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九凌
四年后的今天,江蕓在洪澇災(zāi)害中再次遇見身為海軍大隊長的魏翊,再次被他所救。她看到他收藏她大學(xué)里送給他的手機掛件,知道當(dāng)年匆匆分別的原因,更知道……他喜歡她?
楔子
“據(jù)本臺消息,2017年8月以來受‘亞爾臺風(fēng)影響,S市安和縣多地連降暴雨,造成寧河上游多處水庫超過蓄水位。截至今日,8月10日,隨著泄洪流量的增加,寧河沿岸的山體開始滑坡,多個村莊被泥石流與河水倒灌,造成房屋與禽畜被淹……”
第1章 再遇巍翊
江蕓沒有想到四年后的今天,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遇見巍翊。
幾分鐘前,江蕓正給災(zāi)民處理傷口,奈何倒灌的洪水來勢洶洶,瞬間把他們沖走了。四處是哀號聲和喊救命的聲音,宛如人間地獄。泛著一股臭味兒的洪水灌進口中,她撲棱著四肢,拼命喊救命。
“巍隊,那兒還有人!”在洪水中漂著的江蕓聽到一道男聲,下一秒,“撲通”一聲,好像有人跳進水中。
洪水沖擊力過大,江蕓被沖撞到一棵大樹上,緊急之下抓住樹干,把頭伸出水面。
意識漸漸模糊,她感覺到有一雙大手圈在腋下,收緊,把她往水面上拖,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快!救生圈!救生繩!”
不過幾秒,江蕓絕處逢生了。瀕臨死亡才能體會到活著有多好——她被救上救生艇。
吐了幾口臟水,江蕓睜眼去看救她的人是誰,結(jié)果只捕捉到穿著橙色救生衣再次跳進水中救人的身影。
熟悉的身影給了她莫大的震撼,一些不敢猜測的想法沖進腦子,讓她愣怔在原地。
“巍翊?”十分鐘后,江蕓緊緊地盯著再次爬上救生艇,正低頭擰衣服的男人。
他身形一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一雙黝黑深邃的眸眼里閃過詫異。突然,他探過身子,喊道:“小心!”
話音剛落,身后有一股力量沖撞著救生艇。頃刻間,江蕓被巍翊拽進懷中,兩人向后翻進洪水中。
江蕓撞上不明物體,意識再次迷糊起來,她似乎聽見巍翊焦急喚她名字的聲音。
是巍翊救了她。
宛如四年前,他逆著霞光縱身躍進水池中,像降臨于凡間,拯救眾生的天神,救她于困頓之中。
江蕓在臨時搭建起的病房中醒來。
因災(zāi)情嚴(yán)重,地勢低洼處的房屋悉數(shù)倒塌,參與救援的軍隊和醫(yī)療隊只能尋得高地搭建臨時醫(yī)院,收治受傷的民眾。
受傷之人眾多,臨時醫(yī)院里擠滿了人,人聲嘈雜。距離洪水暴發(fā)已過兩天,在這兩天中,身為馳援安和縣的第一梯隊的醫(yī)護人員,江蕓在這里見過太多無能為力的生死。
她皺著眉頭坐起來,視線一轉(zhuǎn),很快捕捉到站在不遠(yuǎn)處的巍翊。
橙色救生衣已脫下,此時的他穿著一身海洋迷彩服,褲腳被束進黑色高筒軍靴中,襯得他身形頎長。
巍翊交代完事情后,轉(zhuǎn)身看到她正要起來,忙走過去扶住她,說:“你額頭撞傷了,需要休息?!?/p>
“那幾個村民呢?”她拽住他的手,緊聲問。
巍翊知道她問的是誰,點點頭:“他們已經(jīng)被救上來,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了。除受了一些輕傷,他們并無大礙?!?/p>
巍翊的視線落在她的手背上,輕笑著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抬頭看她。
江蕓忙收回手,耳根瞬時紅透,眼睛亂轉(zhuǎn),結(jié)結(jié)巴巴道:“謝……謝謝你。”
手背似仍留存她的溫度,另一手的拇指指腹在上面無意識地摸了摸,他微微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失落。
巍翊抬頭深深地望著她,眼中多了一份她不曾察覺的眷戀,良久才出聲:“江蕓,好久不見?!?/p>
江蕓怔住,瞳孔微微睜大,突然呆滯的神色像極了兔子,他不由得被逗笑了。
“還有,不用謝,這是我身為軍人……”他頓住,神色肅然,“應(yīng)該做的?!?/p>
