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冬
第一章
入秋后,城市的天氣陰晴不定。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地面還有些泥濘。風吹過,涼意撲面而來。
林書夏一下出租車,就接到舒雯打來的電話。
從她出家門到這刻,還不到半個小時,已經(jīng)是第五個電話了。
十一假期返校,校門口人來人往。
林書夏拖著行李箱,走到樹蔭下,接通電話輕輕地“喂”了一聲。
舒雯:“夏夏!我們差不多可以出發(fā)了!你到哪兒了?!”
林書夏:“剛到校門口?!?/p>
舒雯又問:“那我們在宿舍等你?”
“我到宿舍可能還要一會兒,”林書夏遲疑了一下,提議道,“不然你們先過去,我回宿舍放好行李,再去酒吧找你們?”
“不行,”舒雯立馬拒絕這個提議,開著玩笑,“你要一個人去酒吧,豈不是要被一路搭訕過來?這情況你招架得來嗎?”
她們這個專業(yè),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女孩。
但林書夏在其中,依舊很突出。
膚色瓷白,眼睛大而明亮,黑白分明。瓊鼻挺翹,下頜線條極其精致。
林書夏這會兒穿了條復古綠的連衣裙,款式簡單,卻極襯膚色。脖頸線條秀美,裸露在外的小腿筆直勻稱,腳踝纖瘦。
就連此刻,她站在校道旁打電話,有不少經(jīng)過的學生,目光有意無意地往她身上瞄,再欲蓋彌彰地轉(zhuǎn)開視線看向別處。
林書夏“噢”了聲,沒再堅持。
她看了一眼時間:“那我估計還要十分鐘,才能到宿舍。”
“沒事,”舒雯毫不在意地說,“我和初意等你就是了?!?/p>
半個月前,宜臨大學開學。
林書夏是新生,播音與主持專業(yè)。宿舍是四人寢,但報到那天班級只剩下她和舒雯、許初意三個女生還沒入住,就恰好組成三人寢。
這天正逢十一假期歸校的最后一天,幾個人便決定去酒吧聚聚。
而之所以會選在酒吧,也是有原因的。
——因為林書夏。
她們這個專業(yè)的人,無論是課上還是課下,都是個鬧騰不安分的主。
林書夏私下比較靜。
不談戀愛不打游戲不愛泡吧也不蹦迪……總而言之,播音生習以為常的娛樂項目,她都沒怎么參與過。
正因如此。
在宿舍第一次聚會的時候,舒雯便把地點定在了酒吧,說要帶她去見見世面。
宜臨大學是百年老校,占地面積極大,分為四個校區(qū)。六條主校道四通八達,這其中,還分布著許多彎彎繞繞的小路。
林書夏不想讓舒雯她們等太久,放棄了一路平坦的主校道,抄了條小路。
小路出口正對著籃球場。
時值傍晚,學校的照明燈盡職盡責地站著,亮如白晝。
球場上的人不多,似乎是比賽結(jié)束了,圍觀群眾也開始稀稀拉拉地離開。
擦肩經(jīng)過幾個女生身邊時,林書夏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什么?!特地為陳燼來的,結(jié)果他根本沒上場!”
“好不容易在學校里遇到一次!我敢說一半的人都是特地過來看他的!”
“哎,我不是?。∥铱吹氖撬氖?!他手指賊長賊好看?。∥磥砼笥延懈A?!”
“咦!你好色?。 ?/p>
“還說我呢?!你這個秒懂女孩!!”
“呃……”
女孩們鬧成一團,又忍不住看向話題里的中心人物。
林書夏順著她們的視線。
她的眼神跟著落在正前方的背影上。
男生黑發(fā)理得干凈利落。身材高大,挺拔而又清瘦,比例極好。
他正好走過路燈下,身上的T恤在燈下透光,隱隱能看到凹凸起伏的肩胛骨和流暢的身體線條。和周圍的人相比,顯得極為鶴立雞群。
他偏了下頭,似乎在和旁邊的人說話。
聽不到具體說了些什么,能大概聽清他的聲音。低啞磁性,帶了點鼻音,聽著有些慵懶。
林書夏的眼神不受控制地下移,落在男生垂落在身側(cè)的手。
白凈修長,骨節(jié)分明,掌骨凸起。
指甲修剪整齊干凈,指蓋末端有明顯的白色月牙。
是很好看的一雙手。
前方是個小拐彎。
盡頭便是男生宿舍,門外還立著“男生宿舍,女生止步”的小立牌,白色的。
男生的身影逐漸消失。
林書夏收回視線。
她將所有的討論都拋在身后,拎著行李箱快速離開。
酒吧叫“九點半”,距離學校很近。
從學校正門出去,沿街七八分鐘的路途,遠遠能看到酒吧的門面。
她們來得不算早,卡座和連同散座高臺,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坐滿了人。
音樂聲起伏震耳。
正中央的舞池上,藍色聚光燈掃過每一張臉,全是年輕的面孔。
服務員給她們找了個散座,并遞上酒單。
林書夏容易醉,點了杯金湯力。百分之五的酒精度數(shù),是這酒吧里濃度最低的雞尾酒。
這邊酒剛上,林書夏輕抿了幾口,另外兩人早已一口悶了。
還額外點了其他不少酒。
林書夏看著桌面上的酒水,驚訝地問:“你們要喝這么多嗎?”
舒雯無所謂地聳肩:“哎呀,出來玩??!”
林書夏有些擔憂:“后天要軍訓了,你們還是別喝太多了。不然會頭痛的?!?/p>
舒雯擺擺手,示意自己聽進去了。
舒雯坐不住,幾杯酒下肚后,和許初意兩個人躍躍欲試地要去跳舞,還不忘拉上林書夏。
“酒吧可是全世界最容易脫單的地方了?!笔骣┏謺氖沽藗€眼色,慫恿她,“咱長得這么漂亮,就該承擔起給帥氣小哥哥一個家的責任。”
“???”林書夏怔了一下,緊張地擺擺手,“那我還是不去了。”
舒雯被林書夏逗笑了:“我和你開玩笑的啦!走吧走吧?”
