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驚宇
牧馬天山
塞之北,天之山,天賜之山
峰嶺巍峨,雪線迤邐,類似天堂……
橫亙連綿的天山是我的金牧場
五千匹駿馬是我一生一世的精神守望
紫騮馬,黃驃馬,黑褐馬,銀驄馬,棗紅馬
鼠灰馬,雪青馬……無嚼絡無鞍轡無蹄鐵
臀背膘實,胸廓深長;四肢剛健,毛色油亮
頸鬃長披若赤子,振鬣奮蹄意氣昂揚
我的五千駿馬,是周天子西巡昆侖的八駿后裔
我的五千駿馬,是漢天子悵然夢醒時天駒的幻影
曾在《離騷》的咸池邊飲水,在李白《戰(zhàn)城南》的雪中放牧
夢戍輪臺,陸老放翁又把冰河鐵馬一一牽回
多少逐鹿中原、麾指匈奴的歷史已成往事
多少絲路駝鈴、陽關故人也都跡無可尋
只有高高的太陽,那中亞的太陽照耀我的天山
我的五千駿馬啊,正安詳?shù)乜惺痴绶誓鄣年柟?/p>
我悠閑地躺在天山這部地質(zhì)史冊的書脊之上
口銜半根青草,仰看日月輪回,臥讀世事滄桑
只是偶爾用眼睛的余光掃一掃五千駿馬
任由它們散成朝霞暮靄,像自由的風飄蕩
我的五千駿馬,往來穿梭在逆境的時光之中
曾流下太多殷紅的汗血,狂飆一樣席卷整個世界
它們咴咴嘶鳴著,騰騰踏踏地敲響人類心鼓
挾起雷電風雨,正從悲鴻的國畫境界里奔涌而出
在準噶爾荒原的星空下
無邊夜幕。舊時的屯墾營壘
已混沌成一片煙墟般的大地之根
那是在準噶爾荒原的星空下
我們躺在自家棚頂,或干苜蓿草垛上
數(shù)星星,童真的眸子和星光一起閃爍
橫貫中天的銀河,似有我們的戲水喧笑
有我們越漂越遠的歌謠,和葦葉之舟
草蟲唧唧,蟾蛙在曠野之腹沉沉低唱
我獨自一人,漫游在農(nóng)場子校背后的荒原
那一片最后的原始荒原上,我茫然無語地
游蕩了很久很久。像一匹離群索居的小狼
一個舉棋不定的新弈者。即將結(jié)束的中學時代
未卜的理想前程,微茫的未來之路……
仿佛宇空背景下那荒原縱深斑駁的遠方
但我竟驀然抬頭看見了那柄長勺星
兒時坐在父親肩背上遙遙指認過的北斗七星
那一刻,它在蒼穹中的光芒是清冷、靜穆而渺遠的
可我卻那么癡迷地仰望著它,久久不愿離去……
螢光熠熠的星空,一顆流星悄然劃過天際
我覺得正是它以迅忽的閃電灼亮了我的心靈
——不,它不是迷茫之隕落,而是祈望之萌生
頭頂滿天星,懷抱星光的人如盜者欣然返回
塔里木胡楊
一群群蕭落的胡楊樹,儼然人類
站立在月光溶溶的死亡之海上
塔里木胡楊,是大漠英雄樹
蒼勁挺拔的身軀扎根在邊域蠻荒
皸裂的粗干虬枝顯露出錚錚鐵骨
蓬勃偉岸的樹冠笑傲著歲月的滄桑
塔里木胡楊,橫貫三千年風雨
彌漫著漢唐遺韻和絲綢之路的蒼涼
說不盡陽關故人,幽怨羌笛,不度的春風
多少歷史塵埃,落定而成無言的悲壯
塔里木胡楊,心口上淌下胡楊淚
那棕紅鹽液為誰化作珍貴的瓊漿
歷練人生如同那牧人慣看胡楊風色
野曠天低,穿越佛卷可是我雜色的牛羊
塔里木胡楊,人間最美麗的樹
是它們?yōu)檫|闊的邊陲大地紛披金色云氅
那勝過晚秋銀杏和白樺的明亮金黃呵
仿佛我們既往青春的旗幟在凌空飄蕩
塔里木胡楊,十萬金獅婆娑起舞
十萬金鼓在擂響塔克拉瑪干的胸膛
十萬金鎧將士,揚鞭奔馳黃驃馬的坐騎
十萬金衫童子,在中華天庭的宏偉劇場縱情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