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佛歌
晚上十點了,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在這座北方的小城,人們的夜生活很單調(diào)。鄭蔚藍站在店門口,吸了口清涼的空氣,看到左右的店面已關(guān)了,只有自己這家“獨立女人”的女裝店還在堅持著。
這個點兒,應(yīng)該不會有顧客來了,事實上,她內(nèi)心里,也并不希望有顧客來,她只是不想這么早回家。自從老公出軌后,她就真切體會到了:哀莫大于心死。街道空得像曠野,街燈卻還亮著,不知是為誰照明。
鄭蔚藍轉(zhuǎn)身,抬頭看了一眼“獨立女人”的招牌,走進店里。她聽到身后有輕微的腳步聲,回頭看到了一個男人。這是個形容落魄的男人,又瘦又高,穿著一件藍色的襯衣,配一條藍色的牛仔褲,身上沾了土,沒撲干凈;頭發(fā)是短發(fā),卻又很長了,該理卻沒理。他站在門口,靦腆地說,是不是要打烊了?
打心眼里,鄭蔚藍并不歡迎這個顧客,但作為生意人,她還是很快調(diào)整了一下狀態(tài),綻放出笑容,迎上去,還沒呢,您隨便看吧!
男人走進來,他徑直走到擺在當(dāng)?shù)氐膸讉€紗巾架前,看掛在上面的紗巾。顯然,他對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缺乏審美,幾乎是一條一條地拿起看,帶著點兒膽怯,又有點茫然。
鄭蔚藍略有些不快,她不奢望這個落魄的男人能給她創(chuàng)造多大的利潤,而且畢竟這么晚了,她難免害怕,但她還是說了句,送愛人嗎?男人“噢”了一聲,點點頭。
鄭蔚藍看看男人,四十五六歲,就從架上抽下一條雪白的正方形紗巾遞過去,這塊怎么樣?顯年輕,也適合這個季節(jié)。
男人接過紗巾,雙手捧著,但從表情上看不出他喜歡還是不喜歡,他有點茫然地問,這好看嗎?鄭蔚藍說,好不好看,那得系起來看!說完她又后悔了。男人果然接住了話頭,那你能系一下嗎?
鄭蔚藍皺了一下眉頭,但還是從男人手里拿過紗巾,折疊成長條,搭在脖子上,在一側(cè)胸前先挽了個結(jié),將另一側(cè)的長條塞進那個結(jié)里,從對面掏出來,隨意一展,就形成一朵大花,余下的長條部分垂下來,像花穗,搭在腰腹間。
她對著柱子上的鏡子看了看,心里想笑,她穿著一件純黑色的風(fēng)衣,配上這么大的白花,這分明是要去參加葬禮嘛。但她沒把自己的意見說出來,扭動了幾下腰肢,就這樣,不錯吧?她只想快點把他打發(fā)走,不管他買不買。男人憔悴的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點點頭,是挺好看的,就這塊了。鄭蔚藍松了口氣,把紗巾從脖子上解下來,疊好,一邊打包,一邊報了價。男人吞吞吐吐地說,你能教教我怎么系嗎?
鄭蔚藍不由反感起來,她寧愿不賣這塊紗巾,也不愿意和這個男人在這半夜無人的店里發(fā)生過多的接觸。她盤算著拒絕的話。男人說,我知道這有點不禮貌,但我真的想親手給她系上,她太辛苦了。鄭蔚藍的心臟跳動了一下,隨口問,您愛人是干什么工作的?
男人說,她打著兩份工,是工廠生產(chǎn)線上的工人。她現(xiàn)在還在上班,十一點半才下班。我想去接她,親手給她系上紗巾,今天是她的生日。鄭蔚藍問,她干嗎要那么辛苦?
男人說,我有病,尿毒癥,做透析好多年了,什么都干不成,也就能給孩子做個飯,孩子上高中了,費用挺大的,家里全靠她一個人撐著。男人的語聲很平靜,但難掩對妻子的感激之情。
鄭蔚藍吸了口氣,眼窩有些難受,迅速展開紗巾,大哥,剛才那種系法不適合嫂子,我重新教您別的系法,我會十幾種系法。付賬時,鄭蔚藍說,大哥,我不收您的錢了,算是我送給嫂子的吧。男人說,不,你要收,這是我送給她的!下午路過菜市場時,我?guī)腿诵读艘卉嚥?,錢是我自己掙的。我沒敢多干,沒多掙,但夠了。鄭蔚藍想說什么,嗓子眼兒哽了一下,想說點什么,但沒說出來,目送男人離開。
關(guān)了店,開車到托管所接女兒時,女兒已完成了作業(yè),坐在門廳里等著她。女兒十二歲了,懂事了,對于她和爸爸的事也了解了一些,這段時間,女兒總是刻意要表現(xiàn)出善解人意的樣子,縱使媽媽接她去得遲了,她也從不主動打電話催她,就那么默默地等在那里。
街道空曠,鄭蔚藍卻把車開得很慢。她的腦子里閃過很多畫面,很多人的形象,老公,老公的情人,女兒,爸媽,公婆,兄弟姐妹,剛才那個給老婆買紗巾的男人,以及想象出來的他那位勤勞善良的妻子,最后定格在那塊白紗巾上,在漆黑的夜里,它肆意地迎風(fēng)飄蕩,雖然只是白色,卻幻化出五彩斑斕的光芒。女兒忽然小聲說,媽媽,你要是實在難受,想離就離吧,我能挺得住。鄭蔚藍的心疼了一下,靠邊把車停下,伸出手臂攬過女兒,將她緊緊摟在懷里。媽媽不難受,有你,媽媽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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