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 英

2020年安慶“十一”黃梅戲展演周“優(yōu)秀黃梅戲劇目展演”活動，共展演了15 臺大型黃梅戲劇目。其中，由安慶再芬黃梅藝術(shù)劇院演出的大型黃梅戲劇目《祝?！?，是根據(jù)魯迅先生的同名小說改編而成。全劇洋溢著濃郁的悲劇主義色彩，著重塑造了“祥林嫂”這位深受封建禮教與封建迷信思想毒害、命運多舛的悲劇人物形象。

在黃梅戲劇目《祝?！分?，編劇袁連成先生，在魯迅先生同名小說的基礎(chǔ)上，對部分故事情節(jié)加以改編，從而塑造了“祥林嫂”這一悲劇人物形象。她是勤勞能干、命運多舛、深受封建禮教與封建迷信思想毒害、沒有地位與尊嚴的中國農(nóng)村勞動婦女的典型。祥林嫂幼年失去雙親，到夫家做了童養(yǎng)媳，好不容易等到丈夫長大，成親后，丈夫卻又不幸離世。婆婆逼她改嫁，要將她賣掉，好換得幾個錢給小叔子娶親。祥林嫂受“從一而終”、“貞節(jié)”等封建禮教思想的影響，寧死不肯改嫁，逃出夫家。路遇獵戶賀老六，求他相救。在賀老六的幫助下，祥林嫂來到了魯鎮(zhèn)魯老爺家。魯老爺知道祥林嫂是個寡婦后，很是不滿，連說不妥。但魯家太太見祥林嫂身板好、又能干，還可以“試用一個月，不計工錢”，便留下祥林嫂幫工?？珊镁安婚L，祥林嫂在淘米時，被婆婆帶來的幾位男丁抓了回去，綁去改嫁。成親時，祥林嫂強烈反抗，改嫁的丈夫很善良，同意放祥林嫂回去，她深受感動，又意外發(fā)現(xiàn)改嫁的丈夫就是當初搭救自己的賀老六。于是，祥林嫂同意留下來開始新的生活。美滿幸福的日子很短暫，兒子阿毛不幸被狼咬死，賀老六病情加重不幸離世。走投無路的祥林嫂再次來到魯鎮(zhèn)魯老爺家?guī)凸?。柳媽告訴祥林嫂，死后去了陰間兩個丈夫要搶她，閻王是要將她一分為二的。祥林嫂害怕極了，在柳媽的建議下，花了十五千錢去廟里捐門檻贖罪。然而，捐過門檻自以為贖了罪后的祥林嫂，依然被魯老爺與太太禁止碰與“祝?！毕嚓P(guān)的一切事物，祥林嫂精神受到重創(chuàng)，被趕出魯家。在一片“祝?！钡南矐c聲中，祥林嫂倒在了漫天風雪中……

黃梅戲劇目《祝福》中，巧妙地用“賣福人”角色，貫串全劇，喜慶的祝福聲有力地烘托了祥林嫂人生的悲劇。

大幕拉開，在賣“福”的喜慶聲中，祥林嫂卻為逃避夫死后被賣改嫁的命運，而逃離夫家。這時候的祥林嫂，是具有一定的反抗意識的。然而，支持她做出這種反抗行為的支撐力量，卻是“從一而終”、“貞節(jié)”的封建思想。這也注定了祥林嫂的反抗必將以失敗而告終。

祥林嫂兩次買“?！保淮蔚玫搅硕虝旱男腋?；一次卻走向了命運的深淵。

祥林嫂第一次買“?！?，是在魯老爺家?guī)凸ぬ悦讜r，她聽到賣福人的吆喝聲，有點疑惑，不知買了“福”字，是否就真的能得到幸福。賣福人的肯定回答，消除了祥林嫂的疑惑。她手捧“?！弊謺r，眼神中流露出虔誠與期盼……

