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在和傅緒彥的那場有名無實的婚姻里,陳晚意狼狽離席。離婚后的陳晚意從沒想過再與傅家有牽扯,從一開始與傅川相互存有偏見,再慢慢到像朋友一樣相處,卻沒想到,人生總會在意外中偏離自己預(yù)定的軌跡。
一
陳晚意離婚那天下了一場雨,從民政局出來后,她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地上濕漉漉的,被雨打下的枯葉又被無數(shù)的腳步碾進(jìn)了土里,腐爛不堪,黏黏膩膩,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
回到家后,她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房子是傅緒彥的婚前財產(chǎn),聽說在她搬進(jìn)來之前,他都是住在這里的??伤徇M(jìn)來之后,他似乎就很少出現(xiàn)了。
房子的各處角落里還留有她買的成套情侶生活用品,情侶漱口杯、情侶拖鞋、情侶毛巾……這些都曾經(jīng)是她對這場婚姻的所有期待,可無一例外的是,屬于男主人的那一部分都不曾被它們的主人使用過。
收拾東西的時候,陳晚意才發(fā)現(xiàn)這個房子里傅緒彥的東西已經(jīng)少得可憐了,她將自己的東西收起后,整個房子便空得像個樣板房。
原來她鳩占鵲巢已經(jīng)兩年了。
門鈴聲響起,陳晚意開門,不是意料中的搬家公司,而是一張陌生的臉。男人長得俊朗秀氣,眉骨深邃,鼻梁高挺,薄唇。他一只手支在門框上,見到陳晚意微微一笑,看起來有些許痞氣。
“嫂子?”他微微側(cè)頭,不確定道。
陳晚意沒有見過這張臉,但莫名覺得有幾分熟悉。雖然陳晚意沒說話,男人卻似乎確定自己沒找錯地方,笑著繼續(xù)道:“別誤會,我是傅緒彥的堂弟,傅川。我哥有事兒脫不開身,讓我來送送您。”
他的卷舌和兒話音有些刻意,陳晚意想起了曾聽傅緒彥的奶奶提過這位堂弟,幼年父母雙亡,長年留學(xué)在外,沒想到第一次見面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陳晚意沖他微微頷首,只聽他身后的電梯“叮”的一聲,走出幾位穿著統(tǒng)一的搬家工人,陳晚意說:“不用了,我叫了搬家公司?!?/p>
陳晚意招呼著搬家公司的人進(jìn)門,幾位中年大叔手腳殷勤地開始工作,進(jìn)進(jìn)出出,陳晚意和傅川只得站在門邊。兩個近乎全然陌生的人,一時倒不知該說什么?;蛟S是受傅緒彥的囑托,傅川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倚靠在墻上,把玩著手機。他的身量很高,陳晚意站在他的身旁只到他肩膀的位置,她也沒心思多說話,盯著一處開始發(fā)呆。
一位大叔抱著大紙箱出來,因為視線遮擋,眼見著要撞到陳晚意。一只手突然抓住陳晚意的手臂將她拉到邊上,陳晚意才從茫然中驚醒,看向身旁的男人,低聲道:“謝謝。”
傅川勾了勾唇,松開手。
大件的行李都陸續(xù)搬空了,陳晚意抱著一小箱沒有打包的零碎小東西要走,傅川道:“我送你吧,嫂子?!辈恢獮楹危愅硪馐冀K覺得他的語氣帶有幾分揶揄,令人莫名反感。
“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不用叫我嫂子。”陳晚意的語氣生硬冷漠,似乎有些惱。
傅川倒也不在意,徑直走來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我哥現(xiàn)在成了眾矢之的,如果你再出了什么事兒,他恐怕就很難向你父母交代了。”
原來是為傅緒彥鳴不平來的,無怪乎他對自己的敵意。
二
傅川不過是想要給傅緒彥一個交代,陳晚意倒也沒那么小氣,見傅川將她的東西都放進(jìn)后備廂內(nèi),她徑直拉開了車后座的門。
傅川笑笑,這個女人真當(dāng)他是免費的司機嗎?
一路上,陳晚意開著靜音的手機屏幕一直在閃,透過后視鏡,傅川看見她閉著眼倚靠在車窗上,似乎在小憩。終于在電話那端的人堅持不懈的努力下,陳晚意接起了手機,車廂內(nèi)本就安靜,中年女人急切的關(guān)懷聲從那端清晰地傳來。
“小晚,你在哪兒?怎么一直不接電話?”
