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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云說它很想你

        2020-12-23 04:17:04吾佟
        花火A 2020年10期

        作者有話說:

        最近我開發(fā)了新愛好,買了臺縫紉機(jī),給自己做了一條格裙,邊角布料給新養(yǎng)的小狗狗做了裙子,出去遛它時簡直覺得自己在攜狗狗走T臺。超喜歡一切事都自己動手,又爽又有成就感!對了,狗狗叫紅豆,我決定賄賂周周家的Kuki,與它來個“紅豆曲奇”組合,哈哈哈!

        他本是眼角微垂的狗狗眼,微笑時便成了惑人的桃花眼。

        微博:@吾佟Cz

        葉一哲是我見過的最幼稚的男生。

        不過是課間去趟衛(wèi)生間的工夫,他就用我藏在書桌抽屜里的打版尺做成了一只簡易彈弓,和班級里的男生們互彈粉筆頭。我咬牙切齒地站在教室門口,氣得額頭青筋暴突。

        “換同桌,”我看著自己寶貝的打版尺被葉一哲彎得垂弦欲泣,不禁怒火中燒,“這次必須換同桌!”

        這是我與葉一哲同桌后第五十三次燃起這樣的念頭。

        葉一哲是班中一霸。他長得好,性格淘,成績妙,剛分班時,著實惹人注目。我與他同桌那一陣,女生們眼神中的羨慕滿得能滴出來。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們的眼神變成了同情。

        葉一哲實在是太跳脫了。

        他在跟我同桌的第一周,就拆了我的椅子橫杠做劍柄,害得我在課堂上原地劈叉;一個月后,他又不知從哪里撿了只翅膀受傷的小鳥,養(yǎng)在自己的抽屜里。懵懂無知的我去他的抽屜中翻找之前借給他的筆記時,被小家伙一通亂啄不說,還摸了一手鳥糞。

        他跳脫的一面熠熠生輝,完全遮蓋住了他俊秀的皮囊和唬人的成績,結(jié)果就是雖然大家都喜歡他,卻沒人愿意與我換座。我只能欲哭無淚地一坐就是三個月。

        “掩護(hù)我!”見我回來,葉一哲抄起彈弓,飛快地向我彈了顆紙“子彈”,便笑嘻嘻地躥到了一個男生身后。我一貓腰,只見“子彈”在空中畫出了完美的拋物線后,砸在身后人高高隆起、彈性良好的肚子上。

        十分,正中靶心。

        我身后身懷六甲的英語老師眼淚汪汪地摸著自己寶貝的肚皮:“誰干的,出來!”

        知道了彈弓的原材料提供者是我、制造者是葉一哲以后,老師通情達(dá)理地表示我倆罪不當(dāng)誅,只要我們不會再犯。

        然而第二節(jié)英語課,葉一哲因為讀錯了一個單詞而被罰去操場跑了十圈,而我被提問了整整五次。作案工具打版尺彈弓也被沒收了。

        我就差咬穿衣角。那是我橫穿半個城市才買到的最柔韌、最精致的打版尺,斷不能就這樣被毀在葉一哲手里!

        自打懷孕,英語老師就狂愛打毛衣,正巧,前一陣我媽媽的朋友從國外寄回幾團(tuán)新西蘭毛線球,為贖回心頭肉打版尺,我只能鋌而走險。

        次日放學(xué)。

        “最后再對幾個答案!”嗡嗡亂響的教室里,物理老師抖著卷子鎮(zhèn)守一屋躍躍欲逃的神獸。我盯著卷子,椅子旁帆布袋中的彩色毛線球們隨我的心一起躁動不安。

        “老師。”身旁的葉一哲忽然乖乖舉手,“我想上廁所?!?/p>

        “憋著!”物理老師頭也不抬,“第五題選什么?用歐姆定律行不行?”

        “老師,我有腸易激綜合征?!比~一哲無辜道,“我怕再不去的話,后果會很……慘烈?!?/p>

        “沒錯,老師,”他的某個兄弟心領(lǐng)神會,“我做證?!?/p>

        葉一哲偷偷向他擠了擠眼睛。

        “趕緊去!”