他垂頭從口袋中掏出一只口罩,撕開包裝袋,傾身過來,親自給她戴上。
她對他的觸碰總是很敏感,異于她體溫的手指擦過耳朵,所過之處一片滾燙。
江蕓身體一個激靈。
只見他在她面前挺直腰桿,并攏雙腳,給她敬個軍禮,說:“江醫(yī)生,S市林云海區(qū)海軍大隊長巍翊,在此代表S市受困人民感謝您參與災(zāi)情救援。現(xiàn),您務(wù)必保護好自己,才可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他的話音剛落,外面突然響起救援警報聲,巍翊像是條件反射般,直接奔了出去,只留下她一臉惘然地看著外面。
江蕓反應(yīng)過來后笑出了聲。
四年了,巍翊還是沒有變,仍舊嚴(yán)肅中帶著點兒可愛。
第2章 我請你吃飯吧
江蕓第一次見到巍翊是在大二那年。
身為醫(yī)學(xué)生,為以后緊急之需,江蕓打算與舍友瀟瀟一起去學(xué)校游泳池里學(xué)游泳。只是未承想,她個旱鴨子差點兒被溺死。
她在水中撲棱著的手腳開始抽筋,卻不能呼救,漸漸沉入水中,窒息感讓她有種瀕臨死亡的感覺。
她隱約聽到瀟瀟在岸上喊救命,下一秒有個人縱身跳進水中,游到她身邊,拼命把她托出水面。
那會兒她意識模糊,只感覺被救上岸后,那人給她做了緊急人工呼吸。
吐出水后,江蕓睜開眼睛,瞧見了一個讓她驚艷的男生。
男生有著小麥色的皮膚,身形削瘦,卻有六塊腹肌,五官立體深邃,一張青稚的臉上透出一絲男人的成熟感。
他垂著頭與她四目相對,確定她無事,撂下一句“沒事了”,起身離開。
江蕓累極了,終是沒有辦法坐起來向他表達感謝。
江蕓后來才知道他叫巍翊,同是A大大二學(xué)生,讀的是船舶專業(yè)。那天他們專業(yè)的學(xué)生在校道上訓(xùn)練,他長跑時恰巧路過,才救下她。
A大航海方面的專業(yè)非常優(yōu)秀,每年都會為國家海軍軍隊培養(yǎng)出許多專業(yè)人才。船舶專業(yè)的學(xué)生每天必須進行軍事化的訓(xùn)練。
自那天后,瀟瀟總在她耳邊描述巍翊當(dāng)時跳下水去救她的動作有多帥,跟天神降臨一樣,救她于危難之中。江蕓對瀟瀟的花癡言論嗤之以鼻:“夸張了,你悠著點兒。”
嘴上雖是這么說,可每次聽瀟瀟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嘴角瘋狂上揚是怎么回事?
為表示感謝,江蕓請巍翊吃飯,本想來個浪漫的法餐約會,沒承想被巍翊拒絕,他道:“要不我們?nèi)コ詿景???/p>
真是個節(jié)儉的男生,她對他的好感又噌噌往上漲了。
江蕓自然同意。他問:“我可以帶朋友來嗎?”她也下意識同意了。
江蕓沒有想到,巍翊說的“帶朋友來”不是帶一個,而是帶一群。
是的,是一群人!
學(xué)校后門有條美食街,夜間總有很多學(xué)生前去吃夜宵,熱鬧非凡。彼時,燒烤小攤燈火輝映,散發(fā)著孜然味的香氣闖進鼻子,江蕓望著面前正吃得酣暢淋漓的巍翊等人,默默在心里數(shù)了一遍人數(shù)……他帶來七個人。
她默默地摸了一把口袋,感覺今晚自己的錢袋估計要癟不少,視線一轉(zhuǎn),頓時感覺桌上的烤串不香了。
巍翊與朋友碰杯喝了一口,看著她,說:“你看起有點兒不開心?!?/p>
她樸實的微笑中透著些許疲憊,回道:“我很好?!?/p>
江蕓還記得看到賬單時心如刀割的感覺。雖那次大出血了,但從那以后,巍翊總有意無意地過來找她,以各種理由邀請她一起吃飯,一起去玩。每次他都以燒烤那次讓她花了大價錢請客,怎么說也要請回來為由。久而久之,她倒成了那個吃白食的。
第3章 彎腰
此次安和縣洪災(zāi),身為海軍大隊長,巍翊受命帶領(lǐng)部隊前往災(zāi)區(qū)開展搶險救災(zāi)工作。
自從中午警報聲響起,巍翊奔出醫(yī)院后,江蕓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晚飯時間,江蕓突然聽見巍翊“快讓開”的疾呼聲。她轉(zhuǎn)頭看去,只見巍翊等人正把一名被利器割傷大腿的病人推進醫(yī)院。
“病人什么情況?”江蕓疾步上前詢問。
“大腿部被利器割傷,血流不止,長時間困于水中導(dǎo)致休克,已經(jīng)做了簡單包扎處理?!蔽●椿氐馈?/p>
江蕓眸色一沉,喊:“送9號手術(shù)室!”
