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晚照

簡介：紐約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叢林嬌于邵聞即是如此。然而所謂的漂亮花瓶在這段關(guān)系中游刃有余地控制著節(jié)奏，居高臨下地看透所有。邵聞突然意識到，叢林嬌并沒有他想象得那么簡單……

第一章

時針剛過八點，派對的喧囂聲隱隱傳來，叢林嬌拎著帆布包起身下樓，實木的咖色羅馬柱扶手在昏暗廊燈中散發(fā)出柔和的光，她停下腳步靠在扶手上，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望向樓下熱鬧的泳池，似乎覺得很有意思。

這里是曼哈頓，紐約的富人區(qū)，紙醉金迷的味道在這場派對中散發(fā)得淋漓盡致。

邵聞第一次見到叢林嬌，就是在這一刻。她穿著一身與這里格格不入的廉價品牌，漫不經(jīng)心地靠在樓梯扶手上，側(cè)臉美得不可思議。

邵聞僅僅怔神片刻，緊接著就露出了得體而紳士的微笑，走到她身邊道：“你好。”

叢林嬌回過頭看向了他。

邵聞閱人無數(shù)，一眼就能看出叢林嬌不屬于這里，他露出恰如其分的疑惑神情，叢林嬌便坦然道：“我在這上班，準備走了?！?/p>

她沒說自己上什么班，邵聞也沒有問，而是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p>

邵聞的樣子很容易讓女人產(chǎn)生好感，他個子很高，面容俊朗，一眼看上去有些強勢、不好接近，但笑起來卻很有親和力，雖然這邀請有些突兀，但并不讓人反感。

“謝謝?！眳擦謰烧f，“我見過你?！?/p>

俗套又熟悉的搭訕開場，邵聞笑意深了一些。他與叢林嬌并肩下樓，甚至沒有顧上和朋友打聲招呼便帶著叢林嬌離開了。

“把我放在前面的快餐店就可以?！眳擦謰烧f，“我還沒有吃飯?！?/p>

邵聞的黑色邁凱倫并沒有在快餐店停留，他看著前方的路況，道：“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可以請你吃飯？”

叢林嬌笑了起來，道：“好啊?！?/p>

那天吃完晚飯已經(jīng)很遲了，叢林嬌拒絕了邵聞送她回家的建議，她的朋友就住在那家日料店附近，她決定去朋友家住一晚。

睡覺前叢林嬌收到邵聞的短信，只有一句“晚安”。

邵聞的追求并沒有什么新奇的地方，送花、送包、送首飾，所有的行為都告訴叢林嬌他對她一見鐘情。

叢林嬌打電話過去問他：“你連我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這么隨意追求真的好嗎？”

邵聞反問道：“那些重要嗎？”

叢林嬌笑了，道：“好吧?！?/p>

她隨手把收到的昂貴禮物扔進收納箱里踢進床底下，緊接著接到導師的電話，問她明天早上的那場國際物理學術(shù)會議準備得如何。

叢林嬌打開電腦忙了起來，她是一個從不會被別的事情影響工作的人，然而不過片刻，她就猝然合上了筆記本。摁著自己怦怦狂跳的心臟，她感到大腦罕見地變得遲鈍，她在心里一遍遍回想邵聞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象電話那頭他的表情。

她靜靜地坐了許久，然后抬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第二章

第二次和邵聞的見面是兩周后，邵聞訂了一家法餐廳，西裝革履地等著她。

邵聞的時間顯然很寶貴，飯吃了一半，就直截了當?shù)卦儐柎鸢福骸澳憧紤]得怎么樣了？”

叢林嬌知道邵聞的意思，他在問她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餐廳里很安靜，只有小提琴悠揚的聲音，叢林嬌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邵聞，過了許久，她輕聲道：“好啊?！?/p>

說是戀愛大概并沒有愛，叢林嬌知道自己漂亮，更知道邵聞一見鐘情的喜歡不過是瞧上了她這副好樣貌，他的世界聲色犬馬、燈紅酒綠，一時興起轉(zhuǎn)瞬又意興闌珊，這點兒喜歡也不知能堅持多久。

但她還是答應了。

那天叢林嬌說見過他，她知道他并不信，但她確實見過，不僅見過，她甚至知道他也是哥大畢業(yè)的，知道他家世顯赫，知道他一畢業(yè)就接手家族企業(yè)在美國的分公司，也知道他有過許多女朋友。

