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玲玲,唐久來,吳 德,張 杰,桂金貴△
1.安徽中醫(y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合肥 230031);2.安徽醫(y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小兒神經康復中心(合肥 230022);3.安徽中醫(yī)藥大學(合肥 230038)
難治性癲癇(Intractable epilepsy,IEP)屬中醫(yī)“頑癇”,多于兒童期起病,約30%存在明顯的認知功能損害,部分累及運動發(fā)育[1],故診治小兒難治性癲癇是臨床的難點、重點。依據2017年國際抗癲癇聯(lián)盟(International League Against Epilepsy,ILAE)發(fā)表的IEP定義專家共識和我國發(fā)表的IEP定義中國專家共識,IEP是指兩種及兩種以上抗癲癇治療方案失敗(不論是單藥治療還是多種藥物的組合),并且每種方案均是患者能夠耐受的,是基于患兒發(fā)作情況正確地選擇合適的治療方案(排除依從性差)[2-3]。臨床上具有病因不確定性、病情頑固、復雜性及預后不良等特點。
張杰是全國老中醫(yī)專家學術經驗繼承人指導老師,從事中醫(yī)臨床和教學工作五十余年,臨證經驗十分豐富?,F(xiàn)總結張師以“風、痰、瘀互結”致癇為理論基礎治療小兒 IEP的臨證經驗。
張師認為運用中醫(yī)藥治療頑癇,把握小兒病理生理特點是前提,分析頑癇的病因病機是要點。《靈樞·逆順肥瘦》中曰:“嬰兒者,其肉脆,血少氣弱”,《醫(yī)宗金鑒》又云:“嬰兒氣血未充,形神怯弱,臟腑柔脆”,以及《臨證指南醫(yī)案》指出:“嬰兒肌肉柔脆,不耐風寒,六腑五臟氣弱,乳汁難化”,可以看出小兒臟腑嬌嫩,形氣未充,肌膚柔弱,筋骨未堅;加上小兒寒溫不知自調,家長又常有顧護不周,《諸病源候論》中說:“小兒肌肉脆弱,易傷于風”,《千金翼方》提到:“兒新生……宜時見風日,若不見風日,則令肌膚脆軟,便易重傷……不見風日,軟脆不堪當風寒也”,因而面對外邪侵襲或跌撲損傷或驚嚇時,身體的抵抗能力和耐受能力較弱,容易患??;雖然小兒的臟腑清靈,但往往因先天不足,或失于調護,致使病情反復,難趨康復。此外,罹患頑癇的兒童往往存在生長發(fā)育障礙性疾病,因此診治小兒難治性癲癇的任務更加艱巨。
歷代諸多醫(yī)家認為癲癇的發(fā)病多與“風、痰、熱、瘀、虛、驚”相關,如《備急千金藥方》中指出:“其經變蒸之后有病,余證并寬,惟中風最暴卒也……凡小兒所以得風癇者,緣衣暖汗出,風因入也”,小兒臟腑嬌嫩,肌膚柔脆,加上家長顧護不周,易受風邪侵襲,而風性善行,勝則動,風盛生痰,風邪與伏痰相搏,或風邪與毒火相搏,風火相煽,頻發(fā)驚風,擾亂神明,繼發(fā)癲癇;又如《經驗選秘》中提到:“凡癡癲、羊癲風等癥,皆痰迷心竅所致”,肺為貯痰之器,脾為生痰之源,腎為生痰之本,小兒“肺常不足,脾常不足,腎常不足”,當感受外邪、或飲食不節(jié),喂養(yǎng)不當時等,則水濕內生,凝聚生痰,痰濁上犯,蒙蔽神竅,發(fā)為癲癇;又或《幼科證治準繩》中:“血滯心竅,邪在心,積驚成癇”,小兒肌膚柔弱,筋骨未堅,出生產傷或跌撲損傷,致使瘀阻心腦,神竅不通,神明昏亂,發(fā)為癲癇;還有《黃帝內經素問集注》中指出:“按嬰兒癲癇,多因母腹中受驚所致”,因先天不足,生后有所犯而發(fā)為癲癇,或小兒心虛膽怯,受驚后神氣妄動,氣機逆亂,痰隨氣逆,蒙蔽清竅,發(fā)為癲癇。