林書夏舍不得離開這座位。舒雯連拖帶哄,都沒能把人從座位上拉起來。
“你們?nèi)ゾ秃昧?,”林書夏指了指桌上的酒水,“總要留一個人看著酒水呀。”
“好吧,那我們跳一會兒就下來?!?/p>
酒吧音樂聲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熱浪,轟遍全身,讓人不自覺感到吵和渴。
林書夏伸手去拿酒杯。
初秋的季節(jié),酒水仍夾雜些許冰塊,沁出的水滴依附在杯上。
她的指尖摸到一片濡濕,有點涼。
學校到酒吧這段距離雖近,但也是走了快十分鐘,稍帶冰的酒水很解熱。
可這靜坐的幾分鐘里,酒吧內(nèi)充足的冷空氣一吹。
熱意瞬間轉(zhuǎn)換成寒冷。
林書夏正猶豫著要不要點杯熱牛奶,舒雯從舞池下來。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又站了起來。
林書夏抬眸看她。
舒雯比了個手勢:“我去放個水?!?/p>
“呃……”
見舒雯身體搖晃,林書夏下意識扶住她的胳膊:“我陪你一起去吧?!?/p>
“不用,”舒雯說,“我一會兒就回來。”
林書夏目送舒雯搖搖晃晃地離開后,點了杯熱牛奶。
吧臺大概第一次碰到來酒吧喝熱牛奶的,這單做得極慢。
慢到林書夏都感到一陣不對勁。
——舒雯居然還沒回來!
哪怕不怎么來酒吧,林書夏也知道——很多不懷好意的人,會蟄伏在酒吧內(nèi)“撿醉蝦”。
舒雯也不像很清醒的樣子。
林書夏拿起桌上舒雯的手機,朝她離開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到最盡頭。
走廊的燈光不甚明亮,比舞池的還要暗,像刷了一層蒙眬的濾鏡。
衛(wèi)生間的標志高高地掛起,哪怕林書夏踮著腳,也只能看到個模糊的標志,像是煙斗,又像是茶壺。
根本分不清男女。
林書夏試探地喊:“舒雯?”
“呃……”
沒有任何聲音。
她不死心:“舒雯,你在里面嗎?”
舞池那似乎又換了音樂,震耳欲聾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傳到這里,已經(jīng)快聽不清聲響。
世界好像突然安靜下來。
也是這一刻,林書夏清晰地捕捉到了衛(wèi)生間的丁點聲響。
來不及想太多。
身體比意識快一步行動,闖進衛(wèi)生間。
里面燈光明亮,一覽無余。
空間十分寬敞,淡色格子瓷磚干凈透光,能嗅到淡淡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視線往上——
只是看了一眼,林書夏瞬間僵在原地。
這是男廁!
里面有人!
男生側(cè)對著林書夏站著。
他穿了件純黑色的薄夾克,個子很高。微低著頭,下頜線條流暢優(yōu)越,脖頸處有明顯起伏的脈絡(luò)。側(cè)臉看上去有幾分漠然。
待看清他的動作時,林書夏不受控制地捂著嘴往后趔趄了一步。
他,他……在解皮帶!
似乎是察覺到這輕微的動靜聲,那人側(cè)身偏頭,直直地看過來。
林書夏瞪大眼睛。
在一片聲色霓虹中看見了他的臉。
單眼皮,眼睛漆黑,眉骨深邃,鼻挺唇薄,五官清晰而立體。
他的睫毛不是很長,很細密。眼皮略窄,抬眼看人的時候壓出一道明顯的褶皺,無端生出一股凜冽。
林書夏睫毛一顫,垂下眼不敢多看。
“對不起,我……我過來找我朋友的,沒看清外面的標志,不是故意闖進來的?!?/p>
空氣凝結(jié),難得靜謐。
音樂聲不知何時又在耳邊響了起來。
是熱烈的舞曲,鼓點撞擊著耳膜。
衛(wèi)生間卻靜悄悄的,好像聽不到第二個人的呼吸聲。
林書夏摸不清這刻的狀況。
她忍著羞赧抬眸。
男生仍保持著輕扣皮帶的動作。
他身材高,可微弓著腰也不顯佝僂。眼皮微掀,直勾勾地看著她,似笑非笑。
“不走?是想留下來看?”
第二章
林書夏冷不丁聽到這樣一句話,有些沒反應過來。
錯愕之余,眼底也染上疑惑。
“呃……”
留下來看?看什么?
而對方已經(jīng)收回視線,懶散地站著。
他似乎并不顧忌她還站在這里,手指微動,皮扣發(fā)出輕微的聲音。
這聲響,也讓林書夏頓時回味過來剛剛那句話。
這里是男衛(wèi)生間。
她站在這里,還能看什么?
林書夏滿臉熱意。
她沒敢再多逗留,又說了一句“對不起”,連忙轉(zhuǎn)身往外走。
林書夏剛出去,就碰上了從另一邊出來的舒雯。
“夏夏!你怎么在這里?”
“看你好久都沒回來,我過來找你?!?/p>
舒雯好奇地往她身后探:“那你怎么從那里出來了?!”
林書夏輕咳一聲:“我……沒注意看上面的標志,走錯了?!?/p>
舒雯看她臉色自然,以為里面沒人,感嘆了一句:“幸好里面沒人,不然人家估計還以為遇到女變態(tài)了?!?/p>
“呃……”
剛剛那樣。
估計已經(jīng)被當成女變態(tài)了。
林書夏這刻只想趕緊逃離這個地方。
見舒雯補好妝,急忙拉著人原路返回。
“走這么快干嗎?”舒雯一頓,突然緊張地纏上她的胳膊,“難道后面有東西追著我們?”
林書夏編了個理由:“我們過來這么久了,初意下來看不到我們會擔心的?!?/p>
舒雯松了口氣:“也是?!?/p>
她們剛坐回座位,許初意便從舞池里下來了。
熱牛奶不知什么時候被端上來,已經(jīng)有些涼了。離了視線的飲料,林書夏沒敢碰。
許初意問她們:“對了,我剛剛碰到我們班的同學。他們也在,問我們要不要過去一起玩?”
