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金鴻

左奎林養(yǎng)了只八哥，就在自家開的兩元地下超市門口掛著，那籠子非常精致，民國時的貨，花了三千元買來的。買鳥籠的時候，左奎林覺得價格有些貴，就有點猶豫不決。左奎林細(xì)細(xì)看了鳥籠半天，見鳥籠上刻了幾行繁體字，再細(xì)細(xì)看，又看不出什么名堂，就想打退堂鼓，不想買了。想來想去，走遠(yuǎn)了的左奎林還是返回去掏錢買了下來。當(dāng)然，左奎林提著鳥籠回到家，還是莫名其妙地被老婆凌仙草數(shù)落了一頓，說左奎林真是一個傻子，用三千元買一個破鳥籠，怕是要瘋了，或者直接就是腦子進(jìn)水。鳥籠閑置了半年，有養(yǎng)鳥者加錢要奪愛，價錢出到了五千元，左奎林舍不得賣。鳥籠的竹子已經(jīng)磨損得黝黑，有幾片大一點的竹片上鑲著貝殼，亮閃閃的，有古色古香的味道。那些竹片歷久彌堅，雖然沒有了彈性，可卻沒有一絲裂痕。養(yǎng)在鳥籠里的這只八哥是他從他哥家的山林里捉來的。毛光水滑的，就像塑料做的假鳥，十分好看。八哥的翅膀兩邊有一撮花羽毛，尾巴上也有一撮花羽毛。腳是金黃色的，那鳥嘴是淺灰色的，就像玉雕的一樣，堅硬而且靈巧。其實，這只八哥有些呆。平時很少叫喚，也很少在籠子里撲騰。

左奎林把八哥的尖舌頭用剪刀剪成圓的，就教它說話。可教來教去，就只會一句話，再來呀！就這么一句。左奎林見過別人養(yǎng)的八哥最少會說五句話，那一個水靈，沒得說。左奎林記得很清楚，他捉到八哥那天是一個雨后的下午，是在一片竹林邊。

很顯然，雨淋濕了八哥的翅膀，它飛不了，在地上冷得瑟瑟發(fā)抖。不過，左奎林接近八哥的時候，八哥卻努力掙扎，扇動翅膀，想逃跑。左奎林一路追去，八哥停停飛飛，飛飛停停，最后，八哥實在飛不動了，就鉆進(jìn)竹林邊的一叢野草下，像沙漠上逃命的鴕鳥，把頭藏在草叢里，大半個身子露在了外面。這樣，左奎林就把八哥抓到了手里。八哥在左奎林的手里死聲爛氣地叫，一聲比一聲凄厲。左奎林任憑八哥在叫，就是不松手。自從買到了那只鳥籠后，左奎林就一直想買一只八哥養(yǎng)在鳥籠里，誰知想瞌睡就遇到枕頭，老天讓他突然就抓到了這只八哥。受到驚嚇的八哥叫得精疲力竭，就不再叫了，乖乖地縮在左奎林的手里。

當(dāng)左奎林將它放進(jìn)鳥籠里時，它用力往四處飛撲，翅膀張開一定的弧度，用頭不斷撞擊竹片。這樣反反復(fù)復(fù)多次，最終不動了，安靜地站在鳥籠里的橫棍上，耷拉著腦袋，突然間就變得很傻的樣子。左奎林給八哥打了點水，又找來雞飼料喂它，可八哥連看也不看，呆呆地，好像在想著什么心事。不過，很累的八哥，還是轉(zhuǎn)過頭，喝了一點點的水。直到第三天，八哥才開始吃食，見了左奎林不再躲躲閃閃，而是跳上跳下，顯得快樂而激動。從此，八哥漸漸習(xí)慣了關(guān)在籠子里的生活，開始在黎明和黃昏時叫喚幾聲。

左奎林和凌仙草開的地下超市，其實沒有在地下，而是在一條大路的側(cè)邊。路很高，是一條南北貫通的路，已經(jīng)高出地面兩三米。地下超市就是從路的人行道開口處往下走，面前懸著超市的牌子。超市有里外兩間，是套在一起的，穿過超市，里面有一個停車場，那里停了不少車輛，都是搭乘從農(nóng)村進(jìn)城的人回家的。

客運(yùn)車被涂了黃綠兩種顏色，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能知道這種車是客運(yùn)車。這里原來是個農(nóng)貿(mào)市場，前些年被一個土豪花巨資買了下來，改造成了客運(yùn)站。偌大的場院里有一個鐵皮搭建的崗?fù)?，平時供旅客休息和避雨。地下超市就在崗?fù)さ膶γ?，也方便了旅客購買東西。另一撥人，就是從人行道來的顧客。

