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又綠太行山：在離開“時代楷?！崩畋娜兆永?/h1>
2021-01-25 16:06:04翟立華
知音·下半月 2021年1期
翟立華
每年農歷十月初一，在太行山區(qū)，是給逝去的親人送寒衣的日子。2020年十月初一，在河北省邢臺市信都區(qū)前南峪村，62歲的老人郭素萍把一束菊花放在已故丈夫李保國的紀念碑前。
李保國傾其一生心血，獻身于太行山區(qū)扶貧事業(yè)，最終英年早逝，倒在了扶貧路上。李保國倒下不久，郭素萍就踏著他的腳步來到了太行山。
巍巍太行山，見證著這對英雄的夫妻——
你匆匆走了，鄉(xiāng)親們還在翹首以盼
2016年4月，郭素萍和丈夫李保國在邢臺市前南峪村連續(xù)忙了半個月的果樹剪枝培訓，9日回到家中。李保國一直覺得很累，兩人早早就躺下了。
10日凌晨，郭素萍被一陣呻吟聲驚醒，她發(fā)現(xiàn)丈夫李保國額頭全是冷汗，手捂著胸口喊疼。她立即撥打120。很快，急救車將李保國送進保定市第一中心醫(yī)院。
半個小時后，搶救室的門開了，她跑上去拽住醫(yī)生的手問：“醫(yī)生，保國怎么樣了？”醫(yī)生搖了搖頭。她一下子癱在墻邊，世界崩塌了。才58歲的保國走了，他還是把自己累倒了！
郭素萍和李保國同齡，兩人是原河北省林業(yè)?？茖W校（現(xiàn)為河北農業(yè)大學）的同學。1981年，兩人雙雙畢業(yè)，李保國畢業(yè)留校任教，而郭素萍被分配到河北省灤縣林業(yè)局工作。
當時，為了振興太行山革命老區(qū)的經濟，河北省委省政府發(fā)起太行山小流域綜合開發(fā)治理項目，由林校組織技術人員調研攻關。剛結婚不久的李保國背著行囊，跟著工作組來到了邢臺市前南峪村。
李保國去了太行山，剛剛被調回林校的郭素萍，背著1歲的兒子李東奇也追隨丈夫去了前南峪村。到了前南峪村，她才知道，這是一個人均年收入只有50元的極窮困山村，當?shù)赜芯漤樋诹锝校骸坝信患耷澳嫌！币驗檫@里太窮了。
白天，郭素萍把兒子背在后背上，跟著丈夫一起爬坡翻山，考察自然情況;晚上，兩人分析現(xiàn)狀，尋找脫貧的出路。李保國大膽地提出，發(fā)展果樹種植。聽了這個消息，鄉(xiāng)親們都直搖頭，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太行山上，就沒見果樹栽種成活過。
因為，太行山的自然條件太惡劣了，腳下都是石頭，怎么種樹？李保國想出了爆破整地聚土截流的辦法。他和村干部一起把山石炸開造地，順著山勢每隔4米開挖出一條寬1.5米左右、深1米的溝，把周圍的薄土集中填充到溝里。土層增厚，樹木就能存活。在他的帶領下，前南峪村終于有了漫山遍野的蘋果樹、板栗樹。每到秋天，果香百里，香氣醉人。
前南峪富了，李保國從前南峪又轉戰(zhàn)到邢臺市內丘縣崗底村，把這個窮得叮當響的小山村打造成人均年收入5萬元的小康村?，F(xiàn)在，崗底村的富崗蘋果成了名牌，最高時一個賣到100元。
李保國用腳步丈量著太行山，他走過的地方無不郁郁蔥蔥、果木成蔭。臨城縣的綠嶺薄皮核桃、易縣的文玩核桃和櫻桃，也成了電商平臺上的緊俏貨。在李保國的帶領下，太行山10萬群眾脫貧奔小康，增加農業(yè)產值35億元，純增收28.5億元，他被村民稱為“太行山新愚公”。
就在李保國給河北省灤州市雞冠山繪制生態(tài)園藍圖時，他的生命停止了。郭素萍傷心欲絕。
李保國的骨灰被鄉(xiāng)親們帶走，安放在太行山區(qū)不同的地方，國家把“改革先鋒”“人民楷?！薄皶r代楷?！边@些崇高的榮譽給了李保國，然而，他終是走了，再也回不來了。送走了丈夫，郭素萍無助地在家里四下環(huán)顧。這么多年，李保國忙于扶貧，家里根本顧不上，只有這個沙發(fā)是兩個人一起買的。他說：“就買這套布藝沙發(fā)，這個坐著舒服，方便我寫論文?！?/p>