六年前，他在哥大作為畢業(yè)生代表演講，她就坐在下面，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他挺拔地站在禮臺上，耀眼奪目如日月之光。直到現(xiàn)在，叢林嬌都清楚地記得他最后致謝時微微抬起的嘴角，下頜線線條利落，輪廓分明的一張臉仿佛天生就應該是人群中的焦點。

那個時候她就在想，如果有一天要嫁人，她一定要嫁給這樣的男人。她會成為更優(yōu)秀的自己，能夠和那樣優(yōu)秀的邵聞并肩而立。

不過那時她并沒有預想到有一天邵聞真的會出現(xiàn)在她面前，游刃有余地向她求愛，他們離得很近，又仿佛隔得很遠。

叢林嬌戀愛的事情讓哥大一眾學子心碎一地，同屬一個導師的荷蘭小師弟酸巴巴地問她：“那是個什么樣的男人？”

叢林嬌用食指點了點對方額頭，道：“寫你的論文去吧。”

叢林嬌的名聲在哥大這座頂尖學府中并不小，她的本碩博都是在哥大讀的，更是為數(shù)不多的選擇讀物理博士的女生，她的導師是一位猶太裔著名物理學家，向來以嚴苛著稱，卻對她格外青睞，而她本人更在高中時代就拿過國際奧數(shù)大賽二等獎。過人的美貌與驚人的天賦在她身上統(tǒng)一，讓人無法不對她青眼相待。

和邵聞的戀愛按部就班，吃飯、看電影，偶爾去郊區(qū)登山，因為邵聞太忙，彼此見面的頻率最多一周一次。

邵聞送她回家，兩個人進了叢林嬌的家門，他終于想起來問她：“你在曼哈頓工作？是做什么？”

叢林嬌沒有在學校住，而是在哥大附近租了一間公寓，這一片的租金不便宜，不大的房間被她收拾得極有風格，白灰色調(diào)的墻壁家具，看上去并沒有什么溫馨的感覺，倒有些冷厲的味道。

她給邵聞沏了咖啡，言笑晏晏地道：“你猜？”

邵聞環(huán)顧一圈，不遠處的書架上滿滿當當?shù)財[著書，桌子上扔著一臺筆記本電腦，旁邊是一個沒有任何裝飾的玻璃杯。

叢林嬌今年二十六歲，顯然已經(jīng)過了讀書的年紀，邵聞并不愿意費心去猜，隨口道：“家庭教師？”

叢林嬌笑容不變，道：“算是吧?！?/p>

邵聞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教什么？禮儀？”

叢林嬌是一個難得美艷又很有氣質(zhì)的人，人的氣質(zhì)絕大多數(shù)來自財富積累給予的自信底氣，但叢林嬌顯然不是這種人。盡管穿著從沒有什么大牌，就連手機都是早已從市面上消失了的老款，但無論在什么場合，她總有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

叢林嬌笑著搖了搖頭，岔開了這個話題：“晚上我做飯給你吃吧？”

邵聞同意了。

叢林嬌去廚房忙碌，邵聞在這間房間里逡巡打量，鐵藝床下面有一個很大的無蓋收納盒并沒有被完全推進床底，邵聞隱約瞧見了熟悉的東西——上周他讓秘書幫忙去買的新款手包。

他送過叢林嬌許多東西，但無論是首飾，還是女人喜歡的包包，他從沒見叢林嬌用過。他彎下腰將收納箱從床底拉出來，果不其然看見了滿滿當當?shù)亩Y物，絕大多數(shù)甚至沒有拆封，送禮人是他自己。

邵聞發(fā)出了一聲極輕的笑聲，緊接著手機收到信息，邵聞將箱子推回床下，打開手機回復信息。

信息是父親生意伙伴的女兒發(fā)的，對方言辭熱切，顯然很喜歡他，而邵聞的回復里并沒有提及叢林嬌的存在，除了秘書，沒有人知道他和叢林嬌的關(guān)系。

并不是要藏著掖著不敢開口，只是覺得沒有必要，他現(xiàn)在的確很喜歡叢林嬌，但紐約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今天喜歡視若珍寶，明日看厭棄若敝屣，這是邵聞最熟悉不過的流程。況且叢林嬌三言兩語就被他追到手，大概也和他身邊的大多數(shù)女人一樣，仗著自己姿色過人，想要從他這里得到些她需要的東西。

叢林嬌很快端上飯來，兩碗顆粒分明的白米飯，一盤色澤誘人的番茄炒蛋，一盤纖細均勻的爆炒土豆絲，非常標準的家常中餐。

她眼角眉梢都帶著笑，邵聞說：“心情很好？”