經(jīng)過兩個小時的搶救,該病人病情總算穩(wěn)定下來。
江蕓剛換下手術(shù)服出來時,一抬頭便看見巍翊站在走廊盡頭。外邊橘色的大燈在玻璃窗上折射出一輪圓光,落在他的發(fā)頂上,給他添加了幾分柔和。
她一時看得愣了神。他一步一步往她走來,她的心宛如達到沸點的熱水壺,咕咚咕咚地冒著泡兒。
他停住腳步,臉也看得清晰了。
她感覺到他伸手,幫她把散在臉側(cè)的頭發(fā)捋至耳后,松了口氣,說:“幸好。辛苦了?!?/p>
巍翊好像變了,他比四年前更加成熟,更加……溫柔。
江蕓這才注意到,他滿臉都是污泥,許是搶救災(zāi)民時弄的,還未來得及拭去。
此時的他,眼睛布滿血絲,一臉疲態(tài),濕了又干了衣服散發(fā)出一股汗臭味兒。他許是意識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向后退開,被江蕓伸手拽住。
她眼里似有熠熠星光,搖搖頭,把他拉去衛(wèi)生間。巍翊正想問她要做什么,只見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手帕紙弄濕。
“彎腰?!彼f。
雖疑惑,但他還是乖乖地彎腰。他比她高很多,彎腰時倒是能與她平視,那雙澄澈的瞳孔里映著他深深凝望她的樣子。
只見她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把他臉上污泥拭去,動作很輕,弄得他有些癢。
他胸腔里像有什么在涌動,讓他產(chǎn)生了想狠狠抱住她的沖動。
災(zāi)難面前人往往顯得脆弱渺小,這些日子他拼盡全力,卻仍然未能將有些人從死神里奪回來。
動作往往先于思想,巍翊猛地抱住她,緊緊擁住,似要把她揉進自己的生命里。
江蕓感覺自己的肩頭有些濕,低低的抽噎聲近在耳邊,很是清晰。
他哭了。
“今天搶救時,我親眼看見一對夫妻手牽著手浮在水面……”他沒有說下去,悲傷就像一股電力麻痹著他的全身。
“他們……”江蕓不敢說出這個事實,“遇難了,是嗎?”
男人點點頭,聲音悶悶的:“觸電死亡。”
江蕓呼吸一沉,心臟處傳來一陣疼痛,她無力地閉上眼。
他們一個是軍人,一個是醫(yī)生,搶險救災(zāi)時自然是見慣生死,可仍難以接受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
第4章 一起吃飯
自那天開始,江蕓就很害怕,害怕巍翊會在搶險救災(zāi)時發(fā)生意外。
她跟他說,她希望他在保證好自己的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去救人,希望他在每一次換班休息時,能來見她,向她報平安。
心里冒出這個想法時,她感到有些驚訝,也擔(dān)心巍翊會不會答應(yīng)她。畢竟兩人只是校友,別無其他親密關(guān)系,而她的要求顯然超越了這層關(guān)系。
她沒有想到,巍翊會答應(yīng)。她清楚地記得,巍翊深深地看著她,稍默才后說:“好,我答應(yīng)你。”
從此,她每天都能在休息時間里,聽到他向她敬軍禮,報告他已安全撤退。
她每天搶救傷員,全天精神緊繃,委實很累??芍灰宦牭剿晴H鏘的聲音,所有的疲憊好像都消失殆盡。
經(jīng)過四天的大力救援,安和縣受困的老百姓悉數(shù)被轉(zhuǎn)移到安全的地方。為了減少損失,堤壩處必須要做好措施,因此,巍翊等人這些天仍在一線搬運沙土堵住要塞。
每一次跟她報平安,江蕓都看見他滿臉污泥,每一次都顯得更加疲態(tài)與消瘦。
“你……”江蕓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只能忍著心疼抽出手帕紙弄濕,一遍又一遍地把他的臉擦拭干凈。
每當(dāng)這時,他總眉目舒展,聲音都柔和了幾分:“別太擔(dān)心,我沒事,我們快勝利了?!?/p>
是啊,他們快勝利了。
受傷的老百姓得到及時的救助,抗洪救災(zāi)的逆行英雄們沒日沒夜地?fù)屝薜虊危珖嗣裥南蛋埠涂h人民安危,終于,七天后,洪水退去,安全了。
晚間,江蕓給患者換完吊水瓶后下班,一出帳篷就看見巍翊逆著光站在那里。
她錯愣了一瞬,上前一看,發(fā)現(xiàn)他此時身上干干凈凈,一身淺藍色的休閑夏裝襯得他身材高挑,露出的胳膊腿兒十分白皙。她心里笑著,他好像比以前白了些,是長年在部隊里穿長衣長褲捂出來的嗎?