這樣，地下超市的生意一直就很火爆。可別小看這兩元一樣的小小生意，一年下來，除去房租，賺個幾十萬不成問題。加上老板娘凌仙草有些姿色，來打情罵俏的男人還是有不少，走的時候，手里買了幾樣?xùn)|西，這也是一種促銷。加之，凌仙草請人錄制了一個光碟，一直播放這樣幾句話：“兩元一樣，一樣兩元，樣樣兩元。兩元錢不算貴，不用回家去開家庭會。兩元錢不算多，旅游也到不了新加坡……”這幾句話，一天放到很晚，直到關(guān)了店門。

城管來干涉了幾次，說是音量要盡量放小，不能有噪聲，讓進(jìn)地下超市的人聽見就行，不然就要罰款。凌仙草就把光碟的音量控制在合理的范圍，聲音不大也很靈，地下超市熱熱鬧鬧的，財源也就滾滾而來。

每天，左奎林和凌仙草就守著這地下超市。凌仙草負(fù)責(zé)收錢，左奎林則四處巡看，如果沒貨了，就去附近的倉庫里拿貨。請的兩個小工，都是農(nóng)村來的老實巴交的農(nóng)婦，負(fù)責(zé)看管和引導(dǎo)。這兩個小工年齡不過三十歲，一個叫小妹，一個叫小秀，人都生得一般，卻伶俐勤快，很得凌仙草的喜歡。

現(xiàn)在請個小工，十分不容易，何況請到好的小工。平時，凌仙草只要有時間就去旁邊不遠(yuǎn)的菜市場買菜，然后做飯。四個人的飯菜，很快就會做好，吃飯就在地下超市吃。一張小桌子，幾條小凳子，上面就擺著幾樣菜和電飯煲。左奎林有時心情不好，就會偶爾喝上一杯酒。也就一杯，淺嘗輒止，他不想自己把自己灌醉。

不知怎的，有一天，左奎林去做客，車子不通，就走了好幾公里的山路。無意中，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褲襠里有一小截軟塌塌的東西，挽起褲腳細(xì)看有點像油渣。他去上廁所，又發(fā)現(xiàn)解手時肛門麻酥酥癢，后來就見大便里有面條一樣白白的東西。他心里很害怕，就去問醫(yī)生。

醫(yī)生說，左奎林得了寸白蟲病，得吃藥。

左奎林問，吃什么藥？

醫(yī)生說，吃西藥吡喹酮。

左奎林說，好，就吃吡喹酮。

左奎林問，管用嗎？

醫(yī)生說，這是治血吸蟲的藥，吃了體內(nèi)除了蛔蟲打不了，其他的寄生蟲，可以統(tǒng)統(tǒng)絞殺。

左奎林說，好，就吃吡喹酮。

醫(yī)生一次給了左奎林吡喹酮十二片，囑咐說，一次吃六片，分早晚兩次服，忌酒三天。千萬不能喝酒，否則就會出事。

左奎林看那吡喹酮顏色就像豬肝，也不大，就跟平常吃的去痛片差不多大小。左奎林說，我剛剛吃過早餐，現(xiàn)在就在你這里吃六片。醫(yī)生給左奎林倒了杯白開水。左奎林吃了藥，懷揣著吃剩下的另外六片吡喹酮就走了。誰知，吃晚餐時，左奎林將吃吡喹酮的事給忘在了腦后，喝了一小杯酒。就這一小杯酒，把左奎林喝得氣喘胸悶，口吐白沫，當(dāng)場就倒在飯桌旁。

左奎林這一倒把凌仙草嚇得不輕，小妹和小秀也驚得不再吃飯，在那里發(fā)呆。還是凌仙草反應(yīng)快，說快叫救護(hù)車，送醫(yī)院。不一會兒，救護(hù)車就來了。凌仙草、小妹和小秀急忙將左奎林弄上了車。凌仙草讓小妹和小秀看好地下超市，自己陪左奎林去醫(yī)院看病。到了醫(yī)院急救室，左奎林仍然昏迷不醒，嘴里噴出一大股酒氣。醫(yī)生很快采取措施，急救左奎林。終于，左奎林蘇醒了過來。左奎林也弄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到了醫(yī)院，瞪大了眼睛睡在病床上。左奎林已經(jīng)打了點滴。