“是啊?！眳擦謰蓪⒖曜舆f給他，道，“我做菜很好吃的，以前我偶爾會想，將來我會心甘情愿為一個怎樣的人做飯，現(xiàn)在終于得到答案了?！?/p>

兩個人擠在狹小的餐桌前吃著飯，叢林嬌的表白簡單赤裸又直白熱烈，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竟然給了邵聞一種十分溫馨的感覺，他內(nèi)心微微一動。

如果可以，他還是希望叢林嬌永遠這么開心，她的笑容太有感染力，連帶著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邵聞也跟著微微笑了起來。

第三章

叢林嬌最近新參與的科研項目非常有挑戰(zhàn)性，從早到晚她大部分時間泡在實驗室里，邵聞連續(xù)兩次約她竟然都沒有約上。

等熬過最忙的時間，導師終于批了她的假，她照著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瘦了一大圈。

邵聞很不高興，來接她時盯著她的臉，道：“你其實不用這么辛苦?！?/p>

叢林嬌只笑不說話，邵聞道：“我可以養(yǎng)你。”

“邵公子。”叢林嬌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無可奈何一樣這樣叫他，片刻后，她搖了搖頭輕輕地嘆了口氣，道，“我不需要你養(yǎng)?！?/p>

邵聞說：“那你為什么同意跟我在一起？”

這個問題這樣平鋪直敘地問出來，本該是有些傷人的，但叢林嬌并不意外，她仰起臉注視著對方英俊疏朗的面容，道：“你覺得呢？圖你家世顯赫又長得不錯？”

“我要是說我是真心喜歡你，這話大概你也不會信，畢竟對你來說，一面之緣我就這么輕易答應，一定別有所圖，對嗎？”叢林嬌道，“況且你這樣的身份地位，大概也不缺真心。”

邵聞意外于她的坦白，他擅長各取所需，也有過很多段這樣的關(guān)系，但叢林嬌真的這么說出來，他心里仍涌出一股難以言喻的不適感，莫名的失落讓他的心臟往下墜了剎那。他正想說些什么，叢林嬌卻繼續(xù)說了下去：“但是邵聞，人心是最幽微的東西，不是橫平豎直的公式，如果永遠只把情意作為交易的籌碼，你覺得快樂嗎？”

“你被慣壞了，你從生下來的那一刻就是眾星捧月的天之驕子，你擁有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眳擦謰稍u價道，“所以你大概并不明白什么是別無所求的愛?！?/p>

“我覺得是你被慣壞了?！鄙勐劀\灰色的瞳孔注視著她，道，“你不應該給我說教。”

邵聞的聲音一旦冷下來就顯得格外不近人情，這番不客氣的話叢林嬌笑著聽完卻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伸手在邵聞的頭頂摸了摸，像安撫一只大型犬科動物，她道：“不要這么小氣，乖。”

邵聞生出些無可奈何的感覺，他向來不和自己身邊的女人計較，但叢林嬌不一樣，在這段關(guān)系中她顯得過于游刃有余，仿佛早就居高臨下、看透一切。

她什么也不要，不刷他的卡，不用他送的禮物，最讓他不舒服的是，叢林嬌并不像他從前的那些女伴一樣迎合他、討好他，他找她的時候，她看起來很高興，不找她，她也從不生氣，像是縱容，也像是沒有多么在乎。

他想指責，但她又很體貼，噓寒問暖，自己卻從不提出任何要求。上周他熬夜開會，第二天嗓子發(fā)炎，她認認真真地煲了一鍋梨湯，送來時還是滾燙的。

邵聞第一次產(chǎn)生了無處著力的無力感，他能處理好所有的事情、所有的關(guān)系，但叢林嬌是他前所未有的意外。

偏偏他舍不得放開。

第四章

邵聞的生日是十月的最后一天。

十月底的晚風不會過于寒冷，叢林嬌坐在校園里的椅子上，手里握著裝領(lǐng)帶夾的禮盒，偶爾有情侶三三兩兩地從她面前牽手路過，她便抬起臉，專注地瞧著對方，說不上是羨慕，還是惆悵。

偶爾有獨行的少年經(jīng)過，瞧見她時露出驚艷的神情，叢林嬌便友好地沖著對方微微一笑。

手里的領(lǐng)帶夾并沒有送出去，昨天晚上叢林嬌罕見地邀請邵聞，希望在三十一日的這天晚上邵聞可以將時間留給她。

邵聞答應了，但緊接著就在早晨發(fā)來信息說抱歉，他晚上有別的安排，實在無法赴約。

叢林嬌手里握著的禮盒被身體的溫度逐漸焐暖，她想起六年前第一眼看見邵聞時，一見傾心的心悸歷歷在目，她關(guān)注了他許多年，這個墨藍色的領(lǐng)帶夾早就在六年前挑選好了，只是當時的她并沒有想到，這個早就被挑選好的禮物真的有機會可以送給對方。

