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許凝芝再次回到這個曾令她慘敗逃離的地方，卻發(fā)現(xiàn)，荒蕪的盡頭，還有一抹等待她的春色

一

許凝芝在醫(yī)院窗戶的玻璃上，照見自己臉上腫起的三道紅色傷痕，像被貓抓了一樣?；鹄崩钡臏囟?，伴著血絲，讓她想起那個女人嵌著晶鉆的紅色美甲，落在臉上果然很疼。

走廊上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許凝芝收回視線，側(cè)眸就看見了幾張熟悉的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六年的時間給這些臉孔都蒙上了一層生疏的面紗，但到底不至于全然忘記。

“許凝芝！”站在最前方的唐母叫出了她的名字，中年女人的聲音里有難以置信，但更多的是憤恨。

許凝芝沒有看她，而是將散落鬢邊的碎發(fā)別在耳后，目光越過眾人與一雙看似深情的眼眸對視著。她曾以為那雙眼睛最是澄澈，澄澈到讓她只能看見里面盛滿了他的深情。可時過境遷，現(xiàn)在再看，似乎倒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兒。

很快病房里一聲痛苦的呻吟喚走了他們的注意。

“蓁蓁?！碧颇副砬閼z惜地沖進(jìn)了病房，她身后的人自然也跟了進(jìn)去，站在門邊的許凝芝微微側(cè)了下身子讓出路，神情淡淡的。

“凝芝。”男人經(jīng)過她的面前，用低得僅她可聽見的聲音叫她。

許凝芝抬眸，勾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說：“好久不見，陳哲遠(yuǎn)?！?/p>

“阿遠(yuǎn)?！辈》坷锏娜藳]有看見陳哲遠(yuǎn)，不甘地呼喚。

許凝芝看見他的眼神心虛地閃了閃，終究是邁步走進(jìn)病房，覺得更好笑了。就在笑意放肆的時候，她的余光掃見了一張全然陌生的臉，五官深邃俊朗。方才人多，許凝芝并沒有注意到他，如今人都進(jìn)了病房內(nèi)，他卻依然不動，漆黑的雙眸靜靜地看著她，像是觀察了許久一樣。

許凝芝朝他挑了下眉。

雖然身在“敵方”陣營，可他的相貌確實出色極了。他的年紀(jì)看起來不大，穿著灰色的套頭毛衣和深色的休閑褲，身材頎長而挺拔，像極了漫畫里走出的少年。見許凝芝挑釁般地回視，他也并沒有被人捉到偷窺的尷尬，只是淡然地將視線轉(zhuǎn)向了病房。

病房內(nèi)，一只腳包裹著石膏的唐蓁哭得梨花帶雨，控訴許凝芝的不是，唐母聽后又是心疼又是憤怒地嚷著要報警。

許凝芝聽見陳哲遠(yuǎn)的聲音夾雜其間，他問唐蓁：“唐蓁，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那兒？”他的疑惑沒有答案，唐蓁依舊在哭訴自己的委屈。

唐母心疼地大聲道：“現(xiàn)在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嗎？阿遠(yuǎn)，馬上報警，我們蓁蓁不能白受了委屈?！?/p>

“媽——”陳哲遠(yuǎn)似有猶豫。

許凝芝拿起手機(jī)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半。她敲了敲門板，暫停了這一室的喧鬧，說：“唐蓁是怎么摔的，她自己知道，要不要報警你們看著辦，我現(xiàn)在有事兒要先走一步。對了，唐蓁，醫(yī)藥費是我墊付的，記得還給我?！?/p>

許凝芝說完便要走，唐母見狀上前想拉住她，卻被陳哲遠(yuǎn)攔住。怕許凝芝受傷，他想要護(hù)她走，頓時屋內(nèi)陷入了難纏的拉扯戰(zhàn)。許凝芝被圍在其中，不耐煩地拂開陳哲遠(yuǎn)的手，就在這時，一道陌生的力量覆上她的手臂，男聲低沉而平直地對陳哲遠(yuǎn)道：“你留下陪我姐，我送她吧?！?/p>

許凝芝側(cè)頭，撞進(jìn)那了雙漆黑靜謐的眼眸里。

二

“所以你是唐蓁的弟弟？”車上，許凝芝一邊對著擋光板上的鏡子仔細(xì)拿氣墊粉底遮掩臉上的傷，一邊隨口問道。

若不是時間確實有點兒趕了，那些人又難纏，許凝芝也不會坐上他的車。不過她坐得心安理得，畢竟是他的姐姐莫名其妙地跑到她的公司，不由分說就給了她一巴掌。在許凝芝未及反應(yīng)過來時，唐蓁還想再次動手，卻不料被許凝芝一擋，自己收不住力道跌下樓梯摔斷了腿。她是作繭自縛，但那一巴掌的賬和醫(yī)藥費，許凝芝可還沒跟她算清楚。