        我疑惑地看著他像鹿一樣敏捷地躥出教室的背影:我怎么不知道他還有這個毛?。刻澪疫€是他同桌呢。

        然而我轉(zhuǎn)念一想,就算葉一哲有什么隱疾,似乎也沒必要通知同桌。我晃去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在自己卷子的第六題上打了個“x”,又瞄了眼葉一哲攤開的卷子,氣鼓鼓地替他打了個鋒利的“√”。

        直到所有班級全部放學(xué),我才拎著一帆布袋的彩色毛線球氣喘吁吁地趕到英語辦公室門口。謝天謝地,門還沒關(guān),我剛想敲,后衣領(lǐng)卻被人猛地拉住。

        我一個趔趄,直直地向后倒去,蝴蝶骨撞向一個闊而薄的胸膛,手中帆布袋里的毛線球掉在地上轱轆亂滾。

        “咝——”身后的人痛吸一口氣,卻沒有躲開,而是條件反射地一手虛擋于我的肩前,一手靈活地?fù)谱∫活w彈起的毛線球。

        我剛要回頭,便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嘴。

        “噓——”那人長而垂順的睫毛近在咫尺,竟是本應(yīng)在蹲坑的葉一哲。

        他的掌心微微粗糙,有著常年打球磨出的薄繭和干干爽爽的薄荷口香糖味道。我的耳畔嗡嗡作響,臉頰火燒火燎,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些什么,只記得拼命搖頭想掙脫他的手。

        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行為不妥,葉一哲尷尬地松開手:“你是來……?”

        我這才想起自己此番冒險是拜他所賜,不禁氣不打一處來:“交贖金?!?/p>

        葉一哲了然:“你這樣不行?!?/p>

        他本是眼角微垂的狗狗眼,此時一瞇,反而成了惑人的桃花眼。

        我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葉一哲指了指辦公室:“美美已經(jīng)走了,只?!踉?,被沒收的東西如果被他發(fā)現(xiàn),那就絕對要不回去了?!?/p>

        美美是我們有孕在身的英語老師,“魔王”則是英語組主任,“沒收的東西絕不應(yīng)歸還”原則之絕對擁護(hù)者。那怎么辦嘛?見我愁眉苦臉,葉一哲眨眨眼:“等著看?!?/p>

        他拉著我蹲在暗處,見“”魔王”關(guān)上老式自鎖門離開后,才回到英語辦公室門口,稍微用了用力,門“咯吱”一下開了。

        見我目瞪口呆,他得意揚揚地指了指鎖舌上貼的透明膠帶。

        “所以你剛剛沒去上廁所,而是來偷雞摸狗的?”

        他咳了咳,別過臉去:“趕緊去拿,速戰(zhàn)速決!”

        捧著失而復(fù)得的打版尺,我忽然覺得連一絲不茍地抹去膠帶痕跡的葉一哲看上去都順眼了許多。“明天美美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我不放心道。

        “你不說,我不說,她就發(fā)現(xiàn)不了?!比~一哲狡黠道,“這幾個月,美美光是鑰匙就落在咱們班好幾次,她現(xiàn)在正處于特殊時期,記性差得狠?!彼絿伒溃安蝗辉缇驼椅壹议L了?!?/p>

        一束黑發(fā)調(diào)皮地從他后腦勺翹了起來,我想悄悄幫他撥下,誰知剛伸出手,他便回了頭。

        空氣中仿佛被人投下吉利丁片,瞬間凝成了透明布丁凍。

        半晌,他猶猶豫豫地握住了我的手,借力站了起來。

        “其實,你,喀,你不用這么感動啦?!彼麆e別扭扭地?fù)项^道,“下次棒冰分我一半就行了。”

        鬼才感動哦!

