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秦致說:“和我在一起,你不要后悔?!笔捰逞┬α耍€沒說話,秦致又說:“后悔我也不會放過你的?!彼念^發(fā),心想,我永遠不會后悔。
1
蕭映雪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精英男歪歪斜斜地坐在馬路邊。
“秦先生?”她一上前就嗅到了沖天的酒氣,“需要幫忙嗎?”
蕭映雪之前在酒吧做兼職,有次酒吧有位客人一直灌旁邊的小姑娘喝酒,小姑娘推諉著不能再喝的時候,秦大少就端著酒杯過去了,“哈哈”笑著跟那人稱兄道弟、勾肩搭背地勸酒,當時蕭映雪趁機招呼女孩兒一起出去了。
她沒想到,秦致看起來一副斯文敗類的模樣,人還是不錯的。
秦致也對蕭映雪印象深刻。他連續(xù)五天三場酒局,場場都能見著這個漂亮的小姑娘。那時,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覺得她的笑容干凈清爽,路見不平還想拔刀相助,像清風拂過嘈雜悶熱的包廂,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秦致坐都坐不直了,意識倒清醒,居然還很有風度,大著舌頭說:“是、是你??!這么晚不回家,多、多危險,我讓車送你?!?/p>
蕭映雪默默無語,架起他說:“還是我送你吧。送你回家你是會付辛苦費的吧?你家住哪兒?”
蕭映雪隨口一句玩笑,沒想到秦致用力掙扎起來,險些和她滾著摔成一團。
“我不回去!你,陪我待一晚,我給你這個數(shù)!”他竭力露出一個體面的笑,“別誤會!我只是不想一個人……”
蕭映雪看著他晃來晃去的手指,眼睛都直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她在附近清吧開了個半敞的包廂,但這顯然是多慮了,秦致在她對面坐得很規(guī)矩,先前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軟軟地垂在額前。
“秦先生怎么喝這么多?有人敢灌你?”蕭映雪之前看他酒量很好,跟誰都未語先笑,誰也不得罪,也沒誰敢得罪他,似乎地位很超然的樣子。
秦致自嘲一笑,突然特別大聲地說:“我今天簽了賣身契!”
蕭映雪嚇了一跳,生怕被隔壁客人投訴,然而秦致隨即又恢復正常,緩緩地揉著眉心,似乎不想讓她追根問底,反問:“你呢?之前在酒吧,女孩子容易吃虧的。”
“沒辦法?。 笔捰逞┢财沧?,“之前我好朋友的媽媽病了,需要一大筆錢,我們只能業(yè)余時間做些兼職,不過我們已經湊齊了!”
這和電視劇不一樣啊,不都是為自己重病的父母嗎,怎么換人了?不過秦致沒有說,他倚著墻睡著了。
2
秦致清晨醒來,身上蓋著女式外套,蕭映雪趴在對面的桌上沉睡,睫毛長長地覆在眼瞼上,他無聲地彎起嘴角。
天光大亮時,兩人在門口分別,蕭映雪點開轉賬二維碼,秦致笑了,其實他還挺想加她微信的,不過她既然沒那個意思就算了。秦致大方地付了賬,然后上了泊在隔壁的豪車,臨發(fā)動前,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沒有蕭映雪的身影。下一秒,車窗被人“砰砰”敲了兩下。
“還是加個好友吧!”蕭映雪從窗外探進頭,“我就認識你這一個土豪,萬一我朋友還需要營養(yǎng)費什么的,我好有個能借錢的主兒?!?/p>
回秦家別墅時,秦致的嘴角也沒放下來。
和他的好心情截然不同,秦老先生陰沉著臉坐在客廳,一見秦致,狂風暴雨劈頭蓋臉地拍下來,他罵道:“秦致,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夜不歸宿是向我示威嗎?!”
秦致的母親早亡,家里只有他和父親兩人,據說父母當年的結合也屬于商業(yè)聯(lián)姻,兩人是一對怨偶。秦致自小就不討父親的喜歡,所以他一成年就獨自搬出去了,只按秦家規(guī)矩,每周五晚上回老宅用餐、留宿。
秦致笑得恭敬又誠懇,回答道:“您多心了,能和佟家大小姐訂婚,我實在太高興了,所以昨晚多喝了幾杯,以后不會了。”他自己的事情從來由不得自己做主,和佟家聯(lián)姻也是雙方長輩達成的協(xié)議,而他只能作為一個道具,在兩家合作的簽約儀式上露出標準的笑容,木然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秦老先生被他嘲諷的語調激怒,氣得直哆嗦,不顧秦致的臉面,在保姆面前厲聲呵責他不配做自己兒子。
在疾聲厲色的痛斥里,秦致還是微笑著,他早就習慣了。
他在這種壓抑而緊繃的氛圍里長大,小時候還覺得心里有一把火,他想抗爭,想大喊,想掙脫這種被別人安排好的生活。長大后,那團火反而熄滅了,他似乎也沒什么要為之拼命的,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豪門大少,得過且過也沒什么,不是嗎?