睹物思人，這套沙發(fā)慰藉著郭素萍哀傷的心。丈夫用過的幾部手機，她也都擺放在茶幾上，就像丈夫還在身邊。一天上午，手機響了，是易縣的一名果農，對方心急火燎地說：“李教授，我這里有100棵蘋果樹忽然死了，怎么辦？”郭素萍哽咽著答道：“李教授已經不在了……”她的眼淚噴涌而出。
對方驚愕了片刻后說：“實在是對不住，我不知道李教授已經……”郭素萍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說：“我過去看看吧！”鄉(xiāng)親們看到郭老師來了，眼里一下子點起希望的火苗，他們的蘋果樹有救了。
李保國的三部手機每天都會接到果農求助的電話，許多果農在悲痛落淚之余，著急地說：“李教授走了，我們的果樹出了問題上哪去求助呀？”
郭素萍斬釘截鐵地回答對方：“你們放心，保國走了，還有我，扶貧的事業(yè)還沒有完成，我一定要讓保國在天之靈看到太行山綠遍的那一天！”
郭素萍振作起來，她把丈夫的手機帶在身邊，保持暢通，永不掉線，她把自己的手機號碼也公布在《河北日報》上，告知果農，李教授走了，需要幫助請撥打這部電話找郭素萍。
郭素萍背起裝滿農具的背包上路了。丈夫在的時候，他開著那輛小破車，后備廂放著農具，一路上他們探討技術、說著熟悉的果農，也說起可愛的小孫子李澤臣。扶貧路上兩個人并不孤單。
現(xiàn)在，不會開車的她只能背著背包轉公交趕火車。有一次去邢臺，為了趕高鐵，她一路小跑從公交車下來，又換上另一趟公交，渾身是汗的她沖到進站口時，被車站工作人員攔住，告知她修剪果樹的農具不能帶上火車。眼睜睜地看著火車開走了，那一刻，58歲的郭素萍再也不顧及形象，委屈得蹲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失聲痛哭。
郭素萍肆意地流著眼淚，她心里默默地對丈夫說：“我想你了，你為什么這么早就離開？你忍心看我一個人疲于奔命嗎？”
李保國去世后，留下了20多人的科研團隊，郭素萍把這個擔子接了過來，成立了“李保國科技服務隊”，重新進行了分工，她專門負責蘋果，其他人也都各有側重。在此之前，蘋果樹都是“一年種植、三年結果、五年豐產”，投資見效慢，農民顧慮多。她和伙伴們立下誓言，要實現(xiàn)丈夫生前愿望，以崗底為中心，建設178平方公里生態(tài)大花園，并且，一定要實現(xiàn)蘋果“一年種植、二年結果、三年豐產”的構想。
太行山深處，疫情也擋不住她的腳步
到2018年，郭素萍已經滿60歲了。一年365天，郭素萍幾乎有300多天奔波在太行山各貧窮縣。兩年下來，她的體重降了10多斤。有人勸她說：“該歇歇就歇歇吧，成天攀高爬低的，什么時候是個頭呢？”郭素萍說：“這幾十萬果農在等著我，我怎么停？”為了保持自己的體質，郭素萍每天早上6點多起床晨跑，她每天的日常生活，不是在田間地頭向果農講授技術做示范培訓，就是在接聽來自果農的咨詢電話。
每年的倒春寒，是果農們最擔心的時候，他們不敢睡覺，60歲的郭素萍也是幾夜不眠。她蜷在沙發(fā)上，衣服也不敢脫，時刻關注著手機里果農反映的情況，因為極端天氣一旦出現(xiàn)，就意味著這些果樹可能會被凍死。
2018年的4月15日，河北大部分地區(qū)遭遇了罕見的倒春寒。保定核桃種植戶王呈先，種植的核桃樹樹芽子已經長到5厘米左右，突然一場大雪飄來，王呈先當時就落了淚。四年前也下了一場大雪，李保國在世，幫他保住了蘋果樹，現(xiàn)在可怎么辦？凌晨3點多，王呈先在別的村民那里終于找到了郭素萍的微信，他抱著試試看的心情，給郭素萍發(fā)去了求救的信息。
讓他沒想到的是，幾分鐘后，他就收到了郭素萍的回復。郭素萍說：“按原來的辦法辦，熏煙、晃雪！”
與此同時，邢臺臨城的蘋果種植戶楊雙奎，還有許許多多太行山區(qū)的果農，都是一夜未眠。楊雙奎所在的村，全村果農整夜一直在山上盯著，氣溫接近零攝氏度的時候，他們就每半個小時給郭素萍發(fā)個圖片，讓她觀察果樹的情況，及時采取預案。
凌晨4時，氣溫降到了零下，郭素萍告訴果農們：“不行，繼續(xù)下降就得熏煙！”村口的大喇叭向村民發(fā)出了緊急指示，果農們聽到指令，立即點火。