唐顯看了一眼后視鏡里的車況，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后，回了一聲“嗯”。

許凝芝瞥了他一眼，注意到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長得很漂亮，骨節(jié)分明，白皙而修長，跟他給人的感覺一樣，干干凈凈地充滿書卷味。很難想象，他會是唐蓁那個歇斯底里的瘋女人的弟弟。

“親弟弟？”許凝芝再次確認(rèn)道。

“嗯?！?/p>

許凝芝得到了確切的答案后，不由得嗤笑了聲，聲音很輕。但她沒注意到的是，那雙漂亮的手因為這聲嗤笑頓了一下。車子在途中停了下來，在許凝芝疑惑的目光下，唐顯開了車門走進(jìn)一家藥店內(nèi)，很快又走出來，手中多了一個塑料袋。

“是碘伏和消炎藥膏?！彼芰洗贿f到許凝芝的面前。許凝芝沒接，狐疑地看著那袋東西。

“如果不及時處理，可能會留疤。”唐顯解釋了一句，徑自將塑料袋放在一旁的置物箱上，重新系上安全帶。

許凝芝看了眼那個塑料袋，雖然他的話不多，可也夠貼心，沒想到唐家的兒子倒是比唐蓁那個女人顯得有教養(yǎng)多了。

按許凝芝的指示，車子停在了一所幼稚園門前。已經(jīng)過了放學(xué)的高峰期，園區(qū)內(nèi)顯得十分冷清。許凝芝解開安全帶下車，要甩上車門時，她遲疑了一下，對駕駛座上的人說：“謝謝你送我一趟。還有，你姐不是我推的，有監(jiān)控為證?！闭f完，她將車門關(guān)上離去。

許凝芝沒有帶走那袋藥，不知是被遺忘還是根本不想領(lǐng)情。隔著車窗，唐顯看見她朝幼稚園走去，及肩的短發(fā)燙著微卷的弧度，將她原本就姣好的五官襯得越發(fā)明媚。沒多久她又出來了，牽著一個看起來五六歲的小男孩，背著書包，一大一小不知在說些什么，她的表情柔和得如此刻的夕陽。

唐顯看到許凝芝的目光掃過車子的方向，似乎有些意外他還未離去，愣了一瞬但并不打算理會，而是攔下一輛出租車。

回到公寓樓下時，許凝芝又遇見了唐顯。她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倒是許小寶睜著水光分明的大黑眼珠，看見唐顯主動問候道：“叔叔好?！?/p>

許凝芝沒有聽出許小寶語氣中的熟稔，只是冷冷地看著唐顯，道：“怎么？現(xiàn)在是要跟蹤到住所來嗎？”

唐顯看了眼她防備的樣子，最終視線落在許小寶的臉上，淡淡地回道：“你好?！?/p>

許凝芝像是瞬間豎起所有防備的刺猬般，握著許小寶的手緊了緊，說：“我警告你，最好別打他的主意，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

許小寶感覺到了許凝芝的不對勁兒，不明就里地問道：“媽媽，你也認(rèn)識住在我們樓上的叔叔嗎？”

許凝芝錯愕，只見許小寶眨著天真而無辜的大眼，又看了眼一直沉默的唐顯，她遲疑地問道：“住在樓上的叔叔？”

這棟樓一共三十三層，屬于中端公寓樓。許凝芝住在三十二層，而她的樓上便是頂層。搬進(jìn)來時，房東曾說過她樓上的住戶是個年輕的男人，買下了整層樓。許凝芝知道樓上住了人，但她每日上下班，與鄰里也只是偶爾在電梯里的點頭之交，并不熟悉。

許小寶點頭說：“對啊。我好幾次扔垃圾的時候，遇見這個叔叔，他都會讓電梯等我?！?/p>

“是嗎？”

小區(qū)的安保很好，且許小寶也機(jī)靈，平日里她忙的時候確實會讓許小寶下樓扔垃圾。意識到自己好像是誤會了什么，許凝芝只能干干地應(yīng)了聲“哦”。帶了些許尷尬，她拉著許小寶離開，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三