“剛剛沒看見電話,在回去的路上了。”不同于對方的急切,陳晚意的聲音有些疲憊。
“你……唉,早點兒回來吧,爸爸媽媽等著你。別太難受了,還有爸媽在呢!”
陳晚意遲遲沒有出聲,傅川又瞥了眼后視鏡,只見她舉著手機望向窗外,半張臉隱匿在陰影處,讓人看不清表情。過了許久,她才低低地“嗯”了一聲,像是怕那頭的人擔(dān)心,她突然勾起笑意道:“媽,我沒事兒的,馬上就到家了,先不說了。”
傅川驀然發(fā)現(xiàn),她笑起來時,左邊的臉頰有一個小小的梨渦。傅川留學(xué)多年,見過各式各樣的女人,有熱情奔放的美國姑娘、開朗明媚的亞裔女生,更有溫婉可愛的日韓留學(xué)生,他自認(rèn)也算在百花叢中來去自如的人,什么人看不穿?可偏偏眼前這女人,很難想象就是她將自己那位堂哥嚇得兩年不敢回家,甚至也是因為她,堂哥差點兒就失去了他此生最愛的女人。
傅川思忖著,在后視鏡中猝不及防對上了陳晚意投來的防備的目光。心一慌,他下意識地將自己的視線錯開。像是偷窺被當(dāng)場抓包,從不曾在女人面前如此狼狽的傅川,為自己的心虛感到好笑。
好在很快就到達(dá)了目的地,陳晚意接過自己的行李,淡淡地道了謝便轉(zhuǎn)身走向身后的樓內(nèi)。她的背影柔柔弱弱,無端令人生出一股想要保護(hù)的欲望。
美女蛇、美女蛇,所以說,越是美麗的女人越是像一條含有劇毒的蛇。
離婚后的日子里,陳晚意在家休息了一個月。這一個月,她試圖將所有的思緒清空,可收效甚微,反倒讓父母日益擔(dān)心起來。就在陳晚意準(zhǔn)備開始恢復(fù)自己的工作時,接到了閨密謝慧妮的電話。
“小婉……”與往常不同,謝慧妮的聲音帶著哭腔,她說,“我愛慘他了,這次我是真的放不下了?!?/p>
電話那頭呼嘯的風(fēng)聲和謝慧妮斷斷續(xù)續(xù)的信號,讓陳晚意意識到謝慧妮的處境不容樂觀,她急忙問道:“慧妮,你怎么了?你在說什么?”
“我放不下。我現(xiàn)在只想再見他一面,只要見他一面……小晚,你可不可以帶他來見我?”
“慧妮!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在哪兒?”陳晚意打斷了她的囈語,有些生氣道。
“我在……我在我家的天臺上,這里的風(fēng)好大啊?!?/p>
陳晚意可以篤定謝慧妮是喝醉了,她說:“謝慧妮,你給我聽著,我可以帶他來見你,但在那之前,請你一定保持冷靜,不要做傻事兒!你現(xiàn)在把他的聯(lián)系電話和住址給我,我?guī)麃硪娔??!?/p>
三
陳晚意知道謝慧妮談了新的男友,上一次相聚,謝慧妮正沉浸在熱戀中,而陳晚意自己的生活卻是一地雞毛。見好友滿臉幸福,陳晚意不愿讓自己的瑣事擾人,就不再有事沒事地和她聯(lián)系了。
沒想到這才多久,便鬧得這般境地,更沒想到,謝慧妮報出的姓名竟會是傅川……
起初,陳晚意還在僥幸或許是同名同姓,直到手機那頭傳來略微別扭的口音,她才覺得或許真的有宿命存在。
“你好,我是傅川?!?/p>
陳晚意莫名地氣不打一處來:“你好,我是陳晚意。謝慧妮因為你要做傻事兒,請問你現(xiàn)在在哪兒?”
“陳晚意?”傅川似乎并沒有將她的名字對上號,所幸他聽出了話里的重點,道,“慧妮怎么了?”
