型。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獅群中直接沖鋒到獵物前的獵手皆為雌獅,這與雌獅的身形有關。雌獅身形只有雄獅的2/3大小,由于獨特進化路徑的作用,雌獅并不像人類社會中的女性那般柔弱,雌獅的肌肉爆發(fā)力與雄獅無異,耐久力甚至要超過雄獅。雌獅們出擊迅捷,撕咬合理,很像訓練有素的斗士,它們很容易成為類似足球場域中的鋒線“尖刀”人物。在狩獵領域內,雌獅始終主打“前鋒”,仔細觀看便可發(fā)現(xiàn),雌獅在與野牛、斑馬、角馬之類的獵物搏斗中使用的技巧只有2 種:遇到較弱的獵物,直接使用“鎖喉功”,咬住獵物的頸部,使其窒息,或咬住獵物的嘴部,使其呼吸停頓;遇到野牛之類的強大獵物時,則改為撕咬后腿或后脊,獅群會利用成員數(shù)量上的優(yōu)勢耗盡其體能,最終捕獲成功。如果站在“獸道主義”的立場看,這樣的獅群與野牛之戰(zhàn)稱得上殘忍,但這只是大自然本然性的一部分。坦白而言,獅子并非人們想象中的戲劇反角或正角,它們只是一種亦正亦邪的存在,其行為既非為了展示英雄主義豪情,亦非為了給人類或其他生物表演一場狂野絕殺的血腥戲劇,獅子的狩獵行為僅是為了生存,獅子這般偉大的獵食精靈如與它們同樣偉大的其他獵食生物一樣,其所作所為也就為吃到食物而已,吃飽的狩獵者從無非分的欲望。它們對待獵物的確窮盡了各種手段,展示出了生物進化的多維性、合理性與必然性,但獅群并未破壞自然生態(tài)的平衡,恰相反,正因為獅群的存在,自然界才可維持既有的均衡相貌與公平法則。獅群狩獵的合理性也印證了球員踢球的合理性,而獅群良好的合作關系也如同足球場域中的球員協(xié)作關系一樣,充滿了高度和諧性。
很多非洲部落成員仍在按照獅群的生活方式確定自己的法律、制度和倫理秩序,但獅群并不完全與人類社會相似。獅群的組織化程度很低,他們沒有國家、學校、教會、法庭、監(jiān)獄,亦從無職業(yè)的軍隊、警察,更無嚴格意義上的酷刑、名目繁多的審核制度,以及絕對的種族歧視、“獸權”宣言。在獅群的社會里也看不到任何形態(tài)的舞弊行為、潛在規(guī)則之類的現(xiàn)象。較諸人類社會,獅子的個體意志未必純凈,但很真實。人們可以在獅群社會中看到人類社會曾經(jīng)擁有但又完全消失的鏡像。不難看出,獅群生活所締造的更像一個純凈、優(yōu)雅、充滿了自然美感的理想國,獅群的生活方式也更為逼近人類曾經(jīng)想象出來的“伊甸園”。質言之,獅群更像是一群展示生物原始尊嚴的演員,又宛如一種生物教育家、慈善家、規(guī)劃高手,它們逐獵于荒原,不僅可控制野牛、羚羊、斑馬的規(guī)模,還強化了大型食草類動物的奔跑能力,優(yōu)化了食草類動物種群的品質。獅群其實一直在優(yōu)化食草類動物的生命質量,并為人類提供一種“牧人”的先驅性角色。
奔馳于競技場上的球員們宛如圍獵羚羊、斑馬、野牛時的獅群。獅子生存的場域與足球的場域十分相似,獅群的慷慨氣象揭示出足球的慷慨內質,獅群狩獵技藝的偉大折射出足球競技的偉大。人類可在獅群中找到足球的偉力,亦可在足球中看到獅群狩獵的動人場面。獅群捕獲獵物的成功率是25%左右,而足球控球成功后的射門率也與此大致相同?!坝嬎憧厍驍?shù)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統(tǒng)計出一支球隊在比賽中的丟球數(shù)。在一場普通的美式橄欖球比賽中,一支球隊平均的控球次數(shù)是11.5 次(在10 至13 次間波動)。所以在普通的NFL(美國國家橄欖球聯(lián)盟)比賽中,一場球權的換手次數(shù)是23次。換個角度來看,兩隊一共有23 次機會在橄欖球上做文章(當然,每次控球能夠創(chuàng)造的會或許不止一次)”[13]141。