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一個眉清目秀的女人,癌癥奪走了她40斤體重,曾經(jīng),她是完美的風景,如今,她是殘山剩水。可是即便強如臺風,也吹不走她,她把根深深扎在這里,頑強得像一棵樹。她說孩子才5歲,不能沒有媽媽,所以,她跟癌癥死磕到底。沒人能幫她從疼痛的捆綁中掙出來,一切只能靠自己。夜里,她抓醫(yī)院的墻壁,抓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枕頭被她咬出一個洞,她忍著不發(fā)出呻吟。早上,她照例微笑著和病友們打招呼,指著墻上的血跡,說蚊子真多??!她是我的表姐,患癌癥10年了,雖然辛苦,但依然熱氣騰騰地活著。孩子是她的希望,是支撐著她永不倒下的拐杖。她要在絕望的巢穴里孵出希望的星星。
在重病監(jiān)護室的門口,我看見過太多在絕望邊緣徘徊的人:一個人蹲在地上,揪著自己的頭發(fā);一個人坐在冰涼的椅子上,捶著自己的胸口;一個年輕母親的眼淚滴落到乳房上,嬰孩吸進的乳汁里有了咸味……
命運忙著給這里的每個人分發(fā)紙牌,必輸無疑的牌面,仍然被臉上寫滿絕望的人緊緊地攥在手里。因為絕望的黑暗里,總有一絲希望的螢火在閃動,就是那一點螢火,支撐著這些人頑強地活。對于遭受不幸的人來說,希望從來都不是艷陽滿天,希望是不肯屈服的利刃,刺破那重重霧靄,破空而來的一縷光亮。而對于普通人來說,今天比昨天好一點兒,就是希望。
詩人王單單有一首詩《賣毛豆的女人》:她解開第一層衣服的紐扣/她解開第二層衣服的紐扣/她解開第三層衣服的紐扣/她解開第四層衣服的紐扣/在最里層貼近腹部的地方/掏出一個塑料袋,慢慢打開/幾張零鈔,臟污但勻整/這個賣毛豆的鄉(xiāng)下女人/在找零錢給我的時候/一層一層地剝開自己/就像是做一次剖腹產(chǎn)/摳出體內(nèi)的命根子。多么深刻的領(lǐng)悟!她可能是家庭的頂梁柱,老公多病,孩子要上學。她只能苛刻自己,或許連一個熱饅頭都舍不得買,午飯就用幾個爛糟糟、冰冷的紅薯將就。她沒有羊絨衫和羽絨服,也沒有高跟鞋和雪地靴,更不知道什么LV。她最里層的只是地攤上買的10塊錢一件的腈綸衫,其它一層一層的只是空閑時用紗線織就的雜色毛衣,外面套一件老式的灰藍外罩,滿臉的認真和虔誠。那些零鈔,卑微,弱小,但又工工整整,一絲不茍,執(zhí)著而又倔強。她體內(nèi)的命根子,豈止是這些零鈔,而是她心中掛牽的家人,是她每一日慢慢積累的活著的希望。她揣著希望而活,所以,在她的身影中,能找到向日葵的種子。
這讓我想起多年前在糧庫工作的一天,值了一晚的班,天亮準備回家。那天有集市,我想順道買些東西,可是錢不夠,就和門衛(wèi)張師傅開了口,尋思借50元。張師傅沒拒絕,但看起來有點兒不好意思。他說:“等著啊?!比缓蟊尺^身去,解開皮帶。不一會給我遞過來5張10元的票子,暖暖的還帶著他的體溫。“不好意思啊,人老了,總怕把錢弄丟了,老婆子就在褲子里邊縫了個口袋?!彼燥@尷尬地說。那一刻,我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多希望他的錢可以像雞蛋一樣,捂得時間長了,會孵出更多的錢來。如此,那個隱秘的口袋里,就會孵出更多希望的星星。
黑夜并不總是給人帶來絕望的感覺,最起碼它告訴我,很多事物不見了,并非消失,只是躲了起來,總會在某個時刻再次出現(xiàn)。所以,我想對重癥監(jiān)護室門口那個在媽媽懷里吃奶的嬰孩說:“星星出來的時候,你要明亮著,與它遙相呼應。你要堅信自己,是落在人間的那一顆愿望之星。只有你,才能讓媽媽的天空永遠星光熠熠?!?/p>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