        可不知為何,我的嘴忽然變得很笨,被他握過的手燙得不行,只能悄悄藏進(jìn)了袖子里。

        晚上回到家,我才知道為什么手這么燙——拇指發(fā)炎了,腫成一個通紅的棒槌。

        做手繡的繡娘都會戴頂指,以防被針尖刺傷手。我迷上縫繡不久,仗著皮糙肉厚便裸指縫繡,是以手指傷痕累累,此時更是發(fā)了炎。

        而成果……

        我盯著眼前針腳歪斜的長方形物體,覺得若是自己不說,任誰都看不出這是個筆袋。

        這讓人怎么送得出去?我懊惱地將可憐的丑筆袋搭在了眼睛上。

        即使我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被人當(dāng)面嫌棄并拒絕也并不好受。

        “袁破!”體育館內(nèi),高二(十三)班的某個學(xué)長幸災(zāi)樂禍地喊道,“別打球了,快來,有小學(xué)妹找!”

        球場內(nèi)一陣噓聲,一雙黑白藍(lán)相間的運動鞋跑過來:“你是?”

        “有一次在食堂,一個女生的餐盤打翻了,弄臟了學(xué)長的筆袋。”我的舌頭都打結(jié)了,“我今天來給學(xué)長賠個新的……”

        “沒事,不用,我有更好看的了?!痹泣c點頭,場內(nèi)有人跑來催他回去,袁破沖那人擺擺手,“還有別的事嗎?”他微微垂頭問我。

        還沒遞出去的禮品袋像墜在滑輪下的重物一樣墜在手里,周圍人打趣的目光讓我如芒刺在背。

        “同桌,你來啦!”忽然場內(nèi)有人叫我,身影越來越近,是葉一哲亂抓后標(biāo)志性的狂野短發(fā)。他怎么在這兒?他什么時候和高二的人混得這么熟了?

        葉一哲一靠近就自來熟地接過了我手中的禮品袋。“同桌真好。”他看了一眼,笑嘻嘻道,“我就知道你會給我?guī)О舯摹!?/p>

        若不是周圍群眾著實太多,我簡直想掀起他的劉??纯此念^有沒有被籃球猛擊過的痕跡。禮品袋中只有那只丑到爆炸的手工筆袋,他看到的難道是異次元棒冰嗎?

        旁邊男生起哄,作勢要搶,葉一哲嘻嘻哈哈地將禮品袋捂在胸口,一邊喊著“不給,不給,我要自己享受”,一邊鹿似的躥遠(yuǎn)了。

        此時正值午后三點,似火的驕陽揮舞著魔法棒,將所有膽敢從建筑物中露頭的人類變成哈巴狗。最火的校園明星莫過于從學(xué)校圍墻鐵欄桿的縫隙中賣冰棍的大叔,他裝冰棍的泡沫箱仿佛一塊巨大的磁石,將穿著校服的小鐵屑們從操場的四面八方吸引過去。

        我趕到時,正好看到葉一哲一手高提著禮品袋,一手高舉一只荔枝棒冰,從人群中擠出來。

        “你要嗎?”見我來,他順手將棒冰掰成了兩半。

        我悶聲不響地伸出手,葉一哲撇撇嘴,順從地將禮品袋交到了我手里。

        我拿過禮品袋,將兩枚硬幣放到了他的掌心。

        “棒冰算我請你的?!蔽耶Y聲甕氣道。

        我從未和葉一哲約定過在他打球時給他送棒冰,我甚至不知道他都和哪些人玩得好。他剛剛的嬉皮笑臉,分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拼命幫我找臺階下。我心里通透,可若要對著他講出“謝謝”,我是決計說不出口的。

        葉一哲從善如流地將硬幣握在掌心,大搖大擺地向操場旁大樹下的秋千走去。

        一片云彩溜溜達(dá)達(dá),暫時遮住了烈日,微風(fēng)蕩起秋千,讓人愜意得瞇眼。葉一哲啃著棒冰,余光瞥見我捧著禮品袋發(fā)呆,不由得出聲提醒:“那個小煤條兒再怎么盯也不會變好看,你不如先珍惜一下你的棒冰,再不吃它就要氣化了。”

        我果然跳腳了:“誰讓你看的!”

        葉一哲吹著口哨望天,一二三,我的魔爪卻沒伸過來,他悄悄斜眸看去,發(fā)現(xiàn)我垂著頭,似霜打的茄子般喪氣極了。

        “喂,你沒事吧?”

