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可先
王維的出塞,其地點在武威,而其出塞有出使武威與入幕武威的變化過程,這在他的詩作中都有所表現(xiàn),而長期以來的學術(shù)研究對此卻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即如對名篇《使至塞上》詩的理解也具有較大的分歧,尚有不少待發(fā)之覆。該詩筆者已作《王維〈使至塞上〉詩發(fā)微》(見《古典文學知識》2019年第4期)進行專門論述,本文著重對王維與武威相關(guān)的詩作進行必要的梳理。
王維在武威入幕期間,留下了不少吟詠武威的詩作,有《涼州賽神》,《岑參集》載此詩有題注:“時為節(jié)度判官,在涼州作?!蓖蹙S的涼州詩篇,大多是出使后再入侯希逸幕府為河西節(jié)度判官時所作,總計有九首,大要分為表現(xiàn)民俗、送別友人和邊塞樂府三個方面。
一、 表現(xiàn)民俗
王維在武威,頗為注意民俗風情,并表現(xiàn)在詩歌當中,尤以典型者是涼州賽神的風俗。其《涼州賽神》詩云:“涼州城外少行人,百尺烽頭望虜塵。健兒擊鼓吹羌笛,共賽城東越騎神。”題注:“時為節(jié)度判官,在涼州作?!辟惿袷且环N祭神的活動。前兩句寫賽神的環(huán)境,言涼州城外,行人稀少,而戍邊士兵則在烽火臺巡邏放哨,觀察敵情,目的也是保證賽神會的安全。后兩句則是賽神的場面描寫,健兒們擊鼓吹笛,共賽越神,邊地勇敢尚武的精神,躍然紙上。這里的“健兒”是軍中的重要名目?!短屏洹肪砦澹骸疤煜轮T軍有健兒,皆定其籍之多少與其番之上下。”注云:“舊,健兒在軍皆有年限,更往來,頗為勞弊。開元二十五年敕,以為天下無虞,宜與人休息,自今已后,諸軍鎮(zhèn)量閑劇、利害,置兵防健兒,于諸色征行人內(nèi)及客戶中召募,取丁壯情愿充健兒長駐邊軍者,每年加常例給賜?!彼^“越騎”,即勁勇的騎兵。《唐六典》卷二五:“凡衛(wèi)士三百人為一團,以校尉領(lǐng)之,以便習騎射者為越騎,余為步兵?!薄缎绿茣け尽罚骸胺裁衲甓疄楸?,六十而免。其能騎而射者為越騎,其余為步兵、武騎、排手、步射?!薄顿Y治通鑒》卷一九四《唐紀》稱:“其能騎射者為越騎?!焙∽ⅲ骸霸津T者,言其勁勇能超越也。”詩中的“越騎神”應該指主騎射之神,蓋邊地常發(fā)生戰(zhàn)爭,在戰(zhàn)爭中能騎善者受到崇尚,涼州之地奉之為神。
岑參還有《涼州郊外游望》詩,實際也是表現(xiàn)賽神的風俗:“野老才三戶,邊村少四鄰。婆娑依里社,簫鼓賽田神。灑酒澆芻狗,焚香拜木人。女巫紛屢舞,羅襪自生塵?!薄度圃姟肥沾嗽?,題注云:“時為節(jié)度判官,在涼州作?!边@首詩描寫涼州民俗,重點也在百姓賽神。首聯(lián)寫涼州郊外,人煙稀少,這也與《涼州賽神》詩首句“涼州城外少行人”情景相同。頷聯(lián)正面寫賽神,地點在里社,場面則是吹簫擊鼓。頸聯(lián)的祭拜場景的描寫,“芻狗”是古代祭祀時用草扎成的狗,澆上酒以燒之是一種祭祀的儀式,“木人”也是用木頭刻成神像以供祭祀之用。尾聯(lián)是對女巫賽神場面的特寫,她們跳起了娛神的舞蹈,動作迅捷,使得羅襪上沾滿了沙塵,這里也是化用曹植《洛神賦》的典故:“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备憩F(xiàn)出女巫起后的輕盈可愛。同樣是賽神,所賽的對象有所不同,前一首是賽越騎神,這一首是賽田神。田神也就是“田主”,即農(nóng)神。《周禮·地官·大司徒》:“設(shè)其社稷之壝而樹之田主。”漢鄭玄注:“田主,田神。后土、田正之所依也。”
二、 送別友人