陳晚意平生第一次用近乎飆車的速度趕到了傅川公司的樓下,拉著一臉詫異的他又疾馳向謝慧妮的住所。
“嫂……嫂子?”車上,傅川終于明白為什么“陳晚意”三個字這么耳熟。
陳晚意不欲解釋,嚴(yán)肅地說:“傅川,我不管你和謝慧妮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但等會兒請你都順著她,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兒,我不會放過你的!”
天臺上的風(fēng)確實很大,吹得衣擺獵獵作響,謝慧妮穿著單薄的紅色絲綢睡裙,披了條絲巾,手握高腳杯就那么坐在危險的邊緣,她的腳下是幾個空的紅酒瓶。
見到陳晚意身后的傅川,她露出癡迷的笑:“你來了……”
傅川微微皺了眉頭,還未說話就聽陳晚意道:“慧妮,你瘋了嗎?快下來!”
“小晚,你應(yīng)該是最懂我的人。傅川說我們的戀愛結(jié)束了,可我放不下,你知道嗎?就像你放不下傅緒彥一樣。你不是說過,只要想起以后沒有傅緒彥的日子,就會覺得好難過、好難過,難過到覺得以后的日子很難再繼續(xù)?我也是。”
謝慧妮不知道陳晚意離婚的事兒,因此也并不明白此刻自己的話,如同在生生揭開陳晚意竭力掩蓋的傷口。陳晚意一頓,身后傅川揚聲道:“慧妮,別鬧了,下來吧!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兒,不會做傻事兒的。”
或許陳晚意說一百句話都不及傅川的一句,謝慧妮像個孩子一樣委屈道:“我比我想象中的更愛你,傅川,你知道嗎?”
“我知道?!备荡ㄒ贿呎f著一邊朝謝慧妮走去,陳晚意擔(dān)心這個舉動會刺激到謝慧妮,試圖阻止。她輕輕拉住傅川的衣角,他回眸安撫地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眸里是令人難以質(zhì)疑的認(rèn)真。
不管在此之前,傅川在陳晚意的印象里如何不好,這一眼確實讓她莫名地感到心安。只見傅川將謝慧妮抱了下來,前一秒還像是難以自控的謝慧妮,下一秒在傅川的懷中像順了毛的貓兒一樣。
謝慧妮喝多了,安撫了許久才沉沉入睡。傅川好不容易從她的手中抽出自己皺巴巴的衣角,走出臥室,就看見陳晚意坐在客廳里的沙發(fā)上發(fā)呆。
四
像是等待在前的一場審訊。
傅川覺得好笑,坐在了另外一張沙發(fā)上,主動招認(rèn):“當(dāng)初我跟慧妮就達(dá)成共識,好聚好散,一直以為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兒,沒想到她會想不開?!?/p>
謝慧妮游獵情場多年,陳晚意以前總羨慕她的灑脫,現(xiàn)在看來,再灑脫的女孩兒,真正愛上一個人時都難逃執(zhí)念??筛荡ㄔ频L(fēng)輕的話讓陳晚意為閨密感到不值,她生氣道:“慧妮以前從不會這樣,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但請你不要玩弄她的感情?!?/p>
“玩弄?”傅川聳了聳肩,笑道,“我從不玩弄任何人的感情,嫂……”在陳晚意的目光下,傅川改口道:“陳小姐,我跟我所有的前任都是以男女之間的正常交往為前提的,只是交往并不代表一定要結(jié)婚吧?”
陳晚意被他一副浪蕩公子的模樣徹底激怒,道:“在你眼里,或許這只是一場戀愛游戲,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會傷害到愛上你的人?”