當然，結(jié)局還是一樣，這個領(lǐng)帶夾還是沒有被送出去。

叢林嬌打開朋友圈，點開更新的紅點，看見趙浩辰發(fā)了一條新的動態(tài)：

“邵公子生日快樂！”

配圖是一場觥籌交錯的宴會，在城東一家以奢華著稱的酒店里，邵聞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修長挺拔的身形在人群中心分外顯眼，他的身邊鶯鶯燕燕環(huán)繞一片，而他在衣香鬢影中彬彬有禮，紳士如與她的初見。

趙浩辰是她不算太熟的朋友，也算是她的雇主，她和邵聞的第一次見面便是在趙家的別墅。

叢林嬌站起身，走出校園后攔了一輛的士，跟司機說了城東那家酒店的地址。

她沒有進去，而是坐在了不遠處的長椅上，一直從日落時分坐到了天色黑盡，晦暗多云的夜遮去了星光，驟降的溫度讓她開始覺得冷。

她想她已經(jīng)做完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了，她一步步地靠近他的世界，忍讓、包容、喪失原則，做了許多她不該做的事情，但她還是無法敲碎那層包裹著邵聞的屏障，從一開始，游戲人間的邵公子就沒有打算為她停留。

時針指向十二點，邵聞終于從酒店大門走出，他身旁圍著許多人，司機早已等待在門口，恭敬禮貌地打開車門。

叢林嬌踩著高跟鞋，神情不變地朝邵聞走去，她非常禮貌地問邵聞：“有時間嗎？我們聊聊？”

邵聞身邊的所有人瞬間都朝叢林嬌看了過去，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飾。而邵聞還未開口，跟在他身后的趙浩辰便驚異道：“叢老師，您怎么在這兒？”

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叢林嬌面前，伸出手，叢林嬌便抬手與對方虛虛一握，客氣得體。趙浩辰的敬稱和明顯熱忱的態(tài)度讓眾人十分意外，眼前的女人在夜色里也美艷得驚人，又是沖著邵聞來的，慣常來說，十有八九是邵聞身邊哪個不識趣的女人來死纏爛打，但眼下看上去又不全是那么回事。

邵聞微微皺著眉，叢林嬌的出現(xiàn)于他而言完全是意外，他看著叢林嬌這副他從沒見過的客氣陌生的表情，心臟驟然發(fā)緊。

趙浩辰見氣氛尷尬，遲疑道：“你們認識？”

邵聞和叢林嬌都沒有說話，趙浩辰只好給其余人介紹：“叢林嬌老師是哥倫比亞大學凝聚態(tài)物理博士，搞科研的專家，前一陣子我父親投資的新材料研發(fā)，叢老師就是顧問?！?/p>

話說到這里，所有人看向叢林嬌的眼神全部變了，連邵聞也怔住了。

叢林嬌笑道：“謬贊了，我只是個搞研究的，談不上專家。”

“您太客氣了?！壁w浩辰轉(zhuǎn)頭對邵聞道，“浩渺之前不是想?yún)⒓訃H奧數(shù)競賽嗎，我說我找了一位非常厲害的老師帶他，就是找的叢老師?！?/p>

趙浩渺是趙浩辰的弟弟，邵聞終于知道為什么那天他會在趙家的別墅見到那樣格格不入的叢林嬌了。

叢林嬌不想再被圍觀，她又問了邵聞一遍：“我們能聊聊嗎？”

邵聞定定地注視著她，片刻后終于道：“好?！?/p>

第五章

“你是不是以為，像我這樣家境平平又長得漂亮的女人只能是個依附男人的花瓶？”叢林嬌微微彎起眼角，離邵聞近了一些，道，“邵公子，你的刻板印象實在太嚴重了?！?/p>

叢林嬌和邵聞相對而坐，中間的桌子上擺著兩杯雞尾酒，兩個人已經(jīng)聊了半個小時，邵聞的臉色非常難看，這半個小時的聊天內(nèi)容顯然不夠愉快。

“我的確非常喜歡你。”叢林嬌繼續(xù)道，“但是這份喜歡也確實應該到此為止了。我努力過，邵聞，但是我站不到你身邊，畢竟你除了對我這張臉感興趣，對我其他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p>

