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清
鄒容,早期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卓越的宣傳家。在20世紀初風雨如晦的年代里,這位從巴山蜀水間走出的少年英才,立志要為推翻腐朽的清王朝和建立資產(chǎn)階級“中華共和國”而奮斗,其少年殞命的悲情結局使人久久不能釋懷。他寫的《革命軍》通俗易懂,家喻戶曉,為辛亥革命的輿論宣傳起了重要作用,在當時被譽為中國的《人權宣言》。
鄒容(1885—1905),原名紹陶,字蔚丹,四川巴縣人,出生于富商家庭。他是一位早慧的少年,“年十二,誦九經(jīng)、史記、漢書,皆上口”。他的父親希望他能走傳統(tǒng)的科舉之路,金榜題名,光宗耀祖,他卻不熱衷于此。鄒容性格很叛逆,曾入重慶經(jīng)學書院師從名儒呂翼文,但他“與人言,指天畫地,非堯舜,薄周孔,無所避”,因此遭到除名的處分。1902年,鄒容到日本東京留學,開始接觸《法國革命史》和盧梭的《民約論》等資產(chǎn)階級政治經(jīng)濟方面的著作,積極參加留日學生的革命活動;明治維新后日本社會的巨大進步與晚清帝國的腐朽沒落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些都給人生觀、世界觀正在形成中的鄒容以很大刺激,使之本十分叛逆的性格更趨激進。鄒容疾惡如仇,當時,清政府的南洋學生監(jiān)督姚文甫作奸犯科,迫害留學生,鄒容憤恨不平,率領張繼等數(shù)人闖入姚氏府邸,“榜頰數(shù)十,持剪刀斷其辮發(fā)”,一時人心大快。
1903年春,鄒容開始撰寫一部宣傳反清革命的著作,就是后來轟動全國、廣為傳頌的《革命軍》,不過當時還沒有寫完。1903年4月,鄒容回國到上海,參加愛國學社,與章士釗、張繼、章炳麟等“相得歡甚,約為昆弟交,日以光復漢族事”。鄒容一邊從事革命活動,一邊繼續(xù)寫作,終于將《革命軍》一書完稿。1903年5月,由黃宗仰、陶賡熊、金松岑等人出資,書稿交上海大同書局付印。
該書分“緒論”“革命之原因”“革命之教育”“革命必剖清人種”“革命必先去奴隸之根性”“革命獨立之大義”和“結論”等章,約兩萬字。書中列舉種種滿漢不平之事,講出了國人久郁于心的憤懣之言,充斥著“革命”“排滿”等文字和“自由”“平等”等先進思想。全書感情熾烈、文字鏗鏘、氣勢磅礴,洋溢著戰(zhàn)斗的激情;表示要“掃除數(shù)千年種種之專制政體,脫去數(shù)千年種種之奴隸性質……洗盡二百六十年殘慘虐酷之大恥辱,使中國大陸成干凈土”;熱情地謳歌革命,盛贊“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爭存爭亡過度時代之要義也。革命者,順乎天,而應乎人者也。革命者,去腐敗而存良善也。革命者,由野蠻而進文明者也。革命者,除奴隸而為主人者也”,要為建立一個中華共和國而奮斗。篇末高呼:“皇漢人種革命獨立萬歲!”“中華共和國萬歲!”“中華共和國四萬萬同胞的自由萬歲!”
《革命軍》出版后,不脛而走,加之革命黨人在《蘇報》上大力宣傳,更是一冊難求。1903年6月9日,《蘇報》在《新書介紹》欄內,以“介紹革命軍”為題,對《革命軍》作了重點介紹,稱頌它“筆極銳利,文極沉痛,稍有種族思想者,讀之當無不拔劍起舞,發(fā)沖眉豎。若能以此書普及于四萬萬人之腦海,中國當興也勃焉”。同一天,該報刊出署名“愛讀革命軍者”(章士釗)的書評《讀〈革命軍〉》,指出普及教育的重大意義,“居今日我國而言教育普及,惟在導之脫奴隸,就國民”,要“脫奴隸,就國民”,只有一途,曰:“革命”。革命就是要“去世襲君主,排貴族特權,覆一切壓制之策”。書評并贊揚《革命軍》“以國民主義為干,以仇滿為用,尋扯往事,根極公理,趨以犀利之筆,達以淺直之詞,雖頑懦之夫,目睹其事,耳聞其語,則罔不面赤而熱,心跳肺張,作拔劍砍地奮身入海之狀”,“此誠今日國民教育之第一教科書也”。
第二天即6月10日,該報又刊出章炳麟的《序〈革命軍〉》一文,驚呼“中國吞噬于逆胡二百六十年矣,宰割之酷,詐爆之工,人人所身受,當無不倡言革命”,把《革命軍》比作震聾發(fā)聵的雷霆之聲和義師先聲。
這些文章的發(fā)表,在社會上引起強烈的反響,擴大了《革命軍》的影響,使這一小冊子在社會上迅速流傳開來?!短K報》是當時上海一份宣傳革命的報紙,此前已有許多言辭激烈的文章,早已引起清廷的忌恨,只是一時隱忍未發(fā),當介紹《革命軍》的一組文章以及章炳麟批駁康有為的政論文的發(fā)表,將《蘇報》后期的革命聲浪發(fā)揮到極致之時,清廷再也不坐視不理了。
1903年6月29日上午,多名巡捕闖進蘇報館,出示了租界工部局對章炳麟、鄒容等人的拘票。章炳麟預先得到警示,但他不為所動,說:“諸教員方整理學社未竟,不能去,坐待捕耳。”有人勸他暫時回避一下,他也不理會。