“可是一廂情愿的愛情最終也只會傷人,不是嗎?”傅川意有所指地譏諷道,在他看來,陳晚意尚不夠資格來教訓(xùn)自己。
一廂情愿的愛情。陳晚意欲出口的話瞬時被堵在嗓子眼里,像是被人當(dāng)眾揭了短,狼狽而難堪。
陳晚意遲遲沒再說話,傅川看著她失神的模樣皺了下眉頭,自己似乎不該對女性如此無禮??伤顷愅硪?,是可以逼著傅緒彥不得不娶她的女人,為了能夠徹底得到傅緒彥,甚至偽裝懷孕,害得傅緒彥深愛的女人險些為此而殉情。
這樣心機深重的女人,讓傅川很難卸下自己對她的偏見。可看著她蒼白的臉色,本就纖弱的身體如同秋風(fēng)中蕭瑟的落葉,又莫名讓他產(chǎn)生了一絲悔意。
“咳咳?!备荡ㄝp咳試圖打破沉默。
陳晚意悠悠道:“你說得對,一廂情愿的愛情只會傷人。你走吧,我會勸慧妮的,但也希望你以后別再出現(xiàn)了,不要再給她哪怕是一絲的希望?!标愅硪饪粗荡ㄧ晟碾p眸,臉頰上的梨渦微現(xiàn),笑意冰冷地說:“只要死心了,就不會再想了?!?/p>
她的眼神像是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深深的愧疚而向他做出的保證。傅川愣怔,她又不曾欠自己什么,卻將自己無論何時何地都置于罪人的位置,其實是她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吧。
五
到底是多年的好友,在陳晚意的安慰下,謝慧妮意識到比起自己,陳晚意才是需要安慰的人,兩人互相鼓勵,最終她選擇了放棄糾纏。
謝慧妮出國散心后,陳晚意也重新開始了自己的生活。回到公司的她,便直接被委派接手一個新的項目,本市的一家大型企業(yè)要通過為偏遠(yuǎn)山區(qū)兒童送溫暖的活動來塑造公益形象,請陳晚意所在的傳媒公司負(fù)責(zé)跟拍報道。
公司內(nèi)部的會議上,陳晚意正皺著眉頭研究方案時,眾人鼓掌迎接由甲方派來的負(fù)責(zé)人,陳晚意不過抬了下眼皮,就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只見傅川穿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梳著大背頭,露出棱角分明的五官,氣質(zhì)卓然地出現(xiàn)在了會議室內(nèi)。
“這長得也太夢幻了吧?!弊陉愅硪馍砼缘呐聹愡^來低聲道,語氣里無不是驚喜。
要不怎么說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陳晚意在領(lǐng)導(dǎo)的示意下走上前,硬著頭皮伸出手道:“你好,傅先生,我是這個項目的跟蹤策劃人……合作愉快!”
不比陳晚意一副大義赴死的模樣,傅川揚著一雙桃花眼,嘴角噙笑,似乎對誰都含著情,又似乎不過是他深入骨髓的紳士風(fēng)度。他將手掌輕輕覆上她的手,指尖的溫度有些涼。
大概是這就是生性涼薄吧。陳晚意不著邊際地想。
活動行程定在了一周后,還邀請了當(dāng)紅一線女星徐蕓兒一同前往。山路崎嶇,惹得平日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徐蕓兒有些不滿,但好在有傅川這朵大桃花的存在,兩人并排坐在后面,一路上說笑也不寂寞。
到了目的地,徐蕓兒皺著眉頭遲疑著沒有下車,陳晚意只得忍下火氣賠上笑臉道:“徐小姐,這里是貧困山區(qū),條件有限,委屈您了?!?/p>
徐蕓兒不買賬,嘟著紅唇道:“可我這鞋可是全球限量版的高定。不就是拍個廣告,我想陳小姐你總有辦法的,對吧?”
陳晚意沒轍,忍了又忍,正欲開口再勸時,傅川開口道:“徐小姐就當(dāng)幫我一個忙吧。”
徐蕓兒面露微嗔,揚著下巴無不勉強道:“那好吧,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陳晚意瞥了眼一旁笑得恣意的傅川,再看面露驕矜的徐蕓兒,這兩人大概是忘了這趟行程的目的了。
見徐蕓兒總算愿意配合,陳晚意松了口氣便開始著手去協(xié)調(diào)各方。
拍攝需要當(dāng)?shù)氐暮⒆觽兣c徐蕓兒一起互動,陳晚意注意到其中有個小男孩總在有意地躲避鏡頭,不同于大部分面對新奇禮物而滿足開心的孩子,小男孩只是將自己的那份拿在手里,臉上并沒有幾分笑容。
陳晚意走到攝影師身旁,低聲道:“盡量把鏡頭多給徐小姐吧?!奔词垢F困,孩子們也是有自己小小的自尊心。
傍晚收工的時候突然下了雨,結(jié)束了一天的拍攝,眾人要在天黑之前趕回鎮(zhèn)上的招待所。陳晚意幫著收拾儀器,只見一個老婆婆拄著拐杖走來,向她問道:“姑娘,你看見我家阿才了嗎?”
陳晚意記得阿才是那個躲避鏡頭的小男孩的名字。她搖頭道:“婆婆,他們中午不是都回去了嗎?”