邵聞下意識地想反駁，叢林嬌卻沒給他解釋的機會，她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至今可以背下你當年在哥大畢業(yè)時的發(fā)言稿，我也記得你的每一個表情，我會同意幫趙浩辰的忙，只是因為我知道他認識你，我想我或許有機會見到你。他給我開的價是一節(jié)課兩千美金，不過我一分也沒要?！?/p>

“這些年我真的很努力?！眳擦謰烧f，“我拼命讓自己站得更高，也無數(shù)次想象過有朝一日可以出現(xiàn)在你的身邊，陪在你的左右，我一直在期盼這一天?！?/p>

坦白自己所有暗藏的心思并不容易，叢林嬌在邵聞不再平靜的神情下陳述完自己的心意，接著道：“我們分手吧，當然，或許對你來說，我們從沒在一起過。”

叢林嬌起身走出了酒店，沒有再回頭，邵聞的一句“我送你回去”卡在喉嚨里，說不出口，他還想說他不同意分手，但是眼前叢林嬌的背影冷漠疏離，他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酒店在半山坡上，路上漆黑寂靜，隔很遠才會有一盞路燈。邵聞今天喝了酒不能開車，便讓司機降低車速，不遠不近地跟著叢林嬌，車燈照亮了叢林嬌眼前的路，她沒有回頭。

這樣走了許久，邵聞終于忍不住下車，他追上叢林嬌的腳步、伸手拉她，道：“我送你回去，路上不安全?！?/p>

叢林嬌被他扯著胳膊，卻偏過頭不肯看他。

“你看著我，嬌嬌?！鄙勐務f，“你哭了嗎？”

叢林嬌甕聲甕氣地說：“沒有，你松手?！?/p>

晦暗的月色里叢林嬌白皙如玉的臉頰泛起水光，她的眼淚流下來的速度非?？欤袷菢O度悲傷時的情緒失控，脆弱得令人心驚。

他到底沒能像從前想得那樣讓叢林嬌永遠開心，她的眼淚太過罕見，以至于讓他生出了幾分無措。

“不用你送我。”叢林嬌說。她掏出手機給朋友打電話，拜托對方過來接她，說了地址后便掛了電話。她和邵聞靜默地站著，她不開口說話，邵聞認真又專注地看著她，像是第一次認識一樣。

分別之后，叢林嬌坐在副駕駛座上，在朋友擔憂的目光里安慰對方：“我沒事，只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但夢總是要醒的，我醒得比較快而已。”

第六章

“你之前真的和叢老師在一起了？”

邵聞的辦公室里，趙浩辰坐在客椅上支著下巴，難以置信地看著邵聞。

邵聞心情不佳，低頭批文件，連白眼也欠奉。

趙浩辰不無羨慕地道：“我也追過叢老師，不過沒成功，搞得我一直以為那些科學家不喜歡咱們這些只知道賺錢的俗物?！?/p>

邵聞這才抬起頭，問：“你追過她？”

“對啊。”趙浩辰道，“送花、送表、送包、送首飾，我都快讓秘書把我家開的那幾個奢侈品店搬空了?！?/p>

邵聞終于有了興趣，問：“然后呢？”

“還能有什么然后？原封不動給我退回來了唄！”趙浩辰說，“后來我就死心了，叢老師這種樣貌才學，我一直覺得她就該找個王子才行，所以你們在一起過這個事情對我打擊太大了，我跟你也沒差什么，怎么看得上你，就看不上我？”

邵聞露出一點兒笑意，他搖了搖頭，極輕地嘆了口氣。

半個月前，叢林嬌提出分手，盡管邵聞沒說同意，但叢林嬌就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電話拒接、短信不回。

那天的生日晚宴其實邵聞是想過帶叢林嬌來的，但帶叢林嬌來就意味著公開他們的關(guān)系，他確實還沒有這個打算。

叢林嬌的出現(xiàn)不同于任何一個人，盡管她看上去很喜歡他，但總是給他一種難以捉摸、無法把控的感覺，他喜歡叢林嬌，但不喜歡這種失控感。

趙浩辰坐在對面玩兒手機，突然坐直了身體，把手機放在邵聞眼前，道：“叢老師去英國了？”

屏幕顯示的是叢林嬌的社交賬號，粉絲很多，一張簡單的會議圖片，連配文都沒有，不到半個小時就收到了無數(shù)留言，定位在英國。

趙浩辰唏噓道：“美女科學家就是不一樣，連粉絲都比別人多?！?/p>

邵聞問：“她的賬號名字是什么？”

