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力
曾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害怕收到鮮花。
當你把它擺在家里,其實是在一點一點看著它枯萎,那些花瓣和葉片,在時間面前的驕傲,僅持續(xù)數(shù)天。雖然你掐準了它們最光鮮的時刻,買下它們的盛放——但你跟它們的相處,仍然離不開某種心有戚戚的倒計時。
長大后,這束花好像就成了一個不敢去喜歡的人,一個你決定把對他的滿懷愛意藏得深不可測的人,因為你看得到結(jié)局,又是一場心知肚明的枯萎,所以你路過花店時,駐足一會兒,但終究告訴自己,不要買。
“我知道我們不長久啊。”
朋友跟另一個城市的男孩子,很快在一起又很快分手,中間朋友辭掉工作,跟他一起在他的城市開好了工作室。分手后兩個人決定繼續(xù)做合作伙伴,業(yè)務(wù)照舊,就是再也不要提感情了。
對結(jié)果論者來說,這兩個人應(yīng)該是從來沒有在一起過更方便,工作能順利做,以后不尷尬,還能成為摯友??墒?,朋友成為戀人再回歸成朋友,這叫“大費周章地走回了原點”嗎?好像也不是。從相遇的欣賞,到被愛的膽怯,或者對離別的預(yù)想,那些情緒都是真實的,是我所體悟和試圖記住的東西,我們把對方放在心上的每一秒,都與那些彼此尚未相識時的時刻不同。
朋友決定為他換一個城市的時刻,是真心的喜歡驅(qū)使的那種勇敢,經(jīng)歷過一次,生命里就會留下它的后勁和余溫。
像是當我牽起喜歡的人的手走在四月的傍晚,我看見花、草、天邊的流云,都像是寫著他的名字。我覺得這難以置信,但這確實在發(fā)生……那個當下,在發(fā)生的瞬間就得到了永恒炫目的光暈,哪怕緊接著便耗盡自己的內(nèi)核,變得暗淡。但那個時刻發(fā)生過就是始終擁有,時間再往后怎么走,它都已經(jīng)成為一個無法真實碰觸卻一直熠熠生輝的印章。
過人生不能像逛一個網(wǎng)紅畫展,那些空間對你的含義只是“有什么東西擺設(shè)在墻上”,而你認定眼前這一切只有拍照發(fā)完朋友圈才作數(shù),這樣是沒意思的。過人生是去感受一點兒什么東西,感受到了,那個時間和空間對你來說才會變得獨一無二。
而感情從來就不是組隊競速賽,不是兩個人要直直沖向終點拿最高分。在這一路上,你們一起看到過什么,超過了什么,又被什么甩下,都是你們的收獲。
我想,即使你們最后決定放棄這個“戰(zhàn)隊”,即使你再看到那條賽道會又一次心碎不已,總是好過他邀請你的那一天,你就逃得很遠了。
以前我覺得,如果不跟一個最終不會有結(jié)局的人開始,那正好,給彼此的印象都是最完美無瑕的,想起將成未成的這一段,嘆一嘆氣就行,并無具體的感知,也很好。
但有一天我半夜餓了,跑去客廳吃餅干,昏黃的燈光照映著空蕩的房間,種種回憶的片段像夜里的風一樣簌簌地拂過來,我突然覺得,其實我寧愿你想起我。寧愿你想起我不為人知的缺點和怪癖,寧愿你也一并想起我們在對方面前氣急敗壞的瞬間。當你陷在柔軟的沙發(fā)里,你會想起我夜半醉酒時說過的話多么不合邏輯;當你走在街上,你會想起我最愛穿的那條裙子;當你感覺到夏天的來臨,你會想起多年以前彼此未曾謀劃的相遇。
可如果我只覺得無法面對最終的失去,而一開始就遠離你,這些私人的、鮮活的、長存的記憶,都不會有。
我曾做出過這樣的選擇,所以遺憾。
從未擁有和最終失去哪個更遺憾?從未擁有。
那天傍晚風聲低語,淺月高懸,我本可以如同一個不可遏制的初夏一樣,毫無疑問地奔向你。
(摘自“ONE·一個”,張云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