臨床上小兒就診中醫(yī)時多已口服兩種或以上抗癲癇藥物多年,和(或)病情頑固、復雜,輾轉難愈,控制效果不理想。張師總結古今醫(yī)家相關理論及多年臨證經驗,提出頑癇雖病因病機錯綜復雜,但多以“風、痰、瘀互結”為核心病因病機的觀點。指出頑癇成因不外先天與后天,而又日久失調;素有濁痰內伏,阻滯氣機,日久化瘀,痰瘀互結,受外風引動,上蒙清竅,蒙蔽神志,日久失調,發(fā)為頑癇;或因出生產傷與跌撲損傷,瘀阻心腦,阻滯氣機,津液內停,凝聚為痰,痰瘀互結,再遇外風,互為搏結,日久失調,發(fā)為頑癇;伏痰和血瘀是核心,兩者相互為因,又有外風引動,日久而成頑癇,把握這一關鍵要點,進行辨證論治,各有側重,才能收獲桴鼓之效;先天不足或日久失調,正氣不足是本,對于緩解期的患兒進行適當調護,培本固元,能加強療效。
張師以“風、痰、瘀”致頑癇為理論基礎進行臨床辨治頑癇,為辨治之“經”;繼以息風止痙、祛痰開竅、化瘀通絡相結合為治療大法,為辨治之“絡”;“經絡”結合,辯證為主,辨病為輔,妙用“定癇丸”加減化裁,去除宿根,并結合小兒病理生理特點進行藥后顧護,改善生長發(fā)育障礙。張師自擬定癇丸加味為湯劑如下:姜半夏、郁金、茯苓、川芎、丹參各10 g,天麻3 g,制膽南星、白附子、僵蠶、防風、全蝎、益智仁各6 g,石菖蒲15 g。因小兒年幼拒藥,予以顆粒制劑,沖服,2次/d。
3.1 標本兼顧,配伍精妙 定癇丸出自清代程國彭的《醫(yī)學心悟》[4],程氏認為痰涎是癇之宿根,全方共18味藥,共奏滌痰息風,開竅醒神之效,“男、婦、小兒癇癥,并皆治之”。張師運用“風、痰、瘀” 致頑癇為理論基礎,在定癇丸原方基礎上進行化裁,張師認為湯劑行速而效強,自擬定癇丸加味為湯劑。方中姜半夏、天麻、茯苓、制膽南星、白附子、僵蠶、全蝎以化痰息風,于小兒藥力不至過于峻猛,天麻與防風相配可去一切風邪,郁金、石菖蒲清心開竅,配丹參活血養(yǎng)血以安神定志,川芎為血中之氣藥活血又祛風還可上行頭目開竅通絡,加益智仁補益腦腎以助小兒培本固元,諸藥合用,使伏痰得祛,瘀血得化,風邪得息,本元得固,全方共奏祛痰息風、化瘀開竅之效。
3.2 依據《醫(yī)學衷中參西錄》 隨著現(xiàn)代藥理學的發(fā)展,研究發(fā)現(xiàn)天麻的提取物如天麻素及其衍生物有抗癲癇的作用[5],茯苓皮提取物能抑制癲癇發(fā)作[6],制膽南星和僵蠶對大鼠腦皮層電圖及腦內γ-氨基丁酸、谷氨酸含量有調節(jié)作用,且僵蠶的提取物有抗癲癇的作用[7],白附子有鎮(zhèn)靜和抗驚厥作用[8],全蝎醇提取物有效降低癲癇自發(fā)[9],郁金中有效成分莪二酮有中樞神經抑制作用,其中姜黃素有抗氧化、抗炎及保護神經作用[10],石菖蒲揮發(fā)油對神經元有保護作用[11],丹參酮ⅡA可以降低神經系統(tǒng)的興奮性,川芎嗪有神經元保護作用[12],多項研究表明益智仁有效化學成分具有保護神經、提高學習記憶和抗衰老作用[13]。