“你們在一起這么久，你連這個都不知道？”趙浩辰抬起頭驚異地看了他一眼，說了一個名字，邵聞打開手機找到后點了關(guān)注。

叢林嬌是一個挺喜歡分享生活的人，發(fā)的文字大多不長，絕大多數(shù)和學術(shù)有關(guān)，間歇穿插著一些和生活相關(guān)的話題。

5月6日：沒想到可以離得這么近。

5月20日：我答應了。

7月2日：和想象得不太一樣，我好像沒有辦法。

8月27日：還是很喜歡，雖然很累。

10月31日，叢林嬌分享了一首《被遺忘的季節(jié)》，配文是：十月的最后一天，結(jié)束了。

底下評論的人都在猜測，叢林嬌這段時間是不是戀愛了，叢林嬌沒有回復。

賬號里也有她的照片，飛揚肆意大笑的樣子，穿著實驗服專心研究的樣子，和朋友的聚會，各地的旅游，許許多多的照片在邵聞眼中拼湊出了叢林嬌的全部生活，這些生活里面沒有邵聞，除了那幾段似是而非的文字。

邵聞按下了鎖屏鍵，沒再看下去。他不愿意承認又不得不承認，這場戀愛來得太快去得更快，始終被叢林嬌把控著節(jié)奏，他本以為萬事盡在自己的掌握中，結(jié)果“漂亮的花瓶”駭人聽聞地變成頂尖院校的天才博士，到頭來，對方利落地走人，留下自以為是的他顯露著所有愚蠢。

這些天，他總是會想起那天分別時叢林嬌無法掩飾的淚水，盡管她表現(xiàn)得那么不在意，但那些淚水帶出的情意赤裸裸地展露在邵聞眼前，他第一次確信，叢林嬌說的所有話都是真的，她和自己在一起確實沒圖什么，只是因為愛他。

他第一次向自己承認，他做錯了事情，現(xiàn)在他后悔了。

邵聞和叢林嬌再一次見面已經(jīng)是兩個月后，紐約的嚴冬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叢林嬌裹著大衣，伸手推開導師辦公室的大門，邵聞正微笑地看著她。

叢林嬌的導師是相當有名的業(yè)界大牛，邵聞出現(xiàn)在這里是因為他出資投資了他們研究的新項目。叢林嬌意外的表情只出現(xiàn)了一瞬，緊接著神色如常，客氣禮貌地和邵聞交談起來。

直到最后告別，叢林嬌和邵聞并肩走在哥大校園中，她也沒有問他為什么會選擇投資這個和邵家產(chǎn)業(yè)并不相關(guān)的項目。

邵聞主動找了話題：“你最近過得好嗎？”

叢林嬌模棱兩可地點頭，快步向前走，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樣。邵聞便不提感情，旁側(cè)敲擊地問些有的沒的，問得多了，叢林嬌偶爾也回幾句，言辭謹慎，絕不過線。

她知道自己看上去就像一個密不透風的堡壘，把所有有關(guān)他的一切都隔絕在外，似乎堅不可摧，又好像搖搖欲墜。

如果未曾得到，失去也無關(guān)緊要，但她得到過。多年幻想中的邵聞終于站在她面前，就連性格也在她預料之中，她懂事妥帖，保持適當?shù)木嚯x，從不在他不需要她的時候打攪，她以為自己可以堅持下去，但人心是不知饜足的，她開始希望對方也能如她一樣全心全意，如她一樣期盼未來。

但邵聞不是這樣的人。

已經(jīng)走到了大門外，叢林嬌冷硬地轉(zhuǎn)過臉看向邵聞，道：“我男朋友在前面等我，我先走了?！?/p>

邵聞的動作頓住了，他靜靜地看著叢林嬌，也不知道是否相信，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好的，路上小心?！?/p>

他站在原地，安靜地目送叢林嬌離開，細細的雪在他的肩頭覆上了一層淺淺的白色，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第七章

叢林嬌的履歷表擺在桌上，拿過的獎，發(fā)過的論文，件件在目，在她這個年紀來說，這樣漂亮的履歷優(yōu)秀到令人難以置信。

邵聞一條一項地看，像是第一次認識叢林嬌一樣，他前日讓秘書找到了自己數(shù)年前的那場演講視頻，一遍一遍地看，終于在鏡頭掃向觀眾席的時候看見了坐在第一排的叢林嬌。