兩天后，氣溫終于回升，得知果樹沒受害，郭素萍長出了一口氣。
同事都埋怨她老不著家，她拿出包里的一大串鑰匙晃著說：“誰說我不著家？我走到哪里都有家，全是大‘別野！”幾十年來，她的“家”遍布前南峪、崗底、綠嶺、葫蘆峪等地，那是她和丈夫李保國駐扎當?shù)胤鲐殨r，當?shù)厝颂峁┑淖√?。這些“家”無一例外都在山區(qū)野外，郭素萍戲稱：“別人都是住別墅，我們住的是真正的‘別野。”
唐山灤州市雞冠山生態(tài)農業(yè)產業(yè)園成立于2015年，是李保國生前參與規(guī)劃的最后一個園區(qū)，李保國剛剛繪制完藍圖，就離開了人世。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這個凝聚著丈夫心血的產業(yè)園，也是郭素萍最牽掛的地方。因為，這里的果農技術力量薄弱。李保國去世后，每年春天，郭素萍都會帶著邢臺崗底村“李保國科技扶貧隊”的技術人員，來指導培訓他們進行果樹管理。這項工作一直持續(xù)到2020年。
2020年1月，新冠肺炎在全國多地暴發(fā)，多地進行封城及交通管控，同樣被困在家里的郭素萍坐不住了。3月，正是雞冠山的蘋果樹整形剪枝的關鍵時期，如果錯過了，后果不單單是減產，將影響果樹三年的產量。兒子擔心她，告誡她說：“現(xiàn)在疫情肆虐，60歲以上老人更危險，你就不要出門了，工作先放放吧！”
郭素萍倒不擔心自己，她擔心的是，如何在保障果農收入的同時，保障技術人員的防疫安全。
眼看著氣溫升高，作為灤州雞冠山特色水果創(chuàng)新驛站首席專家的她坐立不安。俗話說“人誤樹一時，樹誤人三年”，不能再耽擱了！
雞冠山生態(tài)產業(yè)園負責人打電話來，電話那頭的聲音很無助：“郭老師，幫幫我們！”如果果樹因管理不到位而影響了收入，將會嚴重影響當?shù)厝罕娒撠氈赂坏男判摹?/p>
郭素萍一次又一次打電話和灤州市疫情防控部門進行協(xié)調，看能不能在做好防護的情況下，允許她帶人去雞冠山給果農修剪管理蘋果樹。她承諾，不與當?shù)毓r接觸。幾經協(xié)調，灤州市防控部門同意了。然而，當她和內丘縣防控辦剛剛協(xié)調好，正準備收拾行李出發(fā)時，召集人給她潑了一盆冷水：“郭老師，技術員去沒問題，但是果農不好找。因為，果農回來后要被隔離14天，而目前正是果樹管理的關鍵時機，崗底這邊也是農時不等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因為給雞冠山扶貧，就讓崗底的果農返貧。郭素萍放下行李坐了下來。她用手撫摸著那套布藝沙發(fā)，輕輕地問：“保國，該怎么辦？要是你在該多好！”以李保國的行事風格，他肯定有周全的辦法來解決這件事。
郭素萍想了很久，她再次給內丘縣疫情防控辦打去電話，擔保帶去雞冠山的人會做最嚴格的防護，包車到園區(qū)后直接去果園開始工作，吃住不離開果園，全程不和任何當?shù)厝擞薪佑|。但是從雞冠山回來后，這些果農需要直接回家，他們可以兩點一線管理自家的果樹，14天內不和其他人接觸。
她的方案最終得到了防控部門的同意。3月14日，郭素萍頂著巨大的壓力，擔著巨大的風險，和楊雙奎帶著10個人包車趕往雞冠山。一路上8個小時，他們沒有一個人下車。到達雞冠山園區(qū)后，他們住進了山上的簡易板房，立即投入戰(zhàn)斗。
郭素萍住在一間臨湖的閑置小屋，里面就放了一張單人床。春寒料峭，這間小屋格外冷。白天，她帶隊在果園里爬樹修剪，一身泥、一身汗，山風一吹，瑟瑟發(fā)抖;晚上回到小屋，想洗洗腳都沒有熱水，她用冷水擦一把臉，倒頭便睡。
雞冠山的4700棵蘋果樹全部修剪完，郭素萍也累成了個泥人兒。她悄悄來到雞冠山李保國雕像前，望著這個日思夜想的熟悉身影，眼淚再次盈滿眼眶。她輕撫雕像訴說思念：“保國，我看你來了。這次來雞冠山我沒做錯吧？如果是你，你也會這么做，對不對？”一陣風刮過，吹動了她額前的長發(fā)，仿佛是丈夫的手輕輕滑過，這一定是他在回應她！她的眼淚再次滑了下來。
