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萍

溧陽市位于江蘇省西南部，地處長江三角洲，物產豐富，是著名的魚米之鄉(xiāng)、茶葉之鄉(xiāng)。其中，林地占32.8萬畝，群山吐翠，枝繁葉茂，百鳥爭鳴，欣欣向榮?？墒菑娜ツ觊_始，林間回旋著的嘰嘰喳喳的鳥鳴聲漸漸稀少了……

神秘的“愛鳥人士”

溧陽群山中的百鳥家族里，夜鷺的朋友圈龐大。夜鷺是國家三有保護動物，即有重要生態(tài)、科學、社會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夜鷺喜結群，白天隱藏于密林僻靜處，傍晚三五成群飛行，邊飛邊鳴，宛如夜空小合唱，因此也被叫作夜鷹、夜鶴。

每年的五月至八月是夜鷺繁殖期，林中隨處可見樹杈間的夜鷺鳥窩，鳥窩里是剛出生的幼鳥，吱吱呀呀擠在一起，等待著覓食的媽媽回來……

2019年夜鷺繁殖期，山林中來了一幫“愛鳥人士”，他們悄悄地穿梭于林間，山腳下幾間茅屋是他們的住處。茅屋里有碩大的鳥籠，每只鳥籠里擠著上百只夜鷺幼鳥?！皭埒B人士”用小勺子一點點悉心喂養(yǎng)著幼鳥，不會飛的幼鳥伸長頸脖張開小嘴吱吱喳喳地討食吃……

打頭的“愛鳥人士”是安徽人徐來平、程同初，二人都曾因非法狩獵罪被判處過有期徒刑。他倆心知肚明不能親自抓鳥，那是犯法的，監(jiān)獄不是好玩的地方。早在夜鷺繁殖期之前，他倆召集來周龍寶等四名老鄉(xiāng)，給他們算了一筆經濟賬：各自投資10萬元，分頭找?guī)讉€抓鳥人，低價收購他們捕抓來的夜鷺幼鳥，喂養(yǎng)長大一點，運往廣州等地高價出售。繁殖期搞一季，上百萬利潤不成問題。周龍寶等四名老鄉(xiāng)異口同聲：我們跟老徐、老程干！徐來平、程同初還特地交代了一下：物色抓鳥人得仔細點，不能暴露我們大家，包括我們的住處，都得保密，一切悄悄進行……

六個人分頭行動。有找木工定制特大鳥籠的，有到溧陽物色抓鳥人的，具有高中文化的周龍寶擔任賬房先生，負責六人投資款及收支賬目管理。在溧陽市與南京句容交界處不設監(jiān)控的山林僻靜處搭建起兩間茅屋，一間擺放鳥籠，一間供輪流值班及日常生活之用。

貪圖小利 非法捕獵

溧陽人馬萬俊聽朋友老蔣說山林里有叫夜鷺的鳥，又好吃又好賣。老蔣給了他一個手機號碼，說抓到了鳥可以聯(lián)系這個姓徐的，他專門收購夜鷺，會給你好價錢。姓徐的即徐來平。馬萬俊最近交了個女朋友張秀，正缺銀子，自己也沒啥掙錢的本事，不如帶上女友去山林抓鳥玩玩，權當野游吧。老蔣交代過他，這事是違法的，得小心著點。馬萬俊點點頭，他準備了釣魚竿，好勾下樹杈間的鳥窩。成年夜鷺很機靈，根本抓不到它們，非法捕獵者往往把目標鎖定在夜鷺繁殖期鳥窩里的幼鳥。

2019年8月4日，馬萬俊第一次試水。他確實很小心，沒有親自開車，而是雇用了駕駛員小葛，帶上張秀，開車來到溧陽山區(qū)一片山林里。馬萬俊叫小葛把車開離山林，在遠處等候他的信息。馬萬俊用魚竿將整個鳥窩勾下來，夜鷺幼鳥還不會飛，張秀撿起一只只撲騰著小翅膀的幼鳥塞進袋子，一上午捅了幾個鳥窩，一共抓了50多只夜鷺幼鳥。馬萬俊立即聯(lián)系徐來平，約定了交易的時間地點。徐來平帶領幾名同伙開車到離養(yǎng)鳥窩點數(shù)里地的約定交易地點。不一會兒馬萬俊到了，徐來平以每只8元的價格收購了50多只夜鷺幼鳥，馬萬俊得款400多元，屁顛顛帶上張秀下了館子……