那時候的叢林嬌比現(xiàn)在看上去稚嫩一些，束著馬尾，目光灼灼地看著禮臺，未施脂粉的臉依舊驚人的漂亮，以至于讓鏡頭在她的臉上多停留了數(shù)秒。她的臉上帶著淺淡的笑意，溫柔又期待，仿佛禮臺上站著的那個人寄托了她所有美好的期望。

她曾用這樣的目光看過自己。

血液沸騰著涌向心臟，邵聞被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感所包裹，六年前的叢林嬌目光如有實質(zhì)，沉甸甸地落在視頻外六年后的邵聞身上。

他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機，滑開通訊錄點到叢林嬌的名字，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撥出去。

他喜歡她的聰明通透，喜歡她的從容得體，更喜歡她含著笑意對他說，他就是那個讓她心甘情愿洗手作羹湯的人。盡管看上去叢林嬌像付出更多的一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叢林嬌多么游刃有余地牽制住了他，讓他一邊喜歡著她，一邊卻別扭地不肯承認。他知道，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他在這段感情中投入了過多的情緒，他嘗試著改變，卻一次次將傷害落在了叢林嬌的身上。

如果一個合格男朋友的成績單是100分，那他應該連60分都不到。

邵聞向后仰靠在座椅里，頭痛地摁住額角，現(xiàn)在，不及格的邵聞想要挽回方方面面全是A+的叢林嬌，連他自己都覺得無力。

第八章

叢林嬌最近非常忙，新論文的進展不是很順利，其他的科研任務也繁重艱巨，她的時間被擠壓得越來越緊。邵聞知道她忙，幾乎沒再聯(lián)系過她，但她偶爾還是能在哥大校園和她家樓下碰到邵聞，人工制造的偶遇演技拙劣，叢林嬌連點破的興趣都沒有。

邵聞已經(jīng)不是二十出頭的年輕男生了，被荷爾蒙支配的沖動行為不會堅持太久，叢林嬌知道其實他也非常忙，整個美國分部產(chǎn)業(yè)巨大，而他日理萬機、時間寶貴，不應該在她身上這樣消耗。

但這一次，邵聞的行為偏離了叢林嬌的預判，他的耐心前所未有地好，直到兩個月后某個做完實驗的深夜，叢林嬌一個人回家的路上，邵聞的車還跟在后面。

叢林嬌敲了敲邁凱倫的車窗問：“你最近這么閑嗎？”

車窗降下，露出邵聞英俊的側(cè)臉，他看著叢林嬌，道：“聽你們導師說你最近非常忙，總是熬夜干活，你又不會開車，我擔心你回家路上不安全?！?/p>

“你知道的，曼哈頓治安很好，最近晚上都有警察巡邏?！眳擦謰傻溃澳銢]必要這樣?！?/p>

邵聞溫和地笑了笑，說：“你也沒有新的男朋友，對嗎？”

叢林嬌皺眉看著他，問：“那又怎樣？”

“嬌嬌?！鄙勐勏萝嚭罄@到副駕駛的位子，拉開車門道，“我送你回去?！?/p>

車門敞著，邵聞站在一旁安靜地等待，兩人僵持了半分鐘，叢林嬌嘆了口氣，低頭上了車。

邵聞發(fā)動車子，兩邊的風景緩緩倒退，叢林嬌系好安全帶，輕聲道：“下次不要再來了?！?/p>

邵聞沒說話。

叢林嬌開始低頭拿手機回消息，車廂里一片安靜，連空氣都變得濃稠起來。過了片刻，車廂內(nèi)響起她聽不出情緒的聲音：“現(xiàn)在這樣做什么，以前干嗎去了？”

邵聞目視前方，修長的指節(jié)握著方向盤，手背因為用力過度而凸出不明顯的青筋。千言萬語梗在喉口卻一句也說不出來，邵聞沉默了許久，最終只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叢林嬌沒再看他。

兩人在樓下分別，叢林嬌上了樓，她站在窗邊沒有開燈，隔著薄薄的窗紗隱約可以看見樓下。邁凱倫沒有熄火，而邵聞略微低著頭，有些疲憊似的倚靠在車身上，指間的煙頭隨著風明滅閃爍。

他一身高定服裝，襯衣、長褲筆挺熨帖，英挺修長的身形讓他看上去就像時尚雜志上走下來的模特，這樣落寞地站著，看上去竟有些蕭瑟可憐。他站了一會兒，似乎感覺到什么，突然抬起頭看向叢林嬌的窗戶。