天上的星星，終將見證綠遍太行奇跡
常年在山區(qū)奔波，郭素萍最感到愧疚的是保定的那個家。當年，兒子李東奇小時，夫妻倆顧不上孩子，把他送到遠在張家口赤城縣的姥姥家。東奇在保定上了初中，兩人還是顧不上輔導孩子，等他們發(fā)現(xiàn)東奇成績降到全班倒數(shù)的時候，才急匆匆把他帶到崗底村，轉學到內丘一中。即使轉學到身邊，他們還是顧不上兒子。
那一年，東奇班主任給她打電話說孩子生病了，她和丈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兩腳泥濘開車去了學校。東奇發(fā)著高燒，嘴唇起了水泡?？吹桨职謰寢?，那么高的男孩子委屈得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現(xiàn)在東奇已經娶妻生子，郭素萍依然不能像別人家的奶奶一樣，帶孫子享受天倫之樂。她經常一出差就是一個月，孫子小澤臣好奇地問她：“奶奶，你為什么和我同學的奶奶不一樣？你怎么老出差呢？”問得郭素萍心里酸酸的。
2020年7月29日，郭素萍在邢臺崗底村給果農做培訓，接到兒子電話，李東奇興奮地說：“媽，您兒媳婦要生二寶了，正在醫(yī)院里?！惫仄几吲d得臉上笑開了花，但還是堅持給大家講完課，才匆忙趕火車回到保定。郭素萍抑制不住欣喜，甚至一路上想，這次最好能休息一個月，在家好好侍候一下兒媳，送孫子上學，哄二寶睡覺，享受一下兒孫繞膝的幸福。
7月30日，醫(yī)生從產房抱著紅撲撲的小孫女出來時，郭素萍很感動，她抱著孫女愛不釋手?！氨?，你看，這是上天回饋給我們的‘小天使，你看到了嗎？”她在心里默念著。
很少有時間給兒媳婦做飯的郭素萍，在家熬了一大碗紅糖小米粥送到醫(yī)院，兒媳婦感激地說：“媽，謝謝您！”這一聲“謝謝”讓郭素萍紅了眼眶。作為婆婆她很不合格，難得的是兒子和兒媳婦從來沒有埋怨過她，他們能理解媽媽對爸爸事業(yè)的延續(xù)。郭素萍知道，該說“謝謝”的是自己，她對這個家、對孩子們虧欠得太多太多。
打定主意要在家照顧兒媳月子的郭素萍，當天下午又接到電話，內丘那邊有一場蘋果秋季管理技術培訓，急需她到場傳授。她很矛盾，一邊是果農，一邊是家人，猶豫了片刻，她告訴對方：“我明天就過來?！惫麡涔芾聿坏热?，她再一次選擇了果農。
7月31日，郭素萍起了個大早，又精心熬了一碗粥，她帶著粥來到醫(yī)院門口，打電話把兒子東奇叫下來說：“媽媽一會兒就要去邢臺，不能照顧她們娘倆了，你把這碗粥帶上去，不要怪媽媽！”李東奇看媽媽的眼圈紅了，急忙接過粥說：“媽，你放心去吧，我能照顧好她們母女倆！”
在醫(yī)院門口，郭素萍回頭看了看兒媳婦病房的窗戶，上了等在門口的出租車。
又一次來到崗底村，來到李保國的銅像前，郭素萍打開手機相冊，把小孫女的照片一張一張給李保國翻看，邊看邊說：“你看，她笑了，這小臉通紅，模樣還真有點像你呢！”
天色漸暗，星星一點點亮起來。她遙望著最亮的那顆星問：“保國，是你嗎？小孫子說天上最亮的星星就是爺爺?！睅滋烨?，孫子小澤臣天真地問她：“奶奶，我要是也死了，就能去天上找爺爺?！惫仄间粶I下。
和小澤臣一樣想念李保國的，還有千千萬萬的果農。他們思念李教授，每到清明、寒食節(jié)，他們會自發(fā)地給他燒一把紙錢，表達哀思和緬懷。他們也會在祭奠的日子里在網上不約而同地為李教授點起蠟燭，網祭這位“太行新愚公”。
2018年時，郭素萍將李保國生前心心念念的“大苗建園”技術研發(fā)成功，蘋果終于實現(xiàn)了三年豐產。李保國設想的建設178平方公里太行山生態(tài)大花園也在郭素萍的推動下有序進行。到2020年11月，李保國和郭素萍扶貧成績斐然：累計增加太行山區(qū)農民產值50多億元，純增收35億元，10多萬太行山區(qū)老百姓告別了貧困，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面對群山、面對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郭素萍輕聲說：“保國，你放心吧，一定會有綠遍太行的那一天！”