3
畢業(yè)季,蕭映雪東奔西跑地到處試鏡,雖然是科班出身的表演系學生,也一直沒什么好機會。她連日奔波,倒還記得隔三岔五地把網上各種萌寵動圖、歡脫段子分享給秦致。
不過是幾面之緣,她卻隱隱察覺到秦致不快樂。
秦致看了一眼振動的手機,笑了。蕭映雪的消息是他微信列表里酒肉朋友、商務合作、佟彤無理取鬧的轟炸里唯一一股清流。她新發(fā)的似乎是個笑話,他其實沒看懂,但還是回復了“哈哈哈”過去。蕭映雪回了個“白眼”,說:“不好笑就不要笑啊,總笑得那么假?!?/p>
秦致一怔,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臉。溫和的笑容像是面具,經年累月地已經長在臉上,他有一瞬間的茫然。蕭映雪又發(fā)了張搞笑圖片,配字:“不玩兒微博的老年人,這都沒看過!”
這一次,他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
轉天,秦致在朋友圈刷到蕭映雪參加某古裝劇試鏡的定位打卡,于是他臨時改了行程。在會展中心門口下車,合作方總監(jiān)就殷勤地迎出來,說今天有劇組在試演員,大廳人雜,要引他上樓。秦致隨和地表示不介意,慢吞吞地在亂哄哄的展廳里繞了一大圈兒,這才眼前一亮,一把拉住從眼前跑過的姑娘,笑瞇瞇地說:“蕭映雪,這么巧啊?!?/p>
蕭映雪被攔下才看見他,也又驚又喜道:“秦小致!你怎么在這兒?”那邊的喇叭還在催促試鏡的演員排隊,她朝秦致指了指排隊的方向,說了句“我先去工作”就匆匆趕過去了。
秦致談完生意出來,展廳里只剩幾個工作人員在清場。蕭映雪坐在臺階上,一看見他就笑著跳起來:“托你的福!”
秦致一臉茫然,蕭映雪輕輕給他一拳,歡快地說:“還裝!”
她本來試的是女主角身邊的小宮女,結果臨結束時被告知是女三號了。蕭映雪蒙了半天,才想起來大約是她和秦致的攀談落入旁人眼里,才有了這個機會。
蕭映雪也不矯情,大方地向秦致道謝。她高興,秦致的心情就沒來由地好。
他調侃道:“不然呢?小宮女比女主角還漂亮!”
蕭映雪爽朗地說:“那等我以后拿了影后,半價替你公司代言哦!”
她笑起來神采飛揚,天真又恣意,明明是很狂妄的話,卻偏偏讓人覺得可愛。秦致看著她身上還沒換下的丫頭服飾,又看著她一臉的理直氣壯,倒好像她已經是影后,他占了多大便宜一樣,忍不住大笑起來。
4
蕭映雪還沒成名,她的好朋友倒先斬獲了影后。就是那個先前母親生病缺錢的女孩,大三時零片酬演了部小眾文藝片,沒想到今年在國外拿了獎。蕭映雪簡直比她本人還興奮,秦致一打開朋友圈,就能看到她在歡蹦亂跳地狂吹好友。最后,他收到了蕭映雪的邀請:“我們幾個同學要給夢溪慶祝,可以帶自己玩兒得好的朋友,你也跟我來嘛!”
聚會那天,新晉影后宣夢溪在門口迎接他們,微笑著招呼道:“小致,歡迎?!笔捰逞]和同學們說過秦致的身份,宣夢溪見他們年齡相仿,就隨著蕭映雪的稱呼一樣叫,這讓秦致覺得新鮮又高興,生平第一次,他和同齡人輕松地平等相交。
他突然覺得,認識蕭映雪是一場無比奇妙的際遇。
宣夢溪引他們往包廂走,還隨口調侃屋里的男男女女訛詐自己。秦致瞥了一眼跟在宣夢溪旁邊的俊朗小男生,悄悄地問蕭映雪:“他們都帶家屬?那咱倆這算……”他故意逗她,蕭映雪瞪了他一眼,又笑道:“少給自己加戲!那孩子是真的家屬,夢溪的親弟弟!你也想認我作姐姐嗎?”