馬萬俊見徐來平一伙來去神秘，非常小心謹慎，感覺到了這件事情的冒險性。但是一上午能掙400元吶，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值得鋌而走險，他不再請陌生人當駕駛員，怕走漏風聲，保險起見叫來兒子馬小俊開車。馬萬俊與張秀、馬小俊連續(xù)九天瘋狂捕獲夜鷺幼鳥500多只，當日出手牟利。與馬氏父子同一時間段在溧陽山林里鋌而走險、非法捕抓夜鷺幼鳥的還有貴州人唐前貴，收購方當然也是徐來平一伙。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溧陽警方收到群眾舉報：有人瘋狂獵捕夜鷺幼鳥，嚴重危害當?shù)厣鷳B(tài)。警方立即偵查，很快掌握了馬氏父子及唐前貴的行蹤。2019年8月12日，溧陽警方分兩路出擊，當場抓獲正在捕抓幼鳥的馬氏父子、張秀及唐前貴。小馬供述：“我上網(wǎng)查過，捉夜鷺是犯法的，網(wǎng)上有被判刑的案例，這些我都跟我爸說了。”四名犯罪嫌疑人因涉嫌非法狩獵罪被刑事拘留。

溧陽市林業(yè)部門對犯罪嫌疑人馬萬俊和唐前貴自制的釣魚竿進行了分析，認定這種改裝魚竿直接將夜鷺鳥窩從樹上勾下來，極大破壞了夜鷺的棲息環(huán)境。會對夜鷺幼鳥的存活造成毀滅性打擊，屬于禁止使用的捕獵工具。

別把夜鷺當野雞

非法狩獵夜鷺一案案發(fā)后，檢察機關提前介入引導偵查，警方順藤摸瓜，順著馬氏父子這條線，鎖定了徐來平等人藏匿于山林間的神秘小屋。

每次徐來平等人在溧陽交易點收購夜鷺幼鳥后，即刻選擇山邊人煙稀少、沒有監(jiān)控的小路驅車開回藏匿點。附近村民反映：“我們池塘里養(yǎng)了小魚，他們經常會在我們這里買小魚，每次買很多，但是從來不說買了小魚干什么用，感覺很神秘的?！?/p>

徐來平一伙購買小魚是用來喂養(yǎng)夜鷺幼鳥的，把小魚剁細剁碎，用勺子一點點人工喂養(yǎng)幼鳥，大概一周左右，幼鳥稍微長大些就能經受長途運輸顛簸，可以運送出去換錢了。

在抓捕馬氏父子等人后一周內，公安機關一舉搗毀了徐來平一伙的神秘小屋，抓獲徐來平、程同初等六名犯罪嫌疑人，繳獲沒來得及轉賣的夜鷺1343只。這些受驚的夜鷺被送往常州市淹城動物園飼養(yǎng)，飼養(yǎng)至具備放飛條件后分批次放飛，其中因驚嚇等原因死亡了一部分。

>>夜鷺是國家三有保護動物 資料圖

徐來平、程同初狡辯稱：“這些鳥兒不是我們抓的，我們不知道這些鳥兒是夜鷺?！本靽勒嬲]：“你倆都曾因非法狩獵罪被判過刑，明知夜鷺是國家保護物種，所以秘密召集團伙，秘密收購幼鳥，再秘密飼養(yǎng)后轉手倒賣。這是明知故犯，涉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等著判刑吧！”徐來平、程同初耷拉下腦袋不再吱聲。徐來平供述：“幼鳥都是運送至廣州的，收貨人是葉某某、周某某，他們再轉賣到各大農貿市場和餐館?！比祟悓σ拔兜氖群靡讶怀蔀樽躺`法犯罪的土壤，而品嘗野味的同時，人類正在遭遇著來自大自然的懲罰。

警方乘勝追擊，在廣州警方配合下，抓獲了葉某某、周某某（另案處理）。查獲葉某某、周某某銀行卡往來，證實其二人分別向徐來平團伙中的“賬房先生”周龍寶銀行卡打入56.8萬元、45萬元贓款，徐來平六人犯罪團伙非法獲利共計101.8萬元。這個數(shù)字跟當初徐來平召集犯罪團伙時的承諾是一致的，只是錢還沒焐熱，六人就被一鍋端了。

警方繳獲的“賬房先生”周龍寶的記賬本證實，徐來平六人除收購馬萬俊父子及唐前貴非法狩獵的夜鷺幼鳥外，還收購來自宜興、安徽等地的夜鷺幼鳥，共計38777只。喂養(yǎng)后分十次雇傭大貨車將夜鷺幼鳥運至廣東清遠，以每只20～33元不等的價格出售給葉某某及周某某。經相關價格認證中心認證，夜鷺的基準價值為500元/只，該案涉案金額高達上千萬元。