他把手中的一盒飯遞給她,笑著說:“好像很久沒有跟你一起吃飯了,要不要一起吃?”
兩個人尋了一個干凈的大石頭坐下,望著夜空中被烏云掩去一半的月亮,月光柔和,涼風(fēng)襲來,竟很舒爽。
巍翊打開自己的盒飯,把上面的雞腿挑起,放進她飯盒中。
江蕓頓住,愣愣地望著飯盒中的大雞腿,又抬頭看他。他挑眉,示意她快吃,說:“我記得你很喜歡吃雞肉?!?/p>
他的動作自然而熟練,就好像兩人未曾分開過這么多年。江蕓心里一暖,紅了眼眶,忙垂下眼簾掩蓋,低聲說了謝謝。
其實,她很想問他,為什么當(dāng)年拒絕她的告白。但此時顯然不適合詢問這跟私人感情有關(guān)的問題。
經(jīng)過這些天的努力,安和縣被洪水沖毀的道路已經(jīng)被搶險救災(zāi)的武警官兵們疏通、修理好,救援物資也終于可以運輸進來,現(xiàn)在盒飯里才有了些蔬菜和肉。
忙了一天,兩人也是餓極了,狼吞虎咽地吃完飯。飯后,江蕓正收拾餐盒,巍翊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拿起來接通,一個印著兔子圖案的手機掛件映入她的眼簾。
江蕓僵在那里,睜大了雙眼直愣愣地望著那個手機掛件。
太熟悉了,那是她送給巍翊的禮物。
第5章 丑得可愛
剛認(rèn)識巍翊那會兒,他請江蕓吃了很多次飯,白食吃多了她自是不好意思。為表示感謝,她打算親手做個禮物在圣誕節(jié)那天送給他。
她記得,圣誕節(jié)那天,雪鋪了滿地,天地白皚皚一片,她把那個手機掛件遞給巍翊。
巍翊眉頭緊鎖,瞧著上面那丑萌的兔子圖案,嘴角抽了抽,問:“你親手做的這個?做了多久?”
她有些緊張,弱弱地問:“不好看嗎?”這可是她失敗了十幾次才完成的作品,制作的過程中,她的手指都被熱熔膠燙到好幾次。
男生眉頭舒展開來,笑著問她:“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廢話,當(dāng)然是真話?!?/p>
“不好看。”
“你還是說假話吧?!痹馐艽驌簦|正想將掛件收回來卻被他躲開。
男生神情愉悅,好看的眉眼十分溫柔,比這雪白天地還要讓人心動,他的聲音十分溫軟的:“送給別人的禮物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我要了。”
語罷,他把兜帽往頭上一套,對她眨一下眼睛,丟下一句“謝了”,瀟灑地離開了。
“在想什么?”巍翊忽然把臉湊過來。
江蕓回過神,被那張突然放大的臉嚇了一跳,急忙退開,卻差點兒從大石頭上滾下去。
“小心。”他忙伸手?jǐn)堊∷难?,把她撈回來?/p>
帶給她震撼的事情太多了,她只能在心里一件一件地消化。江蕓咽下一口唾沫,指著他手機上的掛件,問:“這……是我當(dāng)年送給你的那個嗎?”