編輯/柴壽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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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日凌晨，郭素萍被一陣呻吟聲驚醒，她發(fā)現(xiàn)丈夫李保國額頭全是冷汗，手捂著胸口喊疼。她立即撥打120。很快，急救車將李保國送進保定市第一中心醫(yī)院。
半個小時后，搶救室的門開了，她跑上去拽住醫(yī)生的手問：“醫(yī)生，保國怎么樣了？”醫(yī)生搖了搖頭。她一下子癱在墻邊，世界崩塌了。才58歲的保國走了，他還是把自己累倒了！
郭素萍和李保國同齡，兩人是原河北省林業(yè)?？茖W校（現(xiàn)為河北農業(yè)大學）的同學。1981年，兩人雙雙畢業(yè)，李保國畢業(yè)留校任教，而郭素萍被分配到河北省灤縣林業(yè)局工作。
當時，為了振興太行山革命老區(qū)的經濟，河北省委省政府發(fā)起太行山小流域綜合開發(fā)治理項目，由林校組織技術人員調研攻關。剛結婚不久的李保國背著行囊，跟著工作組來到了邢臺市前南峪村。
李保國去了太行山，剛剛被調回林校的郭素萍，背著1歲的兒子李東奇也追隨丈夫去了前南峪村。到了前南峪村，她才知道，這是一個人均年收入只有50元的極窮困山村，當?shù)赜芯漤樋诹锝校骸坝信患耷澳嫌！币驗檫@里太窮了。
白天，郭素萍把兒子背在后背上，跟著丈夫一起爬坡翻山，考察自然情況;晚上，兩人分析現(xiàn)狀，尋找脫貧的出路。李保國大膽地提出，發(fā)展果樹種植。聽了這個消息，鄉(xiāng)親們都直搖頭，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太行山上，就沒見果樹栽種成活過。
因為，太行山的自然條件太惡劣了，腳下都是石頭，怎么種樹？李保國想出了爆破整地聚土截流的辦法。他和村干部一起把山石炸開造地，順著山勢每隔4米開挖出一條寬1.5米左右、深1米的溝，把周圍的薄土集中填充到溝里。土層增厚，樹木就能存活。在他的帶領下，前南峪村終于有了漫山遍野的蘋果樹、板栗樹。每到秋天，果香百里，香氣醉人。
前南峪富了，李保國從前南峪又轉戰(zhàn)到邢臺市內丘縣崗底村，把這個窮得叮當響的小山村打造成人均年收入5萬元的小康村?，F(xiàn)在，崗底村的富崗蘋果成了名牌，最高時一個賣到100元。
李保國用腳步丈量著太行山，他走過的地方無不郁郁蔥蔥、果木成蔭。臨城縣的綠嶺薄皮核桃、易縣的文玩核桃和櫻桃，也成了電商平臺上的緊俏貨。在李保國的帶領下，太行山10萬群眾脫貧奔小康，增加農業(yè)產值35億元，純增收28.5億元，他被村民稱為“太行山新愚公”。
就在李保國給河北省灤州市雞冠山繪制生態(tài)園藍圖時，他的生命停止了。郭素萍傷心欲絕。
李保國的骨灰被鄉(xiāng)親們帶走，安放在太行山區(qū)不同的地方，國家把“改革先鋒”“人民楷?！薄皶r代楷?！边@些崇高的榮譽給了李保國，然而，他終是走了，再也回不來了。送走了丈夫，郭素萍無助地在家里四下環(huán)顧。這么多年，李保國忙于扶貧，家里根本顧不上，只有這個沙發(fā)是兩個人一起買的。他說：“就買這套布藝沙發(fā)，這個坐著舒服，方便我寫論文?！?/p>
睹物思人，這套沙發(fā)慰藉著郭素萍哀傷的心。丈夫用過的幾部手機，她也都擺放在茶幾上，就像丈夫還在身邊。一天上午，手機響了，是易縣的一名果農，對方心急火燎地說：“李教授，我這里有100棵蘋果樹忽然死了，怎么辦？”郭素萍哽咽著答道：“李教授已經不在了……”她的眼淚噴涌而出。