進了包廂,秦致才知道這些未來的明星有多自由隨意,他們逼著影后同學點了最貴的酒,放浪形骸地趴在地上擲骰子玩兒大富翁,還為剛剛誰悔棋、誰耍賴爭得不可開交。
“這局不算!”輸?shù)玫舻變旱牧_豪跳起來,一看見新來的秦致,立刻熱情地把他拽過來,“加個兄弟啊,這局不算,重開重開!哎,兄弟,你叫啥?”
秦致長得好,在滿屋俊男美女中也不遜色,人又隨和義氣,很快就和這些年輕人打成一片。他趁沒人注意,偷偷把當作籌碼的花生米塞進蕭映雪手里,蕭映雪一臉嚴肅地點了幾下他的掌心,暗示他羅豪偷藏的牌面。
中途,秦致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時宣夢溪正在洗手臺前等他,見到他時,喊道:“秦先生?”秦致挑挑眉,原來她認識自己。
宣夢溪含笑道:“剛剛猜到的?!彼θ莸藥追郑骸笆捠捪惹皫臀覌寢尰I醫(yī)藥費,我無意中看到她微信才知道她去酒吧……我之前對秦先生這樣的人有偏見,剛才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狹隘了,那么……”她倒退一步,深深鞠了一躬:“請好好對待蕭蕭,拜托了。”
宣夢溪離開后,秦致沉默地倚著墻抽煙。宣夢溪誤會了他和蕭映雪的關系,卻沒搞錯另一件事兒——他喜歡蕭映雪,連第一次見面的人都看得出來。
安靜的走廊里突然一陣嘈雜,又迅速歸于寂靜。蕭映雪開門看見秦致正站著發(fā)呆,歡快地跑過來叫他。秦致掐滅了煙,突然問她:“之前你說的當上影后代言的事兒,還作數(shù)嗎?”
“?。俊笔捰逞┮淮?,“半價那個嗎?我不能替朋友慷慨啊,大佬!”
秦致斂了一貫的笑意,伸手將她鬢角的碎發(fā)仔細挽到耳后,心底沉寂多年的火焰再次燃燒,成年男子灼熱有力的手指動作輕柔,像是對待珍稀昂貴的易碎品。他認真地看著她,眼神深沉:“我只管你?!?/p>
蕭映雪突然笑不出來了,她懷疑他想說的不只是表面語義,剎那間心跳加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抬頭想問他是不是認真的。然而秦致已經收回手揣進口袋里站直身體,眼神平視著墻上沒有意義的花紋,側臉冷淡而拒人千里,仿佛方才那種曖昧難明、深情鄭重的氛圍都是錯覺,不過是他又一個撩撥她的玩笑。
蕭映雪突然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在認清自己動心的瞬間,意識到秦致對自己并沒有那個意思。
藏在口袋里的手用力攥緊,秦致突然清醒過來。他到底在干什么,他有什么資格索要她的承諾?他難道是在借蕭映雪來反抗自己一團亂的生活嗎?這簡直是青春期的叛逆小孩兒才做得出來的事情!
他像個溺水的人,在蕭映雪這里才能獲得片刻的氧氣。而秦家、佟家像泥潭里的水草,纏住他緩緩下沉,直至沒頂。她這樣干凈清爽的小姑娘,怎么能卷進他污糟的生活?