舒雯:“去唄。來酒吧就是人多才好玩?!?/p>
兩個人齊齊地看向唯一沒說話的人。
林書夏捏了捏手指。
都跟著出來了,不一起去,好像也說不過去。
于是點了點頭:“去吧。”
酒吧卡座。
陳燼倚著沙發(fā)靠背,滿眼寫滿困倦漠然。
他眉骨硬朗,不笑的時候有幾分不近人情,讓人不敢靠近。
肖揚和陳燼從初中玩到這刻,比起旁人,顯然沒這樣的顧慮。
他拎起酒杯湊過去:“你怎么一副沒睡好的樣子?昨晚最后一天假期干壞事去了?”
陳燼瞥了陳燼一眼,懶得說話。
陳燼直起身,撈過桌上的煙盒,敲出一根叼進嘴里。
旁邊有人跟肖揚搭話:“肖學長,我剛才遇到我同學了,她們待會兒也過來一起玩?!?/p>
“你同學,那肯定都是美女吧?!”肖揚不正經(jīng)地笑了一下,抬頭,“哪里呢?”
那人伸手指了指,“走過來的那三個就是?!?/p>
卡座上的不少人跟著看了過去。
誰不愛看美女呢。
陳燼呼出一口煙,頭沒抬,一臉興致缺缺。
一旁的肖揚咂巴了兩聲,手肘頂了頂陳燼:“中間穿長裙那個漂亮又清純,你不看一眼?”
陳燼眼眸微垂,淡淡地嘲諷:“你眼里有不漂亮的?”
肖揚“嘶”了一聲,為自己辯解:“今天這個真不一樣,有點東西?!?/p>
他越看越覺得不對:“我怎么感覺,這臉看著有點兒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見過?!?/p>
陳燼身體往前。
陳燼伸手,碾著煙屁股摁滅在煙灰缸里。他稍一抬眸,就看到了肖揚說的人。
肖揚看了一會兒,顯然想起來了:“這不是書老師她女兒嗎?我記得你當初去辦公室,人還給了你個創(chuàng)可貼?!?/p>
當初陳燼被叫到辦公室,是頂著嘴角的傷進去的。
結(jié)果出來的時候。
臉上罕見地貼了個創(chuàng)可貼。
沒等肖揚仔細詢問,辦公室門口就冒出一顆圓圓的小腦袋。兩只小手捧著幾十個創(chuàng)可貼,眼睛眨巴眨巴的。
“哥哥,你也要來一個創(chuàng)可貼嗎?我媽媽說貼了就不會痛了哦!”
肖揚記憶太深刻了。
畢竟能讓陳燼臉上貼那玩意的人,這世上估計就沒幾個。
“這都過去多少年了?!毙P感慨,“真是女大十大變!漂亮得差點沒認出來?!?/p>
陳燼垂著眼,沒有說話。
他忽然想起剛剛林書夏在衛(wèi)生間的樣子。
整個人白得發(fā)光。雙眼皮,睫毛卷翹。眼睛清凌凌的,干凈又明潤。
她陡然瞪大眼睛,像森林里迷失的鹿。
肖揚第一次沒說錯。
是挺漂亮的。
舞臺上的聚光燈不斷地變幻顏色,掃過酒吧內(nèi)的每一寸角落。
照得人眼疼。
好不容易走到卡座。
林書夏抬手,伸著細白的指尖揉了揉眼睛,緩解一瞬間的酸澀。
耳邊傳來同學的聲音。
他招呼著走在前頭的舒雯和許初意坐下,突然“啊”了一聲:“這邊只剩下兩個位置了,書夏,你介意和其他人坐一起嗎?”
林書夏放下手,慢吞吞地回答:“我都可以。”
同學指了個方向,“那里有個空位,書夏,你就坐那里吧?”
林書夏剛?cè)嗤暄劬?,眼前的世界都是重影。她緩了兩秒,待看清坐在沙發(fā)上的人,腳步一頓。
那人懶洋洋地靠著沙發(fā)背,黑色的外套放在一旁,身上只剩了件同色的T恤。
陳燼看到她的時候,稍微揚了下眉。
認出她了。
見林書夏站著沒動,同學出聲:“書夏,怎么了?”
她搖了搖頭:“沒事。”
肖揚湊近陳燼,一臉嚴肅且小聲地問:“你對人家做什么了?一看到你都不敢過來了!”
他似乎回味過來什么,語氣確定:“我說你剛剛上個廁所怎么那么久,不會在廁所里面把人就地正法了吧?”
“滾,”陳燼淡笑了下,“這么短,你當我是你?”
肖揚:“呃……”
不帶這樣人身攻擊啊。
肖揚見在陳燼這套不出答案,盯上了另一個主人公。
他看向林書夏,笑嘻嘻地問:“小學妹,我看你長得有點兒眼熟,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見過?”
林書夏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
在她的印象里,好像沒有眼前這張臉。
肖揚十分善解人意地提醒:“你讀小學的時候是不是去過宜臨附中啊?”
林書夏遲疑了一下:“我媽媽是那里的老師?!?/p>
“我想起來了!”肖揚夸張地一拍大腿,“我說你怎么這么眼熟呢?我好幾次看到書彤老師帶著你,我是她的學生,我們在辦公室見過的?!?/p>
林書夏仔細地看了他兩眼。
她頓了頓,不好意思地開口:“對不起,我沒印象了。”
“沒事兒,忘了沒事。”
肖揚脫口而出:“只要你衛(wèi)生間的事沒忘就行?!?/p>
林書夏聲音一顫:“什……什么?”
這么尷尬的事情。
又多了一個人知道。
肖揚指了下陳燼,“你告訴哥哥,你和他在衛(wèi)生間都發(fā)生什么了?”
也不知道是覺得肖揚太聒噪了,還是被那句“哥哥”刺激到了。
陳燼“嘖”了一聲,從沙發(fā)靠背上直起身。就此中斷了肖揚和林書夏隔著他的交流。
林書夏隨著這個動作,將他的側(cè)臉,猝不及防地進入自己的視線。
陳燼眼尾微挑,鼻梁高挺,下頜線條鋒利優(yōu)越。領(lǐng)口松松地搭著脖頸,鎖骨深深,凹凸分明。
林書夏收回視線。
她暗暗糾結(jié)了一會兒,覺得自己似乎有必要再解釋一遍。
“你好?!?/p>
林書夏剛出聲,瞬間被舞池里猛然拔高的音樂聲覆蓋。
但陳燼聽到了。
他偏頭看了過來:“嗯?”