足球的射門得分率遠低于籃球,這也是足球更像真實狩獵的證據(jù)。超低的得分率并未降低足球的價值,反倒使得足球比賽中的進球宛如春天之水、蛤中之珠、夜晚之燈,足球中的進球由此展示其高度的珍稀性,而保證足球進球的主體器具還是傳控技術。以巴塞羅那俱樂部和皇家馬德里俱樂部為例,二者都是足球、籃球兼營的俱樂部,但足球更有市場。“如今看來,讓巴塞羅那和皇家馬德里取消籃球隊可能是一個絕對的禁忌話題,因為從來沒有人提出過這一點,而最終能對此作出決策的人也就是兩家俱樂部的會員們了。不管采取什么樣的措施,特別是對巴塞羅那來說,只要能集中經(jīng)營足球業(yè),將會明顯提高其估值結果,尤其對現(xiàn)金流量的大幅增長十有利”[15],這里可以看出足球的獨特優(yōu)勢?!澳俏覀兊淖闱蚰??首先,我們得定義好‘控球’。嚴格來說,控需要一個隊員首先贏得球權,然后完成兩腳連續(xù)傳遞,或是一次射門。Opta 體育認為,這樣是有控制力的控球。英超聯(lián)賽過去3 個賽季Opta 的數(shù)據(jù)顯示,每支球隊平均每場能夠完成10 次這樣的控球,比賽近200 次。按照這樣傳統(tǒng)的算法,一支球隊能夠獲得至少100次這樣的良機(與籃球的數(shù)字差不多)。”[13]141皮球是獵物的替代品,同時也可讓人聯(lián)想到更多的事情。人們對皮球的控制其實折射出了一個偉大物種對萬物秩序的控制狀況。然而,足球并未成為一種象征主義的文化品列,而是竭力維持其內在的史前元素,足球為此始終維持著一種具象性。足球絕非一種抽象的推理程序,它一直在追求一種控制與反控制的力量權重,并借此演示出人類乃至萬物的生死存滅的恒久規(guī)律。
從審美立場考量,流暢的傳切配合就像一條由足球場域流淌而出的河流,它始終維持著足球自身的基本生命能量。足球僅是全真性地再現(xiàn)了圍獵時代的基本風貌,而其中蘊含的價值、意義、規(guī)律永遠都值得人們探尋。對任何一位觀看者而言,足球場中所呈現(xiàn)的一切皆為足球的本體規(guī)制所圈定,面對如此鏡像,人們會獲得一種心理上的滿足感。傳控打法是一個龐大的體系,人們可以從純審美的角度討論傳控打法的豐富內涵。傳球本身就極具觀賞性,足球的傳控打法中不僅包含了霹靂橫空式的長傳沖吊,還有各種各樣的短傳滲透,它們溫情相依,時而柔情似水,間或電光火石,構建出一種人類游戲的機制形態(tài)。
飛行的球體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全新的審美資源。那種球體更像飛奔中的獵物或逃遁中的禽類,人們還可將傳出去的球當做一枚高速運行中的導彈,但導彈又很像原始獵場中獵手射出的一支飛行的標槍,這種聯(lián)想的邏輯鏈始終存在。足球競技場中一直有“人球合一”的鏡像,它更容易將人帶到一種虛擬的險境中。人們觀看足球以及其他球類項目都會很輕易地獲得這樣的聯(lián)想點。正因如此,很多人樂此不疲地稱譽傳控打法的極限之美?!拔业呐笥岩部戳藠W運會上阿根廷與意大利等隊的比賽,哪一場阿根廷人不是給我們獻上一頓豐盛的足球藝術大餐。那流線型的進球與那充滿智慧的傳接球,哪一個瞬間不是真正體現(xiàn)了足球給人的美感與震撼。”[16]從軌道美學的角度考量,足球場域中的一切鏡像皆源于狩獵時代的深刻記憶。傳控本身就是一種品貌極佳的武器。從戰(zhàn)爭學的角度可更好地理解這種武器。僅從飛行軌跡而言,長傳球更像飛翔的箭或飛行的斧,中國有紅箭反坦克火箭,美國也有戰(zhàn)斧式導彈,語義學意義內的“飛箭”或“戰(zhàn)斧”,皆為一種原始武器在現(xiàn)時代的升級之物?,F(xiàn)代人所使用的高級武器無不在延續(xù)原始武器的基本原理,其美學的品格更是一成不變。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中國有“梟龍”戰(zhàn)機、美國有“大黃蜂”直升機,其名與其理一致,從字面上看,“梟龍”與“大黃蜂”皆為虛擬與真實的動物王國中的名類。綜上所述,從球體的飛行軌跡很容易讓人看到動物世界的萬般情態(tài)。