然而，就在祥林嫂手中捧“?！毙闹信巍案！睍r，婆婆帶著幾名男丁突然闖來、強行抓走了祥林嫂，她手中的“?！弊忠苍诨艁y中落到了地上……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第一次買“福”后，祥林嫂竟然真的得到了短暫的幸福。改嫁后，祥林嫂幸運地遇到了善待她的丈夫賀老六，又有了可愛的兒子阿毛。家庭的幸福，讓祥林嫂對“買‘福’就能得?！鄙钚挪灰伞Ｋ孕诺卣J為自己如今的幸福，都歸功于那次的買“福”。因此，當賣福人再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她便毫不猶豫地又要買“?！?。

然而，祥林嫂的第二次買“?！?，不僅沒有得到幸福，反而走向了命運的深淵——兒子阿毛不幸被狼咬死，賀老六病情加重不幸離世。深受封建迷信思想毒害的祥林嫂，不僅承受著家破人亡的痛苦，還背負了封建禮教思想強加給她的罪名——“二次喪夫罪難饒”；“不能擦燭臺、碰供果，手不干凈”。在封建禮教思想的毒害下，祥林嫂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將來到了陰間，她還得被閻王剖成兩半分給兩個丈夫。迷信的祥林嫂聽從了柳媽的勸告，去廟里捐門檻贖罪過。然而，就在祥林嫂自以為已經(jīng)贖清了罪過時，依然被歧視、被罵“晦氣”。自此，祥林嫂精神受到重創(chuàng)。

最后，祥林嫂在遭到一系列生活重創(chuàng)與精神創(chuàng)傷后，徹底崩潰，被趕出了魯家，在一片“祝福”的喜慶聲中，倒在了漫天雪地中。一喜一悲，有力地烘托了祥林嫂人生的悲劇。生命前的最后一刻，她還在糾結(jié)“人死后到底有沒有魂靈？”深受封建禮教思想與封建迷信思想毒害，這是造成祥林嫂人生悲劇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以魯老爺為代表的封建衛(wèi)道士、地主階級知識分子，是造成祥林嫂悲劇人生的重要原因之一。

“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我樂施行善在魯鎮(zhèn)，世襲書香好名聲?！睗M嘴仁義道德，滿心想著修身齊家平天下的魯老爺，其實非常虛偽自私、冷酷無情，他是封建衛(wèi)道士、地主階級知識分子的典型，對祥林嫂極盡剝削與摧殘。

魯老爺虛偽自私。他一直視祥林嫂為不祥之物，一直忌諱寡婦。但仍然留下了祥林嫂，目的是為了剝削她，為了可以用很少的工錢雇傭祥林嫂。當祥林嫂捐過門檻，端著魚盤參加祝?；顒訒r，犯了魯老爺?shù)慕桑K于撕下虛偽的面孔，怒斥祥林嫂，“你是個不祥之物，傷風敗俗，一生一世也贖不了罪。” 并憤怒不已地要“驅(qū)趕瘟神關(guān)大門”。于是，在祝福的喜慶聲中，魯老爺無情地摧殘祥林嫂，將祥林嫂趕出了大門，推向了漫天風雪中。

以魯老爺為代表的封建衛(wèi)道士、地主階級知識分子，是剝削階級，他們是造成祥林嫂人生悲劇的重要原因之一。

以柳媽為代表的底層勞動人民，間接傷害了祥林嫂，加深了祥林嫂的悲劇。

柳媽是魯府的幫傭，勤勞善良，曾真心幫助過祥林嫂，比如送她舊衫與舊袍；在祥林嫂兩次來到魯府時，柳媽都為她跟魯老爺與太太說好話，促成祥林嫂留在魯府。然而，就是這樣善良的魯媽，卻也在不經(jīng)意間加深了祥林嫂的悲劇。淘米挑水之際，柳媽與祥林嫂交談，竟然說道：“當初改嫁，你怎么不一頭撞死呢？二次嫁夫，那是錯上加錯罪上加罪呀，聽說到了陰間，兩個男人都爭著要你，閻王喊來小鬼，用鋸子鋸，用斧子劈，將你一分兩半。”祥林嫂聽了，害怕、驚慌不已，柳媽又對祥林嫂提議道：“到廟里捐門檻，讓千人踏萬人跨，方能去掉你身上的晦氣與罪孽?！?/p>