醫(yī)生問左奎林，這幾天吃錯了什么沒有？

左奎林說，沒有呀。

醫(yī)生又問，平時你喝酒嗎？

左奎林說，喝呀。

醫(yī)生說，你一定是喝了酒，藥物反應(yīng)。

左奎林經(jīng)醫(yī)生這么一提醒，這才想起吃了吡喹酮，就說，吃了吡喹酮。

醫(yī)生恍然大悟，吃了吡喹酮是不能喝酒的，你怎么喝酒了？

左奎林說，是呀！我怎么就喝酒了呢？

醫(yī)生終于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說，既然是這么個情況，住兩天院，打幾瓶藥水就會好了。

左奎林出院那天，是凌仙草給辦的出院手續(xù)，參加了醫(yī)保，也花不了幾個錢。接著，凌仙草就陪著左奎林回到了地下超市。左奎林已經(jīng)不再嘔吐，但神情卻有些恍惚，心好像蒙了一層油，有些不清醒。左奎林見鳥籠里沒有了八哥，就問凌仙草，那只八哥呢？

凌仙草說，已經(jīng)不見幾天了。

左奎林說，什么，八哥不見了？

凌仙草說，恐怕已經(jīng)飛了。

凌仙草在極力掩飾內(nèi)心的驚慌，因為八哥就是她趁左奎林住院放跑的。左奎林又問小妹和小秀，小妹和小秀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是呀，店里生意忙，誰在意八哥在不在呢！幾個人正說著，“噗”的一聲，八哥從外面飛進(jìn)了地下超市。左奎林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八哥就停在了他的肩頭。左奎林把八哥裝進(jìn)了鳥籠。八哥有幾天沒見左奎林，就在鳥籠里跳上跳下，歡愉個不停。左奎林馬上給八哥喂了食物和水。左奎林想，自己不在這些天，八哥丟失了，一定吃得不好，現(xiàn)在得好好喂喂它。八哥好像很通人性一樣，和左奎林親熱得很，嘴里不停地叫著，“再來呀，再來呀！”

左奎林的第一個老婆不是凌仙草，而是青梅。三年前，左奎林就和青梅離了婚，原因是感情不和。左奎林和青梅生有一個女孩，判給了青梅，左奎林每個月要給撫養(yǎng)費，也就五百元。凌仙草也是離過婚的女人，帶著一個男孩子，拖了個油瓶嫁給了左奎林。也就是三年前，二人認(rèn)識也是因為超市。

那時，凌仙草開了個小吃店，就開在左奎林的超市旁邊。平時的配料都到超市里買。一來二去，兩人同病相憐，就來往了起來。先是左奎林在追求凌仙草。一開始，凌仙草可不那么理睬左奎林。她覺得左奎林是那種小心眼的男人，不夠大氣。就說開個超市吧，請了個小工，場面也不夠大，一個大男人，整天跟個娘們兒似的，說話嗲聲嗲氣的，讓人聽了酸牙。左奎林可一直不放棄，厚皮老臉的，天天一大早就往凌仙草的小吃店里跑，說是吃早點。凌仙草心里雖然有氣，可也拿左奎林沒有辦法，開的是小吃店，顧客來來去去是家常便飯，何況左奎林是來吃早點的，開錢，就得賣給左奎林早點。

后來有那么一天，左奎林又來凌仙草的小吃店里買早點吃。左奎林走時，就將一本存折有意掉在了凌仙草的小吃店里。凌仙草撿到了存折，就問是誰丟的？有人說，剛才就左奎林一個人在那張桌子上吃早點，一定是他丟的。凌仙草就去了一趟左奎林的超市里還左奎林存折。左奎林說存折的確是自己的，里面有二十五萬元，這里還有這幾張。說著，左奎林從抽屜里拿出幾張存折，在凌仙草的眼前揚(yáng)了揚(yáng)。凌仙草有些不信，左奎林說，信不信由你，里面的的確確有許多的錢。

凌仙草半信半疑地走了。凌仙草回到小吃店后，心里一直平靜不下來。她一直在想，這左奎林可看不出來，會有那么多的錢，這似乎很靠譜。難道他左奎林真的是一個悶頭財主？凌仙草這樣想，也就從那一刻起，開始關(guān)注起了左奎林。這小吃店每天進(jìn)進(jìn)出出的男人很多，凌仙草認(rèn)識了一些，其中也不乏凌仙草喜歡的男人，可凌仙草想和男人交往，要想嫁人，絕不再去做荒唐的事。凌仙草離婚后，一直想嫁人，可第一次婚姻的失敗，讓她心里有了警惕性，不可輕易相信男人，錯一不錯二，這次絕不能嫁錯男人了。