老婆婆聽后開始急了,拄著拐杖哭道:“他說要去給我采藥,換平時早就回來了,我以為他又跑到這邊來玩兒了?!?/p>
陳晚意安撫了老婆婆幾句,拉住路過的人想問他是否注意到有孩子過來,卻沒想拉住的人是傅川。陳晚意也顧不上別的,便直接開口詢問。
傅川似乎對陳晚意的舉動感到十分意外,他目光掃過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過了一會兒才微微搖頭。陳晚意聽后垂下手,不再理會他,看了眼無助的老婆婆,不忍道:“婆婆,您先別急,我?guī)湍艺??!?/p>
六
山雨來得又急又猛,路上泥濘不堪。陳晚意撐著傘順著老婆婆說的方向一邊走一邊張望四周,試圖尋找小男孩的身影,沒有留神腳下一個打滑,眼見就要跌下斜坡,不知從何處伸來一只手拉住了她,可那人也沒有防備,反倒跟著陳晚意一同跌下去了。
斜坡不高,但底下雜草叢生,等陳晚意從被壓在身下的人身上爬起時,才看清那人的臉,驚訝道:“怎么是你?”
雨打在兩人身上,讓行動顯得遲鈍了許多。傅川撿起掉落在一旁的傘,撐在兩人頭上。因為剛才滾落時,他下意識地將陳晚意護(hù)在了懷中,所以比起陳晚意,他衣服上沾到的泥漿和草屑更多,讓他顯得更為狼狽??筛荡ㄓX得好笑,她怎么就把自己帶到溝里了?
“不然你期待是誰?”傅川沒好氣道。
這一路上,陳晚意有意忽略傅川的存在,除了工作,兩人基本是零交流,所以在跟老婆婆說話的時候,她似乎也沒有在意他的存在,更沒想到傅川會跟上來??粗砩侠仟N不堪的樣子,陳晚意道了聲謝,便要繼續(xù)往里走,卻被傅川拉住。陳晚意不耐煩地回頭瞪他,只見他食指抵唇,示意陳晚意噤聲。
入耳是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樹葉上的聲音,但若再細(xì)聽,便能聽見被掩蓋在其中的哭聲。陳晚意與傅川對視一眼,默契地朝著哭聲傳來的方向?qū)とァ?/p>
斜坡底下長滿雜草,陳晚意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傅川身后,傅川回頭看,就見她走得十分艱難,卻還不知在倔強什么,始終和他保持距離。傅川覺得好笑,停下來拉起陳晚意的手放在自己的衣擺上,道:“抓緊了,我可不想再回頭時連個人影都看不見?!?/p>
陳晚意抬眼,便看見遠(yuǎn)處的青山煙霧繚繞,他撐著傘,琥珀色的雙眸印著天青色的雨幕,笑意溫柔。陳晚意有些發(fā)愣,卻見傅川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開始往前走。
七
他們是在山坳處找到阿才的,他因為采藥失足跌下來,所幸他爬得不高。等陳晚意和傅川趕來時,腳腫得無法走回家的阿才正在雨中無助地大哭。
陳晚意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渾身濕透的阿才身上,畢竟是十來歲的孩子了,雖然瘦弱,身高卻與陳晚意差不多。陳晚意試圖攙扶他起來,可只是微微動了下,阿才便痛苦地哼叫起來,陳晚意這才下意識地看向身后的傅川。
這時候才想起他。
傅川沖她點了一下頭,走上前,一件男士的外套落在陳晚意的頭頂。等陳晚意拿下來時,就見傅川已經(jīng)背起了阿才,對著還在愣神的她輕揚下巴道:“過來撐傘吧?!?/p>
陳晚意里面的衣服單薄,剛才情急之下來不及顧及什么,現(xiàn)在看著自己的衣服貼在身上,確實有些困窘。她默默地穿上衣服,一米六出頭的身高被罩在大大的男士外套下更顯得嬌小。傅川背著阿才走在前面,陳晚意在側(cè)后方撐傘,因為傅川的身高而顯得有些吃力,加上泥濘坎坷的山路,陳晚意走得尤為艱難。
陳晚意傘撐得搖搖晃晃的,突然眼前的人頓住了腳步,她抬頭,只見傅川正看著她,這次不用多說,陳晚意垂了垂眸,領(lǐng)會地伸出手拉上他的衣擺。