這個世界似乎在冥冥中有一個很神奇的定律，一旦你第一次認(rèn)知到一個新鮮的事物，那你也許就會發(fā)現(xiàn)接下來總會有機(jī)會再次遇見它，并且算是高頻率地再見。有時候是一個字、一句話，抑或是一個人。

許凝芝在這棟公寓住了快三個月了，在過去的三個月里，她一次也沒有遇見過唐顯。若說是以往沒在意，可以唐顯出眾的外貌和氣質(zhì)，也不像是會被忽視的存在。而據(jù)許小寶的話來看，唐顯似乎也不是剛搬進(jìn)來的住戶。

眼見電梯的門即將合上，許小寶急得短腿飛奔，許凝芝想要叫他別趕了，電梯的門卻在下一秒又被打開。許凝芝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里面的唐顯，她愣了愣，自從知道唐顯就住在她的樓上后，這樣的偶遇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

許小寶躥進(jìn)電梯里，見又是唐顯，開心地道：“謝謝叔叔。”他喘著粗氣還不忘回頭催促許凝芝道：“媽媽，快點兒?！?/p>

唐顯站在那兒，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似乎只是出于鄰里間的禮貌般靜靜地等待著。許凝芝進(jìn)退不是，最終還是進(jìn)了電梯，道：“謝謝。”

許凝芝今天下班早，因此現(xiàn)在還不是電梯使用的高峰期，電梯里沒有別的人。許小寶活潑話多，一路上絮絮叨叨不停，因為唐顯的存在，許凝芝只是敷衍地回了他幾句。就在電梯上升到三十樓時，突然“噔”的一聲發(fā)出巨響，伴隨著搖晃連帶著燈光都驟然熄滅。

“啊！”兩聲驚慌的尖叫幾乎疊在一起，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兒的許凝芝緊緊抱住許小寶，面對突來的意外，下意識地閉緊眼睛。

黑暗中，一道光亮起，許凝芝睜眼看見是唐顯打開了手機(jī)的電筒。逆著光，許凝芝看不清他的臉，只聽他說：“應(yīng)該是電梯出故障了，你們沒事兒吧？”

沒有感覺到電梯持續(xù)下墜，許凝芝安心了許多，但他的冷靜反倒襯得她有些狼狽。她強(qiáng)打起精神回道：“沒事兒?！?/p>

幸好手機(jī)還有信號，唐顯聯(lián)系了物業(yè)，很快就有維修的工人來了。電梯是被卡在兩個樓層之間，許凝芝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要將許小寶遞送給接應(yīng)的人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發(fā)抖，根本沒法抱起小寶。身旁的人輕易地接過小寶將他遞送到外面。許凝芝側(cè)眸，男生的側(cè)臉輪廓剛毅，漆黑的雙眸如夜色般沉靜，竟讓人莫名感到心安。

“我?guī)湍惆伞！睂⒃S小寶送出去后，唐顯看向許凝芝。

電梯內(nèi)的墻壁光滑，雖然外面的人堪堪能夠住許凝芝，但沒有借力點她也很難上去。許凝芝沒說話，耳邊唐顯低聲說了一句“冒犯了”，隨即許凝芝感到自己腰間覆上一股溫?zé)?。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腰間的手，男生的力道強(qiáng)勁，讓上面的人省力了許多。

許凝芝被拉了上去，回頭看見依舊站在那兒的唐顯，他仰著頭，漆黑的雙眸靜靜地看著許凝芝，好像他就站在那兒，就讓人感到無比的心安。直到感覺自己胸腔里的心跳漏下一拍，她才驀地回神，將目光移向別處。

只是腰間仿佛還殘留著那強(qiáng)勁而溫?zé)岬牧Φ馈?/p>

四

回到這座充斥了自己二十五年回憶的城市，再遇見舊人舊事，許凝芝早有心理準(zhǔn)備。上次是跑到她公司找碴兒的唐蓁，這次是站在樓下守著她回來的陳哲遠(yuǎn)。許凝芝牽著許小寶的手，本想無視他的存在，陳哲遠(yuǎn)卻出聲叫住了她。

“凝芝，我們談?wù)労脝?？?/p>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二十五年的感情，曾以為是最懂她的人，到底還是無法做到視而不見。許凝芝轉(zhuǎn)身，卻見唐顯正好路過。陳哲遠(yuǎn)亦是看見了他，目光閃了閃，道：“唐顯?！?/p>