同為底層勞動人民，柳媽并沒有對祥林嫂經(jīng)歷的不幸真正報以同情，而是認為祥林嫂二次嫁夫是有罪的，當初改嫁時就該一頭撞死?？梢?，柳媽在骨子里也是個有著封建迷信思想的人，她真誠地信奉封建禮教、封建迷信思想所宣揚的一切，并自覺地舉起封建貞節(jié)觀念的“板斧”向祥林嫂狠狠地砍去，“閻王喊來小鬼，用鋸子鋸，用斧子劈，將你一分兩半?！绷鴭尦洚斨饨ㄋ枷氲膸蛢矗珔s不自知，還充當著善良人的角色，告訴祥林嫂可以通過捐門檻的方式去贖罪?？墒牵榱稚┖蝸淼淖镞^呢？這一切不過是封建思想對她的毒害而已。

以柳媽為代表的底層勞動人民，并沒有真正同情祥林嫂的不幸遭遇，“村里人怨我克夫命，是小山溝里一禍妖。左鄰右舍嫌棄我，指指戳戳白眼瞄”。另外，村民們在聽祥林嫂多次訴說“我真傻我真笨，我只知道冬天有狼，不知道春天也有狼”后，不再同情她，而是一臉地麻木與嫌棄，甚至都沒有耐心聽她說完，更甚者還會以此取樂、趁機嘲笑祥林嫂。

同為底層勞動人民，他們并沒有真正地同情祥林嫂，反而間接傷害了她，加深了她的悲劇。

以張三、李四和王二麻子為代表的混混無賴們，對祥林嫂的侮辱和蔑視，也是造成祥林嫂人生悲劇的原因之一。

張三是個落魄的公子兼書生，張三、李四和王二麻子好酒、好賭又懶惰，代表的是混混無賴階層。他們在劇中插科打諢，以嘲笑侮辱祥林嫂為樂趣，既活躍了舞臺氣氛、推動了劇情的發(fā)展，又揭示了祥林嫂人生悲劇的又一原因。

李四問張三：“寡婦就不要拋頭露面了，這是為么事？”張三說得頭頭是道，滿嘴的平等自由：“愚昧、落后！按我們新派來說，寡婦也是人，也應(yīng)該有平等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比欢?，當李四和王二麻子問張三，可愿意讓祥林嫂做自己的女人時，張三立即轉(zhuǎn)變態(tài)度，暴露出虛偽的嘴臉：“我張三雖然家道中落，可曾經(jīng)也是個少爺，豈能娶一個寡婦？”張三李四和王二麻子，酒后以祥林嫂是個寡婦來逗趣取樂，極盡蔑視、嘲笑與侮辱。祥林嫂成了寡婦，人們對她絲毫沒有同情之心，反而覺得這是她的恥辱，人們嘲笑侮辱她，仿佛成了寡婦是她的罪過似的。這些，給予祥林嫂以極大的精神傷害。

祥林嫂被趕出魯老爺家，風雪之夜，絕望之際，她拉著張三問：“張少爺，求求你告訴我，人死了到底有沒有魂靈，還能不能與親人團圓？”這個曾經(jīng)說過“寡婦也有平等、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的張三，此時聽了祥林嫂的問話，非但不予以同情，反而卻嘲笑道，“魂靈，魂靈，這魂靈吶，你說呢？”然后，哈哈大笑并揚長而去，留下祥林嫂獨自在風雪中悲痛欲絕。祥林嫂在生活中受到了創(chuàng)傷，又因人們的嘲笑與歧視，而受到嚴重的精神創(chuàng)傷。這雙重創(chuàng)傷，終于壓垮了祥林嫂，她獨自倒在了漫天風雪中?；旎鞜o賴階層對她的嘲笑與侮辱，也是造成祥林嫂人生悲劇的原因之一。