陳燼的聲線磁沉低啞,有種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
林書夏躊躇了一下:“就是剛剛在……在衛(wèi)生間?!?/p>
她頓了頓,輕聲說道:“就是剛剛在衛(wèi)生間,我舍友喝醉了,我很擔心她,一時間沒注意到衛(wèi)生間上方的標志。我不是故意闖進去的。”
“啊。”
陳燼似乎才剛反應過來,驚訝地看著她:“那個女變態(tài)是你?”
林書夏呆了一下:“你剛剛不是……”
不是已經(jīng)認出她了嗎?
陳燼低笑了一下:“嗯,我怎么?”
林書夏反應過來了。
——這人在逗她。
他剛剛挑眉的動作,明明已經(jīng)認出她了。
還有她和舒雯在外面說的話,那句女變態(tài)。
他也聽到了!
林書夏抿了抿唇,腮幫子鼓鼓的。
羞恥又生氣。
她只想逃離這個位置。
最好是離旁邊的人遠遠的。
林書夏旁邊是沙發(fā)扶手,還有一絲空余。
林書夏目測了下位置,慢吞吞地龜速地往旁邊挪動。
林書夏剛坐進去,就后悔了。
中央空調(diào)正對著她這一塊的位置。冷風帶著寒意,順著腳踝往上攀爬,讓人禁不住瑟縮。
陳燼剛抽了煙,這會兒嗓子啞得很。
他拎過桌上倒?jié)M酒的酒杯,仰頭灌了幾口。脖頸拉長,喉結(jié)上下滾動。
他注意到一旁輕微的動靜。隨意地瞥了一眼。
女孩的身體往前傾。
別在耳后的黑發(fā)自然垂落,遮住她小半張臉,只露出小巧的鼻尖。
她的手掌輕輕地撩開裙擺,露出又細又直的一雙腿。
小腿白得像上好的瓷釉,在光下泛著玉一般的色澤,能看到上面青色的血管。
白皙纖細的指尖并攏,捂住了受冷發(fā)紅的踝骨,摩挲了兩下。一時也分不清,是小腿更白,還是那手指更白。
陳燼動作一頓,移開了眼。
林書夏卻在同一時刻捕捉到陳燼的目光。
她偏頭看了過來,五官在昏暗的燈下依舊清晰精致。
像是忘了剛才的不愉快。
林書夏有些迷茫地問:“怎么了?”
下一秒。
她眼前黑了一瞬。
一件黑色的夾克丟了過來。
準確直接地罩在她的大腿上。
“你穿上?!标悹a說。
第三章
林書夏最先感受到的,是從大腿處涌上來的暖意。
初秋的長裙有些單薄,擋不住空調(diào)徑直吹來的冷風,凍得人頭皮發(fā)麻。夾克一罩,驅(qū)散了些許寒意。
但她也沒忘記。
這件夾克,是旁邊這人的。
林書夏捧起夾克,伸手遞給他:“你的外套?!?/p>
陳燼垂眸掃了她一眼:“你不是冷?”
林書夏攥著夾克的手指微縮。
她剛剛其實注意到了。
陳燼看著懶散不在乎,但還是有些小潔癖,并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
明明桌上就放著煙盒,但和他相熟的那個男生還是選擇繞到對角去拆了一包新的。
所以哪怕聽到了那句“你穿上”,林書夏還是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聽錯了。
她坐在空調(diào)的下風口,寒意無孔不入。
林書夏身體禁不住抖了一下,接受了陳燼的好意:“謝謝?!?/p>
陳燼挑了下眉,往后一靠。整個人倚著沙發(fā),沒再說話。
昏暗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模樣有幾分懶散。
陳燼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林書夏——那個在辦公室給他創(chuàng)可貼的小女孩。
性子比小時候安靜了很多。
書彤是初一的班主任,教語文的。那天也不知道為了什么事,讓他放學去一趟辦公室。
他過去的時候,辦公室一片寂靜。
書彤不在,辦公椅上坐了個小女孩。十一二歲的樣子,羊角辮,穿了條粉色的小裙子。兩條白皙的蘿卜腿下垂,懸在半空晃啊晃。
“你是來找我媽媽的學生嗎?”她慢吞吞地說,“我媽媽……臨時開會去了。她說她馬上就回來了……讓你等等。”
大概是被囑咐要說這些話,林書夏一邊回想,一邊念得磕磕絆絆的。
林書夏好不容易說完了,又坐得端端正正,低頭做數(shù)學作業(yè)。
陳燼向來無所顧忌,拉過一旁的椅子,心安理得地在教師辦公室里玩手機。
兩個人相安無事也默不作聲地度過了十多分鐘。
這段時間,書彤也一直沒回來。
“哥哥,”小女孩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放下筆,轉(zhuǎn)過身趴在椅背上定定地看著陳燼,指了指嘴角,“你這里怎么了,是受傷了嗎?”
陳燼懶得和小女孩說自己的事情。
“說了你也聽不懂,”他眉眼間略有不耐,“做你的數(shù)學作業(yè)?!?/p>
“我都做完了!”
林書夏把桌上的作業(yè)收進小黃鴨書包里,伸著胖乎乎的小手,往鴨嘴里掏了掏。
她掏了一會兒,挖出了滿手的創(chuàng)可貼。有輕松熊的,海綿寶寶的,史努比的……粗略估計有幾十個,集郵似的。
“你痛不痛?”她鼻子和眉毛皺了皺,仿佛能切身感受到疼痛。
下一秒眼神又亮晶晶的。
“我媽媽說了,只要貼上創(chuàng)可貼就不會痛了哦。”
陳燼被逗得勾了下嘴角。
他牽扯到傷口,忍不住“嘶”了聲。
這傻瓜蛋。
這種拿來騙三歲小孩的話也信。
林書夏一個人坐在沙發(fā)角落里。
卡座上的人很多,好幾撥人在玩游戲,都在各玩各的。她不會玩,但看著別人玩倒還解悶。
“夏夏!”林書夏抬頭,就看到舒雯坐在對立角,朝她招了招手,“你快過來拍照。”
林書夏一走,肖揚立馬湊了過來。
“什么情況?!我有一天居然看到你的外套穿在別人身上!還是個女生!”