對方驚愕了片刻后說：“實在是對不住，我不知道李教授已經……”郭素萍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說：“我過去看看吧！”鄉(xiāng)親們看到郭老師來了，眼里一下子點起希望的火苗，他們的蘋果樹有救了。
李保國的三部手機每天都會接到果農求助的電話，許多果農在悲痛落淚之余，著急地說：“李教授走了，我們的果樹出了問題上哪去求助呀？”
郭素萍斬釘截鐵地回答對方：“你們放心，保國走了，還有我，扶貧的事業(yè)還沒有完成，我一定要讓保國在天之靈看到太行山綠遍的那一天！”
郭素萍振作起來，她把丈夫的手機帶在身邊，保持暢通，永不掉線，她把自己的手機號碼也公布在《河北日報》上，告知果農，李教授走了，需要幫助請撥打這部電話找郭素萍。
郭素萍背起裝滿農具的背包上路了。丈夫在的時候，他開著那輛小破車，后備廂放著農具，一路上他們探討技術、說著熟悉的果農，也說起可愛的小孫子李澤臣。扶貧路上兩個人并不孤單。
現(xiàn)在，不會開車的她只能背著背包轉公交趕火車。有一次去邢臺，為了趕高鐵，她一路小跑從公交車下來，又換上另一趟公交，渾身是汗的她沖到進站口時，被車站工作人員攔住，告知她修剪果樹的農具不能帶上火車。眼睜睜地看著火車開走了，那一刻，58歲的郭素萍再也不顧及形象，委屈得蹲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失聲痛哭。
郭素萍肆意地流著眼淚，她心里默默地對丈夫說：“我想你了，你為什么這么早就離開？你忍心看我一個人疲于奔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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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2018年，郭素萍已經滿60歲了。一年365天，郭素萍幾乎有300多天奔波在太行山各貧窮縣。兩年下來，她的體重降了10多斤。有人勸她說：“該歇歇就歇歇吧，成天攀高爬低的，什么時候是個頭呢？”郭素萍說：“這幾十萬果農在等著我，我怎么停？”為了保持自己的體質，郭素萍每天早上6點多起床晨跑，她每天的日常生活，不是在田間地頭向果農講授技術做示范培訓，就是在接聽來自果農的咨詢電話。
每年的倒春寒，是果農們最擔心的時候，他們不敢睡覺，60歲的郭素萍也是幾夜不眠。她蜷在沙發(fā)上，衣服也不敢脫，時刻關注著手機里果農反映的情況，因為極端天氣一旦出現(xiàn)，就意味著這些果樹可能會被凍死。
2018年的4月15日，河北大部分地區(qū)遭遇了罕見的倒春寒。保定核桃種植戶王呈先，種植的核桃樹樹芽子已經長到5厘米左右，突然一場大雪飄來，王呈先當時就落了淚。四年前也下了一場大雪，李保國在世，幫他保住了蘋果樹，現(xiàn)在可怎么辦？凌晨3點多，王呈先在別的村民那里終于找到了郭素萍的微信，他抱著試試看的心情，給郭素萍發(fā)去了求救的信息。
讓他沒想到的是，幾分鐘后，他就收到了郭素萍的回復。郭素萍說：“按原來的辦法辦，熏煙、晃雪！”
與此同時，邢臺臨城的蘋果種植戶楊雙奎，還有許許多多太行山區(qū)的果農，都是一夜未眠。楊雙奎所在的村，全村果農整夜一直在山上盯著，氣溫接近零攝氏度的時候，他們就每半個小時給郭素萍發(fā)個圖片，讓她觀察果樹的情況，及時采取預案。
凌晨4時，氣溫降到了零下，郭素萍告訴果農們：“不行，繼續(xù)下降就得熏煙！”村口的大喇叭向村民發(fā)出了緊急指示，果農們聽到指令，立即點火。
兩天后，氣溫終于回升，得知果樹沒受害，郭素萍長出了一口氣。
同事都埋怨她老不著家，她拿出包里的一大串鑰匙晃著說：“誰說我不著家？我走到哪里都有家，全是大‘別野！”幾十年來，她的“家”遍布前南峪、崗底、綠嶺、葫蘆峪等地，那是她和丈夫李保國駐扎當?shù)胤鲐殨r，當?shù)厝颂峁┑淖√?。這些“家”無一例外都在山區(qū)野外，郭素萍戲稱：“別人都是住別墅，我們住的是真正的‘別野。”
