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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湟“花兒”與江南民歌口頭程式研究(七)

        2021-01-03 14:12:12楊生順
        群文天地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民歌

        楊生順

        (十五)+++++不+

        “+++++不+”程式與明代《山歌》之“天上星多月弗多”“日落西山影弗高”等程式頗為相似,卻是一種獨(dú)立的新程式。

        在四句式民歌中,此程式有時(shí)出現(xiàn)在第一句中,如:

        江蘇民歌:

        早上爬起霧不開,

        手拿蘭花順墻栽,

        如若情郎認(rèn)不得路,

        順著蘭花一路來。

        (王士均《江南民間情歌八百首》P184 學(xué)林出版社 2011)

        南京六合亦有同上作品,如:“早上起來霧不開,奴拿蘭花順墻栽。要是情哥你認(rèn)不得路,沿著蘭花一路來?!?/p>

        上海亦有此類程式的民歌,如:

        今夜吃飯飯不甜,

        手端飯碗立門前,

        失手打碎青花碗,

        心思落在妹身邊。

        (王士均《江南民間情歌八百首》P223 學(xué)林出版社 2011)

        此類程式有時(shí)出現(xiàn)在前兩句中,如:

        江蘇省無錫縣民歌:

        云里望月月不明,

        霧里看花花不真,

        渾水里過河心無底喏,

        勿知阿妹她哪樣心。

        (王士均《江南民間情歌八百首》P35 學(xué)林出版社 2011)

        江浦民歌中,有時(shí)出現(xiàn)在第三句中,如:

        可知紅花怎樣開,

        小樹怎樣長(zhǎng)成材,

        花不勤澆花不開,

        樹不整枝不成材。

        (姚鳴鳳、陳秉坤《南京歌謠諺語(yǔ)》P14 南京古籍出版社 1990)

        有時(shí)出現(xiàn)在一、三、四句中,如:

        上海市青浦縣民歌:

        刀斬白藕絲不斷,

        倒折楊柳活轉(zhuǎn)來,

        霧打嫩菜心不死,

        恩愛夫妻拆不開。

        (王士均《江南民間情歌八百首》P163 學(xué)林出版社 2011)

        有時(shí)整首作品皆為此程式,譬如:

        風(fēng)吹云動(dòng)天不斷,

        水推船移岸不移,

        道斷藕斷絲不斷,

        隔山隔水情不變。

        (網(wǎng)絡(luò))

        此類程式的江南山歌也進(jìn)入了河湟地區(qū),如:

        天上起云云不單,

        河里起霧助天干,

        蠶兒吐絲要吐光,

        半路丟姐心怎甘。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139 中國(guó)民間文藝研究會(huì)青海分會(huì) 1979)

        吳歌的此類程式對(duì)河湟“花兒”的影響是深遠(yuǎn)的。在四句式“花兒”中,此類程式大部分出現(xiàn)在第一句和第三句中,如:

        城頭上跑馬馬不怯,

        城根里思想個(gè)你哩;

        刀子兒剜肉者我不怯,

        煨你的心腸兒有哩。

        (《中國(guó)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27 青海大通縣文化館 1986)

        碟子里養(yǎng)魚水不寬,

        金魚兒要受罪哩。

        迷信的錢財(cái)我不貪,

        一心兒攀花兒哩。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126 中國(guó)民間文藝研究會(huì)青海分會(huì) 1979)

        河湟“花兒”中,此程式又有創(chuàng)新,變?yōu)椤?+不++不+”,如:

        風(fēng)匣不拉鍋不熱,

        鍋熱時(shí)要炒個(gè)肉哩;

        一處兒不到心不熱,

        心熱時(shí)要做個(gè)啥哩?