陳哲遠(yuǎn)與唐顯其實并不熟悉，唐蓁似乎也不愛提及她的弟弟。只知道很早之前，他就搬出了唐家一人獨居，平日里也甚少回唐家。唐顯微微朝他點了下頭，便走進(jìn)了公寓。

許凝芝想了想，矮下身子在許小寶的耳邊低語了幾句，許小寶便開心地朝著唐顯跑去，一邊跑一邊喊：“叔叔，等等我?！?/p>

陳哲遠(yuǎn)的視線隨著許小寶的離去，忍不住問道：“那個孩子……”

“是我的孩子?！痹S凝芝冷漠道，“你想說什么就說，我想我們現(xiàn)在也不是可以寒暄的關(guān)系吧?！?/p>

“上次唐蓁來找你，是她的不對，對不起。”陳哲遠(yuǎn)眉眼間無不是虧欠的模樣，許凝芝卻只覺得他惺惺作態(tài)。

“所以你是來替她道歉的？”許凝芝笑了笑，諷刺地說，“那個蠢女人以為許小寶是你的孩子，可是不是，我想你最清楚不過，怎么不跟她解釋？”

“我不知道她會……”陳哲遠(yuǎn)的話沒說下去。他不敢說的是，因著他偷偷找人打聽她的消息，以至于被唐蓁發(fā)現(xiàn)他對許凝芝舊情難忘。

“行了?！痹S凝芝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對他并沒有多少耐心，索性直接攤牌道，“陳哲遠(yuǎn)，我對你們的事兒并不感興趣。所以我也希望你們能明白，我之所以回來，跟你們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我只希望，你們不要打擾我的生活?！?/p>

許凝芝說完，再不想看他，徑自要走。身后陳哲遠(yuǎn)不舍道：“小芝……”

很久以前他就是這么叫她的，那時候她把他當(dāng)作最信賴的人，現(xiàn)在再聽他這么叫，像隔了一個世紀(jì)似的那么遙遠(yuǎn)。

“對不起，我只是想幫你。曾經(jīng)是我沒用，什么都做不了……”

許凝芝沒有回頭，她的眼神黯了黯，終究只是輕嘆道：“陳哲遠(yuǎn)，我介意的從來不是當(dāng)時你的無能為力，而是你的逃避。不過，你不用道歉，因為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許凝芝到家時并沒有看見許小寶的影子，才記起自己忘了給他鑰匙，想來他應(yīng)該是跟著去唐顯家了。

電梯到達(dá)三十三層，許凝芝敲門。唐顯已經(jīng)換上了家居服，身姿清雋，并不意外看見門外的許凝芝。還穿著幼稚園制服的許小寶躲在他的身后，見是許凝芝，興奮地道：“媽媽，原來叔叔是個畫家，他家有好多好玩兒的！”

許凝芝朝唐顯客氣地微笑了下，然后對許小寶道：“走吧，我來接你回家，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許小寶見狀更是開心地歡呼道：“是我的生日！媽媽，我還邀請了叔叔跟我一起過生日呢?！?/p>

許凝芝錯愕地看了眼唐顯，后者臉上并無表情，只是用漆黑的眼眸靜靜地看著她。許凝芝試圖解圍道：“不能隨便打擾人家?！?/p>

許小寶嘟著嘴，說：“可是叔叔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了?！?/p>

五

許凝芝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跟唐家的人坐在一張桌子上。鍋里煎的魚“噼啪”作響，她瞥了眼客廳，唐顯正在陪許小寶搭積木，即使盤坐在地，他的背影依舊顯得挺拔，修長的脖頸彎出一截優(yōu)雅的弧度。

許小寶很喜歡唐顯，許凝芝看得出來，雖然顧忌他是唐蓁的弟弟，可他幾次三番幫助了她，許凝芝也不想讓自己顯得忘恩負(fù)義，反正不過一頓飯而已。

門鈴聲響起，許小寶大聲喊道：“是我的蛋糕！”

許凝芝擦了把手走出去，卻見一道頎長的身影已經(jīng)先她一步向門口走去。許凝芝一愣，只見唐顯打開門，跟在他身后的許小寶滿臉興奮，這一幕意外地和諧。

吃過飯，點上蠟燭時，許凝芝猶豫著還是唱了生日歌。以往都是她來唱的，但因為唐顯的存在，許凝芝多少感到有些不自在?？稍S小寶全然沒有領(lǐng)會到她的不自在，許凝芝只能努力地讓自己忽視那種微妙的尷尬。