陷在沼澤里的人,他一個就夠了。
5
秦致從前總覺得時間漫長,讓人無法忍受,直到某天手機跳出紀念日提醒,他才意識到認識蕭映雪已經三年了。當年的文藝片影后,如今已經是大紅大紫的花旦,蕭映雪也一步步成為頗有名氣的二線演員。只有他還在原地踏步,承受著父親十年如一日的厭惡與苛責。
也不是完全沒變化,老頭子去年帶了個兒子回來,寶貝得要命,動輒用他來威脅秦致,說要把家產全給那個孩子。秦致連冷笑都懶得奉上,那孩子根本不愿意進秦家,老頭子卻熱臉貼冷屁股,看他百般都好,看秦致卻哪兒都不好。
無所謂啊,他有蕭映雪,秦致自欺欺人地想著。
三年前那晚的尷尬他們避而不談,他們每天發(fā)消息,卻很少見面,真正相處最長的時間,反而是去年他出了車禍,蕭映雪在醫(yī)院里陪了他三周。
秦致回神,酒局上一位上了年紀的企業(yè)家感慨說,自己最好的時候是三十四歲,那年公司飛速擴張。秦致心想,自己最好的年紀是二十五歲,他有整整三周的時間和蕭映雪朝夕相對。
手機振了一下,消息來自“影后”,秦致不自覺地勾起嘴角,這是他給蕭映雪改的備注。蕭映雪進入娛樂圈后,對自己當初的狂妄后知后覺地感到羞愧,秦致偏偏總拿這梗來調侃她。
蕭映雪開始還一說就氣呼呼的,后來都麻木了。有一回秦致又跟她的同學聚餐,羅豪問他喝什么,他隨口說和影后一樣,結果收到了茫然的宣夢溪和翻著白眼的蕭映雪同時遞來的飲料。
蕭映雪一直以為他不玩兒微博,給他發(fā)了個熱門微博截圖,網友們在討論“如果不考慮現(xiàn)實,自己想做什么”。蕭映雪說:“哇,快看這個人,比你還神奇!”之前閑聊,他曾說下輩子想給星星涂色,沒想到她還記得。
秦致沒有立刻回她,反而上了自己的微博小號,轉發(fā)了那條微博,說:“做蕭映雪的先生?!?/p>
晚上回家,他看到七八個蕭映雪粉絲的留言:“哥們兒,醒醒,起來搬磚了。”
他嘆了一口氣,倒在床上。的確是做夢,他心知肚明。這些年父親對他越發(fā)厭惡,因他不斷拖延婚期,佟家也十分不滿,在許多合作上蓄意施壓,明里暗里逼他盡快娶佟彤進門。
秦致厭煩佟家父女的貪得無厭,總想暗中蠶食秦家,而他父親也同樣在覬覦對方,明知道佟家的算盤還偏要與虎謀皮。秦致在夾縫中斡旋,表面上勤勤懇懇地拼命工作,內里恨不得將心底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火焰,放出來將秦家和佟家全部燃成灰燼。
6
臆想中的大火不曾出現(xiàn),秦致昏昏沉沉地睡去,醒來對著窗外晴朗的天氣失望地嘆氣,然而想到下午就能見到蕭映雪,他又高興起來。
他從茶幾下拖出裝著個限量版女包的購物袋,伸手小心地戳了戳,白色的包包摸起來軟軟的,是蕭映雪會喜歡的那種手感。他發(fā)現(xiàn)她格外偏愛柔軟的東西。
秦致彎起嘴角,冷不防大門被用力推開,佟彤大大咧咧地闖進來。秦致不易察覺地皺眉,剛要收起包,見佟彤側目,便大大方方地打了個招呼。
佟彤瞥見了他方才的小動作,臉色很不好,提高嗓音尖刻地質問道:“這包你想送誰????秦致,你是不是在外面認識小妖精了?!”
秦致笑容虛虛的,解釋道:“你想多了,是送合作方的?!?/p>
佟彤臉色這才好些,她見秦致神情冷淡,又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壓下火氣,嬌滴滴地坐上他的大腿,放軟了聲音說:“別生氣嘛,我就是來問你,上次那件事兒行不行啊?”
佟彤自小驕縱,卻不大敢跟秦致耍大小姐脾氣。這次,她一意孤行地投資鋼鐵期貨,結果虧空了一大筆,在公司里抬不起頭,就想讓秦氏在地產合作里讓利百分之十來補這個虧。
秦致不動聲色地把她從自己身上扯下來,說:“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佟彤高興起來,又悄聲說:“那……今晚我想留下……”
秦致還是笑得溫和妥帖,玩笑般地說:“不行哦,今晚有小妖精陪我。”
佟彤最終還是走了,一出門就沉下臉打電話給助理,她對那個包包的去向充滿懷疑。她有兩次見過秦致手機屏幕上彈出“影后”的消息,而秦致笑得格外開心,她必須要弄清楚這件事兒。
房間里重新安靜下來,秦致眼神很冷,半晌,他又自嘲地笑笑。
別說父親和佟家那些鉤心斗角的事,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佟彤怎會知道她的巨額虧損是他的手筆呢?他前腳狙了佟彤,后腳又用秦氏的利潤去貼,中間差不著痕跡地落進他手里,秦家和佟家都在他的計劃里。
門鈴聲響了,這次,秦致迫不及待地跑去開門。
7
“鏘鏘!”蕭映雪歡快地將一袋漂亮的貝殼撒在沙發(fā)上,她催促著蹲在門口改密碼的秦致過來,“我親手在愛琴海撿的哦!”她剛從南歐拍攝回來,中午才下飛機。
“我也有禮物給你!”秦致把限量款的包包拿出來,果然看見她陶醉地將臉貼在柔軟的皮革上蹭了蹭。
秦致坐在沙發(fā)上處理郵件,蕭映雪翻了個劇本出來讀,秦致半真半假地問她要不要坐自己旁邊看,結果收到了一記白眼。他很快對著枯燥的合同打起瞌睡,朦朧中他知道自己靠在了蕭映雪的肩上,嗅到了她頭發(fā)上微微的香氣。
蕭映雪無聲地嘆息,他為什么總能輕描淡寫又若無其事地開那些曖昧的玩笑呢?而她明知這些不過是他的戲言,為什么又年復一年地在他身邊浪費自己的青春呢?更早以前,如果那個清晨她沒有攔下秦致的車,是不是一切都無從開始呢?