        (《中國(guó)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59 青海大通縣文化館 1986)

        少部分出現(xiàn)在第二句和第四句中,如:

        天拉了云彩地拉了霧,

        地濕者霧氣不散;

        我搬了石頭你修了路,

        長(zhǎng)走的路兒不斷。

        (《中國(guó)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36 青海大通縣文化館 1986)

        黃河沿上的水鴨子,

        石頭兒不打時(shí)不飛;

        我搭尕妹妹配對(duì)子,

        刀扎棒打時(shí)不悔。

        (朱剛:《“山花”爛漫映“少年”——西北花兒拾萃》P98 青海人民出版社2018)

        也有一些出現(xiàn)在第二句中,如:

        雷響個(gè)三聲海動(dòng)彈,

        海里的魚娃兒不安;

        阿哥們好似白云傘,

        你走哈留不下半片。

        (《中國(guó)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17 青海大通縣文化館 1986)

        石頭上栽花難扎根,

        干崖上莊稼么不成;

        尕妹子待人不實(shí)心,

        心坎上凍一層寒冰。

        (《中國(guó)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99~100 青海大通縣文化館 1986)

        吳歌的此類程式在六句式“花兒”中也有,如:

        青石頭崖里的藥水泉,

        萬鳥飛,

        常年里吸給的不干;

        要搭我倆的婚緣兒散,

        三九天,

        青冰上開一朵牡丹。

        (劍虹、周健《甘肅民歌選(花兒)》P98 甘肅人民出版社1957)

        此作品的第三句就用了“+++++不+”程式。

        (十六)山歌不唱(不唱山歌)ABB(ABC)

        明代《山歌》中有一首《唱山歌》:

        郎唱山歌響鈴鈴,

        北寺塔造起子兩三層。

        南山和尚塔上打拳露出子個(gè)樣真本事,

        下頭人快活難為子上頭人。

        這首作品的起興句“郎唱山歌響鈴鈴”起興。后世江南民歌亦有這種唱山歌如何如何的起興,如下:

        吳縣民歌:

        山歌好唱難起頭,

        木匠難打雕花樓,

        銅匠難打雙簧鎖,

        鐵匠難打釣魚鉤。

        (《吳歌》P3 中國(guó)民間文藝出版社 1984)

        這首江南民歌的起興,內(nèi)容上與唱山歌有關(guān)?!吧礁韬贸y起頭”道出了唱山歌的一些基本規(guī)律,即唱山歌本身不難,難的是開頭,這就凸顯了起興程式的重要性。

        此類吳歌亦傳入西北,如:

        蓮花山“花兒”:

        唱起山歌難起頭,

        木匠難修轉(zhuǎn)角樓,

        銅匠難刻雙繡球,

        畫匠難畫鳳凰頭。

        (雪犁《蓮花山情歌》P27 中國(guó)民間文藝出版社 1984)

        這首蓮花山“花兒”與吳縣民歌就像“雙胞胎”,起興與內(nèi)容架構(gòu)非常接近,可以說,這首蓮花山“花兒”就是一首保留在洮岷地區(qū)的吳歌。

        前面說的是唱山歌如何如何,那么不唱山歌又如何?江南民歌中這樣的作品甚多。如下:

        江蘇蘇州民歌:

        山歌勿唱寂咚咚,

        樹葉勿唱哪來風(fēng)?

        六月里無風(fēng)難過夏,

        十二月里無郎難過冬。

        (王士均《江南民間情歌八百首》P4 學(xué)林出版社 2011)

        杭州民歌:

        山歌勿唱冷悠悠,

        芝麻勿打勿出油,

        糯米無藥勿成就,

        河里無水便成洲。

        便成洲哎!

        乖姐無郎不風(fēng)流。

        (王士均《江南民間情歌八百首》P5 學(xué)林出版社 2011)

        “寂咚咚”“冷悠悠”屬“ABB”式詞組。由此此類山歌的起興程式可歸納為“山歌勿唱ABB”。

        此類吳歌中,除上述“ABB”類型煞尾外,還有“ABC”類型的,如:

        吳縣民歌:

        山歌勿唱要陌生,

        劈面碰著唱歌郎,

        舊年搭倷一年勿曾碰頭,

        今年要搭你梅花開放唱到菊花黃。

        (《吳歌》P8 中國(guó)民間文藝出版社 1984)

        上海嘉定民歌:

        山歌勿唱勿風(fēng)流,

        豬油勿煎勿出油,

        梧桐落葉心勿死,

        河里無水便成洲。

        勿同妹撩心勿休。

        (王士均《江南民間情歌八百首》P48 學(xué)林出版社 2011)

        上面的“要陌生”“勿風(fēng)流”,可看作“ABC”式。

        江南民歌中,“山歌勿唱”,有時(shí)為“山歌不唱”,譬如:

        浙江瑞安民歌:

        山歌不唱心不開,

        大路不走生綠苔,

        地主惡霸不打倒,

        翻身日子哪里來?