早在2017年，溧陽市、宜興市、安徽省人民政府就出臺了關于全境范圍為野生動物禁獵區(qū)的通告。溧陽市、宜興市全境范圍全年禁獵，安徽省范圍內每年的2月1日至9月30日為禁獵期。《江蘇省野生動物保護條例》第二十八條第四款規(guī)定：出售、購買、利用三有保護野生動物或者其產品的，應當具有有效的野生動物合法來源證明，并向縣級人民政府野生動物保護行政主管部門備案。野生動物合法來源證明包括人工繁育許可證、狩獵證、捕撈證等。

“出售、購買、利用”這三個關鍵詞得注意，特別是喜好野味的朋友得注意。近日，江蘇南通的蔡先生買了只所謂的“野雞”，拿回家準備美餐一頓，卻被其父親制止了。原來這只“野雞”便是夜鷺。夜鷺屬于中型涉禽，成年夜鷺體長46～60厘米，相當于一只野雞那么大。頸短嘴尖，腳和趾黃色，頭頂至背黑綠色而具金屬光澤，枕部披有幾根長帶狀白色飾羽，下垂至背上，極為醒目，是鳥類中的“帥哥靚妹”，酷似野雞。類似蔡先生的買家在我們身邊時常有，畢竟野雞種類繁多，老百姓很難分辨出購買的“野雞”是人工養(yǎng)殖可食用的還是受國家保護的野生品種，這就可能導致喜歡吃野味的人無意間觸犯刑法，要知道，不管是買方還是賣方，非法交易國家三有保護動物是違法犯罪行為。

刑事處罰+民事公益訴訟賠償

2019年12月17日，該案由公安機關移送溧陽市檢察院審查起訴，員額檢察官宋瑜負責承辦該案。

辦案中宋瑜發(fā)現(xiàn)：國家保護的野生動物一般都棲息在偏僻林區(qū)，犯罪團伙行蹤隱蔽，很難及時發(fā)現(xiàn)。此外，交通運輸部門也難以發(fā)現(xiàn)經偽裝后裝載野生動物的車輛。對此，檢察機關向各職能部門發(fā)出檢察建議，建議完善野生動物保護執(zhí)法聯(lián)動機制，提高破壞野生動物的違法成本，讓不法分子望而卻步。建議發(fā)出后，各職能部門聯(lián)合在溧陽市范圍內開展集中整治專項活動，在林區(qū)及水域增加治安監(jiān)控配置數(shù)量，實時監(jiān)控；加強對野生動物售賣、食用情況的日常巡查力度，強化對重要關卡運輸車輛的檢查頻次等。

2020年3月19日，溧陽市檢察院對涉案的十名被告人向法院提起公訴。量刑建議為：以非法狩獵罪追究馬萬俊、張秀、馬小俊、唐前貴的刑事責任，以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追究徐來平等六人刑事責任，法定刑均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

檢察機關提供的證據(jù)中有溧陽市自然資源局出具的生態(tài)損害評估意見書，表明：一、本案涉及非法捕獵野生夜鷺共計38777只，多為幼年和亞成年個體，作為一種典型的晚成雛涉禽，其生存離不開禽鳥的哺育。即便放歸野外，也將面臨巨大的生存壓力，所導致的鳥類資源損失是不可逆轉的，非法獵捕數(shù)量之大對生態(tài)環(huán)境造成了嚴重破壞。二、野生鳥類攜帶細菌、病毒、寄生蟲等微生物，非法捕獵野生鳥類為某些傳染性疾病的傳播擴散帶來了潛在風險。特別是未經檢疫的野生鳥類流向餐桌，將對公眾的生命健康及公共安全造成重大風險。因此，對于本案所導致的夜鷺資源損失、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破壞及社會危害，應根據(jù)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予以處罰。

據(jù)此，2020年5月26日，常州市人民檢察院對涉案的十二名被告（包括刑事訴訟十名被告人及另案處理的葉某某、周某某）提起民事公益訴訟。由員額檢察官張揚負責此案，民事公益訴訟起訴書認定：十二名被告人在明知夜鷺為禁捕、禁售野生保護動物的情況下，為獲得非法利益狩獵、收購、出售野生夜鷺，其行為已造成國家和社會公共利益的損失，應當依法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五十五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向專屬法院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民事公益訴訟，請求裁判：

1.判令十二名被告在國家級媒體登報向公眾賠禮道歉。

2.判令十二名被告對因非法捕獵、非法收購夜鷺所造成的生態(tài)資源損失承擔相應的民事賠償責任。

非法捕獵、非法收購國家保護的野生動物，不僅僅追究刑事責任，還需承擔所造成的生態(tài)資源等損失及危害的賠償責任。因疫情原因，該案在等待法院開庭宣判。

蔓延全世界的新冠病毒疫情向人類敲響了警鐘：杜絕野味，它們不屬于人類餐桌；保護大自然，保護野生動物，就是保護人類自己。

（涉案人員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