過了幾天，左奎林沒有來凌仙草的小吃店吃早點，凌仙草就感覺到有些奇怪，就去了左奎林的超市，想買些配料。到了左奎林的超市，凌仙草也沒有見到左奎林，一問小工，才知道左奎林死了父親，回家奔喪去了。凌仙草馬上拿出手機(jī)撥通了左奎林的手機(jī)，向左奎林表達(dá)了慰問。左奎林接了電話，說父親逝世，已經(jīng)送上了山，過兩天就可以返回。凌仙草問，是那個村？左奎林說，就在你老家的隔壁村。凌仙草哦了一聲，就沒再出聲。左奎林在電話的那頭，喂了幾聲，見凌仙草沒應(yīng)聲，也就掛斷了手機(jī)。

凌仙草在想，這左奎林是自己隔壁村的人，也算是有緣了。這樣一來，和左奎林不就知根知底了，這個男人適合，嫁左奎林也就會順理成章。凌仙草這樣想，也就這樣去做了，反正自己還年輕，遲早得嫁男人，要嫁就嫁左奎林吧。再說，自己也不是個窮女人，存折里少說也有二十萬元。

過了兩天，左奎林才回到超市，凌仙草就笑嘻嘻地過去向左奎林問好。左奎林一時還反應(yīng)不過來，這冷若冰霜的冷美人凌仙草咋突然改變了態(tài)度，和自己套起了近乎？左奎林還在想，凌仙草說，左奎林，請你吃個飯。左奎林有些懵，就問，什么？凌仙草說，慰問一下你，在一起吃頓飯。這回左奎林聽得一清二楚。左奎林好半天這才緩過一口氣，連聲說好。

有了第一回，就會有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和好多回，最后，就親密了幾回，兩家人也就成了一家人。結(jié)了婚，凌仙草的確知道了左奎林的幾個存折里到底有多少錢，不多不少，也就三十萬元，加上凌仙草的二十萬元，共五十來萬元，開個像樣子的超市應(yīng)當(dāng)足夠了。凌仙草和左奎林商量商量，就關(guān)了小吃店，擴(kuò)大經(jīng)營，開了地下超市。

現(xiàn)在，左奎林當(dāng)然不會想到這些，他有些恍惚，他已經(jīng)記不起多少過去的事。他一直在臆想，一直在犯迷糊。過去，他有過這個毛病，而最初的根源就來自他去世多年的母親。左奎林的母親在世時，就有癔病，也就是瘋病。這病是會遺傳的，左奎林有一段時間，就是有點兒瘋。后來，在他母親死去的那年，不知怎么就好了。就在現(xiàn)在，是的，就在現(xiàn)在，左奎林吃吡喹酮，不慎喝了酒，就誘發(fā)了舊病。但左奎林有一種自制力，他處在了癲狂的邊緣。凌仙草也發(fā)現(xiàn)了左奎林怎么一下子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讓她無所適從。

這左奎林是不是鬼附身？事情來得有些突然，可畢竟來了。凌仙草開小食店時，她什么人沒見過？現(xiàn)在左奎林這樣子，她首先是吃驚，可接著還是沉靜了下來。凌仙草心里明白，在這個時候，千萬別刺激左奎林，否則會讓左奎林病情加重。凌仙草有過這樣的經(jīng)驗。過去，她的一個遠(yuǎn)房親戚，就是得過這樣的疾患?，F(xiàn)在，凌仙草面臨的是自己的丈夫，她沒有任何理由不去管左奎林的病。

凌仙草去請了醫(yī)生來給左奎林看病，可左奎林說自己根本沒病，不吃藥。這可難壞了凌仙草，在沒辦法的情況下，去請了跳神婆來驅(qū)鬼。跳神婆跳了神，左奎林的病依然沒有減輕，反而加重了。左奎林的病，讓凌仙草想起了自己的前任老公壯牛。

其實，凌仙草和壯牛雖然有個孩子，可卻糊里糊涂地沒領(lǐng)什么結(jié)婚證，后來，為了孩子，這才去領(lǐng)了，如果不領(lǐng)結(jié)婚證，那么，孩子的戶口就落不下去，就算是黑人了。壯牛沒錢，十多歲就出來闖世界，實際上就是一個小混混，一年四季，渾身上下透出一股臭乎乎的氣味，窩窩囊囊的，就像一頭豬。壯牛常常穿的那雙旅游鞋，恐怕從穿上的那一天起到現(xiàn)在就沒洗過了。