王維在武威送別友人詩,今存三首,這三首詩都具備軍幕送別行人的特點,代表了王維早年送別詩的成就。
其一是《雙黃鵠歌送別》詩,題注:“時為節(jié)度判官,在涼州作?!痹娫疲骸疤炻穪碣怆p黃鵠,云上飛兮水上宿,撫翼和鳴整羽族。不得已,忽分飛,家在玉京朝紫微,主人臨水送將歸。悲笳嘹唳垂舞衣,賓欲散兮復相依。幾往返兮極浦,尚徘徊兮落暉。岸上火兮相迎,將夜入兮邊城。鞍馬歸兮佳人散,悵離憂兮獨含情?!边@是王維開元二十五年居于涼州之作。黃鵠即天鵝,據(jù)《樂府詩集》所載,《黃鵠歌》是戰(zhàn)國時期魯國詩人陶嬰作的一首樂府詩,以單飛黃鵠為喻,述說自己孤寡的身世。而這首詩稱“雙黃鵠歌”,則是借詠黃鵠以表送別之意。詩為邊塞送別之作,又用《楚辭》體式,一氣流走,暢快融洽,老勁渾成。詩以“雙黃鵠”起興,點明送別。“家在”一句點明送別的目的地是“玉京朝紫微”,即長安;“主人”一句說明送別的地點是涼州的臨水之地,也可能是《靈云池送從弟》之“靈云池”邊。主人就是河西節(jié)度使。故而詩寫河西節(jié)度使在武威設(shè)安送別幕中之人,王維宴中作陪,故以雙黃鵠為喻以作送別之詩。蓋王維與別者都從長安來,而今別者回到長安,而王維仍在武威,故依依惜別之感蘊藏于字里行間?!氨铡彼木涿鑼懷缜案栉璧膱雒?,一直到太陽西下,華燈欲上之時。別筵之后,舞罷人散,留下的是別離的惆悵和孤獨的情懷。王維自己的思鄉(xiāng)之情,也在這樣的感慨中流露出來。
其二是《送崔三往密州覲省》詩:“南陌去悠悠,東郊不少留。同懷扇枕戀,獨念倚門愁。路繞天山雪,家臨海樹秋。魯連功未報,且莫蹈滄洲。”這首詩是王維在武威送別之作,故有“路繞天山雪”之句?!按奕泵丛?。詩有“同懷扇枕戀,獨念倚門愁”句,上句用漢黃香的典故:“父況舉孝廉,為郡五官掾,貧無奴仆,香躬執(zhí)勤苦,盡心供養(yǎng)?!罴瓷却舱?,塞即以身溫席?!保ā稏|觀漢紀·黃香傳》)下句用戰(zhàn)國王孫賈典故:“王孫賈年十五,事閔王。王女出走,失王之處。其母曰:‘女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女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女今事王,王出走,女不知其睡,女尚何歸?”(《戰(zhàn)國策·齊策》)是謂王維與崔三都是離家出使之人,而崔三可以還家事親,作者則還家不得,徒有思鄉(xiāng)的心緒。
其三是《靈云池送從弟》詩:“金杯緩酌清歌轉(zhuǎn),畫舸輕移艷舞回。自嘆鸰臨水別,不同鴻雁向池來?!薄办`云池”在武威,既是當?shù)氐闹包c,也是武威軍中飲食宴樂之地。高適有《陪竇侍御靈云南亭宴詩序》云:“涼州近胡,高下其池亭。蓋以耀蕃落也。幕府董帥雄勇,經(jīng)踐賊庭,自陽關(guān)而西,猶枕席矣。軍中無事,君子飲食宴樂,宜哉。白簡在邊,清秋多興,況水具舟楫,山兼亭臺,始臨泛而寫煩,俄登步以寄傲,絲桐徐奏,林木更爽,觴蒲萄以遞歡,指蘭芷而可掇。胡天一望,云物蒼然,雨瀟瀟而牧馬聲斷,風裊裊而邊歌幾處,又足悲矣。員外李公曰:七日者何?牛女之夕也。夫賢者何得謹其時,請賦南亭詩,列之于后?!卑鸯`云池的方位、風物都細致地描繪出來。與王維詩相印證,可見王維在靈云池送從弟,既切合王維為涼州判官的身份,也表現(xiàn)出對于從弟尊重。這首的寫作緣起應該是其從弟。
三、 邊塞樂府
王維出塞在武威,擔任河西節(jié)度判官,是其創(chuàng)作邊塞詩的最佳環(huán)境,故而此時他寫了好幾首邊塞樂府。