他點點頭:“嗯?!?/p>
為什么呀?!他不是不喜歡她,拒絕她了嗎?為什么還要收藏她送給他的東西?
是愛嗎?是友情嗎?還是她做得其實挺好看,他不舍得扔掉?
她顫聲問:“為什么?”他可知,把一個女生送的東西帶在身邊這么多年代表著什么?!
他拿起手機掛件一看,淡淡地回答:“丑得可愛?!?/p>
江蕓無話可說了。
這位大兄弟不僅直,嘴還毒。
災(zāi)情已經(jīng)得到緩解,道路通暢,支援安和縣的其他醫(yī)療隊也順利抵達,以江蕓所在的醫(yī)療隊終于得到了片刻的休息。
江蕓有了兩天的休息時間。
就在她以為情況越來越好的時候,突然聽聞有一名海軍在今早修拓大路時,被突然滑坡的山體掩埋,壯烈犧牲。
江蕓慌了神,她很害怕那個人巍翊。
她急忙跑去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犧牲的戰(zhàn)士已經(jīng)被蓋上白布抬上了車。
她發(fā)了瘋似的撲上前,想去確認(rèn),卻被身后一人拉住。
“江蕓?!蹦莻€人叫了她一聲。熟悉的聲音闖入耳中,江蕓鼓足勇氣慢慢地轉(zhuǎn)過身。等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后,她眼中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一發(fā)不可收拾。
她想抱住眼前這個人,只想確保他是安全的,還活在這個世上。
最后,她付諸了行動。
擁抱的溫度很高,如烙鐵般滾燙,巍翊深吸一口,沉痛地閉上眼睛,胸口劇烈起伏。
他的心也疼。
犧牲的可是他的戰(zhàn)友啊……
犧牲的戰(zhàn)士被送走后,巍翊的情緒一直很低迷,整日頹靡沉郁。
江蕓何嘗不心疼在這場災(zāi)難里遇難的人,可又能怎么辦?他們因職責(zé)所在,只能堅強地堅持下去。
晚間,為了疏解巍翊沉悶的心情,江蕓帶他去了一所小學(xué)的門口。
學(xué)校后排的教室已經(jīng)被洪水推倒,只剩下殘垣斷壁,但門口的五星紅旗仍然在高挺筆直的旗桿上迎風(fēng)飄揚。望著這一景象,江蕓很是動容。
先前下過雨,地面濕漉漉的,濕氣混雜著泥土的味道傳來,江蕓指著那屹立在校門口的旗桿,對他說:“巍翊,我記得你說過,救死扶傷、除暴安良是你一生的夢想,所以,你選擇去當(dāng)兵?!?/p>
巍翊怔住,望著一片狼藉里仍然迎風(fēng)飄揚的五星紅旗,久久沒有說話。
江蕓沒有說錯,如今他仍然記得當(dāng)初在五星紅旗下說出的壯志豪言。
大三那年國慶節(jié),學(xué)校組織了一場盛大的升旗儀式,巍翊被選為升旗手。那段時間他沒日沒夜地訓(xùn)練,腳底都被磨起了水泡。
那天國歌響起,巍翊身穿一身白色軍裝,扛著鮮紅的國旗,健步走向升旗臺。在全體師生的注目下,他手一揚,國旗在國歌聲中緩緩升起。
巍翊曾跟她說過,他的父親也是一名海軍戰(zhàn)士,在他十六歲那年壯烈犧牲。母親傷心欲絕,多年來抑郁寡歡。即使如此,他向母親提出要當(dāng)兵的想法時,母親也不曾強烈反對他。
他記得母親當(dāng)時跟他說的話:“沒有誰希望自己的家人陷入危險,但人這一生如果能為國、為民獻出自己的一份力,讓更多的人生活得更好,那所謂的犧牲就值得。”
大學(xué)里選擇船舶專業(yè),也是巍翊為當(dāng)兵做的準(zhǔn)備。
江蕓的聲音把巍翊的思緒拉了回來:“巍翊,不要難過。我相信你的戰(zhàn)友也同你一樣,不懼危險,不懼犧牲,只為保護好這里的人民。他的犧牲是光榮的,人民會永遠(yuǎn)記住他!”
巍翊灼熱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深深地凝望著她。
良久,他輕笑著上前把她擁入懷中,力氣有些大,聲音里帶了些落寞:“江蕓,你知道我當(dāng)年為什么會拒絕你嗎?”