在足球的歷史上的確出現(xiàn)過很多善于長傳的“獵手”,其中值得一說的還是貝克漢姆。貝克漢姆或許并非盤帶之王,卻是一位極善長傳的球員。約翰·卡林[17]對其多有贊嘆:“如果你不幸錯過了這場比賽,那你一定要想方設法弄到這場比賽的錄像??窗?,貝克漢姆那距離長達40 m 的傳球;看吧,貝克漢姆跑動中的優(yōu)雅;看吧,起落中足球漂亮的飛行路線,就像一把足以一擊致命的匕首,準確無誤地找到了齊達內的跑動路線。然后,你就會驚嘆于法國人輕描淡寫地在空中用左腳卸下皮球,然后射門,皮球不可思議穿越門將,打進了球門的右下角?!焙芏嗳烁蕾p短傳滲透式打法,但足球的長傳更容易激發(fā)人類關于更加遙遠空際的想象力?!皝淼交始荫R德里隊后,貝克漢姆第1 次為球迷奉獻的華麗表演是在一場與巴拉杜利德隊的西甲聯(lián)賽中。賽后,這位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傳球手表示,這場比賽中他為齊達內送上的那記傳球可能是他職業(yè)生涯中最漂亮的傳球了。但無論如何,從沒有人能接到如此精彩絕倫的傳球后完成如此令人嘆為觀止的進球?!保?7]嚴格而言,長傳沖吊并不屬于典型的傳控打法類型,長傳沖吊更近似防守反擊的路數(shù),其對傳球的強度、力度和精確度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長傳沖吊雖然與短傳滲透的傳控打法不完全吻合,但真正成功的長傳疾攻的得分鏡像也很罕見,屬于可遇而不可求的得分方法。如果從個體感受的角度看,長傳沖吊的打法更近似盤帶,它是盤帶的一種簡化方式,盤帶者將球體擱置到空中,實現(xiàn)了人球分過,長傳沖吊所展示的是一種特殊的運球方式,它很好地融合了傳切配合與盤帶過人的雙重元素,構建出一種新型的審美鏡像。換言之,長傳疾攻的打法仍帶有鮮明的“足球超人”成分,是盤帶大師的非實體化版本,從線條美學角度看,其所揭示出來的恰是對精準短傳的一種虛飾化形態(tài)。在長傳疾攻的套路中,短傳滲透變成一種虛線,而長距離飛行的球體由此成為焦點。由此可見,長傳疾攻忽略了人的重要性,而強調了物體的自然動力。
足球乃至簡之物,其技藝的原始性、可感性與真實性隨處可見。在狩獵文明行將徹底終結的時刻,足球及時出現(xiàn)。當足球褪去其既有的光焰之后,其所展示的僅是一種非常純凈的人體行為模式。足球不是高科技,盡管它一向依賴科技的力量擴張,足球繼承了人類狩獵時代的主體遺產。正因如此,足球才有了傳控打法。傳控打法演示的是群居動物的史前性生活范式,展示出同族間無限度的合作能力,高度的協(xié)作性展示出自然世界的和諧性,于是成為人類所有使命的起點。人類在食物需求的壓迫下開始集體狩獵,因此,合作成為可能。人還是一種極易感到孤獨的生物,傳切配合就是一種高效去除人孤獨感的“特效藥”。傳切戰(zhàn)術展示出人類社會或最值得珍視的一種極端溫暖元素,這樣的溫暖元素不僅可消解人生困惑,還有效地締造出一種關于成功、勝利、榮譽等的意象,并促使人類社會變得更美好、祥和。沒有人愿意將足球的美學基礎建立在一種虛無縹緲的假設性鏡像中,足球不僅真實可感,還極易戳中人的核心記憶層,那種簡約而華麗的傳控打法足以締造出一種相對獨立的美學體系,足球的真實性在此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