壯牛有一股蠻力氣，不識幾個字，卻有一副彎彎花腸子。壯牛吃凌仙草的，用凌仙草的，當(dāng)然睡的也是凌仙草的床。有幾次凌仙草和壯牛吵架，壯牛把凌仙草的臉也打腫，還掐著凌仙草的脖子，差點將凌仙草給掐死了。

有人就勸凌仙草把壯牛攆走?？闪柘刹莸男哪c軟，就抹抹脖子忍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還不就是為了孩子?？蛇^不了多久，壯牛狗改不了吃屎，喜歡賭博的壯牛賭博輸了錢，就找凌仙草要，凌仙草不給，壯牛就又出手打了凌仙草。這一次，凌仙草被打得鼻青臉腫，在床上躺了幾天，起不來。這次，凌仙草不再忍了，她一紙訴狀將壯牛告上了法庭，要離婚。壯牛不同意離婚，說了狠話，除非死。壯牛說，自己一無所有，是個真正的無產(chǎn)階級，爛命一條，死了也就死了。

凌仙草雖然沒法，可她心里明白，壯牛就是一個垃圾人，仍然堅持離婚。最后，法庭還是判了凌仙草和壯牛離婚。壯牛得到了凌仙草的離婚費五萬元，這才罷休。壯牛有了錢，就去吃喝嫖賭，不到一年，就把五萬元花了個精光。這事，和凌仙草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凌仙草在左奎林病發(fā)時想到壯牛是因為她想到了一個問題，是不是自己這次又看走了眼，嫁錯了男人。

凌仙草心里知道，左奎林的這病只能慢慢養(yǎng)，不能急躁。這地下超市還得開，錢還得賺，自己和這一家子人還得活下去。

這天，凌仙草在農(nóng)村時一起長大的一個男人突然來到了地下超市買東西。這個人名叫劉德旺，在農(nóng)村信用社專管貸款。凌仙草先是一驚，接著上前搭訕，問劉德旺記不記得自己？劉德旺一時想不起有點面熟的凌仙草到底在哪里見過？凌仙草讓劉德旺猜，劉德旺一時想不起，凌仙草說，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就是凌仙草，我倆是一個村的，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呀！劉德旺這才想起來了，的確是凌仙草。

時光過得真快，轉(zhuǎn)眼就過去了二十年。其實，凌仙草變得比過去漂亮和妖艷多了，劉德旺則發(fā)福得有些夸張，原來的滿頭黑發(fā)已經(jīng)花白，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有些禿頂，眼角上也多了不少皺紋，還戴了一副深度近視眼鏡。凌仙草上前和劉德旺打了招呼，問清楚了劉德旺現(xiàn)在做什么，這下可樂壞了凌仙草。這段時間以來，她正愁錢不夠，要貸款，現(xiàn)在上天安排，劉德旺出現(xiàn)了。

原來，凌仙草買了開發(fā)商蓋好的幾間臨街鋪面，要首付五十萬元，自己掏光了腰包只能拿出二十萬元，資金缺口三十萬元，得貸款才能把鋪面買下來，再加上裝修的錢，這缺口資金的確有些大。很快，凌仙草和劉德旺就相互留下了電話號碼并加了微信。

劉德旺最近剛搬了新家，來地下超市是為了買日用品，付錢時，凌仙草沒有收劉德旺的錢，也就一百多元，凌仙草正要準(zhǔn)備去求劉德旺，她怎么能夠收劉德旺的錢呢？劉德旺還在客氣，凌仙草說，我貸款還要去找你貸呢！劉德旺說，符合條件，銀行沒有不放款的道理，我等著你來銀行貸款。凌仙草笑瞇瞇地說，德旺哥，我會來找你的。這里，凌仙草已經(jīng)叫德旺哥，這稱呼凌仙草已經(jīng)好多年沒叫了，她叫得很甜。好，就先這樣，我家里事多，等忙過了這段時間，再好好在一起閑聊，仙草妹。劉德旺也改了稱呼，凌仙草聽了，心里暖暖的。凌仙草說，過兩天，我就去找德旺哥貸款。劉德旺說，好，隨時恭候。凌仙草說，到時請德旺哥吃飯。劉德旺說，還是我請你吧。說完，劉德旺又笑了笑，顯出一副舍不得的樣子，但還是走了。

這時的左奎林在一旁把剛剛發(fā)生的這一切，看了和聽了個半明半白、迷迷糊糊。他呆呆地，張大嘴巴，傻傻地笑著。左奎林有些弄不明白，怎么突然間凌仙草的身邊就冒出個男人來。左奎林心里似乎五味雜陳，想問問凌仙草，可又沒有開口。這劉德旺，左奎林是知道的，他曾經(jīng)去貸過款，就是劉德旺給辦的，左奎林是送了禮物的，當(dāng)然，也就幾瓶酒和幾條煙。