秦致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枕著蕭映雪的腿。她的手指陷在他的發(fā)間,劇本投下的陰影剛好遮住他的眼睛。秦致莫名心酸,他努起嘴唇,偷偷吻了她垂在他臉頰上的發(fā)尾。
晚上秦致送她出門,又逗她:“這么晚了,要不要留下來?”
蕭映雪瞪了他一眼,說:“少貧嘴!”她提著白色的包又提醒秦致:“明天聚餐要準時呀!”
第二天是周五,秦致之前約好了和她的那幾個同學聚會,這些年他們一直玩兒得不錯,沒想到蕭映雪卻放了大家的鴿子,臨時到電視臺錄節(jié)目。
“蕭蕭也太拼了吧!”同學玩兒著大富翁嘖嘖感嘆。羅豪一邊擲骰子一邊朝前一指:“受刺激了唄。”秦致沒有同伙幫他作弊,就不想玩兒了,漫不經心地也抬頭去看,包廂的大屏幕正重播著半個月前國內某重磅影視大獎的頒獎禮。
“那部劇牛吧?最佳編劇和最佳女主角都是從那部劇出來的!”羅豪的母親是圈內知名的制片人,他消息靈通,“去年春天開拍前,女主角定的是咱們蕭蕭,本來合同都要簽了,不知道為啥她又不演了。制片還私下跟我媽吐槽,說懷疑蕭蕭腦子有問題。這劇組,這配置,可遇不可求啊,她倒好……”
秦致一愣,去年春天……是他出車禍的時候!而那時蕭映雪在醫(yī)院貼身照顧了他三個星期!秦致錯愕,下意識地去看宣夢溪,而宣夢溪目光沉沉,無聲地點了下頭。
一瞬間,他耳朵里隆隆作響,什么也聽不清了。他機械地看著屏幕,獲得最佳女主角的演員正激動地親吻獎杯。他眼前發(fā)花,難以抑制地想著,這榮耀本該是屬于蕭映雪的。
她明明那么期待在演藝界有所作為,從籍籍無名的大學時代就渴望摘取影后的桂冠,到如今也念念不忘。而為了他,她放棄了最有可能的希望。
8
蕭映雪還在錄制節(jié)目,秦致冷靜下來,駕車回秦家住宅完成例行晚餐任務。秦父已經知道了他自作主張對佟氏讓利的決策,席間不免又是一頓狂風暴雨。秦致淡淡地笑道:“我都是聽您吩咐,討佟彤高興啊?!?/p>
秦老先生暴跳如雷,秦致淡淡一笑,隨手抽了張餐巾紙,在上面寫了幾個字交給保姆,又低聲吩咐了幾句。保姆出去了,秦老先生忍了半天,終于沉不住氣問他在做什么。
秦致慢悠悠地喝完湯,優(yōu)雅地擦擦嘴,這才起身說:“退婚呀,為表正式和禮貌,我特意親手寫信叫人送給佟彤。”
秦老先生頓時臉色大變,而秦致不顧身后的厲聲咒罵和碗碟破碎的聲音,腳步輕快地向外走去。這一次,他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他要去見蕭映雪,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蕭映雪從長長的樓梯上走下來,看見秦致的車時眼睛一亮。
秦致后知后覺地感到緊張,他胡亂地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先買束玫瑰。午夜蕭瑟的街道上,昏暗的車里,實在不是好的表白時間和地點。而一切念頭在蕭映雪坐上了副駕駛座叫他名字時全部煙消云散。
秦致說:“我好喜歡你,你呢?”