因為,她很像他的母親,會全力支持他的所有決定。可他不想得到像父親那樣的結(jié)局,留下母親一人孤苦。
第6章 約定
江蕓雙眼睜大,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這件事情。
大三那年,巍翊決定去當(dāng)兵,他不知道自己當(dāng)兵多少年才會回來,不想兩人異地戀。江蕓當(dāng)時在做兼職,得知這消息時,震驚得手中的宣傳單都掉落在地上了。
她急急忙忙跑回學(xué)校去找他。
夏夜的風(fēng)很涼,校道的路燈光劃分光明與黑暗。當(dāng)兵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她從未想過阻攔,但有些事情在這之前不跟他說明白的話,怕是永遠(yuǎn)都說不出口了。
跑得急,江蕓喘著氣,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鄭重地問:“巍翊,我喜歡你。在這之前,我們可不可以在一起?”
巍翊望著急紅了臉的女生,眉頭緊蹙,回答:“不可以?!?/p>
從那時開始,巍翊就把她心里滋生出的喜歡,狠狠地扼殺在搖籃中。
從那以后,她像只縮頭烏龜,把自己對他喜歡收回,縮回自己的龜殼中,再也不敢輕易表露。
再后來,兩人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如果不是這次相遇,她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遇見他了。
她的思緒被巍翊的聲音拉回,聽見他說:“因為,這是一場未知的危險,我不想讓你等,不想讓你擔(dān)心,更不想讓你像我母親那樣,承受失去的痛苦?!?/p>
所以他想著,是不是沒有開始,也就不會有這些痛苦?
巍翊還是不了解江蕓,她不僅愿意等他,還愿意與他承擔(dān)所有的風(fēng)險。
可他不懂,直接把她所有的希望都扼殺了。
在這緊要關(guān)頭,江蕓知道不是談?wù)撍饺烁星榈臅r候。她想等待這一切都過去,再跟巍翊好好坦白時,上天還是給了他們一個大考驗。
因災(zāi)情嚴(yán)重,整個安和縣的農(nóng)作物和禽畜都遭此大難,太多禽畜被淹死,尸體來不及處理,腐爛后的尸體污染了水源和空氣,導(dǎo)致瘟疫大面積爆發(fā)。
咳嗽、嘔吐、腹瀉,甚至抽搐、口吐白沫的癥狀在人群中發(fā)生,醫(yī)院里又是人滿為患,醫(yī)療物資再次緊缺。
江蕓等人忙得手忙腳亂,為穩(wěn)定人心,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撫他們,并叮囑他們務(wù)必做好個人防護措施,切記要喝水只能喝干凈的礦泉水。
瘟疫一下子爆發(fā),水源和物資驟然緊缺,人們開始人心惶惶,搶奪水源。
這段時間,整個院室的醫(yī)生和護士都愁眉苦展,深知其中危險,只能拼盡力量收治病患,把病患隔離。
江蕓是在三天后再次見到巍翊的。
那時她累癱在地,喘著粗氣,聽見有人喊著:“不好了,有人打架了!”她勉強撐起身體,跑到鬧事的地方,發(fā)現(xiàn)巍翊正阻攔那群互毆的人。
那群人為了搶奪一瓶礦泉水而打起來,幾名做消毒工作的軍人正在在阻攔??赡侨喝讼袷钳偭耍娙司痛?。
混亂中不知誰扯下巍翊的防護口罩,朝他吐了一口吐沫。
巍翊身體猛地一僵,瞳孔一震,急忙抹去。
江蕓跑上去,巍翊看到是她,眸色一緊,立即厲聲喝住她:“站住!不要過來!”