現(xiàn)在，這劉德旺怎么搖身一變和自己的老婆攀上了舊交。看兩人眉來眼去、親親密密的，關(guān)系絕不會簡單。左奎林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去揣摩這件事的。過去，左奎林曾經(jīng)聽人說過劉德旺，說劉德旺既貪財又好色。果不其然，他送禮物給劉德旺時，他就看出來了，對劉德旺的傳說一點也不假，劉德旺的確不是省油的燈。事情過去了，不久，左奎林的貸款也到了賬戶里，后來，左奎林把貸款按期還了，可誰知，現(xiàn)在這劉德旺的出現(xiàn)，卻讓左奎林有了心病。

過了一天，凌仙草就去找劉德旺。劉德旺熱情地接待了凌仙草。在貸款室里，劉德旺就是頭，可以說了算。劉德旺讓凌仙草坐在沙發(fā)上，親自給凌仙草泡了一杯茶。劉德旺說，仙草妹，先等等。我忙完手頭的事，就來陪你聊天。凌仙草說，德旺哥，你先忙你的事吧。我來就是為貸款的。劉德旺說，知道，你先坐會兒。凌仙草這一坐就坐了差不多一小時。

到劉德旺忙完了該忙的事時，已經(jīng)快到十一點了。劉德旺從辦公桌后站起身，就走近了凌仙草，坐在凌仙草的身邊。劉德旺說，來，我看看你的貸款資料。凌仙草將早就準(zhǔn)備好的資料交到了劉德旺的手上。劉德旺在細(xì)心地看。最后，劉德旺說，仙草妹，你還缺少你和你老公的結(jié)婚證復(fù)印件和房產(chǎn)估價書，得補(bǔ)一補(bǔ)。凌仙草說，這結(jié)婚證復(fù)印件倒是好辦，可這房產(chǎn)估價書怎么去辦呢？劉德旺說，有幾家都在做這事。這事，得去有資質(zhì)的公司做，得出一點估價費。凌仙草說，我飯后就去辦。劉德旺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吃午飯的時候了，先去吃飯，我請你，去哪里吃，你說了算。凌仙草說，我請你，我來求你辦事，怎么好意思讓你來請我吃飯呢？劉德旺說，你我是故交了，誰請都一個樣。凌仙草說，好，既然這樣，下回我請。劉德旺說，去哪里吃？凌仙草說，去水上餐廳吧，那里清靜一點。劉德旺說，好，就去水上餐廳。

劉德旺開了私家車，一路朝著水上餐廳而去。

在車上，凌仙草給左奎林打了個電話，說是不回去吃飯了。左奎林在電話的那頭問，和誰去吃？凌仙草也不掩飾，說，和劉德旺去水上餐廳吃。左奎林一聽，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就在電話里說，店里忙，別去了，回家來吃。凌仙草說，求人貸款吃個飯怕什么呢！左奎林說，和一個男人去吃，你就不怕別人說閑話嗎？凌仙草說，身正不怕影子斜，怕只怕你心里亂想。左奎林說，我能夠亂想什么呢？凌仙草說，別啰唆了，就這樣了，回家再說！左奎林見凌仙草這樣說，也就把電話掛了。左奎林心里窩火，自從得了這莫名其妙的病，心情就一直不好，現(xiàn)在凌仙草說話的口氣變了，態(tài)度也蠻橫，說不定哪天心也會變呢。

到了水上餐廳，劉德旺就去點菜。兩個人的飯菜，劉德旺點了個醉蝦，點了個青椒炒肉，點了個涼片，再就是點了個青菜湯。這樣，夠吃了，不浪費。

碗筷都是消過毒包裝好了的，凌仙草為劉德旺打開了包裝紙，把碗筷用開水燙了燙。凌仙草問劉德旺喝不喝酒，劉德旺說，下午還上班，酒上臉，加上開著車，不喝了，改天痛痛快快地喝一場。凌仙草就給劉德旺舀飯。接著，二人就談了些別后這些年各自的情況。劉德旺倒是有一個好的家庭，老婆賢惠，兒子聽話，自己又有個好差事，別的不說，一年下來，獎金也可拿個十來萬元，若是效益好，還能拿得到二十萬元。