蕭映雪好像第一次認識他那樣愣怔地看著他,眼圈卻慢慢紅了,她輕聲說:“我也好喜歡你?!?/p>
“你不要后悔?!?/p>
蕭映雪笑了,她還沒說話,秦致又說:“后悔我也不會放過你的?!?/p>
她摸著他的頭發(fā),心想,我永遠不會后悔。
秦致帶她回了家,軟毯鋪在地上,天鵝絨抱枕四下散落,窗簾緊閉,琉璃燈盞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他們在屬于自己的堡壘里放肆地玩鬧纏綿,外界的一切風雨都無法侵入。
接到父親電話時,秦致正在取烤得松軟的小蛋糕,電話那邊的人怒不可遏,而他一邊漫不經心地聽對方厲聲宣布他被剝奪了在秦氏的一切職務,一邊含笑看著坐在軟墊上的蕭映雪在往棉花糖機里撒砂糖,潔白柔軟的云狀糖絲飄了出來,他掛斷電話,在蕭映雪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毛茸茸的毯子兜頭籠罩下來,他將她輕輕推倒在天鵝絨枕上,一起陷入溫暖黑暗的狹窄空間。在彼此清晰的心跳聲中,秦致輕聲說:“如果那天清晨,你沒有敲我的車窗……”蕭映雪一僵,秦致吻了吻她的發(fā)頂:“我就會去問我的朋友,‘那個笑起來像清風的小姑娘是誰?我想加她的微信?!?/p>
整整一周,他們足不出戶,像兩個小孩子,互相依偎著坐在地上裹著毯子,吃薯片、看電影、說著甜蜜的話,快樂得要命。
而他們畢竟不能在“永無島”里躲一輩子,在看到那條被刻意散播的娛樂新聞時,秦致面色一沉,他飛快地掃了一眼仍在歡快地打游戲的蕭映雪,意識到自己該出門了。
一張模糊的女性背影照正被各大網絡媒體瘋狂推送,她的身份引起多方猜測和熱議。照片背景是夜色里的他家門口,白色限量女包是整張照片中唯一的亮色。
蕭映雪送秦致出門時,正好接到宣夢溪的電話:“一會兒拍完雜志想去你公寓換衣服,對了,你最近沒在家嗎?”
“你去呀,衣帽間隨便用?!笔捰逞┖艽蠓?,又難掩甜蜜地笑了,“我在秦致這里,他要出去幾天,你來陪我住嗎?”
她撒嬌般搖搖秦致的胳膊,秦致立刻投降,說:“我派車接。”
秦致高調地在某著名的風月場所前下了車,立刻有一群鶯鶯燕燕圍上來,攢局的朋友打趣道:“你不是從不來這種地方嗎?”秦致笑著掃了一眼身邊嬌滴滴的姑娘們,沒作聲。
那張照片的曝光自然是佟彤的手筆,她查不到照片上女子的身份,索性放出風來。秦致不想牽連蕭映雪,便故意跑到這種地方來混淆視聽。佟彤再霸道,總也不能挨個報復全場的姑娘吧?
9
秦致設想得倒好,他在花叢流連兩天不歸,還是身邊的朋友看到新聞,他才發(fā)現(xiàn)事情發(fā)展得超乎預期。最新的八卦頭條,宣夢溪被拍到從他的車上下來,手里還提著某限量白包。
秦致難以置信,飆車趕回家中,客廳里,蕭映雪正枕著那個白色手袋安睡。宣夢溪輕柔地幫她掖好被角,說:“你不在的時候,蕭蕭說她很害怕?!鼻刂缕磷『粑?,聽她繼續(xù)說:“她說日夜不曾拉開的窗簾讓她不安,門外晃動的人影讓她惶恐,你纏著她不讓她看手機,她也很擔憂?!?/p>
秦致的心臟像被人重重捏了一把,酸脹得發(fā)疼。
“她喝了安神劑,你送她去國外避一避吧,那張照片就說是我好了?!鼻刂潞韲蛋l(fā)緊,宣夢溪突然笑了,“秦致同學,做生意沒人玩兒得過你,但是論直覺,你比不過任何一個女人。佟彤已經在圈里打聽是哪個‘影后’了……”
秦致僵在原地,他天人交戰(zhàn)了好一會兒,終于咬牙自私了一把。他啞聲問:“你怎么辦?佟彤會對你……”
“沒什么可怕的,”宣夢溪淡淡一笑,“蕭蕭當年能為我……我難道就不行嗎?”