        “……真有那么丑嗎?”風(fēng)里傳來我有氣無力的囈語。

        葉一哲咬下一大塊荔枝棒冰,涼氣讓他的話含含糊糊:“一般一般,世界第三?!?/p>

        我想起自己的收藏夾里還放著的五六個“手殘都能絕不翻車的零基礎(chǔ)筆袋教程”,一陣委屈如潮水般涌上,我忽然很想問問他,怎么做到無論多難的事都能一學(xué)就會?為什么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興趣所在,用盡全力卻依然翻車到底?

        我側(cè)過頭,看見葉一哲的側(cè)臉,他正聚精會神地咬著棒冰。他微蹙著眉,連張大嘴咬冰棒的樣子都毫不猙獰,反而有種不羈的野性。算了,他這樣的天選之子,根本無法理解普羅眾生之苦。

        “其實你那個筆袋也沒丑到無藥可救?!碧爝x之子忽然說,“不過是走線歪了點、紐扣松了點、裁布偏了點?!?/p>

        ……這還不夠無藥可救?我簡直要被他安慰哭了:“你說得對,我這就去扔了。”

        “別急,我還沒說完,”葉一哲說,“其實仔細(xì)看,你的布料選得結(jié)實耐磨,扣子上的鎖鏈設(shè)計也挺酷炫的,再多練一練,也能送得出去?!彼氏伦詈笠豢谔鹚?,“正好我的筆袋昨天被牛奶泡了,想買個新的,要不你這個,喀,先借我用用?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些使用感受,這樣你下次做就能入人家法眼了?!?/p>

        我一怔,他已下了秋千,拍拍褲子來到我面前。

        “有償?shù)?。”他微微彎腰,向我伸出一只手掌,掌心赫然躺著兩枚已被體溫暖得溫?zé)岬挠矌?,“機(jī)不可失,來不來?”

        遮住烈日的云彩倏然散開,他的身影與那兩枚硬幣霎時光芒萬丈。

        待我回神,融化的棒冰已順著手淌下荔枝味的甜水。

        “別吃了?!北凰樖謯Z下,“今天的棒冰不好吃,糖精勾兌的,發(fā)苦?!彼f著,將棒冰殼子扔進(jìn)垃圾桶。

        打那之后,葉一哲多了一只丑丑的筆袋,而我則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訂單”——葉一哲美其名曰:練習(xí)機(jī)會。

        “在你重啟‘筆袋計劃以前,必須大量練習(xí)?!彼裾裼性~,“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你的臉皮薄成這樣,若第二次又失敗,鐵定就沒勇氣再送第三次了。所以,在做第二個筆袋之前,必須保證萬無一失?!?/p>

        我被他認(rèn)真的樣子鎮(zhèn)住了,迷了心竅般點了點頭。

        于是,這之后的幾個月,我都生活在名為“自發(fā)跳入葉一哲挖好的坑”的懊惱中。

        比如有一次,葉一哲在課間操時偷偷跳了墻,當(dāng)他全身掛滿給班級同學(xué)代購的煎餅,像個移動小吃攤般橫著走進(jìn)教室時,我無可奈何地被蜂擁而至的餓狼們擠到邊角,忽然被空投過來的一團(tuán)布當(dāng)頭一蒙。

        被圍得水泄不通的過道那頭傳來葉一哲的喊聲:“同桌!我校服袖子蹭破了,幫我縫一下!”

        這頭神獸也不知在哪里野的,袖子破了一個大洞。我費盡心力,花了一晚上才勉強(qiáng)打了個補(bǔ)丁,布料和顏色都不太對得上,他卻毫不挑剔,穿得喜氣洋洋,逢人便問:“帥不帥?我同桌幫我補(bǔ)的?!焙孟襁@是什么時尚似的。

        有著葉一哲這個招搖過市的活廣告,一陣袖子打補(bǔ)丁的乞丐服風(fēng)潮悄然興起。

        葉一哲的訂單業(yè)務(wù)并非僅限于此。一次課間,我正為朋友設(shè)計送她的生日禮物樣式,打球輸了的葉一哲蔫頭蔫腦地踱入教室。

        他一回座位便一語不發(fā)地伏案奮筆疾書,我擔(dān)心他被打擊過頭精神錯亂,于是悄悄探頭看去,誰知他卻小氣地將字跡擋得密不透風(fēng)。

        下課時我終于忍不住了,剛要亂找話題,就見他抬起皺成包子的俊臉:“同桌,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句話繡在球衣上?”