        (《中國(guó)各地歌謠集:浙江歌謠》P194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1960))

        此類否定式起興,也見于河湟“花兒”中。

        不唱山歌著冷嗖嗖,

        唱“花兒”要鬧個(gè)五洲;

        鬧到個(gè)九州的十八縣,

        要鬧得黃河水倒流。

        (李少白、李養(yǎng)峰《河湟花兒大全【第一卷】》P34 青海人民出版社 2011)

        這首作品的第二句句末“五洲”與第四句句末的“倒流”都是二字尾,顯然是一首河湟“花兒”。這首“花兒”的起興句“不唱山歌著冷嗖嗖”明代吳歌“郎唱山歌響鈴鈴”語(yǔ)序程式完全相同;與后世江南民歌之“山歌勿唱寂咚咚”“山歌勿唱冷悠悠”等起興程式相同,不同之處只是語(yǔ)序:后世的江南民歌多為“山歌勿唱+++”,河湟“花兒”則是“不唱山歌ABB”。

        (十七)++++ABB

        明代《山歌》中有較多的“++++ABB”類起興程式,如下:

        吃娘打子哭哀哀,

        咦見情郎踱搭來。

        黃絲草無根天養(yǎng)活,

        荷花蕩里藕船來。

        東南風(fēng)起響愁愁,

        郎道:

        十六七歲個(gè)嬌娘那亨偷,

        百沸滾湯下弗得手,

        散線無針難入頭。

        這些吳歌的首句“吃娘打子哭哀哀”“東南風(fēng)起響愁愁”均為“++++ABB”程式。此類起興程式在后世江南民歌中很普遍。

        寶山民歌:

        天上烏云薄消消,

        年輕寡婦最苦惱:

        三歲小兒無爺叫,

        千斤重?fù)?dān)啥人挑?

        (林宗禮、錢佐元《江蘇歌謠集成(第三輯)滬海區(qū)》P53 江蘇省立教育學(xué)院出版 中華民國(guó)二十二年)

        浙江杭州市桐廬縣民歌:

        莫嫌山歌音輕輕,

        輕輕山歌悠悠情,

        聽歌要聽歌中意,

        聽鑼要聽鑼中音。

        (王士均《江南民間情歌八百首》P210 學(xué)林出版社 2011)

        這兩首作品首句中的“薄消消”“音輕輕”都是“ABB”式。第二首作品的第二句之“輕輕山歌”,接的是第一句句末的“音輕輕”,明顯采用了頂針修辭。“聽歌要聽歌中意,聽鑼要聽鑼中音”兩句并列,這是江南民歌慣用的手法。

        日落西山紅堂堂,

        推開紗窗望情郎,

        望郎望得眼睛酸,

        念郎念得舌發(fā)燙。

        (王士均《江南民間情歌八百首》P216 學(xué)林出版社 2011)

        江浦民歌:

        太陽(yáng)下山黑漆漆,

        麻雀落在竹園里;

        燕子落在高梁山,

        情哥落在姐房里。

        (林宗禮、錢佐元《江蘇歌謠集成(第一輯)金陵區(qū)》P144 江蘇省立教育學(xué)院出版 中華民國(guó)二十二年)

        這兩首南方民歌的起興句“日落西山紅堂堂”“太陽(yáng)下山黑漆漆”,涵蓋了江南民歌“++++ABB”“日落西山+++”“太陽(yáng)下山+++”三種慣用起興程式。

        用“++++ABB”起興的吳歌,也傳入了河湟地區(qū),有一組作品是這樣的:

        妹妹碾米在場(chǎng)東,

        石雕碾子千斤重。

        哥偷跑來問妹妹,

        許我終身大事情。

        妹妹為人響錚錚!