蕭映雪在南半球的某別墅中醒來,身邊的保姆恭敬地請她安心住下,并表示秦先生很快就會趕來陪她。蕭映雪微笑著點頭,不安卻在心底不斷擴大。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外界的任何消息,走到哪兒保鏢都如影隨形,連每晚和秦致視頻都有專人為她連接網絡,她像個漂亮的洋娃娃站在鏡頭前,對著屏幕上的秦致微笑、講話,然后被帶回房間。
形如軟禁的時間長達五個月,他們每天都在視頻里談笑自如,假裝對彼此的懷疑一無所察,竭盡全力地粉飾太平。蕭映雪看著秦致英俊卻日漸憔悴的面容,覺得一切都十分荒誕。
而假象被揭開得猝不及防。
那天,蕭映雪在海灘的太陽傘下假寐,保鏢遠遠地站在后面,隔壁小男孩兒淘氣地翻過來,一邊蹲在一旁玩兒沙子,一邊偷看她。蕭映雪眉心一動,壓低聲音與他商量:“我?guī)湍愣焉潮?,借我用二十分鐘手機行嗎?”
當天晚上,蕭映雪第一次與秦致爆發(fā)爭吵。她絕望得撕心裂肺:“夢溪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你怎么能將她推到這種境地?!”
宣夢溪本是風頭正勁的當紅花旦,在那兩張照片流出后突然被大爆料,影視活動代言通通腰斬,已經從公眾眼前消失五個月了。蕭映雪從前聽說過秦致與佟家大小姐的一些傳聞,但秦致不提,她便以為那只是捕風捉影。而現(xiàn)在,外人不知道,她卻瞬間明白對宣夢溪下手的人是誰,而默認這一切發(fā)生的人又是誰。
秦致溫柔而沉默地看著她,任她單方面發(fā)泄,四十小時之后,他跨越重洋飛抵她身邊。
“別氣了?!鼻刂挛罩氖秩崧曊f,“夢溪也不是沒有機會,下個月有部偶像劇……”
眼淚流干,蕭映雪伏在沙發(fā)上,像是燃燒過的焦土那樣缺乏情緒,她打斷他,嗓音艱澀:“你安排的?”
秦致喉結滾了滾,回答說:“她不知道?!?/p>
蕭映雪猝然笑了,表情卻像在哭:“秦致,你覺得自己很體貼是不是?偶像劇?你不知道她二十二歲就已經是影后了嗎?”
秦致無言以對。蕭映雪輕輕摸上他的臉,不可抑制地心疼起來。他泛青的胡茬微微扎手,眼球布滿血絲,難掩疲倦和狼狽。蕭映雪知道,他的日子也一定很不好過,那些她不懂的豪門紛爭、商場詭譎,從財經和娛樂新聞里也能略窺一二,而他,本不必承受這些的。
“算了。”她放輕了聲音,“放我回去,宣布那個人其實是我,佟彤有什么就沖我來好了。”
“不行!”秦致驀然變色,又軟聲哄道,“夢溪是為了保護你才……不要讓她的付出白費?!?/p>
所以呢,要她躲在朋友背后享受偷來的愛情嗎?蕭映雪定定地看著他,突然無比疲憊:“算了吧?!彼貜偷溃骸扒刂?,我們算了!”
長達數(shù)月近乎軟禁的生活已經將她的神經拉到了極致,她像是被吹到極限的氣球,瀕臨爆炸。她再愛秦致,也不該用朋友的聲名和前途來換取愛情,也不忍心看到秦致從云端跌落?,F(xiàn)在放手,也許還有挽回的機會。
秦致面色大變,他幾乎惡狠狠地攥著她的手腕,質問道:“你要跟我分手嗎?不可能!我說過你不許后悔的!”
“可我真的后悔了!”蕭映雪強忍著骨頭要被捏碎的痛楚,看著滿臉驚痛卻堅決不放手的秦致,突然將藏在背后的水果刀抽出來抵在自己喉間,一字一頓,用盡全力喊道,“我后悔了!”
