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文波
江灘十里,菊香襲人。步行綠道依江而建,兩岸商街因水而興。菊展,深藏于長江二橋回廊之下,秋聲,婉轉(zhuǎn)于氣象陰晴的瞬息萬變之間。
一直好奇為何世人愛菊?我起初只愛蓮出淤泥而不染,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后又愛牡丹——富貴之花,卻有清甜之氣。獨菊,在我心原本就只一掬醉臉,一抹哀思之跡。此次菊展,一了疑惑,一革前妄。
菊種百變,國寶奇珍,各蘊風(fēng)華,百態(tài)千姿,皆有姓名。統(tǒng)攬言之,白菊盛時,如圓潤繡球花般惹人珍愛,“拋卻萬般脂粉色,只為搏得美人歸”,當(dāng)其老去,雖有灰敗之憾,卻是辛勤之色;黃菊絲絲分明,抱盈守真,有牡丹神態(tài),又強于筋骨之勁,當(dāng)其老去,有如煙花般流瀉于枝頭,自帶一種蘊藉于心的孤傲甘甜之味;綠菊與彩菊,大多于盛時保持著一種向日葵般的姿態(tài),又有如草根般的韌勁與頑強。最上品的菊,絲芽婉轉(zhuǎn),筋骨纖秀,觀之油然而生“舍我其誰”的豪邁之情,又容易讓人生慨——千般顏萬般色,不過抱樸天香。
菊香,是一種沁人心脾的甘甜茶味,能讓人立時心情平靜,感覺百毒凈盡?!安皇腔ㄖ衅珢劬?,此花開盡更無花”,這里詩人玩了一個文字游戲——梅、蘭、竹、菊,梅花其實就在一年之中的菊花謝后綻放鮮妍,但梅因盛于初雪之時,有開春之美名,所以又被奉為百花之先。而且梅花也即無花,所以詩人并沒有說錯。但梅菊相較,則梅只六瓣、靠群芳,菊花卻有千絲百蕊,可獨撐起“天下大美”之名。
當(dāng)然,“暗暗淡淡紫,融融洽洽黃”,雛菊的秋花春語,百菊爭妍結(jié)群而居,也能團簇似地裝點起鋼鐵叢林里怡人自樂、涵意雋永的時代華亭。
若喻人如花,而梅、蘭、竹、菊四友各代表一種歲時花,則菊當(dāng)被視為四十歲之時花。四十不惑,正當(dāng)壯年,生命中充滿了篤定和內(nèi)斂。人淡如菊,心素如簡。不憨蠻,不脆弱,不妄自菲薄,亦不佯狂任性,不虛度年華,也不虛擲生命。
菊展恢宏大氣,眼目所及,盡是人間智慧;菊語興味深長,言有盡而意無窮,充滿文藝氣息與高雅趣味——“菊殘猶有傲霜枝”,“花開不并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fēng)中”。如果將生命視為一場長程賽事,人過四十,算是步入了人生下半程。旅途一場,總期待著有更友善的旅伴、更和美的風(fēng)景、更愉悅的心境。但四十而已,前路樂觀考慮,還有四十年,如果是光,四十光年的距離,大約可行三點六兆億公里,哪怕萬丈雄心,都來得及實現(xiàn),急什么?
有人將生命比作無止境的長河,那是叫人奮勇向前,別向生活低頭。有什么是無止境的呢?世事均有盡頭,緣分尤其如此。但如果認(rèn)真對待,或許我們都能找到旅伴和命運為我們收藏好的鮮花與糖果。
大凡人都好攀比,爭勝負(fù)。但正確的比較,是用我們前路可行的距離,去與這美好河山的發(fā)展旅程作一個比較,同一個起點,同一個跑道,我與我們之間,有沒有掉隊?又或者,考慮這余下的三點六兆億里程,如何能不讓它虛度?是否能成為生命中的光?散發(fā)極限之美,首先取決于我們的生命是否有能量以及能否散發(fā)溫度。
荊楚大地一日千里,賴我們用腳步丈量;大江大河煙火人間,需我們用雙手裝點;認(rèn)真生活的美好點滴,靠彼此記頌;樂趣與眾盡情分享,生活才有真情趣;不徐不急,百憂可解,充實才能有備。
作為君子之花,菊與其它三友的區(qū)別還在于它的內(nèi)蘊深遠(yuǎn),一物多用。養(yǎng)自閨閣之中,亦可秀于籬外橋邊,可單賞,亦能群聚,可就茶飲、佐餐,亦能伴墓,清毒除晦。不若梅只能簇于群芳,蘭則只能藏于深谷或移于案頭,或遠(yuǎn)人或近偎,竹子開花,寓意不祥。菊總是那樣,多瓣之花,可觀賞卻不可褻玩,隨和中自現(xiàn)安適。
人生四十,一笑而過,更當(dāng)自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