許小寶認(rèn)真地閉眼許愿，看著他稚嫩可愛的臉，許凝芝也不由得有所觸動。她曾答應(yīng)過一個人，她一定會很好、很好地把他撫養(yǎng)成人。這些年來，許小寶和她相依為命，早已如同她身上掉下的肉一般。見許小寶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許凝芝將手指上沾上的奶油抹在了他的臉上，許小寶慢了半拍反應(yīng)過來，瞬間激起了小孩兒玩鬧的天性。

你來我往中，許小寶到底是個小孩，很快就落于下風(fēng)。他咯咯地笑著逃竄到唐顯身后，摟住唐顯對許凝芝說：“媽媽，我?guī)湍阕プ×耸迨?，你快涂他臉上?！?/p>

“戰(zhàn)火”莫名蔓延到唐顯身上，他顯然也有些猝不及防，與許凝芝錯愕地面面相覷。耳邊許小寶還在催促，許凝芝猶豫了下，終究不想讓他掃興，沾著奶油的手指輕而快速地點了下唐顯的臉頰，故作不在意道：“好了?！?/p>

那瞬間不知為何，許凝芝仿佛看見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里，似乎閃過一絲笑意。如陽光照耀在清凌凌的湖面上，點點璀璨。許凝芝不敢再看他，仿佛不過一個不經(jīng)意的小插曲。

唐顯端坐一旁，身旁的母子兩人還在鬧，電子蠟燭清脆的音樂聲夾雜在他們的笑鬧中，過了許久，他才默默抬手拭去了臉頰上那點兒奶油。

吃過了生日蛋糕，許小寶拉著唐顯去繼續(xù)搭他的積木。許凝芝開始收拾桌上的殘羹冷炙，將剩下的蛋糕裝好放入冰箱。身后有腳步聲走來，許凝芝回頭，看見唐顯端著用過的碗筷走進(jìn)來。

“沒關(guān)系，我來收拾吧?！痹S凝芝一邊把冰箱騰出位置一邊道。屋內(nèi)溫度適宜，她只穿了件淺紫色的線衫和牛仔褲，修身的款式將她身上的曼妙曲線盡顯無遺，但她并不自知。

唐顯沒有說話，徑自將碗放入水池。許凝芝聽見流水的聲音，是唐顯自顧自地開始洗碗。許凝芝放好蛋糕走過去，看見唐顯戴著洗碗手套有條不紊的模樣，笑道：“那謝啦?！?/p>

廚房不大，許凝芝得了閑，也不知該說什么，索性騰出空間。就在她要出去時，一直沉默的人叫住了她。

“那個……”

許凝芝回頭，唐顯并沒有看她，似乎猶豫了許久才開口道：“他來找你……”

“你想問他找我做什么？”該來的總會來，許凝芝本來還在想他會忍到什么時候開口。她笑了笑，說：“怎么？你也怕我搶了你姐的男人？”

唐顯沒有說話，許凝芝卻莫名覺得有些煩悶。就像埋在心底的一顆地雷，若是無人觸碰便相安無事，可偏偏總不會如人意。說到底，錯的人從來就不是她，他們有什么資格來質(zhì)問她的一切？許凝芝見唐顯一直沉默著，明明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陳哲遠(yuǎn)找她做什么，卻還要裝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

她湊近了他，雖是曖昧的姿態(tài)，可語氣和眼神里無不是嘲諷，她笑道：“我就這么讓你們害怕嗎？”

許凝芝長相明艷，在白熾燈下，她姣好的五官和如玉的肌膚展露無遺。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如同一朵帶刺的玫瑰，鋒芒畢露，卻又冷艷逼人。

唐顯沒有回答，許凝芝冷冷地看著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將手上的塑膠手套脫下，然后側(cè)頭與她對視，漆黑而靜謐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仿佛透過許凝芝的眼眸，能窺見她的所有。許凝芝勾唇一笑，正要退開時，唐顯突然握住她的肩，將唇貼上了她的唇。

空氣中彌漫著洗潔精的茉莉清香和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氣息。只是唇和唇相貼，沒有再進(jìn)一步。許凝芝睜大了眼看著近在咫尺的臉，他閉著眼睛仿佛十分投入。許凝芝想要掙扎，卻被牢牢地桎梏著。