唐山灤州市雞冠山生態(tài)農業(yè)產業(yè)園成立于2015年，是李保國生前參與規(guī)劃的最后一個園區(qū)，李保國剛剛繪制完藍圖，就離開了人世。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這個凝聚著丈夫心血的產業(yè)園，也是郭素萍最牽掛的地方。因為，這里的果農技術力量薄弱。李保國去世后，每年春天，郭素萍都會帶著邢臺崗底村“李保國科技扶貧隊”的技術人員，來指導培訓他們進行果樹管理。這項工作一直持續(xù)到2020年。
2020年1月，新冠肺炎在全國多地暴發(fā)，多地進行封城及交通管控，同樣被困在家里的郭素萍坐不住了。3月，正是雞冠山的蘋果樹整形剪枝的關鍵時期，如果錯過了，后果不單單是減產，將影響果樹三年的產量。兒子擔心她，告誡她說：“現(xiàn)在疫情肆虐，60歲以上老人更危險，你就不要出門了，工作先放放吧！”
郭素萍倒不擔心自己，她擔心的是，如何在保障果農收入的同時，保障技術人員的防疫安全。
眼看著氣溫升高，作為灤州雞冠山特色水果創(chuàng)新驛站首席專家的她坐立不安。俗話說“人誤樹一時，樹誤人三年”，不能再耽擱了！
雞冠山生態(tài)產業(yè)園負責人打電話來，電話那頭的聲音很無助：“郭老師，幫幫我們！”如果果樹因管理不到位而影響了收入，將會嚴重影響當?shù)厝罕娒撠氈赂坏男判摹?/p>
郭素萍一次又一次打電話和灤州市疫情防控部門進行協(xié)調，看能不能在做好防護的情況下，允許她帶人去雞冠山給果農修剪管理蘋果樹。她承諾，不與當?shù)毓r接觸。幾經協(xié)調，灤州市防控部門同意了。然而，當她和內丘縣防控辦剛剛協(xié)調好，正準備收拾行李出發(fā)時，召集人給她潑了一盆冷水：“郭老師，技術員去沒問題，但是果農不好找。因為，果農回來后要被隔離14天，而目前正是果樹管理的關鍵時機，崗底這邊也是農時不等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因為給雞冠山扶貧，就讓崗底的果農返貧。郭素萍放下行李坐了下來。她用手撫摸著那套布藝沙發(fā)，輕輕地問：“保國，該怎么辦？要是你在該多好！”以李保國的行事風格，他肯定有周全的辦法來解決這件事。
郭素萍想了很久，她再次給內丘縣疫情防控辦打去電話，擔保帶去雞冠山的人會做最嚴格的防護，包車到園區(qū)后直接去果園開始工作，吃住不離開果園，全程不和任何當?shù)厝擞薪佑|。但是從雞冠山回來后，這些果農需要直接回家，他們可以兩點一線管理自家的果樹，14天內不和其他人接觸。
她的方案最終得到了防控部門的同意。3月14日，郭素萍頂著巨大的壓力，擔著巨大的風險，和楊雙奎帶著10個人包車趕往雞冠山。一路上8個小時，他們沒有一個人下車。到達雞冠山園區(qū)后，他們住進了山上的簡易板房，立即投入戰(zhàn)斗。
郭素萍住在一間臨湖的閑置小屋，里面就放了一張單人床。春寒料峭，這間小屋格外冷。白天，她帶隊在果園里爬樹修剪，一身泥、一身汗，山風一吹，瑟瑟發(fā)抖;晚上回到小屋，想洗洗腳都沒有熱水，她用冷水擦一把臉，倒頭便睡。
雞冠山的4700棵蘋果樹全部修剪完，郭素萍也累成了個泥人兒。她悄悄來到雞冠山李保國雕像前，望著這個日思夜想的熟悉身影，眼淚再次盈滿眼眶。她輕撫雕像訴說思念：“保國，我看你來了。這次來雞冠山我沒做錯吧？如果是你，你也會這么做，對不對？”一陣風刮過，吹動了她額前的長發(fā)，仿佛是丈夫的手輕輕滑過，這一定是他在回應她！她的眼淚再次滑了下來。
天上的星星，終將見證綠遍太行奇跡
常年在山區(qū)奔波，郭素萍最感到愧疚的是保定的那個家。當年，兒子李東奇小時，夫妻倆顧不上孩子，把他送到遠在張家口赤城縣的姥姥家。東奇在保定上了初中，兩人還是顧不上輔導孩子，等他們發(fā)現(xiàn)東奇成績降到全班倒數(shù)的時候，才急匆匆把他帶到崗底村，轉學到內丘一中。即使轉學到身邊，他們還是顧不上兒子。