3.3 融匯貫通,隨證加減 煩躁失眠、心神不寧者加茯神、珍珠母等鎮(zhèn)靜安神;痰聲漉漉,痰熱火旺者加橘紅、竹茹、白礬等清熱豁痰;陰虛內熱,大便干結者加生地黃、麥冬等滋陰清熱;暴作驚恐者加朱砂、代赭石定驚安神;久病外傷,瘀阻心腦者加赤芍、麝香等化瘀通竅;先天不足,久病體虛者加太子參、當歸、黃芪等補益氣血等。
3.4 固本培元,事半功倍 基于“風、痰、瘀互結”致頑癇的理論基礎和小兒病理生理特點,張師還巧妙運用中藥制成丸劑,針對性的對緩解期的患兒進行鞏固和調護,這一新方法為臨證治療難治性癲癇開拓了新思路,張師認為丸劑者性緩而藥效長,一則用之可增強化痰通絡之效,一則加入安神益智、培本固元之藥對認知功能和運動發(fā)育有一定的輔助作用。
韋某,女,15個月,2018年7月25日初診。主訴:抽搐發(fā)作1年余。無癲癇病家族史;2017年6月無明顯誘因下出現(xiàn)反復抽搐發(fā)作1 d,表現(xiàn)為意識喪失,雙眼上翻,面唇青紫,雙上肢屈曲強直,雙手握拳,持續(xù)約數(shù)秒自行緩解,于兒童醫(yī)院診斷為癲癇全面性發(fā)作,經維生素B6、腦苷肌肽等治療后好轉出院。近7個月齡時再次出現(xiàn)抽搐,發(fā)作形式為:發(fā)作性點頭、每次持續(xù)1~2 s,1~2次/d,再次就診兒童醫(yī)院,診斷為癥狀性癲癇,2017年11月27日加用丙戊酸鈉口服液2.2 ml,1次/12 h,口服,控制不理想。2018年3月19日因癲癇反復發(fā)作,至安徽醫(y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就診,丙戊酸鈉加量至2.5 ml,1次/12 h,口服,并加用拉莫三嗪片5 mg/次,控制效果仍不理想,后改為丙戊酸鈉2 ml,1次/8 h,口服,托吡酯片12.5 mg,1次/12 h,略有緩解。2018年6月因病情再次加重將丙戊酸鈉加量4 ml,1次/12 h,托吡酯37.5 mg,1次/12 h,仍1 d發(fā)作10余次,予以促腎上腺皮質激素20 μg沖擊治療,加左乙拉西坦口服液1.5 ml,1次/12 h,氯硝西泮片0.25 mg,1次/12 h,口服,醋酸潑尼松片7.5 mg,1次/d,口服,丙戊酸鈉減量停藥。2018年7月19日再次行促腎上腺皮質激素沖擊治療,效果不理想,為求進一步診治就診于我院。
既往史:患兒G1P1,43周,順產,Apgar評分不詳,生產時有腦缺氧缺血,新生兒吸入性肺炎,新生兒黃疸。輔助檢查:2017年6月16日兒童醫(yī)院視頻腦電圖:多灶性棘波、棘慢波、多棘慢波、慢波發(fā)放;2017年11月16日:左側Rolandic區(qū)棘波、棘慢波發(fā)放,睡眠期間,家長指認事件不伴有異常放電;2017年6月17日頭顱磁共振示:雙側頂枕葉皮層及皮層下片狀長T1、T2信號,胼胝體壓部受累;2018年3月27日安徽中醫(y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腦電圖:異常睡眠腦電圖:棘波、棘-慢、多棘-復合波發(fā)放(各導聯(lián));棘波、棘-慢復合波發(fā)放(左枕部);發(fā)作期多棘-慢復合波發(fā)放(各導聯(lián))??滔拢撼榇影d癇發(fā)作,日約30次,每次發(fā)作以抽搐為主要表現(xiàn)形式,伴有認知和運動發(fā)育落后,指紋紫滯。西醫(yī)診斷:難治性癲癇、智力發(fā)育障礙;中醫(yī)診斷:頑癇,風痰瘀之邪阻于腦絡。治療以息風化痰為主,佐以化瘀通絡、安神開竅。處方:天麻、制南星、全蝎各3 g,鉤藤、郁金、茯神各6 g,姜半夏、白附子、僵蠶、赤芍、白芍各5 g,珍珠母10 g,14劑,顆粒制劑,沖服,2次/d。西藥遵醫(yī)囑繼前口服:左乙拉西坦1.5 ml,1次/12 h,托吡酯1.5片,1次/d。