肖揚說著說著,忍不住控訴:“上次我去你公寓!酒灑了一身!也沒見你借兄弟我一件衣服!”
陳燼抬手按了兩下發(fā)僵的脖頸,沒什么多余的表情,淡聲道:“小姑娘覺得冷?!?/p>
肖揚:“呃……”
您還知道您是一個性冷淡嗎?
原來您還會關(guān)心小姑娘冷不冷?!
肖揚嘴角抽動。
他正要說些什么的時候,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
是陳燼的。
看到上面的備注,肖揚噤聲。
陳燼拎起手機,面無表情地走出去。
畢竟是宿舍第一次團聚。
哪怕只是待在卡座的沙發(fā)上,幾個女孩還是不停地改變拍照的姿勢,拍下了幾十張不同的合照。
林書夏看了一眼時間,問道:“快十點半了,我們要回去嗎?”
宿舍樓明文規(guī)定了時間。
超過晚上十一點回來,就算晚歸。進門要登記,還要上報給輔導員。
“行,我和初意去上個廁所。”
舒雯眼睛一瞥,看到林書夏身上的外套,提醒道:“你記得把外套還回去。”
林書夏“嗯”了一聲,脫下身上穿著的夾克。
林書夏手背拎著黑色的衣領(lǐng),伸手理了理上面被壓出來的夾克褶子。
陳燼抽煙時外套大約放得不遠,沾染了煙草味。
淡淡的,意外還有些好聞。
而在這之中,還夾雜著一股似有若無的白茶香。
是她身上身體乳的味道。
林書夏頓時有些為難。
人家好心好意地借給她一件夾克,她還弄臟了。
她是不是應該和他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外套帶回去洗一洗,再還給他。
“不好意思,你的外套我能——”
林書夏轉(zhuǎn)過身,在看到空蕩蕩的沙發(fā)一角后,聲音戛然而止。
人不在。
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的。
其他人也都不在,估計是在她們蹲在一起拍照的時候,去了舞池或者離開了。
桌上還放著不知道誰的一圈兒鑰匙,在燈下閃著光。
應該還會回來的。
“你好?!狈諉T正好托著托盤經(jīng)過,見林書夏呆站著,問道,“請問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
林書夏頓了頓:“有紙嗎?寫字的那種?!?/p>
服務員點頭:“稍等?!?/p>
等服務員拿來紙后。
林書夏從包里拿出筆,刷刷地寫下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又遞還給他。
“就是剛剛坐在那里的那個男生,黑發(fā)黑T……”
服務員一晚上都在往這兒送酒,多少有點兒印象。林書夏指了指位置,又大概描述了下對方的長相。
服務員似乎認識他,驚訝地看著林書夏手里的外套:“燼哥的?”
林書夏想了想,好像有聽到別人叫他“阿燼”。
于是林書夏點點頭:“外套我?guī)Щ厝デ逑矗垪l上面有我的聯(lián)系方式。如果他覺得清洗不妥,也可以聯(lián)系我看怎么處理比較合適!麻煩你了!”
服務員接過紙:“好的,我會轉(zhuǎn)交給他?!?/p>
林書夏見事情解決了,松了一口氣,走到臨近門口的走廊等舒雯她們。
走廊很長。
盡頭有一扇窗戶,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打開,冷風隨之灌了進來。
夾雜著一絲絲有若無的煙味。
林書夏默默地穿上外套。
陳燼的外套很大。
他穿上去寬寬松松的,袖子半截空蕩蕩的,長度直接蓋過大腿。
很暖和。
外面的天色越發(fā)暗了。
整座城市像是被裝進了深藍色的幕布里,四四方方的。偶爾有霓虹掃過來,驟然照亮上方的天空。
叮咚一聲。
手機振動,是舒雯發(fā)來了消息。
舒雯:“初意肚子痛,可能要久一點?!?/p>
林書夏:“很難受嗎?要不要我去買點止痛藥?”
舒雯:“不用,上個廁所就能解決的事?!?/p>
林書夏低頭回復,余光瞥到停在自己跟前的球鞋。
林書夏以為自己擋路了,也沒抬頭,只是下意識地往旁邊走了兩步。
黑色球鞋也跟了過來。
林書夏后知后覺地抬頭——
男生,大學生模樣。麥色的皮膚在酒精的泡發(fā)下變得通紅,眼睛稍顯渾濁。身上的酒味濃重。
他的聲音很沙?。骸懊琅?,你一個人嗎?”
林書夏沒說話,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對方看到林書夏的動作,笑了起來:“幫個忙啊,美女。我玩游戲輸了,過來要你的手機號,給一個唄?”
林書夏抿唇。
她身體緊繃,握著手機的手指發(fā)白,有些不安。
“就給個手機號唄。”對方似乎是看出她的局促,補充道,“你給了我就走,怎么樣?”
林書夏努力保持鎮(zhèn)定,平靜地“嗯”了一聲。
“黑球鞋”很意外:“真給我?”
林書夏答非所問,直接念出改動了幾個數(shù)字的號碼。
大概沒想到眼前眼睛烏黑一臉清純的女孩會騙人,他也沒撥通電話驗證,將手機收進了褲兜里。
“晚上回去我給你打電話啊,記得接?!?/p>
林書夏沒回應。
林書夏在看到他轉(zhuǎn)身就要離開時,下意識地輕輕松了一口氣。
“哎,可我待會兒回去,我朋友要是不信這是你的手機號,我可怎么辦?”
“黑球鞋”突然又回過身來,盯著林書夏舔了舔唇,得寸進尺地說:“要不美女你讓我親一下唄!我朋友在那邊都看著呢!親一下總不會是假的?!?/p>
林書夏透過他的肩膀,看到他口中所謂的朋友們。
就坐在不遠處的卡座上,一群男生伸長脖子往這里張望,臉上掛著玩味的笑。
要號碼是假的。
最后這個要求,恐怕才是真的。
“我朋友們都夸你漂亮呢!親一下,再一起去喝個酒,怎么樣?”
林書夏握緊手機。在他瞇著眼睛湊上來的時候,轉(zhuǎn)頭就跑。
“哎?!薄昂谇蛐毙α?,“親一下而已!你跑什么啊?”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
林書夏在胳膊被人從身后拽住的同時,看到了從走廊盡頭走出來的身影。
聚頂燈光線明亮,柔和地擦過他的側(cè)臉。
一半白,一半隱在黑暗中。
看不清表情,但渾身的氣壓似乎有些低。
顧不得多想。
林書夏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喊了一聲:“阿燼!”