《出塞作》云:“居延城外獵天驕,白草連天野火燒。暮云空磧時驅(qū)馬,秋日平原好射雕。護羌校尉朝乘障,破虜將軍夜渡遼。玉靶角弓珠勒馬,漢家將賜霍嫖姚?!痹撛婎}注:“時為御史,監(jiān)察塞上作。”這首詩應該是開元二十五年到達涼州時作,故詩題及題注如此。詩的前四句寫匈奴秋日校獵之盛況,以隱喻其伺機侵犯的陣勢。這里是以漢喻唐,表明北方突厥對于唐朝的威脅。這里的“居延”,與王維《使至塞上》之“屬國過居延”應同屬一地(參拙作《王維〈使至塞上〉詩發(fā)微》)。后四句是表現(xiàn)漢將守護陣地和抗擊敵人取得勝利,得到了皇帝的賞賜。清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一六評曰:“此是古今第一絕唱,只是聲調(diào)響入云霄?!八木淠框炋祢溨?,后四句侈陳中國之武,寫得興高采烈,如火如錦,乃稱題。收賜有功得體,渾顥流轉(zhuǎn),一氣噴薄,而自然有首尾起結(jié)章法。其氣若江海水之浮天,惟杜公有之,不及杜公者,以用意浮而無物也?!?/p>
《從軍行》云:“吹角動行人,喧喧行人起。笳悲馬嘶亂,爭渡金河水。日暮沙漠陲,戰(zhàn)聲煙塵里。盡系名王頸,歸來獻天子?!边@首詩也應該是王維從軍河西之作?!稄能娦小肥菢犯蓬},屬于相和歌辭平調(diào)曲?!稑犯娂肪砣稑犯忸}》云:“《從軍行》,皆樂府苦辛之辭?!薄按到恰倍鋵懠?,凌晨,陣陣號角催動著士兵早起,喧喧的忙碌準備踏上征程。“笳悲”二句寫行軍,敵人的胡笳聲音悲切,驚亂了戰(zhàn)馬,而這些戰(zhàn)馬聞到了戰(zhàn)爭的氣息在不斷地嘶鳴。一個“亂”字,表現(xiàn)出行軍的緊急,一個“爭”字也表現(xiàn)出戰(zhàn)事的激烈。“日暮”二句寫戰(zhàn)場,戰(zhàn)斗一直緊張激烈,到了日暮還沒有停止,沙漠的邊上仍然是煙塵滾滾?!氨M系”二句寫凱旋,俘獲了敵人的頭目,歸來獻給天子。全詩層層遞進,自豪之感貫穿于字里行間,表現(xiàn)了王維早年比軍邊塞以求報國立功的雄心壯志。
《隴西行》云:“十里一走馬,五里一揚鞭。都護軍書至,匈奴圍酒泉。關(guān)山正飛雪,烽戍斷無煙。”《隴西行》是樂府古題,一作《步出夏門行》。《樂府詩集》卷三七云:“《樂府解題》曰:古辭云‘天上何所有,歷歷種白榆。始言婦有容色,能應門承賓。次言善于主饋,終言送迎有禮。此篇出諸集,不入《樂志》。若梁簡文‘隴西戰(zhàn)地,但言辛苦征戰(zhàn),佳人怨思而已。王僧虔《技錄》云:《隴西行》歌,武帝‘碣石文帝‘夏門二篇?!锻ǖ洹吩唬呵刂秒]西郡,以居隴坻之西為名。后魏兼置渭州?!队碡暋吩唬骸畬甲曾B鼠同穴。即其地也。今首陽山亦在焉。”這首詩是描寫邊塞將士急送軍書在兵天雪地里奔馳的情景,應為王維從軍河西時作。全詩僅選取邊塞征戰(zhàn)的一個側(cè)面,以表現(xiàn)軍情的緊急?!笆镆蛔唏R,五里一揚鞭”,極寫馬行之速,軍情告急,以至于躍馬揚鞭,奔馳而來。“都護軍書至,匈奴圍酒泉”,點明躍馬者為的是送達都護的軍書,而軍書的內(nèi)容是匈奴包圍了酒泉。一個“圍”字,突出了形勢的嚴峻?!瓣P(guān)山正飛雪,烽戍斷無煙”,看似寫景,實則是寫軍情。軍情如此緊急,烽火卻中斷了。也是因為烽火中斷,才有飛馬傳達文書的行動,故而這兩句也是開頭兩句的呼應。這首詩側(cè)面剪裁,別具匠心,在王維詩中很有特色。
《隴頭吟》云:“長安少年游俠客,夜上戍樓看太白。隴頭明月迥臨關(guān),隴上行人夜吹笛。關(guān)西老將不勝愁,駐馬聽之雙淚流。身經(jīng)大小百余戰(zhàn),麾下偏裨萬戶侯。蘇武才為典屬國,節(jié)旄空盡海西頭。”《隴頭吟》為樂府古辭,《樂府詩集》卷二一編入橫吹曲辭中,解題云:“一曰《隴頭水》。《通典》曰:‘天水郡有大阪,名曰隴坻,亦曰隴山,即漢隴關(guān)也。《三秦記》曰:‘其阪九回,上者七日乃越,上有清水四注下,所謂隴頭水也?!