回去時,因為沒有提前打招呼,拍攝組的人在匆忙收工中將他們遺忘了,只有村主任還在收拾捐贈的物資。見到傅川,村主任熱情道:“傅先生您還沒走呀?眼下天黑了又下雨,車子容易打滑,不如就委屈您和這位小姐在這兒暫住一晚吧?!?/p>
“是啊,陳姐姐,你們不如就住我家吧?!卑⒉乓渤雎晞竦馈?/p>
最終,陳晚意和傅川被安排在阿才的家里借宿一晚。阿才家只有兩間屋子,一間是他父母住的,但他父母只有春節(jié)才回來住幾天,因此平日是阿才在住。因為陳晚意和傅川的到來,阿才將房間讓出給他們,自己跟奶奶住一晚。不知村主任和阿才的奶奶是否誤會了他們的關(guān)系,陳晚意和傅川面面相覷,倒也不好要求什么。
兩人身上都被雨水打濕了,因為沒有衣服換,只能縮在房間的火盆前烘烤。阿才的奶奶將今天領(lǐng)到的嶄新的一床棉被送來,陳晚意身上還穿著傅川的外套,主動將棉被讓給了他。傅川倒也不客氣,脫了身上黏膩的襯衫,裹著棉被坐在火堆前。
“喂,你不冷嗎?”
“不冷。”面對傅川的明知故問,陳晚意淡漠地回道。
此時的陳晚意似乎又豎起了平日對他的防備,傅川眉頭微挑,嗯,還是剛才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更為可愛些。
沒有娛樂設(shè)備,這里的人習(xí)慣天黑便入睡。此時萬籟俱寂,唯有屋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偶有枯柴在火中“噼啪”一聲。陳晚意盯著火光,雖然她的手腳已經(jīng)冷得失去溫度,但這一刻是她離婚后難得有的平靜。
“喂!”傅川似乎并不想維持這份寧靜,他的出聲讓陳晚意從沉思中抬眼看他,只見他朝她露出笑意道,“陳晚意,你是不是一直對我有什么誤解?我感覺你不是很喜歡我?!?/p>
“彼此彼此?!被蛟S在去找阿才之前,陳晚意連話都不想對他說。
傅川并不介意陳晚意的坦白,反而顯得有些高興,他裹著棉被微微向陳晚意靠近些:“那你現(xiàn)在知道我也不是壞人,重新認(rèn)識一下,交個朋友吧?!?/p>
陳晚意沒有說話,傅川得寸進(jìn)尺又湊近了幾分,將棉被的另一邊蓋在她的背上。陳晚意側(cè)眸,就對上了他琥珀色的眼睛,火光明明滅滅,沒有絲毫防備的笑意讓他帶著幾分稚氣。
他說:“你不要想歪了,我一個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讓你冷著吧。”
八
傅川開始強勢地闖進(jìn)陳晚意的生活中,從一開始相互看對方不順眼,到慢慢可以像朋友一樣相處,緣分有時候真的很奇妙。
這天,傅川約著陳晚意一同吃晚餐。兩人正說笑著,陳晚意的腳步突然停下,傅川不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在商場的燈光照耀下,自己的堂哥傅緒彥正與一個女人相攜站在珠寶專柜前,而那個女人他自然認(rèn)識,在英國留學(xué)的時候,傅緒彥便帶她來見過自己。
陳晚意的目光有些復(fù)雜,眼見傅緒彥的視線向這邊掃來,她下意識地便拉起身邊的人躲在了廊柱后。等她反應(yīng)過來,看著身邊的傅川,不由得苦笑道:“這頓飯恐怕要下次請你了?!闭f完,她松開了手,卻沒想到被反握住。陳晚意抬眸,只聽傅川勾起一抹迷人的笑,說:“換個地方而已,不用下次?!?/p>
傅川帶陳晚意到了一間酒吧,或許在他看來,此時的陳晚意真正需要的是放松自己,她太過于將自己束縛在和傅緒彥的那段過去里。就算陳晚意曾經(jīng)做錯了什么,她對不起的只有傅緒彥,而不是所有人。
可傅川很快就后悔了,陳晚意太過于放松自己了,一杯接著一杯,傅川見狀,皺著眉頭試圖攔住她。
“陳晚意,少喝點兒,你這是借酒澆愁嗎?”