緊繃的那根弦終于斷裂,蕭映雪懷疑自己已經瘋了。秦致驚慌失措地想要奪刀,她將刀更深地送了送,血絲瞬間滲出。
秦致嘴唇顫抖,半晌,他頹然跌坐在茶幾上,喃喃道:“我明白了?!彼劾锏墓庀缌?,“我送你走吧?!?/p>
10
蕭映雪回國后,渾渾噩噩地躺了一個月,才零星接了一些通告。
她和宣夢溪最終沒有公開真相。她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這樣做,除了把兩個人都拖下水沒有任何意義。宣夢溪握著她的手微笑道:“我還等你當影后帶飛我呢。”蕭映雪眼眶通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同學小聚時,聽羅豪隨口八卦,說秦致之前被他父親趕出家門,不知怎么又回來了,現(xiàn)在正帶著秦氏和佟家斗得厲害。蕭映雪不忍細聽,放下筷子借故出去了。她蜷在洗手間冰冷的墻角,壓抑地小聲痛哭,她想,秦致你這是何苦?!
她始終沒再見過秦致,直到某天在電視臺,余光掃見了走廊盡頭的人。對方想縮回到轉角后面,她只一眼就認了出來。她知道自己應該假裝沒看見,卻不受控制地走過去。
秦致像是想摸她的臉,又收回手,訥訥道:“我就是隨便看看?!笔捰逞]說話,她怕自己開口就會哭出來。秦致又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說:“我派幾個保鏢保護你,好不好?最近可能不太平?!?/p>
蕭映雪早上看新聞,說佟家兵敗如山倒,秦致已經勝券在握。他是贏家,為什么卻這么形容狼狽,完全沒有當年初見時的風度翩翩?
“謝謝你?!笔捰逞┚従復職?,閉上眼睛,“不過不用,我會自己小心的。”然而她沒想到,佟彤居然這么大膽,竟買通人扮成化妝師,將她迷暈擄走。
她在廢棄的倉庫中醒來,口中塞了破布,雙手被反縛在椅子上。
“醒了?”佟彤對她嫣然一笑,又轉頭說,“我知道你是故意被我抓來的。”蕭映雪驀地睜大眼睛,秦致竟也被捆在對面的長凳上!
“沒錯?!鼻刂聸]被封口,居然還很有風度地點點頭,“你還有二十分鐘,保鏢很快會按定位找來。”
“那足夠了?!辟⊥θ萜G麗,旋身將冰冷鋒利的刀尖貼住蕭映雪細嫩的臉蛋,嘆息道,“你們合伙捉弄我,有意思嗎?”蕭映雪死死盯著她,佟彤又笑:“放心,我可不想被人說女人只會為難女人,你這么喜歡他,那就看著好了?!?/p>
蕭映雪還沒反應過來,佟彤已經反手將刀扎入秦致的手臂,蕭映雪驚呆了,渾身發(fā)抖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秦致悶哼一聲,鮮血飛快地浸透他的襯衫,佟彤笑容詭異地問:“你現(xiàn)在還愛她嗎?”
“我愛你?!鼻刂聸]看她,對蕭映雪微笑道。
佟彤再也維持不住笑容,惡狠狠地道:“你再說!”
“我愛你?!鼻刂氯酝捰逞┬Α?/p>
又一刀,秦致竟還是笑。蕭映雪滿臉是淚,瘋了一樣拼命掙扎,將椅子拖拽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再說!再說!”佟彤臉上盡是猙獰刻毒之色。她每問一句,秦致就望著蕭映雪道一句“我愛你”,秦致每回一句,就有一刀狠狠地沒進皮肉。
蕭映雪崩潰了,她混亂地想著,這就是她拿刀威脅秦致的報應嗎?她淚如雨下,徒勞地掙扎嗚咽,企圖逃出這場噩夢。
不知過了多久,大門被撞破,有人踏著血泊闖進來將佟彤扭住,有人按住秦致的傷口為他急救,有人給蕭映雪解開繩索。
“沒有傷到要害!”不知誰喊了一聲。
蕭映雪掙扎著拽掉口中的破布,撕心裂肺地哭喊:“秦致!你故意的是不是?你這樣逼我,是不是?!”
秦致正被放平在地上做緊急包扎,他艱難地扭過頭對她微笑,坦然問道:“那你要和我在一起嗎?”
巨大的嘈雜混亂中,他清晰地聽見了她的回答。他緩緩閉上眼睛,滿意地睡去。
再次醒來時,秦致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緊緊抓著,蕭映雪伏在病床邊沉沉昏睡,他無端地想起那年清晨,他在包廂醒來,看見她長長的睫毛垂在眼瞼上。
他用力地握緊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