        句句話兒鐵打釘:

        若要我倆婚姻散,

        碾米碾子飄空中。

        (許英國(guó):《青海藏族情歌三百首(附漢族近代歌謠)》P142 中國(guó)民間文藝研究會(huì)青海分會(huì)編,1984)

        為什么這是遺留在河湟地區(qū)的江南民歌呢?原因有二:一是第二首作品的起興句“妹妹為人響錚錚”與明代吳歌的起興句“東南風(fēng)起響愁愁”“郎唱山歌響鈴鈴”皆為“++++響B(tài)B”程式。二是青海不產(chǎn)米,“妹妹碾米在場(chǎng)東,石雕碾子千斤重”和“碾米碾子飄空中”完全不是河湟地區(qū)的生產(chǎn)場(chǎng)景,這兩首民歌坦然直白,完全是江南民歌的特色與風(fēng)格,“碾子”是吳語(yǔ)方言。

        此類程式的吳歌,在河湟地區(qū)有過變異的跡象——

        九曲黃河浪滔滔,

        一片情心跟水漂。

        心急比水快千倍,

        飛到天涯把哥找。

        (許英國(guó):《青海藏族情歌三百首(附漢族近代歌謠)》P131~132 中國(guó)民間文藝研究會(huì)青海分會(huì)編,1984)

        從表面上看,這是一首古老的青海民歌,但仔細(xì)分析卻不是這樣。從起興句看,“九曲黃河浪滔滔”為“++++ABB”程式,以黃河起興的江南民歌也是有的。從整體結(jié)構(gòu)看,與現(xiàn)在的大部分河湟“花兒”不同,第二句“跟水漂”與第四句“把哥找”均三字煞尾。從情感基調(diào)看,歌詞意思句句順承,極富浪漫色彩,“心急比水快千倍”,順承上句“一片情心跟水漂”,極盡夸張之能,作品風(fēng)格與江南民歌極為相近。

        天上大雨發(fā)拉拉,

        我打雨傘到東洼,

        半路上碰見花花妹,

        快把雨傘送給她,

        妹妹想拿又不拿,

        怕我淋濕難回家,

        我說只要妹不濕,

        我愿作一只浮水鴨!

        (許英國(guó):《青海藏族情歌三百首(附漢族近代歌謠)》P137 中國(guó)民間文藝研究會(huì)青海分會(huì)編,1984)

        這首作品采用了賦體手法,描寫了天下雨,路遇“花花妹”,雨中送傘的場(chǎng)景。這也是保留在河湟地區(qū)的一首吳歌。除八句式的賦體與第二、四、六、八句三字尾外,“天上大雨發(fā)拉拉”包含了吳歌“天上+++++”“++++ABB”兩種起興程式,并且“我愿作一只浮水鴨”就是吳歌中的句子。

        此類吳歌還收錄在河湟“花兒”中。如:

        天上星星一撮撮,

        星星伴的月亮哥,

        月亮伴的娑羅樹,

        賢妹愛的小阿哥。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72 中國(guó)民間文藝研究會(huì)青海分會(huì) 1979)

        這首所謂的“花兒”,不論起興程式,還是謀篇結(jié)構(gòu);不論思想內(nèi)容,還是情感基調(diào),皆符合吳歌的特征。“天上星星一撮撮”包含了“天上+++++”和“++++ABB”兩種起興程式;“月亮哥”是南方人對(duì)月亮的稱謂;后第三句采用并列式,是吳歌中常見的結(jié)構(gòu)。

        “++++ABB”起興程式,在河湟“花兒”中也是有的,如:

        青苗的地里綠盈盈,

        我當(dāng)了紗綢子了;

        唱一聲“少年”了肉兒聽,

        我到了你前頭了。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86-87 中國(guó)民間文藝研究會(huì)青海分會(huì) 1979)

        這首“花兒”的第一句“青苗的地里綠盈盈”,便是“++++ABB”式起興?!熬G盈盈”與保留在河湟“花兒”中的另外一首吳歌有可比之處,這首吳歌是這樣的:

        隔窗看見桂花林,

        桂花開的水盈盈,

        心想桂花跟前坐,

        沒有穿針引線人。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66 中國(guó)民間文藝研究會(huì)青海分會(huì) 1979)

        這首吳歌是一首典型的“隔”類起興的作品,第二句“桂花開的水盈盈”與上面河湟“花兒”的“青苗的地里綠盈盈”,不僅用詞相同,而且有“++++ABB”的共同程式。

        此類程式的河湟“花兒”還有如下作品:

        菜籽花開亮晶晶,

        石榴花開者水紅;

        你身上得下相思病,

        冇有個(gè)看好的先生。①

        (《中國(guó)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208 青海大通縣文化館 1986)

        這首“花兒”的第一句,兼具吳歌“++花開+++”“++++ABB”兩種起興程式。(全文完)

        注釋:

        ①“先生”:河湟方言,即大夫、醫(y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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