巍翊重新把口罩戴上,神情凝重地望了她一眼,示意她把口罩戴好,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江蕓怎么可能會聽他的話,但心中的懼怕讓她邁不動腳步。
于是,她親眼看見那幾名鬧事者被摁倒在地上,然后連同巍翊一起被帶走。
幾天后,醫(yī)院方檢測出那幾名鬧事者中有人出現(xiàn)咳嗽、腹瀉癥狀,最后被確診感染病毒。
翌日,被隔離的巍翊,也被確診。
江蕓去見巍翊的時候,看見他面色蒼白如紙,時不時地咳嗽,有時咳嗽急了,臉都被咳紅了。
他被隔離在無菌病房,外面的人只能隔著玻璃窗,通過電話與他聯(lián)系。
江蕓拿起電話打過去,還沒等他出聲,就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她身為醫(yī)生,卻保護不了他。
巍翊接通電話,咳嗽了一聲。隔著玻璃窗看見她哭了,他心口一陣抽疼,聲音因咳嗽久了變得沙啞,他說:“江蕓,不要哭。”頓了頓,又說,“我很好,負(fù)責(zé)給我看病的醫(yī)生說我身體健康,免疫力強,會很快痊愈的?!?/p>
她相信他說的話,但擔(dān)心他扛不過這病痛的折磨。
在這艱難的時刻,能順利吃上一口飯、喝上一口水者已經(jīng)很難了,更別說他飽受折磨。
江蕓吸了吸鼻子。來之前她很害怕看見奄奄一息的他,更害怕他會出什么事,見到他時,好像所有的擔(dān)心都消失不見。
今日,她不想留下遺憾,只想把自己想說的都說出來。
江蕓忍住淚水,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巍翊,當(dāng)年你拒絕我的告白,我承認(rèn)我很傷心,甚至懷疑你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但四年后的今天,我知道了你當(dāng)初拒絕我的原因。我現(xiàn)在只想告訴你,巍翊,我還是很喜歡你,從來都沒有變過。你要相信,我不怕大愛前的失去,只怕你以這種理由拒絕我。我們之間不會產(chǎn)生你父母那樣的結(jié)局,如果……如果我們之間真的是這樣的結(jié)局,那我也不后悔,最起碼我們在一起過,幸福過?!?/p>
他靜靜地聽著,有些動容。
她繼續(xù)說:“巍翊,不要再拒絕我了。如果你現(xiàn)在還喜歡我,那我們就約定,你這次痊愈后,我們就在一起好不好?”
男人嗤笑一聲,揚著頭,不想讓眼眶里的淚水落下。稍頓,他別過臉去,偷偷抹了一把臉頰。
良久,他才轉(zhuǎn)過臉來,伸手在玻璃窗上觸摸、描繪她臉部的輪廓,笑著回答:“好?!?/p>
江蕓終于破涕為笑:“好,那我們就約定好了,你不要爽約,一定要好起來!”
“好?!蹦腥苏麄€眉眼都柔和了,不管她說什么,都回說“好”。
第7章 我喜歡你
兩天后,江蕓聽聞巍翊的病情加重,狂吐不止,生命垂危。
她想去見見他,可她不能。
職責(zé)所在,她只能落著淚一邊搶救病人,一邊鼓勵病人堅持住。
她又聽聞因巍翊的病情加重,部隊領(lǐng)導(dǎo)向上級通報,希望把巍翊送離安和縣,送去一線醫(yī)院進行救治。
兩天后,巍翊離開安和縣。
江蕓仍然要堅持崗位,不能抽身,只愿這場無硝煙的戰(zhàn)爭能盡快結(jié)束。
一個月后,包括安和縣在內(nèi)的災(zāi)區(qū)疫情在多方力量的協(xié)助下,終于得到控制,最后被完全消滅。
損失慘重的安和縣人民……終于見到了黎明。
江蕓所在的醫(yī)療隊開始撤離。五天后,她回到自己的城市,也即巍翊就醫(yī)的G市。
江蕓打不通巍翊的電話,經(jīng)多方打聽,才終于得知他的消息。
此時,她正要出門去找巍翊,想解鎖車門時,突然看見一個手中抱著一束玫瑰花的男人。他正站在她的車旁,溫柔地望著她。
“江蕓。”他喚了一聲。
江蕓僵在那里,睜大眼睛直呆呆地望著那個人。
那人上前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說:“不認(rèn)識我巍翊了?我們不是約定過,我痊愈了,我就和你在一起嗎?現(xiàn)在我來了……”
話間未落,江蕓撲進他的懷中,使勁地抱緊,哭出了聲:“我還以為你……”
他把頭埋進她的頸窩里,柔聲道:“我說過,我不會有事的?!?/p>
他忽然頓住,笑出了聲音:“江蕓,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她搖搖頭,淚水落得更兇了。
他的聲音溫軟,眉眼似是蘊含著這世間最美好的星光,他鄭重地說:“江蕓,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她哭著點頭:“好?!?/p>
他很慶幸能在四年前遇見她,更慶幸四年后的今天,能再遇見她,并大膽地跟她說: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