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曉
(一)
天空藍瑩瑩的,像一汪碧藍的湖水,里面時不時游來幾條魚兒樣的云絮。此刻,我正坐在長條石凳的一端,望著天空遐想。
石凳的另一端坐著一位老人。他看著醫(yī)院外的人匆匆的步伐,默不作聲,任由陽光落進自己的眼睛。
當夕陽將天空燃燒成玫瑰色時,老人慢悠悠地靠過來,關(guān)切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從懷里掏出一根火腿腸,小心地剝開,放在我面前。
他真是一個善良的人!我在心里默默地想著。
老人沖我笑了笑,眼睛里充滿了陽光,讓我覺得溫暖極了。他就這樣看著我,溫柔地問道:“天快黑了,你怎么還不回家?”
我望著老人,心里的悲傷一下子溢了出來。我強忍著眼淚,輕輕搖頭反問道:“那您呢?您怎么還不回家?”
老人嘆了口氣,思索了許久后才說:“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在找一只貓。”
“那、那您要找什么樣的貓?”因為太激動的緣故,我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我的意思是,您可以描述一下它的樣子嗎?”
“是一只白色的貓,樣子我不太記得了。但是我記得,它的名字叫‘白小喵’?!?/p>
聽了老人的話,我說:“您都不記得它的樣子了,為什么還要找它呢?”
老人頓時生氣了。他站起來,把拐杖敲得“咚咚”響,氣憤地說:“雖然我記不清它的模樣,但是我必須找到它,因為它偷了我的唱片,還沒還回來!”
我輕輕哼了一聲,大口吃起火腿腸來,一邊吃還一邊含糊不清地問:“一只貓偷您的唱片?這聽起來太不可思議了!它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聽到我的質(zhì)疑,老人更生氣了:“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可它們的的確確發(fā)生了??!那天我睡覺時,突然聽到客廳里傳來熟悉的小提琴聲,雖然聲音很小很小,但是我卻聽得清清楚楚。那是我白天演奏的曲子!誰會在安靜的夜晚演奏呢?于是,我順著聲音慢慢走到客廳,結(jié)果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聲音竟然是從白小喵身上發(fā)出來的,許許多多的音符從它的絨毛里鉆出來,又迅速溜回去。我以為自己在做夢,于是回到床上繼續(xù)睡覺??傻任以傩褋?,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首曲子了?!?/p>
老人說完最后一句話時,我恰好把整根火腿腸吃完。我舔了舔嘴唇,跳到老人的身邊,禮貌地說道:“聽起來像是一只魔法貓呀!為了答謝您的火腿腸,我?guī)フ野仔∵靼?!?/p>
(二)
今晚的月光很亮。
我?guī)е先嗽诔鞘欣锎┧?,但老人走得很慢,走一會兒就要歇一會兒。等我們趕到貓咪會所時,已經(jīng)是半夜了。
貓咪會所在一座仿古建筑里。月光明亮的夜晚,面對醫(yī)院,朝九點鐘方向走過去,就能到達神秘的貓咪會所。貓咪會所寬敞又奢華,每個有月光的夜晚,整個城市的貓咪都會聚集在這里,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軟軟夫人站在書架前,捧著一本《如何做一只優(yōu)雅的貓》,看得津津有味;老鐺一把年紀了卻童心未泯,坐在月光秋千上,玩得不亦樂乎;球球小姐坐在繁花深處,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與閨蜜們談笑風生……會所的貓咪們看見我和老人進來,并不驚訝,都彬彬有禮地沖我們點頭。
“我好像來過這里?!崩先苏旅弊?,和每一只貓咪打著招呼。
我沒有接老人的話,而是說:“所有的貓咪都在這里了,我們一起去找白小喵吧?!?/p>
貓咪會所的白貓很多,波斯貓、英國短毛貓、獅子貓、布偶貓、安哥拉貓、金吉拉貓、土耳其梵貓……每遇到一只白貓,我都停下來讓老人辨認??蛇z憾的是,走遍了大半個會所,他也沒有找到白小喵。
“我雖然不記得它的樣子,但是我能感覺出來,它們都不是白小喵?!崩先司趩实卮瓜骂^,像失去了天底下最重要的人。
一時間,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這個時候不管說什么好像都有些多余。
“您還記得和白小喵有關(guān)的事情嗎?和我講講吧?!蔽艺f道。
“不知道為什么,我的記憶像一張被磨損的唱片,播放起來時而清楚,時而模糊,有時還沒有聲音。我好像漸漸忘記了很多人、很多事,不知道是不是白小喵偷走了我的記憶。”老人嘆了口氣,但混濁的眼睛慢慢放出了光彩,“我是在一個下雨天撿到白小喵的。那天,它渾身濕透了,縮成小小的一團,我就把它帶回了家。白小喵很喜歡音樂,每當我拉小提琴時,它就窩在茉莉花下靜靜地聽。白小喵的聲音很好聽,我總是打趣,說它去唱歌的話一定是很好的歌唱家。唉,不知道為什么,白小喵突然就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說到傷心處,老人竟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這時,會所里突然響起了小提琴聲,這讓老人停止了哭泣。
“爺爺,到我唱歌的時間了,您在這里等我?!闭f完,我跳上了月光照耀的舞臺。
(三)
我站在舞臺中央,月光靜靜地灑下來,像是時光在流轉(zhuǎn)……
那個溢滿茉莉花香的早晨,爺爺如往常一樣拉著小提琴,誰知卻沒有任何征兆地摔倒了。我驚慌失措地跑出去,挨家挨戶撓鄰居的門……終于,有人把暈倒的爺爺送進了醫(yī)院。
醫(yī)院里到處都是白色: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單、穿白色大褂的醫(yī)生,還有爺爺一片空白的大腦。
爺爺?shù)膬号畟兗贝掖业刳s來了,待了半天又走了。也有很多人來探望,又都嘆息著離去。只有我,一直蹲在爺爺?shù)男优裕粍硬粍印?/p>
醫(yī)生是個溫柔的年輕人,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老人患了阿爾茨海默病,他會忘記很多人很多事。但是,時光偷不走愛,愛永遠不會消失?!?/p>
我閉上眼睛,記憶里的美好在心底蕩漾,許許多多的音符從我的白色絨毛中迸發(fā)出來,在月光下凝成一張明晃晃的唱片。唱片悠悠地轉(zhuǎn)起來,跟著音樂,我緩緩張開了嘴。
從充溢在天地間的傾盆大雨,唱到那雙溫暖的手;從落滿茉莉花瓣的陽臺,唱到鋪著白床單的醫(yī)院;從昔日的親密無間,唱到今日特殊的陌生與疏離。
一只貓咪學會唱歌是件很難的事情,幾乎沒有貓咪能做到??墒牵易龅搅?。因為有位老人,他曾溫和地對我說:“貓咪也應該有夢想啊,你的音色很適合唱歌呢!”
聽著我的歌,臺下老人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望著我
說:“我好像認識你,你就是……”
我從臺上跳下來,撲進老人懷里,撒嬌似的舔舔他的手。時光偷走的記憶,我會拿回來,做成一張愛的唱片去播放。因為我堅信:愛,永遠不會消失。
“是的,爺爺,您終于想起來了!”
對了,我忘了說,我是一只白色貓咪,爺爺給我起的名字叫“白小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