        他那樣可憐巴巴,讓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他的眼睛驀地亮了,拿開了蓋住字條的手:“就繡這句,繡大一點,醒目一點!”

        我定睛一看:敵人見朕叫爸爸。

        太沒品了!我眼前發(fā)黑,剛要拒絕,只見他飛快地從丑筆袋的夾層中掏出了什么,捧到了我面前。

        “別拒絕嘛?!彼懞玫?,“這個送你,收下就算答應(yīng)了?!?/p>

        那竟是一枚光芒璀璨的金戒指。

        “所以他為了討好你,竟要向你求婚?!”

        “你在想什么!”我一記暴捶,“那是個誤會,我業(yè)務(wù)不熟,經(jīng)常扎到手,不知怎的被他發(fā)現(xiàn)了。他以前見過他媽媽縫襪子時戴頂指,錯把戒指認(rèn)成了頂指,這才鬧出了烏龍。 ”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竟然偷拿了他媽媽的金戒指送你,只為了讓你不再扎到手指?!睆泥徯碚椅彝娴暮糜演荚仆兄掳偷溃皣K嘖嘖。”

        “重點明明是他每天壓榨我好嗎!”我咬著吸管說。

        “這還算壓榨嗎?他把飯卡都給你了,你幫他縫補(bǔ)一次,他包你一周午餐耶!”菁云舀了一勺我的巧克力奶冰,“俗話說,天下沒有白得的午餐,況且你們食堂這么好吃?!?/p>

        ……這倒是。吸著奶冰,我一時無法反駁。

        “況且你的縫繡技巧真的進(jìn)步超多,我看的確有你同桌的功勞?!陛荚普J(rèn)真道,“你送我的這個魔法書鑰匙扣,又精致又好看,即使賣一百塊我也愿意買,比你最初替我做的那只道歉筆袋好看多了?!?/p>

        欸?有嗎?

        魔法書鑰匙扣靜靜地擺在一旁,它合上是一個袖珍串珠本子,打開后每頁網(wǎng)格布上都繡著白鷺,幾頁聯(lián)動翻看,白鷺振翅欲飛。的確繡腳整齊,又創(chuàng)意十足。

        “要我說,”菁云咝咝哈哈地咽下冰,“你同桌看著大大咧咧,實則心細(xì)如發(fā),他知道你心氣高,便絞盡腦汁地給你創(chuàng)造機(jī)會,還不讓你發(fā)現(xiàn)。把握好他吧,這樣的好男生不多了?!?/p>

        葉一哲真的有這么好?

        晚自習(xí)時班主任不在,葉一哲趴在桌上補(bǔ)眠,我盯著他的丑筆袋發(fā)呆。

        我從他的丑筆袋,看到他校服袖子的破補(bǔ)丁,又看到他搭在椅子靠背上的球服和他書包上掛著的殘次品版魔法書鑰匙扣。不知從何時起,我的針腳在他的地盤上漫山遍野地落腳,從青澀歪斜,到整齊秀密,如今,我已經(jīng)可以飛快地做成一只古色古香的荷包,繡上一尾躍出淺塘的錦鯉了。

        而自始至終,無論是稚嫩拙劣還是熟練精巧,葉一哲始終樂噙噙地全然接受著,珍惜地使用著,認(rèn)真地夸獎著,可我從來都只把繡壞的、練手的留給他,那些得意的作品,都交予了其他求我?guī)兔Φ耐瑢W(xué)朋友。