說完了家長里短，二人就說起了貸款的事。凌仙草說，款貸下來，定會酬謝。劉德旺說，算了，你的禮物，我可不要。凌仙草說，不要白不要呀！劉德旺開玩笑說，我想要你呢！凌仙草笑了，別開玩笑。你的家庭那么好，好得讓我嫉妒，不要因小失大，毀了你好端端的家。再說，我也老了。劉德旺說，不老，風(fēng)韻猶存。凌仙草說，等哪天得空了，你就約我好了。劉德旺說，我只是開個玩笑，你何必這么認(rèn)真。凌仙草說，這樣的玩笑開不得，你和我年紀(jì)都有一大把了。劉德旺說，笑一笑，十年少嘛。凌仙草也笑了，說，來來來，多吃點菜。說著，就給劉德旺夾了點兒炒肉。劉德旺說了聲謝謝！

劉德旺和凌仙草吃個飯吃了一個鐘頭。凌仙草說去結(jié)賬，可被劉德旺攔下了。劉德旺說，我說了請你吃飯，這賬我來結(jié)。劉德旺結(jié)了賬回到餐廳，凌仙草說，這頓飯多少錢？劉德旺說，不到一百塊，便宜。

劉德旺將凌仙草拉到了評估公司的門口，停了車，對凌仙草說，等你把資料辦齊了，就來找我，也就兩三天，這貸款的事就可以敲定了。凌仙草說，好的，辦完了，我就來見你。劉德旺等凌仙草進(jìn)了評估公司，這才把車開走，去銀行上班去了。

凌仙草進(jìn)了評估公司，那里正好有兩個女人在，說明來意。很快，就得到答復(fù)，可以的，評估費收萬分之二。凌仙草知道這些規(guī)矩，就把所有的資料提供了，在一旁等。最后，兩個女人中的一個對凌仙草說，去照一下你名下房產(chǎn)的照片。凌仙草就跟著一個女人去了。凌仙草買的房子就在評估公司的不遠(yuǎn)處，不過一刻鐘就回到了評估公司。凌仙草說，多少天，能夠拿得到評估報告？一個女人說，一天。凌仙草說，要是沒有什么事，我就明天來拿。凌仙草走出了評估公司，就叫了輛出租車回到了地下超市。

凌仙草剛進(jìn)地下超市，那八哥在叫，再來呀！左奎林回過頭，看了看凌仙草，張了張嘴，可什么也沒說出口?？吹贸鲎罂中睦镉行┒隆Ａ柘刹菀差櫜涣四敲炊?，馬上開始張羅生意。她看了進(jìn)賬，又看了看貨架上的貨物。這是她的習(xí)慣，也是必須的，每天都這樣，她習(xí)慣了。

到了吃晚飯時，左奎林的心情還是沒有好起來。連吃飯他也不愿意坐在凌仙草的身邊。這些細(xì)小的變化，凌仙草看出來了。她一聲不吭，當(dāng)作什么事也沒有，本來就沒有什么，她心虛什么呢！

晚上十點多鐘，到了地下超市關(guān)門的時候了。兩個小工就住在店里，凌仙草和左奎林則住在外面買的鋪面里。睡覺時，凌仙草又發(fā)現(xiàn)了左奎林冷淡的一面。如果平時，這左奎林跟凌仙草貼得很緊，可左奎林給了凌仙草一個背，假裝呼呼在睡，還打起呼嚕。凌仙草對這些事是過來人，沒理會左奎林，就開始玩微信。微信一開，光劉德旺的就十多條，都是慰問的，其中有那么幾條是敘舊的。凌仙草就開始回劉德旺的微信，這一聊就聊到了半夜。

第二天一大早，凌仙草就往地下超市去了，她要趕在八點前開門。到了店里，兩個小工已經(jīng)起床，正在洗臉。凌仙草就開始做早點，煮面條。炸醬是早就做好了的，只要這面條一軟，就可以吃了。

八點半，劉德旺來了，也是買一些沒買夠的日用品。這時左奎林還沒有來到地下超市，他如果來，也得先到倉庫里拿一些貨物。劉德旺買了東西，也就走了。這次，凌仙草也沒有收劉德旺的錢。出門時，劉德旺遇到了慌慌張張的左奎林。這左奎林慌張是他似乎有了一種預(yù)感，覺得劉德旺這時說不定已經(jīng)在地下超市里。想不到自己的預(yù)感還真靈驗，劉德旺這小子的確到了地下超市。左奎林沒和劉德旺打招呼，劉德旺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就穩(wěn)住了情緒，一聲不吭地開車走了。