那一年，東奇班主任給她打電話說孩子生病了，她和丈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兩腳泥濘開車去了學校。東奇發(fā)著高燒，嘴唇起了水泡?？吹桨职謰寢?，那么高的男孩子委屈得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現(xiàn)在東奇已經娶妻生子，郭素萍依然不能像別人家的奶奶一樣，帶孫子享受天倫之樂。她經常一出差就是一個月，孫子小澤臣好奇地問她：“奶奶，你為什么和我同學的奶奶不一樣？你怎么老出差呢？”問得郭素萍心里酸酸的。
2020年7月29日，郭素萍在邢臺崗底村給果農做培訓，接到兒子電話，李東奇興奮地說：“媽，您兒媳婦要生二寶了，正在醫(yī)院里?！惫仄几吲d得臉上笑開了花，但還是堅持給大家講完課，才匆忙趕火車回到保定。郭素萍抑制不住欣喜，甚至一路上想，這次最好能休息一個月，在家好好侍候一下兒媳，送孫子上學，哄二寶睡覺，享受一下兒孫繞膝的幸福。
7月30日，醫(yī)生從產房抱著紅撲撲的小孫女出來時，郭素萍很感動，她抱著孫女愛不釋手?！氨?，你看，這是上天回饋給我們的‘小天使，你看到了嗎？”她在心里默念著。
很少有時間給兒媳婦做飯的郭素萍，在家熬了一大碗紅糖小米粥送到醫(yī)院，兒媳婦感激地說：“媽，謝謝您！”這一聲“謝謝”讓郭素萍紅了眼眶。作為婆婆她很不合格，難得的是兒子和兒媳婦從來沒有埋怨過她，他們能理解媽媽對爸爸事業(yè)的延續(xù)。郭素萍知道，該說“謝謝”的是自己，她對這個家、對孩子們虧欠得太多太多。
打定主意要在家照顧兒媳月子的郭素萍，當天下午又接到電話，內丘那邊有一場蘋果秋季管理技術培訓，急需她到場傳授。她很矛盾，一邊是果農，一邊是家人，猶豫了片刻，她告訴對方：“我明天就過來?！惫麡涔芾聿坏热?，她再一次選擇了果農。
7月31日，郭素萍起了個大早，又精心熬了一碗粥，她帶著粥來到醫(yī)院門口，打電話把兒子東奇叫下來說：“媽媽一會兒就要去邢臺，不能照顧她們娘倆了，你把這碗粥帶上去，不要怪媽媽！”李東奇看媽媽的眼圈紅了，急忙接過粥說：“媽，你放心去吧，我能照顧好她們母女倆！”
在醫(yī)院門口，郭素萍回頭看了看兒媳婦病房的窗戶，上了等在門口的出租車。
又一次來到崗底村，來到李保國的銅像前，郭素萍打開手機相冊，把小孫女的照片一張一張給李保國翻看，邊看邊說：“你看，她笑了，這小臉通紅，模樣還真有點像你呢！”
天色漸暗，星星一點點亮起來。她遙望著最亮的那顆星問：“保國，是你嗎？小孫子說天上最亮的星星就是爺爺?！睅滋烨?，孫子小澤臣天真地問她：“奶奶，我要是也死了，就能去天上找爺爺?！惫仄间粶I下。
和小澤臣一樣想念李保國的，還有千千萬萬的果農。他們思念李教授，每到清明、寒食節(jié)，他們會自發(fā)地給他燒一把紙錢，表達哀思和緬懷。他們也會在祭奠的日子里在網上不約而同地為李教授點起蠟燭，網祭這位“太行新愚公”。
2018年時，郭素萍將李保國生前心心念念的“大苗建園”技術研發(fā)成功，蘋果終于實現(xiàn)了三年豐產。李保國設想的建設178平方公里太行山生態(tài)大花園也在郭素萍的推動下有序進行。到2020年11月，李保國和郭素萍扶貧成績斐然：累計增加太行山區(qū)農民產值50多億元，純增收35億元，10多萬太行山區(qū)老百姓告別了貧困，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面對群山、面對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郭素萍輕聲說：“保國，你放心吧，一定會有綠遍太行的那一天！”
編輯/柴壽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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