六

愛上一個人需要什么契機(jī)？唐顯并不認(rèn)為自己會愛上許凝芝。但那個在他的記憶里匆忙路過的身影從來都沒有被遺忘。

那是一場商業(yè)酒宴。他步伐匆匆地離去，卻也感知到自己身上有東西掉落，回頭就見到穿著粉色禮服裙的女孩正撿起落在地上的一枚袖扣。

琉璃燈光流轉(zhuǎn)，女孩兒烏黑的發(fā)頂投映出亮澤的光圈，那枚他再熟悉不過的精致袖扣捏在女孩蔥白的指間。

“還給我。”唐顯走到她的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

興許是過于直接與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惹來女孩兒的不滿，只見她倏然將那枚袖扣握在掌心，輕揚著下巴，說：“上面又沒寫你的名字，我怎么知道就是你的？”

唐顯啞然。其實外人甚少知道的是他八歲才被接回唐家，他與唐蓁同父異母，若非后來他的母親早逝，他也不會被接回唐家。唐蓁對他充滿敵意，而他對于唐蓁喜歡的爭奪游戲并沒有興趣，實際上，他似乎對很多事情都沒什么興趣。

許凝芝明知這袖扣就是他的，但她偏看不慣他的理所當(dāng)然。

“如果這是你的東西，你應(yīng)該跟我說‘請將它還給我’?！?/p>

“請將它還給我?！彼姥远?。

許凝芝露出狡黠的笑意，將袖扣遞出，在他伸手接過時指尖沒有放下袖扣，而是看著他。而他只注意到她的指尖陌生而溫軟的觸感，若有若無地觸著他的掌心。

相互看了半晌，她才無奈嘆氣道：“這時候，你該再跟我說聲‘謝謝’?！彼蛔忠活D，宛如在教稚童，黑白分明的杏眼如山泉般清靈。

“謝謝。”

許凝芝這才滿意地松了手。帶著些許溫度的袖扣落在他的掌心，陌生而溫軟的觸感也轉(zhuǎn)瞬即逝。而她就像是誤入他心里的蝴蝶，又輕巧地離去。

那是第一次讓他有了想要了解一個人的欲望。只是她在他的世界來去匆匆，那也成了他們唯一的交集。后來聽說她離開了，唐顯也并沒有感覺到如何的難過，只是心里總有一絲莫名的悵然。他的生活單調(diào)乏味，從不曾去計較那無故生長的情緒，可再見到她的那一刻，他總會忍不住想要去靠近她。

那個吻很快就因為許小寶的腳步聲而終止，許凝芝狠狠地推開了他，并且給了他一巴掌。她慌亂而氣惱地吼道：“你瘋了吧！”

瘋了嗎？

或許是吧。否則在那一刻，他所有的勇氣怎么會都在慫恿著他？

七

門鈴聲響起，許凝芝開門，唐顯手中拿著一束花站在門外，靜默的表情與他現(xiàn)在的行為十分違和。自從那個不明意味的吻后，他似乎就開啟了這樣莫名其妙的“追求”模式。她下意識地看了眼屋內(nèi)，許小寶還在臥室寫作業(yè)。許凝芝走出來將門帶上，冷下臉說：“唐顯，你究竟想做什么？”

唐顯垂下眼眸，看著手中的花，鴉黑的長睫在他的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你不要告訴我，你喜歡上我，現(xiàn)在在追求我。”

這些天來她實在不清楚他的動機(jī)，若說是喜歡，又似乎師出無名，他們并無過多的接觸。在許凝芝的眼中，他們大概也就比陌生人相熟，可關(guān)系還不如陌生人。

“嗯?！碧骑@低低地回應(yīng)一聲。

許凝芝一愣，眼神里滿是荒唐和難以置信。

“瘋子！”

周末，許凝芝午睡醒來，在房間里看不見許小寶的蹤跡，想來又偷偷跑到樓上去玩兒了。許凝芝最近忙于工作，她開始反省自己是否太疏于關(guān)心許小寶，以往小寶總是很聽話，不會到處亂跑。

許凝芝想了想，還是上了樓。是許小寶給她開的門，現(xiàn)在他倒像是住在這兒一樣，見了許凝芝眼睛一亮道：“媽媽，你來了！”

許凝芝無奈道：“小寶，我跟你說過，不能沒經(jīng)過我的同意就自己跑出去，你還記得嗎？”

見許凝芝生氣，許小寶怯怯地看了眼屋內(nèi)，許凝芝這才注意到唐顯似乎不在，她問許小寶：“就你一個人？”

“唐叔叔在沙發(fā)上睡著了，他好像病了。”

“病了？”許凝芝本不想管閑事，但似乎就這么走了也不好。想了想，她還是走了進(jìn)去。房間的格局和樓下的一樣，唐顯也沒有做什么改動，大概是他一個人住的緣故，除了畫架和凌亂的顏料桌，房子里黑白灰的裝潢以及裝飾都是極簡風(fēng)格，像極了他給人的感覺。