陳燼的腳步一頓,直直地看了過來。
視線平靜淡漠。
陳燼在看到林書夏時,意外地揚了揚眉。
林書夏往前走了兩步。
又被身后的手緊緊地禁錮在原地。
“黑球鞋”認識陳燼。
一方面心里面忌憚他;另一方面,又不想放開手上的人。
于是不死心地試探道:“學長,你女朋友?”
陳燼沒搭理他,看向林書夏:“過來?!?/p>
“黑球鞋”:“呃……”
陳燼進校三年了,身邊向來沒什么女生存在。
雖然不知道陳燼什么時候有了女朋友,但他開口的這一刻,這女生的身份也差不多確定了。
基本是女朋友沒跑了。
哪怕不認識陳燼,可也聽說過某些關(guān)于他的傳聞。
聽說陳燼高三前曾把一個心理醫(yī)生打進醫(yī)院,對方拿著驗傷報告揚言要把陳燼送進監(jiān)獄,結(jié)果反倒自己進了監(jiān)獄。
大家對此議論紛紛,猜測陳燼大概來頭不小。
前個新聞有圖有真相,后面這個……哪怕還沒被人證實,也的確沒人敢惹他。
“黑球鞋”打著圓場:“學長,不好意思啊!剛才喝了點酒有點上頭,改天出來吃個飯,我給賠罪?!?/p>
陳燼似乎這才注意到他。
他瞇起眼,視線落在對方身上。
下一秒,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他黑眸沉沉,聲音也完全冷了下來。
“你手放哪?”
第四章
酒吧外馬路寬敞,不時有轎車疾馳而過,尾燈拉出一條飄逸的燈帶。
夜風有些大,溫度卻比里面來得高些。
林書夏站在酒吧的屋檐下,垂著腦袋,雙手緊緊地抓著身上的外套,脊背不自覺佝僂。心里面止不住地感到一陣后怕。
但也還記得。
如果不是眼前這個人恰好出現(xiàn),把她從酒吧內(nèi)帶出來,她這刻也不能站在這里吹冷風。
林書夏緩了緩,從迷茫的狀態(tài)回過神。
林書夏稍一抬眸,就看到陳燼懶洋洋地倚著門,手里拿著手機把玩。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卻直直地盯著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
看到林書夏發(fā)現(xiàn)了,陳燼泰然自若地和她保持著對視。
這讓林書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是先感謝一下他的解救?
還是要先問問——在看什么?
但陳燼沒給林書夏躊躇的時間。
陳燼收起手機,直起身走進對面燈光明亮的羅森便利店。
過了一會兒,走了出來。
陳燼手里多了瓶飲料。
一路走到她面前。
陳燼淡聲說道:“手伸出來?!?/p>
“什么?”
林書夏看到陳燼似乎皺了下眉,急忙伸出手。
陳燼垂眸。
女孩的手指骨感纖細,手心白凈,顏色略帶明潤。只是腕骨不受控制地微動,手腕連接著的手掌也跟著抖動。
林書夏也發(fā)現(xiàn)了。
她有些羞赧地想要把手縮回來,手心就被放了一個東西。
一瓶紅糖桂圓姜飲。
熱的。
冰涼的掌心像是浸泡在熱水里,慢慢地回溫。
林書夏睫毛顫了顫,聲音小小的:“謝謝?!?/p>
陳燼臉上原本沒什么表情。
他聽到這句話,有些好笑地問:“你一晚上要說幾次。”
其實也沒有很多次。
一次是這刻,一次就是外套。
想到外套……
林書夏抱著瓶身取暖,慢吞吞地開口:“我剛才想把外套還給你,但是沒看到你。”
“出去接了個電話?!标悹a說。
林書夏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外套好像有點臟了,我能把它帶回去洗一洗,再還給你嗎?”
陳燼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
“或者如果你介意,”林書夏認真地說,“我去買一件新的還給你?!?/p>
陳燼不在意這個:“你想洗就洗?!?/p>
林書夏得到了他的回復,又想起了一件事。
“你可以給我一個聯(lián)系方式嗎?”林書夏頓了頓,才繼續(xù)說道,“我好找個時間把衣服還給你?!?/p>
宜臨大學三千多畝地,占地面積極大?;ハ嗖徽J識的兩個人,哪怕同處同一間大學,可能一年也遇不上幾次。
雖說師出有名,但畢竟是第一次主動找人要微信。
林書夏有些不好意思,臉上浮現(xiàn)淡淡的粉。
玻璃門隔絕了酒吧內(nèi)震耳欲聾的音樂聲,空曠的道路偶爾閃過引擎聲。還有斜對面,羅森的自動門開合發(fā)出的叮咚聲。
可沒有陳燼的聲音。
林書夏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一聲極低的笑。
尋著聲音抬頭——
眼前人垂著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繞了一圈,你是想要我的聯(lián)系方式?”
林書夏嘴唇張了張。
陳燼理解的意思和她所表達出來的,似乎并不一樣。
“不是的,”林書夏抓了下頭發(fā),局促地解釋,“是因為要把外套還給你——”
林書夏一頓,在陳燼的視線下硬著頭皮說道:“但如果你不方便,也可以不用?!?/p>
除了聯(lián)系方式,還是有其他方法可以還外套。
只是有些麻煩。
“沒說不給?!标悹a倒是很好說話,“手機拿出來?!?/p>
林書夏從包里摸出手機。
黑屏了。
林書夏剛才和舒雯發(fā)消息的時候,信號格已經(jīng)亮起了最后的紅燈。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悄悄地自動關(guān)機了。
林書夏直直地看著他:“手機沒電了。但我剛才在酒吧里拿了紙,可以記在紙上嗎?”