6月30日,章炳麟在愛國學社內,警探又持拘票前來抓捕,挨次查詢,章炳麟說:“余皆沒有,章炳麟是我?!彼毂讳D走。
7月1日,鄒容激于義憤,步行到租界四馬路巡捕房投案,自稱:“我是鄒容?!毖膊逗苁求@訝,看到面前站著的只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不相信他就是《革命軍》的作者,令其速去。鄒容說:“我著書未刻者,尚千百卷,非獨此小冊也。爾不信者,取《革命軍》來,吾為爾講說之。”巡捕這才相信,遂將鄒容關入巡捕房牢房。不久,《蘇報》被查封,這就是轟動一時的“蘇報案”。
案發(fā)后,清政府曾向各國駐滬領事和駐京公使交涉,要求將章炳麟、鄒容等押回內地審問,遭到拒絕。清政府見引渡未果,同意由上海道臺與各國駐滬領事訂約在租界內審判,由英租界會審公廨組織額外公堂具體負責審理。
經(jīng)過曠日持久的審訊,1904年5月21日,會審公廨組織額外公堂宣判章炳麟監(jiān)禁3年,判鄒容監(jiān)禁2年,自上年到案之日起算,期滿后逐出租界。至此,備受各方關注的“蘇報案”終于塵埃落定。
判刑后,章炳麟和鄒容被關進上海提籃橋租界監(jiān)獄,在獄中,他們受到了殘酷的虐待,被強迫從事砸碎石等苦役,還時常遭到獄卒的毒打。他們有時被捆綁起來,胸膛被錐子刺破,手指被軟梏鉗住,疼痛難忍,被折磨得暈死過去后,再被冷水潑醒??崂粲眠@樣殘忍的手段來對待這兩位手無寸鐵的文弱書生,妄圖摧殘他們的意志。但這些酷吏的陰謀落空了,章炳麟一度絕食抗議,并關心獄外革命運動的發(fā)展情況。在艱難困苦的環(huán)境里,章、鄒兩人時常“以詩歌遣悶”,其中一些詩很能說明他們當時的心境和精神狀態(tài),選錄三首如下:擊石何須博浪椎?(鄒)群兒甘自作湘累。(章)要離祠墓今何在?(章)愿借先生土一坯。(鄒)
平生御寇御風志,(鄒)近死之心不復陽。(章)
愿力能生千猛士,(鄒)補牢未必恨亡羊。(章)
句東前輩張玄著,天蓋遺民呂晦公。
兵解神仙儒發(fā)冢,我來地水火風空。
前兩首是鄒容和章炳麟聯(lián)句而成的,第三首則是章炳麟獨自完成的。章、鄒二人以中國歷史上的賢士自況,抒發(fā)自己為革命、為推翻清王朝不惜犧牲的豪邁情懷。
長期艱苦的生活,繁重的勞動,獄卒的折磨,鄒容的身心受到嚴重摧殘。1905年4月3日凌晨,這位慷慨悲歌的民主斗士溘然長逝于獄中,年僅20歲,這時離他出獄之期只剩兩個多月。臨終之前,這位年輕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家還念念不忘革命事業(yè),期待有朝一日能推翻腐朽的清王朝。
鄒容去世后,上海義士劉季平(劉三)將烈士遺體收殮,安葬于上??h華涇鄉(xiāng)?!陡锩姟芬粫源媪羰篱g,且傳播更為廣泛和迅速,各地翻印有二十余版,“遠道不能致者,或以白金十兩購之,置籠中,雜衣履糍餅以入,清關郵不能禁”。人們如此厚愛《革命軍》,除了對鄒容崇高精神和少年殞命的悲劇命運的敬重,更重要的是對該書所推崇的理想的認同和追求,二者相結合,鄒容及其遺著產(chǎn)生了巨大的感召作用,在人們心中產(chǎn)生了深深的共鳴。正如馮自由所言:“此書徒以通俗淺顯,適合當時社會需要,幾于人手一編,卒賴其言為驅胡建國之本,功不在孫、黃、章諸公之下?!?/p>
人們如饑似渴地讀著鄒容壯懷激烈的文字,受到極大的啟發(fā)和鼓舞,不少人擺脫了改良主義思想的束縛,轉移到民主革命的道路上來。吳玉章就深有體會地說:“當我讀了鄒容的《革命軍》等文章以后,我在思想上便完全和改良主義決裂了?!比藗冏x其書,更加敬重這位早逝的英才,1912年2月,中華民國臨時政府追贈鄒容為“大將軍”,以表彰和紀念他為革命作出的貢獻。四川軍政府舉行了隆重的儀式,以禮召其魂歸,臨時大總統(tǒng)孫中山親自拜祭。因當年收殮鄒容遺體的劉季平“性方絜,寡交游”,致使無人知道鄒容葬于何處。1922年冬,章炳麟終于找到了鄒容所葬之所,1924年4月,章炳麟、章士釗、張繼等20多人在華涇又一次為鄒容舉行祭奠儀式,并為鄒容墓樹碑立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人民沒有忘記這位少年英雄,一直給予鄒容很高的評價,一再校訂和出版《革命軍》,以表達對他的敬意和追思。
少年壯志掃胡塵,叱咤風云《革命軍》。
號角一聲驚睡夢,英雄四起挽沉淪。
剪刀除辮人稱快,鐵檻捐軀世不平。
風雨巴山遺恨遠,至今人念大將軍!
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吳玉章的這首《紀念鄒容烈士》詩,充分表達了世人對鄒容及其遺著的敬佩之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