祥林嫂自身的封建思想意識，也是造成她人生悲劇的又一原因。

祥林嫂有兩次反抗。第一次反抗是直接的，她拼命逃離婆家，反抗被賣改嫁的命運。然而，支撐她勇敢反抗的背后力量，卻是她骨子里濃厚的封建禮教思想意識——“自幼爹娘講婦道，好女豈能二次紅燭燒，三綱五常說婦道，馬配雙鞍犯天條?！币宰陨淼姆饨ㄋ枷胍庾R，去反抗強大的封建禮教制度，這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祥林嫂最終的悲劇命運。

祥林嫂的第二次反抗，較之第一次反抗比較隱蔽，是捐門檻贖罪過。她辛苦做工，攢夠十五千錢，去廟里捐門檻，為的是讓千人踏萬人跨，以此來消除她的罪過與晦氣。可是，祥林嫂何罪之有？祥林嫂的罪過，本就是封建禮教與封建迷信思想強加給她的，本就無罪，又何用反抗？又如何反抗得了？

祥林嫂深受封建思想的毒害很深，她自己的封建思想意識，是造成她悲劇人生的原因之一。

吳美蓮國家一級演員精彩演繹了“祥林嫂”的悲苦人生，讓觀眾為之嘆息、為之震驚、為之思考：究竟是什么造成了祥林嫂的悲劇命運？

在黃梅戲劇目《祝?！分?，“祥林嫂”由國家一級演員吳美蓮飾演。吳美蓮主演過《女駙馬》《浮生六記》《寂寞漢卿》《鄧稼先》《淚灑相思地》《金釵記》等多部黃梅戲舞臺劇。她的表演情真意切，塑造的角色形象栩栩如生；嗓音清亮、唱腔婉轉(zhuǎn)動聽。近年來，吳美蓮不斷拓寬戲路，跨越不同的行當，工花旦的同時，也工青衣、老旦等行當，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在《鄧稼先》一劇中，吳美蓮飾演鄧稼先的妻子許鹿希。從青年到中年、老年，吳美蓮生動演繹了許鹿希這位偉大女性，一句“我支持你”，既是對丈夫的深情承諾，又彰顯了她為國為家無私奉獻的女性博大情懷。這次，在《祝福》一劇中，吳美蓮再次挑戰(zhàn)了青衣、老旦行當，成功飾演了“祥林嫂”一角。從中年到老年，吳美蓮將祥林嫂悲苦的一生，淋漓盡致地呈現(xiàn)在舞臺上。在新年的喜慶的祝福聲中，深受重創(chuàng)的祥林嫂被趕出魯老爺家。祥林嫂拖著單薄的身軀，挎著破竹籃撐著竹竿，在漫天風雪中掙扎徘徊。生命的盡頭，她還不忘問上一句“人死后到底有沒有魂靈”。吳美蓮將祥林嫂生命將盡時的悲苦演繹得十分到位，她“饑寒交迫步難挪”，佝僂著腰，身子站不穩(wěn)，全靠手中的竹竿來支撐，臉上寫滿了絕望、麻木與悲痛，“災(zāi)難陪我將光陰過，腳底下踩出一條苦水河”?；仡欉@悲苦的一生，祥林嫂含淚哀嘆“我又成了浪跡苦海一破船……人們忌悔災(zāi)星婆，大人見我忙著躲，小孩見我繞著過?！鄙畹哪ルy，讓祥林嫂發(fā)出悲苦的嘆息，“又是一年了，我在這世上究竟活了多少年吶，長??！”最后，吳美蓮用趔趄倒退的步伐，表現(xiàn)祥林嫂的生命將盡與悲憤不平，她用聲嘶力竭的唱腔，發(fā)出祥林嫂內(nèi)心的吶喊：“往事苦澀難回顧，步步踏上不歸途，我一生究竟犯了什么錯，為什么好人卻無好結(jié)果；我一生觸犯了哪家法一部，為什么天也殺來地也誅；我一生命運究竟誰擺布，為什么陰間陽間都不放過我？”

吳美蓮的精彩表演，贏得觀眾的陣陣掌聲；祥林嫂的悲苦命運，讓觀眾陣陣揪心，為她嘆息、為她震驚、為她思考：究竟是什么造成了祥林嫂的悲劇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