        一股難以名狀的愧疚與難過忽然涌上心頭。

        就在這時,教室內(nèi)忽然停電了。

        一陣吵鬧過后,前桌同學(xué)燃起了不知從哪里搞來的蠟燭?;椟S的朦朧地墜在葉一哲長長的睫羽上,越過他挺拔的鼻梁,為他飽滿的唇覆上薄紗。

        原來,他的面容在睡著時是有些清冷距離感的。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從未以這樣的目光、帶著這樣的心情認(rèn)真看過眼前這個與自己朝夕相對的男生。

        我一直對他頗有微詞,嫌他不夠沉穩(wěn),嫌他粗枝大葉,嫌他玩鬧過頭總是連累到我。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這個會在連累了我之后想方設(shè)法偷偷彌補(bǔ)的男孩,這個會在我當(dāng)眾出丑時不動聲色地為我解圍的男孩,真的如我所以為的那樣幼稚討厭嗎?

        咚,咚,我清晰地聽到胸膛中,有什么聲音愈發(fā)震耳欲聾。

        就像那日,我們不約而同地溜去辦公室偷偷取回打版尺,因誤解了對方的意思而握住了彼此的手之時。

        咚,咚。

        就像那日午后,驕陽下秋千旁,他在我面前微微垂頭,眼神真摯,露出躺在掌心的兩枚浸泡在陽光中的硬幣之時。

        那些我讓自己刻意忽略的細(xì)節(jié),忽然掙脫束縛,在燭光中,在我愈發(fā)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中蹁躚起舞。

        我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懂了。

        次日放學(xué)前,前桌給我傳字條:放學(xué)后去吃麻辣串?我媽不在家,嘻嘻嘻。

        我不去了。我寫道,我晚上有事。

        “你有什么事呀?”葉一哲把頭湊過來看,“你不是超喜歡吃麻辣串嗎,我還從沒見過你拒絕她?!?/p>

        “……你能不能別湊那么近?!彼暝甑念^發(fā)碰到我的臉頰,我強(qiáng)作鎮(zhèn)靜地躲了躲,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你又偷看我的字條!”

        葉一哲吐了吐舌頭,我將抽屜里粘貼樣布的筆記本放入書包,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我今晚的確有事。我要去北齋市集一趟,那兒有著本市最大的花鳥魚市場,也有著布料最全、最好看的鋪子。

        許久不來,市集依舊人聲鼎沸,賣糖人的手藝人和賣龍須酥的大叔隔著街對喊,賭誰能先湊齊六十六個客人。

        “肯定是糖人鋪子獲勝?!比~一哲在我耳邊小聲下注,“看旁邊那個領(lǐng)著兩個孩子的媽媽,她那兩個女兒的眼睛都快粘在小豬佩奇糖人上了?!?/p>

        “葉一哲?!蔽医K于忍無可忍,“你到底還要與我‘順路多久?”

        自放學(xué)鈴響,他就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后,連公交車都照上不誤。

        “我順路嘛。”他狀若無辜。

        真當(dāng)我不知道他家住南面嗎?

        “可能還要順好久?!彼蓱z兮兮地苦惱道,“好香,不然我們先吃個麻辣串?”

        他舉了舉手中的紙杯,我目瞪口呆。

        “就在你選布料時買的?!比~一哲心領(lǐng)神會地挑了一竹簽?zāi)в蠼z遞給我。

        麻辣串一吃就上頭,很快一杯下肚,我倆摸著肚子面面相覷。

        葉一哲用拇指指了指街對面的麻辣串鋪子,我點了點頭,于是兩個人雙雙狂奔過了街。

        暖光下,辣油淋漓的麻辣串被染上了使人食指大動的美味濾鏡。忙碌一天的人們擁擠在塑料小凳子上埋頭苦吃,四溢的香氣是鼎沸而幸福的市井煙火。

        葉一哲不常吃辣,吐著舌頭咝咝哈哈,我用牙齒起開一瓶“大白梨”遞給他,他崇拜的樣子有點呆,劉海、鼻尖和眼神都濕漉漉的。

        “沒想到你審美不行,起瓶蓋倒是專業(yè)?!?/p>

        “有你這么夸人的嗎?!蔽乙豢谝抡晃r餅,“再說,我審美哪里不好了?”