許凝芝一眼就看見了仰靠在沙發(fā)上的人，許小寶跑過去，湊在他耳邊說：“叔叔，我媽媽來了?！?/p>

唐顯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眼睛都沒睜開。許凝芝走近才發(fā)現(xiàn)他額上都是汗，觸了下他的溫度，果然燒得燙人。

“喂！”許凝芝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沒事兒吧？”

唐顯沒有回答她。許凝芝嘆了口氣，讓許小寶回家拿藥箱，又?jǐn)Q了塊毛巾覆在他的額頭上。即使燒成這樣，他也十分安靜。

冰涼的溫度緩解了唐顯的燥熱，他努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隱約間看見了一張明艷的臉，如同夢中的樣子。他試圖抓住夢里的人，仿佛生怕她轉(zhuǎn)眼又不見了。

許凝芝不防手腕被握住，愣了一瞬，轉(zhuǎn)頭就對上了他漆黑的眸子。

“你生病了。”她解釋道。

“許凝芝?！碧骑@只是叫著她的名字，或許是因為生病，他看起來少了平日里給人的疏離感，只聽他喃喃道，“你討厭我嗎？”

討厭嗎？

許凝芝在心里問自己。似乎也說不上，與其說她顧忌他是唐家的人，倒不如說她是不想再與過去有所牽扯。

她曾經(jīng)也是不知愁滋味的女孩，自幼家境富裕，有將她視若明珠的父母，還有她以為最懂她的陳哲遠(yuǎn)，那時候的她真的很幸福?？墒侨松孟窬褪侨绱嘶恼Q，總不會盡如人意。那段時間，家里的生意遭遇打擊，她以為作為世交的陳家會幫忙，卻沒想到他們以自顧不暇的理由推拒了她。

陳家選擇中斷與許家多年的合作，開始與唐家合作。其實也無怪他們的做法，與其一起在泥沼里掙扎，若有機(jī)會自然是要先保全自身的。只是作為被拋棄的昔日伙伴，難免心寒。陳遠(yuǎn)哲的回避，父母因為車禍意外身亡，一夕之間，所有的一切如大廈傾倒。

這樣的回憶，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是她噩夢的沼澤。誰又想再次深陷？

許凝芝從那段回憶中醒來，她抽出自己的手，又說：“你生病了。”

唐顯才意識到自己的虛軟無力竟是發(fā)了燒。好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空氣中莫名彌漫著一股不可言說的曖昧。所幸許小寶很快就抱著藥箱跑回來，見唐顯吃過藥后似乎又要睡過去，許凝芝便讓他回房間去躺著，他聽話地照做。許凝芝想走，但也不好就這么扔下他，正猶豫不決時，許小寶走到她身旁，輕輕地捏了下她的手。

許凝芝低頭，只見他大眼睛里滿是狡黠的笑意，他說：“媽媽，我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p>

許凝芝不解，許小寶拉著她走到窗邊的一處，那里似乎放著一幅畫，只是蒙上了層白布。許凝芝正要教育他不能隨便亂動人家的東西，卻在許小寶掀開白布時愣住了。

畫上是一個女孩，穿著粉色的紗裙，琉璃燈光下，女孩借著光芒正打量著自己手中的一枚袖扣。女孩的臉儼然是她的模樣。

“媽媽，叔叔是不是喜歡你？”許小寶小聲地在她耳邊道。

許凝芝覺得自己的記憶仿佛在一瞬間被狂風(fēng)卷亂。

就在許凝芝不知所措時，門鈴聲響起，顧不上自己腦中紛亂的思緒，許凝芝去開門，門外卻是一張熟悉的臉。

唐蓁也沒料到會是她，意外道：“你怎么會在這里？許凝芝，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許凝芝收起復(fù)雜的思緒，對唐蓁冷笑道：“彼此彼此?！?/p>

唐蓁推開她走進(jìn)門，確認(rèn)自己沒有走錯地方。看見站在許凝芝身后的許小寶，她刻薄道：“我倒也挺佩服你的，自己都自顧不暇，還給別人養(yǎng)孩子?！闭f著，她慢慢俯下身子湊向許小寶。