酒吧外的燈光有些暗。女孩一張臉浸在暗色里,白得快接近透明。一側(cè)的頭發(fā)被別在耳后,耳垂薄軟潔白。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睫毛密而卷翹。仰著頭,眼巴巴地等他的意見。
陳燼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林書夏以為陳燼沒聽清,又問了一遍。
陳燼喉嚨莫名有些癢,嗓音也是啞的:“嗯?!?/p>
林書夏松了口氣。
林書夏將便利貼擱在手掌中,拿著筆,慢慢地記下了他的手機號。
林書夏回到宿舍剛好十一點。
這個時間點,獨衛(wèi)的熱水已經(jīng)不算熱了。
林書夏怕著涼,簡單地洗漱一下出來了。只是還沒走出衛(wèi)生間,就聽到舒雯在外面叫了一聲,然后就是低低的交談聲。
她掛好浴巾。
出來就看到許初意湊在舒雯身旁,兩個人對著亮著屏的手機指指點點。
“夏夏,”舒雯朝林書夏招手,“你快過來看?!?/p>
林書夏走過去:“看什么呀?”
舒雯:“有人在投稿校園空間號,貼了你的照片。然后被人直接發(fā)到論壇。好像是因為坐在你旁邊的那個男生,論壇直接炸了?!?/p>
每所高校都有活躍在外的官方微博和公眾號,自然也有活躍在學生之間的校園空間號,專門用以接收學生的投稿。
比如詢問某個教授的期末掛科率;尋求脫單的戀愛投稿;假期的各種拼車信息……
舒雯刷到的,就是空間號的投稿。
“晚上在“九點半”遇到的小情侶,因為太配了,忍不住拍了張照片!希望他們能一直走下去!”
是林書夏和陳燼坐在沙發(fā)上的合照。
林書夏身上還穿著陳燼的那件外套。
照片拍得很取巧。
只他們兩個人入鏡,周圍糊成一片背景板,氣氛蒙眬而曖昧。
空間號是新建的,關(guān)注的人大多是新生,底下基本都是在喊“帥哥美女甜甜甜!”
但論壇上的帖,卻直接炸了。
理濤:“當號稱性冷淡的宜大‘活招牌’有了女朋友,母豬是不是真的要上樹了?!”
一樓直接就是那張圖鎮(zhèn)樓。
“這這這……真的是我們學校的‘活招牌’陳燼?”
“是他是他就是他!當初以一張招生宣傳照片拉爆報考率的‘活招牌’陳燼!”
“啊啊啊,我就是為他報考宜大的!說好的干凈禁欲‘陳火盡’呢!怎么就談戀愛了?!”
“聽說陳燼有潔癖啊!女孩子這都穿上他的外套了,女朋友沒跑了啊。果然女朋友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美女勇氣可嘉啊,敢和陳燼在一起!”
“???有什么不敢的???陳燼長得這么帥,還是高考狀元!在一起簡直賺大了?。 ?/p>
“哦,你是外省來的新生吧?不知道正常。陳燼高中某年差點打死一個心理醫(yī)生,現(xiàn)場全是血。我記得宜臨一中貼吧里有視頻和照片,現(xiàn)在去找應該還有!”
…………
林書夏一路看下來。
論壇內(nèi)說什么的都有。
有人說在精神病院看見過陳燼;也有人猜測,陳燼會不會哪天心情不爽家暴女朋友;還有人表示,自己不要命了也想和陳燼在一起。
林書夏抿了抿唇。
突然就想到這晚發(fā)生的事情。
陳燼總共幫了她兩次。
外套的事情,還讓陳燼和她牽扯上了關(guān)系。
林書夏抵在屏幕上的手指往下滑了滑,也看到最新的跟帖內(nèi)容。
“講真!小學妹這么弱不禁風,陳燼一拳就能打倒好幾個吧?在一起后真的不會一個不順眼家暴嗎?”
林書夏盯著這句話,目光微頓。
她并沒有和陳燼談戀愛。
家暴的理論也并不成立。
大家不應該,拿著還沒有發(fā)生的事情,用惡意無端去猜測他。
林書夏想了想。
林書夏手指點到內(nèi)容那一欄,不緊不慢地打字。
宜臨大學的校園論壇挺人性化的,發(fā)言者能自主選擇實名還是匿名狀態(tài)。
但畢竟要澄清的。
林書夏沒有猶豫的,點了實名。
然后發(fā)送。
“哈哈哈!”
酒吧東邊的卡座里,突然爆發(fā)出一聲大笑,然后是說話的聲音:“哎,阿燼。我活了二十一年了,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夸你人好?!?/p>
陳燼平靜地看了他一眼。
肖揚舉手做投降狀,還不忘把手機遞過去:“可不是我說的,是小學妹說的。就是晚上坐你旁邊、之前給過你創(chuàng)可貼的那個?!?/p>
陳燼接過手機,掃了一眼。
有兩條發(fā)布于前十分鐘的回復。
林書夏:“因為我的座位正好對著空調(diào)下風口,所以陳燼才給了我那件外套?!?/p>
林書夏:“我們沒有在談戀愛,也不存在家暴。他人挺好的,我想不會無緣無故打人的!”
這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澄清。
但底下的言論就不那么正常了。
“樓上驚現(xiàn)陳燼女朋友本尊?!”
“我聽過無數(shù)女生夸陳燼長得帥,還是第一次見有女生夸他人好?!?/p>
“正牌女朋友和追求者能比?”
“那肯定沒法比啊。陳燼那種性格,一看就是只對女朋友溫柔?!?/p>
…………
從某一條開始,到最后越來越歪。
甚至直接斷定——陳燼就是在和林書夏談戀愛。
澄清帖一下子變味。
陳燼把手機丟給肖揚。
他靜默片刻,想到了林書夏在論壇上說的那些話。
陳燼往后一靠,沒忍住勾了勾嘴角。
第五章
林書夏到了第二天一早,才知道這件事情。
昨天晚上在論壇發(fā)完那兩句話后,她就沒再多加關(guān)注,將手機放到一旁,早早地休息了。
只是林書夏怎么也沒想到,隔天的論壇風向會變得這么奇怪?!
那兩句話明明就是澄清。
澄清她和陳燼的關(guān)系。以及從她的角度來看陳燼并不是別人口中的那種人。
可這些話,居然會變成別人眼底的秀恩愛。
林書夏拉開被子坐起來。
手機屏幕的光打在她的臉上,能看到細小的絨毛。臉頰紅潤,發(fā)絲散落地貼著臉頰,眼睛瞪得瞪瞪的。
林書夏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這樣的情況。
要不要……再解釋一遍呢?