2018年8月8日二診,癲癇明顯改善,偶有小發(fā)作,指紋仍紫,前方天麻加至5 g,加焦山楂、木瓜、炒谷芽、炒麥芽各6 g,14劑。2018年8月22日三診,近來抽搐已不再發(fā)作,時有眉毛跳動,前方加雞內金、黨參6 g,炒白術5 g,14劑。2018年9月5日四診,癲癇已控制,原方鞏固。2018年10月3日五診,2018年9月19日安醫(yī)一附院腦電圖:癇樣放電;加川芎5 g,牡蠣10 g,14劑。2018年10月17日六診,兩手緊握,大便干,天麻、鉤藤、制南星、姜半夏、郁金、僵蠶、黃芩、炒梔子各5 g,全蝎、白附子各3 g,焦大黃1 g,連翹6 g,14劑。2018年10月31日七診,前方加生牡蠣、焦山楂各6 g,14劑。2018年11月23日八診,抽搐已明顯減輕,宜8月8日方,14劑,繼服。
其間九診、十診、十一診以及十二診病情無特殊,前方繼服。2019年2月20日十三診,癲癇小發(fā)作已控制,近日因受涼發(fā)熱后出現(xiàn)抽搐,平日未見發(fā)作,加焦三仙各6 g,14劑;予中藥制丸劑口服,擬方如下:制南星、郁金、天麻、白附子、僵蠶、生地、姜半夏、葛根、知母、赤白芍、全蝎、浙貝、黃芩、茯苓神各300 g,鉤藤500 g,白礬80 g,生甘草200 g,上藥制成濃縮丸,口服40粒/次,3次/d。2019年3月6日十四診,諸恙皆輕,原方鞏固。2019年3月20日十五診,小發(fā)作已完全控制,眉毛跳動已無,認知情況明顯改善,制南星5 g,郁金、姜半夏、白附子、鉤藤、赤白芍、太子參各6 g,僵蠶、全蝎、姜黃各3 g,焦大黃1 g,蟬衣2 g,焦三仙各5 g,14劑;丸劑繼服。
按:本例患兒發(fā)病之初病情重,反復發(fā)作,遷延不愈,單純西藥治療效果不理想,診斷明確;張師認為患兒年幼,3歲以前為神經發(fā)育關鍵時期,反復發(fā)作可致腦發(fā)育進一步損傷,故取息風化痰為主,佐以化瘀通絡、安神開竅,旨在有效控制臨床癥狀,兼以益智開竅。方中用天麻、鉤藤、制南星、姜半夏、全蝎、白附子以化痰息風,藥力不至過猛,郁金、珍珠母清心開竅,配赤芍、白芍、茯神活血養(yǎng)血,安神定志,諸藥合用,使伏痰得祛,瘀血得化,風邪得息,本元得固,全方共奏祛痰息風、化瘀開竅之效。復診期間辨證論治,方藥隨癥加減,并輔用丸藥緩以顧護幼兒之本,現(xiàn)患兒已無癲癇發(fā)作,且認知得到一定的改善。
臨床上以抽搐不再發(fā)作為有效,偶有發(fā)作或發(fā)作次數(shù)減少或發(fā)作程度減輕為顯效,發(fā)作次數(shù)及程度無明顯改變?yōu)闊o效,共收集17例醫(yī)案。有12例符合難治性癲癇診斷標準,其中7例有效,3例顯效,2例無效,可見有效病例所占構成比較大,有進一步臨床和實驗研究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