叢林嬌后退一步，猝然閉上了眼。

第九章

自從那天分別后，邵聞果然沒有再出現(xiàn)，她只偶爾在導師那里見到他。

叢林嬌的導師很喜歡邵聞，幾次和叢林嬌提起他，說邵聞家世顯赫，自身又是一個非常有想法的人，邵家的產(chǎn)業(yè)交到他的手里必然不可限量。

叢林嬌笑笑不說話，邵聞確實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男人。

過了一段時間，叢林嬌發(fā)現(xiàn)，邵聞公司過來和導師交接的人突然換了，邵聞沒再出現(xiàn)過。她在實驗室核對數(shù)據(jù)，荷蘭的小師弟給她打下手，提起最近沒出現(xiàn)的邵聞，說他看上去沉穩(wěn)，開起車卻一點兒不讓人省心，上周在郊區(qū)的山路上連人帶車翻了下去，到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聽說還沒脫離危險，這次大概兇多吉少了。

實驗室沒人知道叢林嬌曾經(jīng)的戀愛對象就是聲名赫赫的邵聞，只見叢林嬌聽完這些整個人像是被摁下了暫停鍵，手中端著的咖啡杯掉落在地，茫然地問：“什么？”

叢林嬌給邵聞打電話，對方顯示關(guān)機，她匆忙聯(lián)系導師，導師提起邵聞的語氣不無惋惜，她問到地址后掛了電話，渾渾噩噩地走出實驗室。

初夏的陽光不能讓叢林嬌感到一點兒溫度，她大腦一片空白地坐在的士中，眼睛紅得可怕。

醫(yī)院的安保很嚴格，叢林嬌是被邵聞的秘書接進去的，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連張口問一句“他現(xiàn)在怎么樣”都做不到。

邵聞躺在病床上，旁邊是叢林嬌叫不出名字的各種儀器，他的手上輸著液體，胳膊上繃帶未拆，閉著眼，就像睡著了一樣。

叢林嬌慢慢地走到床邊，看著邵聞輪廓分明的眉眼，他安靜地躺在那里，不像叢林嬌認識的那個人。

她小聲叫邵聞的名字，邵聞沒有反應，她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他冰涼的手掌。

所有恩怨愛恨彌散無蹤，叢林嬌定定地看著他，從那一年坐在臺下仰望他的第一面，到陸陸續(xù)續(xù)關(guān)注他的許多年，再到數(shù)年后趙家別墅的重逢，以及往后所有的糾葛與落寞，一幕幕如走馬燈似的在叢林嬌眼前一晃而過，最終變成了邵聞躺在這里的憔悴模樣。

這些年恍惚如大夢一場，叢林嬌通紅的眼眶里滾下淚珠，她來不及抬手擦去淚水，原本躺著的邵聞突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睜大眼，一時間完全呆住了。

邵聞坐起身隨手拔掉針頭，嘴角帶笑，叫她的名字：“嬌嬌。”

叢林嬌難以置信道：“你騙我？”

“我沒有騙你?！鄙勐務f，“我太久沒和你說過話了，你從來不接我的電話也不回我的消息，那天心情實在太糟，開車的時候走了神，就從山上開下去了。不過那個坡不算陡，傷得不重，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我是故意讓人把我的傷說得重了些，嬌嬌，我只是太想知道你還在意不在意我，只要你還喜歡我，哪怕你永遠站在原地、不愿意再回到我身邊，我也會自己往前走，你不愿意回來，我就自己去找你?！?/p>

叢林嬌看著他，問：“如果我一直沒來呢？”

邵聞笑了：“你也看到了，沒有這個如果?！?/p>

“嬌嬌，我知道我從前不夠好，但是我都會改?！鄙勐務J真地看著她，姿態(tài)放得極低，哀求似的求她網(wǎng)開一面，“你給我一次機會，別不要我，好不好？”

叢林嬌沉默良久，緩緩地道：“邵聞，如果……”

“沒有如果?！鄙勐劥驍嗨募僭O(shè)，“我知道我從前不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也做錯了很多事，但我可以保證，現(xiàn)在和將來，我所有的感情都屬于你。”

“我愛你。”他認真又鄭重，一字一句地說出從未說出口的話，“你是光環(huán)加身的天才博士也好，是我想象中的家庭教師也罷，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我喜歡的是你本身，是叢林嬌這個人。”

“愛”這個字叢林嬌等了太久、想了太久，以至于他明明聲音不大，落在叢林嬌耳中卻如雷霆萬鈞。叢林嬌愣怔地站著，連她自己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眼淚再一次落了下來，緊接著，她被邵聞抱進懷中，頭頂傳來他微微發(fā)顫的聲音：“別哭，嬌嬌?！彼f，“我再也不會讓你流淚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