其實陳晚意很少會去觸碰酒精,傅緒彥曾說過他不喜歡女孩子喝酒,于是連跟謝慧妮在外面玩兒的時候,她也從來不會跟她一起到這樣的場所??墒乾F(xiàn)在她明白了,在傅緒彥的心里,無論她喝不喝酒,他都不會喜歡上她。
“你知道嗎?”陳晚意躲過傅川攔住她的手說,“這段日子我真的挺難過的,我傷害了她,緒彥哥不僅沒有怪我,還將離婚的事情攬在自己身上。奇怪的是,我難過的竟然不是離婚,甚至在和緒彥哥簽下協(xié)議的時候,我還有一絲輕松?!?/p>
“我是不是很卑鄙?是我一廂情愿要嫁給他,害他不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我綁架了他兩年,為了挽留他,故意將他灌醉,欺騙所有人說我懷了他的孩子??尚Φ氖撬麄兌枷嘈帕?,其實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從結(jié)婚到最后,他連碰都沒碰過我??墒钱?dāng)他發(fā)現(xiàn)被我騙了之后,你知道那時候他看我的眼神有多失望嗎?我就是一個自私透頂?shù)娜耍腋静慌涞玫皆?!?/p>
這些日子里壓抑著的不安、羞愧和自責(zé)幾乎讓她難以喘氣。
“你……”傅川想要罵她傻,可是陳晚意眼底太過悲涼,悲涼到讓他莫名感到心疼,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
誰也不知道那一晚他們喝了多少,傅川攙著不省人事的陳晚意體會到了什么叫自作自受。在詢問她住的地方無果后,他只得喊來代駕,將她帶回自己的住所。
九
陳晚意很瘦,傅川幾乎一只手就能將她拎起來。喝醉酒的她一路上還算安分,乖巧地蜷縮在車后座上,傅川傾身為她系上安全帶,只見她小巧的臉上難得卸下了白日對人的防備,鴉黑的睫毛,白玉無瑕的肌膚,怎么看都是無害的小女生模樣。
到了家,傅川將陳晚意放在床上,乖巧了一路的她卻開始不安分,一把拉過傅川的衣領(lǐng)不讓他走,醉酒的陳晚意并沒有意識到此時他們的距離有多曖昧。其實傅川也喝了不少,看著陳晚意黑亮的雙眸里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粉嫩的薄唇噴薄出淡淡的酒氣,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想要低頭吻上去。
陳晚意嘴里低聲念著的卻是還要再喝,傅川哭笑不得,只得哄道:“好、好、好,明天再喝?!倍颊f醉酒的人容易感性,陳晚意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臉,眉眼深邃,氣氛便是在這一刻變得曖昧旖旎。
日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在白色的床單上,窗外的鳥鳴聲將陳晚意吵醒,睜開眼的時候,傅川似乎也剛醒,眼底掠過一絲倉皇無措。陳晚意靜默地與他對視,記憶在腦子里慢慢回歸。
“醒了?”最終是傅川先開了口,剛睡醒的嗓音喑啞。
陳晚意垂下眸,淡淡地“嗯”了一聲,道:“我去洗澡?!?/p>
昨夜的記憶沒有被遺忘,他們都是在借酒掩飾。陳晚意感覺自己的生活好不容易有了頭緒,又親手?jǐn)嚦梢粓F(tuán)亂麻,懊惱地往臉上撲了把清水。她出來時,傅川已經(jīng)穿好衣服,坐在床邊,一聽到開門的動靜仿佛驚弓之鳥,下意識回頭站了起來。
“我會負(fù)責(zé)的?!彼摽诙?。
陳晚意面無表情,拿起自己的包,淡淡道:“不用,忘了吧?!闭f完,陳晚意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出去。
傅川看著她的背影,愣怔了許久才拔腿追了過去,在樓道里他拉住等電梯的陳晚意道:“陳晚意,其實我挺喜歡你的,我們可以試著交往?!?/p>
“因為是第一次嗎?所以你覺得必須給我交代?不用了,傅川,我不是慧妮,也不會期望你的喜歡。”陳晚意甩開他的手,走進(jìn)剛好打開的電梯門內(nèi)。
陳晚意將那晚的事情徹底抹去,她依舊在自己的生活軌跡上運行,只是不再理會傅川。她將他們的關(guān)系重新放回原點,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涉,私下傅川幾乎沒有見到她的機會。