“唐蓁，你說我可以，再敢提我的孩子一句，我連上次那巴掌的賬一起算！”察覺到她的意圖，許凝芝將許小寶護(hù)在身后冷聲警告道。

唐蓁一時氣結(jié)，想起上一次的后果，生了幾分退卻，但還是不甘道：“許凝芝，你的苦肉計不成功，現(xiàn)在不會想靠著唐顯來報復(fù)我吧？你最好離他遠(yuǎn)一點兒?！?/p>

許凝芝不想在許小寶面前跟她爭執(zhí)太多，卻又不想就這么落于下風(fēng)，有意激她，便故作苦惱道：“他現(xiàn)在愛我愛得要死，就像當(dāng)初的陳哲遠(yuǎn)一樣，真是煩人。不如你教教我，怎么讓他離開我？”

“你！”唐蓁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許凝芝笑了笑，激怒唐蓁于她來說簡直輕而易舉。正當(dāng)她以勝者的姿態(tài)要離開時，卻不知唐顯何時站在臥室的門口，目光沉沉，不知喜怒。許凝芝愣了一瞬，但話已經(jīng)說出口，覆水難收。許凝芝坦然地看著他，只見他抬步朝自己走來，周身的氣壓低得嚇人。

許凝芝下意識地后退，卻見他擋在了她的身前，許凝芝只能看見他的背影，只聽他對唐蓁說：“出去！”

作為一個后來才進(jìn)唐家的孩子，以往唐顯從不敢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唐蓁難以置信道：“唐顯，你現(xiàn)在是為了她趕我？”

“出去！”唐顯再次重申。

唐蓁氣極反笑道：“你知不知道，她是故意勾引你，想來報復(fù)我?！?/p>

唐顯沒有理她。唐蓁見他執(zhí)意是要為了許凝芝跟自己作對，諷笑道：“好呀，果然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唐顯你不要后悔！”說完，唐蓁踩著高跟鞋疾步走了出去。

八

面對這一幕，許小寶有點兒害怕地躲在許凝芝的身后，許凝芝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只見唐顯轉(zhuǎn)身，晦暗不明的眼底竟讓她生怯。

“叔叔，你沒事兒吧？”許小寶烏黑的大眼珠怯怯地看著他。唐顯微微朝他勾了下唇，又看向許凝芝，說：“對不起！”

其實他并不需要道歉。因為生病，他的臉色看起來還很蒼白，額上甚至有細(xì)密的汗珠。許凝芝不忍道：“你還好吧？”

唐顯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可他渾身都滾燙，哪兒還摸得出什么差別？唐顯笑了笑，突然高大的身子晃了一下，許凝芝一驚，忙去扶住他。

“你還是好好休息吧?！痹S凝芝想要扶著他進(jìn)臥室休息，他卻握著她的手不放。許凝芝掙脫不了，他卻問道：“那幅畫，你看見了？”

許凝芝看向窗臺下被白布掩蓋的畫，不知是因為沒有經(jīng)過允許擅自動了他的東西還是無意窺見了他隱秘的心事，她驀地羞赧，道：“你先放開我再說?！?/p>

可生病的人難纏，他竟學(xué)起了許小寶那一套，不依不饒道：“許凝芝，你說得對，我喜歡你，很久了。你可不可以也喜歡我一下？”

明明看起來最該關(guān)心的是自己的身體，他卻突然告白了起來。許凝芝看了眼許小寶，氣惱道：“你這是在脅迫我嗎？”

“對不起?！碧骑@松開了她的手，目光里竟脆弱得讓她不忍。

許凝芝的心莫名地軟了下來，她不知道那幅畫對他究竟意味著什么，或許是懵懂的喜歡，又或許只是一個執(zhí)念。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找了個借口先支開許小寶。

許小寶聽話地回去后，許凝芝看著唐顯的眼睛說：“唐顯，或許你剛也知道了，雖然許小寶不是我親生的，但他的生母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去世后，我就決定將許小寶當(dāng)作我的孩子，我會一輩子都帶著他?！?/p>

許凝芝說的是客觀事實，她是一個帶著小孩的母親，她冷靜地試圖讓他明白，其實他應(yīng)該有更好的選擇。

可顯然唐顯并不以為然，微微笑了笑，眼底盡是溫柔，他說：“如果你愿意，他也會是我的孩子。”

唐顯臉上的堅定讓許凝芝愣住。

她愣怔地看著面前的男人，覺得在這一刻，她只能聽見自己胸腔里那顆跳動的心，如同被一把悶鈍的鐵錘“咚咚”地敲著，每一下都令她慌亂不知所措。

這就是心動吧？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之后，許凝芝驀然也釋然地跟著笑了。

“你打動我了?！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