边@首詩是寫邊塞士兵的行役之苦,同時也向往在戰(zhàn)爭中破敵立功,建樹勛業(yè),也表現(xiàn)出關(guān)西老將沉淪失意的悲哀。詩應作于王維從軍河西幕府時。時當開元二十五年或二十六年。這首詩以“長安少年”引起,以“關(guān)西老將”結(jié)束,以“隴上行人”做線索,連聯(lián)前后,而詩中的三個主人公都在當時的邊塞武威。我們不妨將“長安少年游俠客”視為王維自己。史載其九歲知屬辭,開元七年(719)赴京兆府試,舉解頭,其時還不到二十歲。九年進士及第,授太樂丞。二十二年,張九齡為相,擢為右拾遺。二十五年,王維以監(jiān)察御史出使河西。其間除了中途貶官濟州司倉外,大多在長安度過,且其少年得志,與“長安少年游俠客”頗為吻合。這位長安少年,夜上戍樓,觀看太白金星,說明他對于邊塞戰(zhàn)事極為關(guān)心?!稌x書·天文志》云:“太白進退以候兵,高埤遲速,靜躁見伏,用兵皆象之,吉。其出西方,失行,夷狄敗;出東方,失行,中國敗;未盡期日,過參天,病其對國;若經(jīng)天,天下革,民更王,是謂亂紀,人眾流亡?!逼涮仔侵鳉⒎ィ视^太白說明其關(guān)注邊境戰(zhàn)事。參之王維《使至塞上》詩,是朝廷使其出使慰問邊疆,而其到達武威后被留在武威幕中作涼州判官,此時夜觀太白關(guān)注兵事,情事正合。接著“隴頭明月”二句,既寫出月照關(guān)城的武威景象,更引出“隴上行人夜吹笛”的特寫鏡頭,從而扣緊題意。邊關(guān)吹笛,是唐代邊塞詩的特定意象。王之渙《涼州詞》:“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guān)?!备哌m《塞上聞笛》詩:“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jié)M關(guān)山。”笛聲進入既進入了“長安少年”的聽覺之中,也引發(fā)了“關(guān)西老將”的感慨。故而這兩句是承先啟后之筆。詩的后六句是對“關(guān)西老將”的描寫,也是詩的重點?!瓣P(guān)西老將”二句直接描寫聽到笛聲以觸發(fā)感慨,以至于“雙淚流”。后面四句是用典,“身經(jīng)大小百余戰(zhàn)”二句是用名將李廣的典故?!妒酚洝だ顚④娏袀鳌罚骸拔牡墼唬骸Ш?,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廣曰:‘自漢擊匈奴,而廣未嘗不在其中,而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擊胡軍功取侯者數(shù)十人,而廣不為后人,然我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且固命也。”“蘇武才為典屬國”二句是用名將蘇武的典故。據(jù)《漢書·蘇武傳》,蘇武于漢武帝天漢元年奉命出使匈奴,匈奴欲降之,蘇武不屈,乃徙武于北海上無人處,牧羊十九年。昭帝始元六年歸漢,“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故而后六句寫“關(guān)西老將”一生轉(zhuǎn)戰(zhàn)沙場,從軍邊塞,但功高賞薄的遭遇,表現(xiàn)出《隴頭吟》要突出“愁”的主題。這樣的情懷也應該是作為《隴頭吟》的樂府古題決定的。畢竟古代描寫隴頭的詩歌多是以憂愁作為基調(diào)的。如南北朝時期的《隴頭歌辭》即是如此:“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朝發(fā)欣城,暮宿隴頭。寒不能語,舌卷入喉?!薄半]頭流水,鳴聲嗚咽。遙望秦川,心肝斷絕?!?/p>
