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

編者按：2020年3月30日，四川涼山突發(fā)森林大火，有19名撲火人員犧牲，其中18名為消防戰(zhàn)士。數(shù)據(jù)統(tǒng)計顯示，和平時期，犧牲最多的職業(yè)就是消防人員。十余年來，中國消防救援人員犧牲人數(shù)已超300人。

1

2014年6月，我高中畢業(yè)，高考成績不盡如人意，進退兩難的我正一籌莫展，迷惘之中接到了當?shù)卣魇招卤耐ㄖ?，于是，我滿懷一腔熱血地響應了祖國的號召。

應召入伍不久，我被分配到J省消防總隊培訓基地進行為期三個月的培訓。雖然早已經(jīng)做好了吃苦耐勞的準備，但是現(xiàn)實中的軍營訓練生活，比想象中要艱苦許多。軍營里紀律嚴謹，每日有十幾小時的高強度訓練。

2014年12月，結束了三個月的新兵訓練，我被分到N市的某區(qū)消防中隊，正式開始了消防員生涯。

由于初來乍到，每日除了必要的體能訓練外，我只能參與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救援，比如，誰家孩子把腦袋伸鐵柵里出不來了，哪個社區(qū)報警有惡犬需要處理……這些雜亂的任務總讓我提不起興趣。每當有緊急任務出動，看著前輩們登上消防車的颯爽英姿，總期望未來的自己也能像他們一樣英勇無畏。

2

時間很快到了2016年。一天清晨，我們正在集訓，突然消防警報響起，中隊通知馬上換上裝備前往某高速公路處理一起嚴重的連環(huán)車禍。

我與隊友們迅速出車，一路鳴笛飛馳，到達現(xiàn)場時，心里不禁一顫。清晨的霧還未散去，事故車輛或側翻，或變形，或被擠壓，慘不忍睹。

“趕緊救人！”一旁的班長一聲大吼，我們迅速行動起來?，F(xiàn)場比遠觀還要慘烈，許多車身相撞，隔斷空間十分狹窄。我拿著大力鉗、呼救器等工具費力地鉆進“車林”里，在車窗上大力敲擊呼喚，可回應我的車主極少。

我用工具將我面前的車身進行拆卸，這輛車的擋風玻璃已被外力撞碎，當我小心翼翼地將車門卸下時，發(fā)現(xiàn)車主已毫無生機地歪在方向盤上，眼睛還未完全合上。

我不忍心看他第二眼，越過他找到了副駕駛上的一名女子。她被困在狹小的空間內(nèi)動彈不得，身上還有好幾處傷口，氣息已經(jīng)十分微弱。我提了口氣，開始想辦法解救那名女子。但靠副駕駛那邊的車身被一輛面包車緊緊擠壓，我們根本無法將其挪開。

時間緊促，我喊來了同伴，一同將男子的尸體抬出。之后我整個人探進車身，坐在駕駛員的位子上，對女子的傷勢做簡單檢查。確定了初步救護步驟后，我用雙手撐起她的身體，將她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小心翼翼地將她從副駕駛位里抱了起來，托著她的身體緩緩遞到了候在車門外的擔架上。

為了盡可能搜救出更多的人，我們恨不得自己的搜救速度快些、再快些，這樣才能從死神的手里爭取到更多的生命。

經(jīng)過兩小時的搜救，現(xiàn)場終于趨于平靜。這次事故共有30多位遇難者，在那一片絕望的“車林”中，每多救出一條生命，我的內(nèi)心就會迸發(fā)出一絲慶幸。搜救工作結束后，交通部門做最后的收尾工作，第二天這里又變得像往常一樣平靜。

3

每一位士兵都有兩次申請退伍的機會，一次是兩年義務兵結束的時候，另一次是五年兵齡期滿的時候。

2019年，我即將五年兵齡期滿。家人一直擔心消防員的工作過于危險，希望我能回家找份穩(wěn)定的工作。舍不得離開中隊的我陷入對未來的迷茫中。

同年4月的一天，我接到了N市X區(qū)的一例救火任務。報警電話一掛，我和隊友立即背上消防裝備上了消防車，開車鳴笛一路駛向火災點。

起火的街道是N市的城中村，老房子連成一片，一旦發(fā)生火災，很有可能引發(fā)更大的火情，我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遏止住火勢。

偏偏通往老街必經(jīng)的消防通道被不少電瓶車占道，急得我朝路人大喊：“誰的車？挪一下！”街邊人人面面相覷，卻不為所動。情急之下，我和隊友只好匆匆下車，憋足了勁兒將那些電瓶車快速挪開，生生開出一條救火通道。