本該松口氣了,可傅川覺得那口氣始終盤桓在自己的胸口。他承認(rèn)那晚發(fā)生的事太過突然,以至于他顯得有些無措。如果撇開陳晚意曾是傅緒彥的前妻,或許傅川更能坦然接受。
雖然他在外留學(xué)多年,對男女之間的關(guān)系一向看得開,但是在你情我愿的情況下,那些女孩兒也不會安分于在他的身邊畫上句號??筛荡◤臎]有將陳晚意放在與那些女孩兒同等的位置,他沒有輕視任何女性的想法,在他的潛意識里,陳晚意就是不一樣的存在。
她敏感、脆弱,卻又是善良的,笑起來的時候,臉上帶著的小小梨渦總讓人忍不住想去逗逗她,可就是這樣的陳晚意,一旦選擇縮回自己的保護(hù)殼內(nèi)不再愿意理他時,傅川又莫名悵然。
十
“傅先生,這些關(guān)于項目的數(shù)據(jù)報表給您過目?!鞭k公室內(nèi),女孩兒將手中的文件放下,不時偷眼看向眼前英俊的男人。
傅川看著女孩兒陌生的臉,道:“這個項目不是陳晚意負(fù)責(zé)的嗎,怎么是你來送這些報表?”
女孩兒笑道:“陳監(jiān)制嗎?她今天腸胃不舒服,吐了一早上,請假去醫(yī)院了,所以我代她來送文件?!?/p>
不舒服?傅川皺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樣起身站了起來,倉皇地問道:“在哪個醫(yī)院?”
傅川趕到時,陳晚意正坐在醫(yī)院的走廊上,遠(yuǎn)遠(yuǎn)地,他就看見她纖弱的身影。
“陳晚意!”一路跑得急了,傅川的聲音有些急促。
陳晚意側(cè)目,看見傅川邁著長腿小跑過來站定在她身前。陳晚意不得不仰頭看著他,因為逆光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他還在微微喘著粗氣。
“你誤會了,我只是腸胃不舒服?!标愅硪庖徽Z道破他的擔(dān)憂。
傅川愣怔地看了眼陳晚意手中的診斷書,最終他半蹲下身,扶著她的肩膀,琥珀色的雙眸定定地看著她道:“你聽我說,這些日子里我想通了,我想我是愛上了你。剛才我聽說你在醫(yī)院,一路上我在想,如果你真的懷孕了,好像也挺不錯的?!闭f著,傅川笑了笑:“或許我真的慌亂過,因為我也害怕自己辜負(fù)了你,可是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陳晚意,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傅川,我們不可能的?!标愅硪獯鬼?,不敢看他眼底的光芒。
“我是真心的!”
“我要出國了,很早之前就決定的?!?/p>
傅川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聲音不自覺地帶了絲顫抖:“是為了躲我嗎?”
“我說過我們不可能的,我也不可能再跟傅家的人有牽扯,傅川,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嗎?”
“為什么?你和我都是單身,我們是自由的!”傅川說,“還是你在擔(dān)心我不是真心的?我會讓你看見我的真心……”
傅川的追求來得突然,每日送來的鮮花和毫無顧忌地示愛令陳晚意有些難以招架??伤偠悴贿^傅川的熱情,終于在陳晚意怎么都躲不過他時,她站定,看著傅川滿臉的期待,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做這些無謂的事了?”
陳晚意眼底的決絕讓傅川臉上的笑意有些掛不住,期待的目光如同蒙上了一層灰,他扯了扯嘴角:“陳晚意,我可不可以求你不要這么狠心。”
陳晚意不再看傅川,良久,她低聲道:“對不起。
“傅川,這樣吧,如果三年后,你還覺得愛我,我們就試試?!?/p>
傅川眼底將要熄滅的光芒似乎有些萌動,他望著她道:“你還是不相信我的真心,對嗎?”陳晚意沒有回答,傅川勉強地扯了抹笑意,道:“好,三年?!?/p>
不就是三年嗎?如果三年的時間可以讓她相信他的真心,他愿意等。
陳晚意就這么走了,當(dāng)飛機劃過萬里無云的晴空,傅川站在候機樓的落地窗前,看著那久久不散的航跡云,說:“陳晚意,三年,你說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