《老將行》云:“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射殺中山白額虎,肯數(shù)鄴下黃須兒!一身轉(zhuǎn)戰(zhàn)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漢兵奮迅如霹靂,虜騎崩騰畏蒺藜。衛(wèi)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shù)奇。自從棄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昔時飛箭無全目,今日垂楊生左肘。路旁時賣故侯瓜,門前學種先生柳。蒼茫古木連窮巷,寥落寒山對虛牖。誓令疏勒出飛泉,不似潁川空使酒。賀蘭山下陣如云,羽檄交馳日夕聞。節(jié)使三河募年少,詔書五道出將軍。試拂鐵衣如雪色,聊持寶劍動星文。愿得燕弓射大將,恥令越甲鳴吾軍。莫嫌舊日云中守,猶堪一戰(zhàn)取功勛。”《老將行》,是唐代流行的樂府詩題,屬《新樂府辭·樂府雜題》。這首詩也是王維從軍河西時作,以樂府舊題敘述老將從少至老的情形。在其壯年時期,戰(zhàn)功顯赫,而后被朝廷棄置,心情十分抑郁,然老將仍然以身許國,情操高尚,是典型的盛唐人的奮發(fā)精神。當時邊防多事,唐玄宗喜用少數(shù)民族將領(lǐng),故不少老將常被閑置,這是本詩的現(xiàn)實基礎(chǔ)。但我們認為,詩的最后幾句是真正的主旨,是說老將雖老,但當邊庭遇警、國家需要的時候,仍然能夠殺敵立功,報效祖國。這樣的主旨,也與王維擔任河西節(jié)度判官的身份相一致。作者在詩中贊美老將的報國熱情,并同情他的不幸遭遇,具有深刻的思想性。藝術(shù)上,此詩最大的特點是用典,連用李廣、衛(wèi)青等十三人典故,運用自如,平易流暢,洵為樂府詩的杰作。清人張實居《師友詩傳錄》云:“七言長篇,宜富麗,宜峭絕,而言不悉。波瀾要宏闊,陡起陡止,一層不了,又起一層。卷舒要如意警拔,而無鋪敘之跡,又要徘徊回顧,不失題面,此其大略也?!缤跄υ憽独蠈⑿小贰钣蟹ǘ??!鼻迦松虻聺摗短圃妱e裁集》卷五評曰:“此種詩純以對仗勝。學詩者不能從李杜入,右丞、常侍自有門徑可尋。”“賣瓜種柳,極形落寞。后半寫出據(jù)鞍顧盼意,不敢以衰老自廢棄也?!边@首詩與上一首《隴頭吟》,同樣寫到老將,詩歌的主旨也有一致之處,但表現(xiàn)方法并不相同。前一首以“長安少年”與“關(guān)西老將”對比,這一首以“老將”的壯年與老年對比,而其獻身許國、立功邊塞的情懷是一致的。
(作者單位:浙江大學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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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開拓的詩世界》
《被開拓的詩世界》是程千帆、莫礪鋒、張宏生合著的一本關(guān)于杜詩研究的論文集,共收文十一篇,著重探討了杜詩研究領(lǐng)域中的三個重點問題:一是杜甫在古典詩歌發(fā)展過程中的作用問題,二是杜甫本人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過程問題,三是前人稱杜詩為“集大成”的問題。此書從杜詩文本入手,深入闡釋了杜詩的文學意義,開拓了杜詩研究領(lǐng)域的新境界。
《被開拓的詩世界》,程千帆、莫礪鋒、張宏生著,精裝16開,鳳凰出版社2020年8月出版,定價7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