消防車終于駛入擁擠的老街，我遠遠就看到失火的樓房起了濃濃的煙霧，周圍還圍著不少看熱鬧的民眾，現(xiàn)場一片混亂。

我和隊友迅速下車觀察火情，著火的是一棟四層樓高的樓房，三樓的窗戶已經(jīng)被濃煙籠罩。所幸居民都及時撤離出來了，除了三樓的一個老婆婆。

“先滅火，滅了火上去看看！”一個隊友道。

火苗躥出三樓的窗外迎風擺動，我和隊友們從消防車上接了長長的消防水管，壓高了水泵對三樓的窗口猛烈發(fā)射。巨大的水流順著水管噴薄而出，形似一條巨龍沖上前去，將大火漸漸澆滅。

待到火勢得到控制，我與另外兩名消防兵戴著防毒面罩和滅火器進入樓房，開始尋找那位老婆婆。

“有人嗎？”我一邊高聲呼喚，一邊在濕漉漉的房子里尋找著老婆婆的蹤跡。從三樓的客廳走到臥室時，我的眼角突然瞥到了床上，只見床上一片焦黑……

原來這個老婆婆是空巢老人，只有一個兒子常年在外打工。這場大火發(fā)生的時候，四肢不便的她只能絕望地等待死亡。

我將面目全非的老婆婆抱了起來，心里特別酸楚。

正是這個城市有太多像這位老婆婆一樣孤獨無助的人，身為消防員的我們才有了更重的責任，必須在事故發(fā)生時挺身而出，用最堅強的姿態(tài)，守護著這一方凈土。

我想起一位隊友說過：“其實人們真的很信任我們，當我們穿上這身橙色的盔甲站在他們面前時，他們內(nèi)心便有了依靠?！边@場救援之后，我堅定了繼續(xù)留隊的選擇，我要讓自己的未來不留遺憾。

4

今年春節(jié)，受疫情影響，本來準備回老家的我毅然退了票，主動申請留隊加入疫情防控的隊伍。

N市也被封了城，所有人都把自己隔離在家中，等待著這場災難的結束。

2月的一個晚上，空蕩蕩的街頭突然響起了一聲聲尖銳的警報。一輛輛消防車快速飛馳，往X縣一個物流倉庫聚集地的方向而去。

報警中心接到某物流倉庫聚集地發(fā)生了一起Ⅱ級火災的通知。火災是由一家店鋪電線老化引發(fā)的。由于這一片堆積了許多因這次疫情被滯留的年貨，因此火勢一發(fā)不可收拾，火光瞬間點亮了整個夜空。趕到火災現(xiàn)場的我們都驚呆了，那一連片的倉庫被火海吞沒，噼里啪啦地燃燒不止。

全市當晚派出了十幾個消防隊參與了這次救火，現(xiàn)場趕來了30多輛消防車，地上鋪滿了長長的白色消防水管。市里還派出了兩臺滅火機器人，它們是當下消防事業(yè)中的“團寵”，比人的耐力強、射程遠，更不懼高溫與濃煙的干擾，能減少很多消防戰(zhàn)士的犧牲。

這一晚的風力極大，火場又幾乎都是可燃物，我們只能扛著沉重的水槍不斷向前。不知奮戰(zhàn)了多久，我感覺到肩膀已經(jīng)被水槍壓得麻木了。一個不經(jīng)意，瞬間水槍突然脫離了掌控，神龍擺尾似的四處掃射，將我和隊友都淋了一身濕，原本被高溫烤得大汗淋漓的身體頓時迎來了鋪天蓋地的寒意。我和隊友撲上前去，好不容易再次控制住了水槍。兩個人早已被剛剛的烏龍嚇得困意全無，再一次一前一后地扛起它沖進大火……

直到第二天早晨，天色微蒙，火勢才得以撲滅。那一刻，我只感覺全身酸痛無比，意識混沌地想倒頭就睡。“不許睡！口罩也不許脫！全部回隊里再休息！”班長沙啞著喉嚨下了命令。

回到中隊后，睡到不知幾時，我隱隱感到自己渾身發(fā)抖，哆嗦著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發(fā)燒。

特殊時期，發(fā)燒尤其讓人緊張。我嚇得連忙下了床，戴著口罩去醫(yī)務室做了檢查，幸好只是感了風寒而已。但我依舊不敢懈怠，和班長申請主動進行隔離觀察，直到發(fā)覺身體并無不適后才解除了隔離。

網(wǎng)上有句流行語：“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有人在替我們負重前行?！敝半娪啊读一鹩⑿邸飞嫌澈螅胁簧倥笥崖?lián)系我，說沒想到消防戰(zhàn)士竟有如此大的魅力。

我說，其實我們也都只是普通人，我們將青春獻給了祖國，只希望能讓更多的人生活在一個安全的時代。不論這個時代給我們消防員什么樣的標簽，我們都會堅定自己內(nèi)心的信念，去詮釋“向死而生”的意義。

（夕夢若林摘自“我們是有故事的人”微信公眾號，馬建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