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靜

《余光中的人間告白書》

這一套紀念文集共有三冊：散文集《余光中都是你》，余光中用深情筆觸書寫樸素日常、浩瀚萬物，把對生命的熱愛一字一句傳達給世人。詩歌集《愿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整本詩集充滿文字的張力、想象的回旋、音樂的升降。有漢字雙聲疊韻的美質(zhì)感，也有文言、西語、口語交雜的藝術(shù)韻律，更有獨屬于余光中的“文化鄉(xiāng)愁”和中國意識。文藝評論文集《美得剛好：余光中漫談文藝之美》，他璀璨五彩筆下?lián)]灑成形的恢弘氣象，既是個人豐饒生命的投影，也是這個時代歷史命運的縮影。

2017年父親走后，我們帶著不舍和懷念，開始整理他的遺物，發(fā)現(xiàn)許多意想不到的東西，譬如他在廈門大學讀書時所發(fā)表作品的剪報、幾十本寫作筆記，還有他早期散文《石城之行》的手稿，謄在他寫給母親的信紙上（當時他在美國留學）。這些遺物勾勒出他如何成為一位詩人和作家，以及他寫作生涯從初期到晚期的歷程和變化。尤其是在寫作筆記中，可以看到他如何記錄平日所思、旅游所見，他不只記下瞬間的靈感，也詳細記載了許多數(shù)據(jù)和相關(guān)知識，有時候還會將景物用素描勾勒出來，幫助記憶。

父親從大學開始寫詩，初期模仿新月派的格律詩，寫了《咪咪的眼睛》和《別時》這類所謂“豆腐干體”的作品。同時他也受英美詩歌影響很大，遂有《夏晨》和《七夕》這樣的詩。后來回歸中國古典文學，又受到西方搖滾樂的洗禮，經(jīng)過各種嘗試和省思，走出了自己的路。在這一套書的詩集中，讀者可以見到父親不同的詩風和變化。

雖然父親很年輕就立志做詩人，一心一意寫詩，但是在無心插柳的情況下，寫起了散文，發(fā)現(xiàn)也能以另一種文體抒發(fā)情感，冶煉文字，而且詩文互補，有時候詩意也可入散文。在創(chuàng)作的早期，他甚至認為散文的發(fā)展超越了詩藝。后來則是詩文并進，所以他曾說：“散文不是我的詩余。散文與詩，是我的雙目，任缺其一，世界就不成立體?！币惨虼?，父親不同文類的作品?？苫ハ鄬φ眨┤缯f，有關(guān)梵高，他寫了《梵高百年祭》組詩三首，同時也寫了四篇散文，其中之一就是這一套書中所選的《破畫欲出的淋漓元氣——梵高逝世百周年祭》。

父親寫了這么多以梵高為主題的詩文，又翻譯了《梵高傳》，因為他不只喜歡文字，也喜愛藝術(shù)，尤其是繪畫，因此結(jié)識了不少畫家，曾用文字為他們發(fā)聲并架構(gòu)理論，也介紹西方繪畫給讀者，在1960年代對臺灣現(xiàn)代畫運動頗有貢獻，這套書中的《畢加索——現(xiàn)代藝術(shù)的魔術(shù)師》，便是那段時期所發(fā)表的文章。

在音樂方面，父親在1969年第二度赴美時，接觸到搖滾樂，寫了好幾篇文章介紹搖滾樂和民歌手。同時，詩歌的主題和節(jié)奏也起了變化，寫出《江湖上》《民歌手》《搖搖民謠》等作品，因而啟發(fā)了楊弦和李泰祥等人為這些作品譜曲，開創(chuàng)了臺灣的現(xiàn)代民歌?！懂斘业搅臍q——老歌新唱憶披頭士》，就是回憶他當初迷上搖滾樂的過程。父親的評論文章因此并不限于文學，而是包含了各種不同的主題。

父親常說他不寫自傳，因為他的生平都在作品中。他一生共出版了20本詩集、12本散文集、8本評論集，以及14種翻譯。在前三種文類中，我們可以看到他遷臺初期的青年情懷、三次赴美的孤寂和疑惑（如《單人床》和《如果遠方有戰(zhàn)爭》）、香港時期安定閑適的生活（如《花鳥》）、1985年返回高雄后開展的另一段生命（如《七十自喻》和《太陽點名》），還有1992年之后的各種回鄉(xiāng)感觸（如《八閩歸人》和《成都行》。所以我和家人都特別高興出版社在父親的92歲冥誕之際推出這一套包含詩歌、散文和評論的三冊選集，讓讀者得以認識他身為作家的三種面貌和立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