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喆雋

20世紀(jì)末曾經(jīng)有人預(yù)言，由于長時間使用電腦而缺少體力勞動和戶外運動，未來的人類將變得體格羸弱，全身唯一經(jīng)“自然選擇”得以增強的是手指——一具肥胖的身體支撐著一個不成比例的大腦袋，雙眼直視前方的電腦屏幕，十指高速敲擊著胸前的鍵盤……

實際上，雖然這種預(yù)言的想象力有限，它卻道出了某種對人類未來的隱憂——電腦鍵盤和屏幕作為一種輸入輸出設(shè)備是“反人類的”。然而過去20年的技術(shù)恰好背離了這一預(yù)言，實現(xiàn)了更加輕便的個人終端。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如今一個人幾乎用不上鍵盤和大屏幕了，一切都可以在手機上實現(xiàn)。

與手機相關(guān)的一項調(diào)查顯示，有近四成的00后選擇倍速播放音頻和視頻。以往的人總想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nèi)獲得盡可能多的內(nèi)容，就好像是要從一只檸檬中榨取出更多的檸檬汁來。然而倍速播放并非單純出于效率的考慮，而是因為大腦對獲取新信息“上癮”。我們相信會有源源不斷以至無窮的檸檬出現(xiàn)。

在每一次滑動屏幕的動作中，人傳遞了一種信念：下一個，再下一個——即便這一個不對我胃口，總有下一個會讓大腦分泌微量的多巴胺。“我”從未滿足于任何一個當(dāng)下的瞬間，卻對“無限”的未來充滿信心?？梢哉f，每個人都是夸父，手機就是他為逐日而不斷奔跑的大地。拿著手機的人也實現(xiàn)了芝諾的“飛矢不動”悖論——無窮個瞬間的疊加畫出了一條開放的曲線。不知不覺中，我們用加速度進(jìn)入了一個“倍速時代”。檸檬帶來的酸味越來越寡淡，沒有人再去回味，而只想嘗一小口就丟棄。我們無從區(qū)分，那是一種逃離、一種隱匿，還是一種自我遁形。人好像一只在莫比烏斯環(huán)上高速爬行的螞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抬頭，自己卻在算法原點處。反過來，或許在這樣一個倍速時代，那些無法倍速播放的東西才是最可貴的。

//摘自《書城》2021年第7期，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