        他指了指我的背包,里面有我新挑好的兩款布料:“丑死了?!?/p>

        哪里丑?那明明是兩塊繡著云紋,耐磨耐用還閃著暗光的美麗布料!虧我買它們還是為了……我恨鐵不成鋼地嚼著蝦餅,差點咬碎牙齒。

        “你是要做筆袋吧?”他低頭撥弄盤中的魚豆腐。

        我嗆咳起來,憋紅著臉順手抄起大白梨狂飲壓驚。

        “我看見你買拉鎖和裝飾扣了。”他幫我拍了拍背,“所以很容易猜出來。不過我會保密的,放心吧?!?/p>

        嗓子深處的辣意被勉強(qiáng)壓制,我淚眼模糊,這才覺得有些別扭,簡直不敢看他的眼睛:這算不算是公開處刑?

        “既然,喀,既然你都知道了。”我裝模作樣道,“那你覺得,嗯,那兩匹布料你喜歡嗎?”我越說越像蚊子叫,實在太不爭氣。

        “……嗯?!彼?,低頭囫圇吞了一口粉,“是男生都會喜歡的,放心吧。”

        我懵懂地眨眨眼,沒太聽懂他的話。

        他說“是男生都會喜歡的”,已知他是男生,所以由理可證他也喜歡?

        然而還未等我想明白,葉一哲已經(jīng)吸完所有的粉,舉手喊老板埋單了。

        這次開工,我可謂謹(jǐn)慎至極,光是查找視頻教程,就花了整整一周。

        待到設(shè)計花樣款式,我更是差點禿頭,僅是作廢的草圖就畫了二三十個。前桌忍不住提醒我:黑眼圈快垂到腳后跟了。

        “我沒事?!蔽覐?qiáng)撐著眼皮說。

        “你睡吧。”葉一哲抿唇道,“反正是自習(xí)課,一會兒老班若是來了,我提醒你?!?/p>

        自從北齋市集回來后,他仿佛轉(zhuǎn)了性,不再逗我不說,課下也不愛去找高二的學(xué)長們打球了。

        我抵不住困意,淺淺睡了會兒。醒來后,我發(fā)現(xiàn)背上蓋著一件寬大的校服,袖子上還打著粗糙的補(bǔ)丁。

        我四處看了看,葉一哲不在,只有前桌笑意促狹。我目不斜視地又趴了回去,欲蓋彌彰地將燒紅的耳垂悄悄藏在臂彎里。

        第二十三天時,我的巔峰之作終于得見天日。

        夜燈下,我小心翼翼地縫上了最后一枚裝飾扣。這只暗藍(lán)灰色的筆袋針腳細(xì)密,對線工整,每一處暗兜與裝飾都是我權(quán)衡許久才敲定的,沒一處無用,沒一處不精巧。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我躺在床上,想起了葉一哲那個用了許久的丑筆袋——我的第一個作品。

        次日,我早早來到學(xué)校,將裝著筆袋的禮品袋悄悄塞入葉一哲的抽屜里,然后如坐針氈地等待他出現(xiàn)。

        直到早自習(xí)鈴響,他才施施然地邁入教室。我做作地端起書,實則耳朵和心都高高吊在同桌之人的一舉一動上。

        只見葉一哲一臉沒睡醒的樣子,打開抽屜摸書,忽然,他定住了。

        看著他緩緩抽出禮品袋的手,我的心跳飆升到二百。

        他瞇起眼睛端詳著袋子,然后又往里面看了看,透過包裝紙,用手掌感受著物體的輪廓。半晌,他仿佛終于確認(rèn)好了,一邊挑眉看著我,一邊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我咽了咽口水,故作鎮(zhèn)靜地點了點頭。

        他比了個“OK”的手勢,然后若無其事地將袋子放回抽屜,拿出書認(rèn)真讀了起來。

        就這樣?