林書夏躊躇間,手機響了起來。
她的手指剛好抵在屏幕上,沒來得及看清備注,就滑了接通。
林書夏把手機貼在耳邊,慢吞吞地說:“喂?”
對面很快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夏夏,今天學校不用上課嗎?”
林書夏驚訝地“啊”了一聲,臉上帶笑,語氣也不自覺撒嬌起來。
“沒呢,媽媽。學校最近不上課,明天要開始軍訓了,今天就讓我們先休息一天?!?/p>
他們這屆新生有些特殊。
報到的時間快接近國慶節(jié),校領(lǐng)導覺得隔著七天長假的軍訓毫無意義。一拍板,當即決定放假回來后再展開軍訓。
“軍訓要多喝點水,飯菜葷素搭配不要挑食?!绷帜赣謫?,“錢還夠不夠?要不要再給你轉(zhuǎn)一點?!?/p>
“不用不用?!绷謺能浡曊f道,“我上次給人配音還有一點錢,夠用?!?/p>
林母一頓:“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p>
林書夏笑著應了聲“好”。
林書夏又和媽媽說了一些學校雜七雜八的事情。
舒雯早上被餓醒了,一起來就坐在底下啃辣鴨脖。
舒雯等林書夏掛斷電話了,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夏夏,你什么時候去配音的?都沒聽你說過。”
“暑假的時候。”林書夏從床上下來,“在家里好像也沒什么事,正好先鍛煉一下?!?/p>
“我們專業(yè)有好多學長學姐,都是上大學之后被老師推薦,才開始有機會接配音和主持活動?!笔骣└锌?,“你好厲害!”
“不是呀,”林書夏笑了一下,“也是老師推薦我才能去的,不是我自己的原因。”
“那也得你自己適合才行??!”舒雯說著,叫了兩聲,“我也想賺錢!!”
許初意在衛(wèi)生間刷牙,出來只聽到最后一句話,疑惑地問:“什么什么賺錢?誰發(fā)財了?!”
舒雯翻了個白眼:“發(fā)財你都趕不上熱乎的!”
“哎,不是,”許初意指著她,“我怎么感覺你這句話這么有味道。收回去!我不喜歡!”
林書夏被她們逗笑。
她揩去眼角的水漬,將手機放在桌上,拿著牙杯進了衛(wèi)生間。
學校在放假前上了三天的課。
林書夏洗漱完出來后,把課本攤開,咬著面包看了一會兒。
舒雯不經(jīng)意地一瞥,看到掛在椅背上的黑色夾克,“哎,我昨天晚上就想問你了!你怎么把那件夾克帶回來了?”
舒雯這一提醒。
林書夏記起自己還有件外套沒處理。
“我?guī)Щ貋硐匆幌隆!?/p>
林書夏拿起夾克,往陽臺走。
這會兒夾克的味道已經(jīng)不明顯了,只有一股衣服本身攜帶的纖維的味道。
林書夏打開洗衣機,把夾克丟了進去。剛旋開洗衣液蓋子,就要往里面倒進洗衣液時,她的動作突然一頓。
萬一衣服不能機洗,洗壞了呢?
林書夏放下洗衣液,走進寢室拿出手機。
那張寫著他電話號碼的紙條就靜靜地躺在桌上,她低著頭,對著紙條慢慢地輸入數(shù)字。
“嘟嘟——”響了幾聲。
沒人接。
可能是在忙,沒看手機。
林書夏腮幫子鼓了一下。
那就只能手洗了。
陳燼這會兒不在學校。
昨晚從酒吧離開后,陳燼直接回了公寓。睡到下午才起床,開車去了郊區(qū)外的療養(yǎng)院。
陳燼把車停在停車場,輕車熟路地上了四樓。
護工早已等在了電梯門外,看見他,急忙迎了上來。
“昨天精神好多了,吵著要見你,我才會給你打那個電話。今天一早上沒看到你,臉色不太好看,勸了她好一會兒才愿意去午休。”
陳燼沒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沒開口說話。
只是跟著護工往前走。
護工嘆了口氣:“天底下沒有哪個母親,會傷害自己的孩子。你媽媽清醒的時候,其實也挺掛念你的。”
護工話音剛落,已經(jīng)走到了倒數(shù)第三間病房。
陳燼隔著門上的觀察窗口,能將里面盡收眼底。穿著藍白色條紋病服的女人,坐在病床上,呆呆地望著窗外。
像座雕塑,一動不動。
護工輕輕地推開門,怕驚嚇她:“周姐,你看誰來了?”
被叫到的人怔了一下,慢吞吞地轉(zhuǎn)過頭來。
她看到陳燼的模樣,像是認出這是誰,嘴唇不自然地嗡動,眼睛有濕濕的水花。
護工貼心地合上門。
“阿……阿燼?!?/p>
女人艱難地開口,朝他招了招手。
陳燼頓了兩秒,走過去。
他們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你為什么不走近一點?你是不是在怪媽媽?媽媽上次不是故意要這樣對你的?!?/p>
女人自言自語了一會兒,眨了眨眼期待地看他:“你爸爸呢,為什么不和你一起來看我?”
陳燼斂眸:“你忘了他去哪了?!?/p>
“去哪了,去哪了?”記憶隨著這句話變得清明,剛才還憔悴的面容突然猙獰了一下,“狐貍精……”
陳燼眼神平靜地看著她。
像是打開了什么禁忌開關(guān),她猛地沖上來,死死地掐住陳燼,尖銳的指甲跟著深深地陷進脖頸:“去死去死!你為什么不去死?!”
守在門外的護工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動靜,急忙推開門進來。
護工看到門內(nèi)的情況,連忙叫護士打鎮(zhèn)靜劑,又輕聲安撫人睡下。
病房內(nèi)恢復了安靜,只能聽到床上人淺淺的呼吸聲。
護工不贊同地看著陳燼:“她現(xiàn)在是病人,你就不能順著她說話?
陳燼摸了下脖頸。
刺刺麻麻的痛,沒想到還流血了。
護工注意到了:“你脖子那里,要不要找個護士處理一下?”
陳燼食指和拇指并攏捻了一下,也不在意,語氣還很平靜:“沒事?!?/p>
陳燼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轉(zhuǎn)身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