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曼
當一大片田野被安置在窗外
整個春天我得以偶然地
參與它的生長
目睹它一點點
從荒蕪到美好的樣子
從點到面,從面到片,從片到無窮盡
我說的是野花
它們?nèi)缬彤嬕话沲r艷
如歷史一般悠久
我感受到一只手
在暗中指揮調(diào)配著它們
但我看不到它
因為不甘心
整個春天
我更加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窗外
不愿意錯過一丁點變化
和聲響
有時我也走進去
在它們中間坐下來
一個窮人的晚年愿望
是回到鄉(xiāng)下種菜,養(yǎng)花,終老
一個富人也如是
仿佛那里是最后的烏托邦
仿佛人們默認了
天下雖大只有那里
才會容納一個失意的人
仿佛只要有一塊地就夠了
即使是一塊荒地
也可以生長希望和埋骨
仿佛人們勞作了一輩子
就剩下這么一個簡單的愿望
因為這愿望
支撐著他們
心甘情愿地咬著牙
在異鄉(xiāng)堅持著
度過了卑賤的大半生
草莓在三月成熟
西瓜在七月
這是我所信奉的常識
來源于我曾經(jīng)的田園生活
目睹過一株株幼苗
如何在特定的氣候和土壤中
結(jié)出肥美的果實
目睹了過程的緩慢
收獲的喜悅
如今我在遠離泥土之地
過著反常識的生活
在清晨或黃昏的菜攤前心懷躊躇
看看這個摸摸那個
發(fā)現(xiàn)每一樣蔬果
都有一張模糊的臉
每一張都似曾相識又來歷不明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憂傷
這是全人類的
我滿意著沐浴后的自己
像滿意著一塊無人涉足的雪地
人類和動物的腳印還未印上去
腐葉和斑駁也未出現(xiàn)
我的身體它仿佛一點點明亮起來
還未被這世界和自己弄臟
時間流轉(zhuǎn),我需要在鏡子前面恍惚一會兒
任由一部分日子,在流水的嘩嘩聲中消逝
有時我也會想起你,親愛的陌生人
如果我們相見,我也要這樣干干凈凈的
我能在這首詩里留下什么
關(guān)于故鄉(xiāng),我寫下什么
什么就消逝。我懷念什么
什么就再也不見
人們活著為了吃飯和繁衍
并最終死于單調(diào)和匱乏
春天的菜花多么明亮
婦人的臉就多么黯淡
大道被不斷拓寬
更多的小道像水汽從山間蒸發(fā)
隨著時間的推移
街道上走動著陌生的面孔
山川河流悄然挪動著位置
某些時刻我依然記得
山岡的沉默,河水的喧嘩
白菜上的霜,但我離開了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