        我有些蒙。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并未出現(xiàn),他甚至懶得拆開,就平平淡淡地放了回去。

        熬夜大半個月的后遺癥發(fā)作了,無名的委屈攻占鼻子,我別過頭,吸了很大一口氣。

        難過一直持續(xù)到第一節(jié)課下課。我興致缺缺地趴下想睡,忽然聽到一個同學(xué)氣喘吁吁道:“班長,不好了!葉一哲好像和高二的學(xué)生打起來了?!?/p>

        高二(十三)班的門口圍滿了人,熾熱的戰(zhàn)局中央,兩個身高相仿的男生針鋒相對,正是葉一哲和袁破學(xué)長。

        “收個禮物有這么難嗎?”遠(yuǎn)遠(yuǎn)地就聽見葉一哲在吼,“好歹是別人的一番心意,用得著拒絕得這么干脆?”

        “一哲,我已經(jīng)說了很多遍,我不喜歡收陌生人的東西?!笔窃茖W(xué)長無可奈何的語氣,“況且我不認(rèn)識與你說的那個女生。”

        我用力扒開人群,就看見葉一哲紅著眼拎著我塞進(jìn)他抽屜中的禮品袋。

        兩眼一黑,我想,要不干脆昏過去算了?

        “葉一哲!”豁出去了!我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閉上眼,“你個傻瓜!那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剎那,鴉雀無聲。

        兩秒后,尖叫聲與起哄聲震耳欲聾。

        在圍觀群眾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瘋狂掌聲與口哨聲中,我將葉一哲一路拽回教室坐下。他還蒙蒙的,像只被肉骨頭砸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小狗。

        我暴躁地拆開精心折好的包裝袋,將嶄新的筆袋拿出,又把他的丑筆袋掏空。

        “這是有筆帽的,裝在里面,”我演示著,“這是被你弄丟蓋子的,別在外面,我在這兒設(shè)計了透明隔板,不會弄臟布料?!蔽夷畹溃白詣鱼U,放在這里,旁邊放鉛芯和橡皮。改正帶別在這兒,直尺夾在中間……”

        我為他的所有文具搬了新家?!坝涀×藛??”末了,我兇兇地問。

        “這是送給我的嗎?”他還是一臉狀況外的茫然。

        “喂?請問我是被葉一哲大白癡屏蔽了嗎?”我又氣又笑,“我剛剛是給小狗上了一堂課?”

        “可是,可是我沒托你做?!彼麘n心忡忡道,“而且……我飯卡快沒錢了,下次班級集體充錢要一周之后呢?!?/p>

        我被他的擔(dān)憂弄得哭笑不得?!斑@是我送給你的。”我耐心道,“你還知道什么叫作送嗎?”

        “所以是你主動為我做的,專門送給我,對嗎?不是想讓我替你轉(zhuǎn)交給袁破的,對嗎?”

        他的眼神那樣渴望,渴望到甚至有些脆弱,讓我心頭的羞意變味成了酸澀。

        “是給你的?!蔽倚÷暤?,“圖紙是為你的習(xí)慣量身設(shè)計的,布料是你說過‘只要是男生就會喜歡的,它從誕生起,每一個部分都寫著你的名字?!?/p>

        你喜歡嗎?我好想問。

        可葉一哲已經(jīng)用行動表明了他的心情。

        ——他先是手足無措地摸著筆袋,然后猛地捏了一下我的臉。

        好了,現(xiàn)在我們班級也沸騰得快要掀破房蓋了。

        尾聲

        “哎,同桌,同桌,話說你最初為什么要送袁破學(xué)長筆袋???要不是因為這個,我也不會差點將‘流云拱手送人了?!?/p>

        “這個啊,說來話長。你還記得那個總來找我的初中好朋友菁云嗎?有一次我?guī)ナ程?,她弄灑了餐盤,湯汁弄臟了袁破學(xué)長的筆袋。袁破學(xué)長沒在意,她卻過意不去,正巧那陣我打算學(xué)縫繡,她便托我?guī)退鰝€新的,以作抵賠……等一下,你偷笑什么?”

        “喀喀,哪有。話說,同桌,同桌,你把‘煤條兒還我好不好?”

        “……你不都有‘流云了嗎,還要那個丑筆袋做什么?”

        “沒什么,只是‘流云和我說,它想‘煤條啦?!?/p>

        編輯/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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