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李商隱之前的盛唐時代,秦嶺的大樹就已經(jīng)被砍光了。《新唐書》記載:唐開元年間,“近山(秦嶺北坡)無巨木,遠求之嵐、勝間(山西、內(nèi)蒙一帶)”。
大唐各種“建建建”,宮殿、官府、豪宅、廟宇,以及各種樓堂館所,都需要大量的木材。秦嶺本來覆蓋著茂密的森林,經(jīng)年累月的“砍砍砍”,大樹都給砍光了。
當時的木材消耗量有多大?學者們根據(jù)史籍估算,要建成大明宮、興慶宮,需要砍伐25.5平方公里的森林,建設(shè)整個長安城至少需要消耗1530平方公里的森林。隨著長安人口逐漸增加,城內(nèi)建筑不斷增多,官僚貴族大肆營建豪宅,實際上所需林木,遠遠大于上述數(shù)字。
當然,秦嶺大樹被砍光這個鍋,不能只由唐人來背。今天的西安,曾有十幾個朝代在此建都,改朝換代,都要大興木土,秦嶺的森林,“你方砍罷我登場”。更可怕的是戰(zhàn)火。項羽燒完阿房宮(一說為咸陽宮),敗給劉邦。漢朝開始營造大漢宮殿,木頭哪里來?上秦嶺砍樹。這樣的故事,一遍又一遍發(fā)生。真可謂“項羽一把火,秦嶺千年淚”!
長安城向秦嶺索要的,還不僅僅是巨木良材。白居易的名作《賣炭翁》中說“伐薪燒炭南山中”,“南山”即終南山,秦嶺山脈主峰之一。
冬天取暖,是關(guān)中人的頭等大事。如何取暖?有錢人燒炭,窮苦人燒柴。在秦嶺砍柴燒炭,到長安趕車賣炭,當年是個熱門職業(yè)。即便是沒錢買炭的尋常百姓,點木柴取暖,全家圍坐,也蠻有幸福感的。
當然,沒有幸福感的,是秦嶺。當時滿秦嶺轉(zhuǎn)悠的,不是隱士,而是樵夫。相比于建筑需要巨木良材,這種燃薪做飯、取暖的生活方式,對于秦嶺森林的破壞,同樣巨大。后者一直持續(xù)到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直至燃煤的普及。
秦嶺的大樹、小樹都給砍光了,后果很嚴重。最明顯的警兆是:長安開始缺水了。
今人說天府之國指的是四川盆地,但最早的天府之國卻是關(guān)中地區(qū)。在秦嶺的庇護下,先秦時期,關(guān)中地區(qū)河流、湖泊眾多,森林繁茂,土地肥沃,物產(chǎn)豐富,長安更是有八水環(huán)繞。但隨著秦嶺的森林資源遭到年復一年的破壞,失去了涵養(yǎng)水源的能力。在中唐以后的史料中,長安周邊河流斷流的記錄越來越多。
水一旦枯竭,巨大的危機便接踵而來。首先,是耕地的減少。西漢時,關(guān)中地區(qū)有灌溉農(nóng)田4.45萬頃;但到了唐朝大歷年間,銳減到了0.62萬頃。長安人口幾何倍數(shù)增長,灌溉農(nóng)田卻減少近九成,糧食危機降臨,尤其是“安史之亂”后,長安逐漸變成一座饑餓的城市。
本來長安還能依靠漕運從外地運糧,但隨著秦嶺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破壞,水土流失嚴重,黃河和渭水泥沙淤塞,極大影響了漕運的效率。從史料上來看,在唐朝末年,運輸船經(jīng)由渭水和漕渠行駛進入長安的記載,幾乎消失。
可以說,秦嶺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破壞,成為第一張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將長安無可挽回地推入劫難。更多的打擊接踵而來,比如越來越頻繁的旱澇災(zāi)害。沒有了森林涵養(yǎng),一場大雨,就能帶來一場洪水。
904年,軍閥朱溫殺死一批唐朝大臣,逼迫唐昭宗遷到洛陽。朱溫下令長安百姓按籍遷移,在長安人的悲泣聲中,朱溫軍隊“毀長安宮室百司及民間廬舍,取其材,浮渭沿河而下,長安自此遂丘墟矣。”長安從此消失于歷史舞臺中央,以殘破不堪的形象退居到邊緣地帶。
(李思意薦自《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