劉德旺剛走，左奎林就按捺不住跟凌仙草吵，罵起來沒有什么好口，吵的話非常難聽。凌仙草越聽越覺得左奎林有些不像話，也就顧不了那么多，和左奎林大聲吵了起來。兩個小工勸了一會兒，見沒勸住凌仙草和左奎林，也就不勸了。凌仙草和左奎林也不會沒完沒了地吵，后來，倆人的聲音就越來越小，干脆不吵了。凌仙草倒是沒多想，可左奎林卻多了心眼，一直跟在凌仙草的屁股后面不放松。凌仙草去趟廁所，左奎林也會跟著去。一個上午，左奎林一直都這樣，把凌仙草看得很緊，連凌仙草玩手機(jī)，他也盯上了。凌仙草去評估公司拿評估報告，他也不放過，去銀行，他也跟著去。

三天后，貸款下來了，可凌仙草卻已精疲力竭，瀕臨崩潰的邊緣。凌仙草干脆不回鋪面去住，就跟小工住在地下超市里?？勺罂指討岩闪柘刹?，也就住在地下超市里。第二天，凌仙草說老家有事，說走就走了。這次，左奎林沒跟著去，在他的心里，認(rèn)定了凌仙草一定是和劉德旺約會去了。

三天后，凌仙草回到了地下超市，可她見到的左奎林卻沒有一點改變，對自己的態(tài)度變本加厲，已經(jīng)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晚上，凌仙草去衛(wèi)生間，左奎林趴在窗子上，看凌仙草在不在衛(wèi)生間里。當(dāng)時，凌仙草回過頭見到左奎林那張恐怖的臉，一聲尖叫，嚇得半死。天亮后，凌仙草悄悄地去找了神婆問命。神婆算來算去，也算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勸凌仙草別太在意左奎林的言行。凌仙草只好想到了去醫(yī)院，尋求心理醫(yī)生為左奎林悄悄地看病。

這次，她用盡辦法，騙左奎林說是去看病。左奎林去了，他也不知道是心理醫(yī)生，就抓了幾服中藥，回家熬湯喝。接下來的幾天，左奎林沒去地下超市，在家吃藥，寂寞了，就把八哥拿回家喂養(yǎng)，教八哥說話，可八哥就會說再來呀，氣得左奎林鬼使神差般打了八哥一頓。被打幾天后，八哥好像忽然開竅了，學(xué)到了不少凌仙草和左奎林吵架的內(nèi)容，比如，爛婆娘、破鞋什么的，學(xué)了一大堆話。左奎林一聽到八哥說這些話，就發(fā)呆。忍無可忍之下，左奎林把八哥從窗口放出去，可過不了一會兒，那八哥又飛回來了。最后，左奎林只好殘忍地把八哥弄死，丟在了垃圾桶里。左奎林回到屋里，見空空如也的鳥籠，不知是哪根筋錯亂，突然找來一把錘子，揮手重重地砸了下去，哐當(dāng)一聲，鳥籠被砸了個稀巴爛。

這天，劉德旺到地下超市買粘鼠板，說是家里不知什么時候進(jìn)了一只老鼠，翻箱倒柜，把一個家鬧得不安寧。劉德旺好多天不來了，這么久，凌仙草只是在電話和微信里和劉德旺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驚喜不已的凌仙草上前拉住劉德旺講起了左奎林的病，說著說著，凌仙草竟然哭了起來，眼淚嘩嘩在流，哭得很是傷心。劉德旺聽了，就對凌仙草說，為什么呢？凌仙草說，我也不好說，左奎林怕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劉德旺吃了一驚，在心里想，左奎林這樣，會不會因為……劉德旺不再往下想，他有些后怕了。這是一趟渾水，很深的渾水，絕不能去蹚。劉德旺說，左奎林這樣的癥狀，是不是有些變態(tài)？凌仙草說，我也懷疑是這樣。劉德旺說，快去看醫(yī)生。凌仙草說，醫(yī)生已經(jīng)開了藥，還請了跳神婆來驅(qū)魔。劉德旺說，慢慢來，不要急。凌仙草說，能不急嗎？劉德旺說，這種事，急也沒有用的呀！我有事，改天我再找你……說完，劉德旺就像是一個小偷行竊被人發(fā)現(xiàn)一樣，慌慌張張走出了地下超市。

凌仙草見劉德旺魂不守舍般急匆匆走了，心一下子涼了下來，就跟原本充實的心突然被挖空一般，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突然間，凌仙草想痛痛快快地哭一次。

很快，凌仙草雙手蒙住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哇”的一聲，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沒心沒肺地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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