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 淵

寧夏大學政法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

恩格斯曾在他的著作《自然辯證法》中指出：“在希臘哲學的多種多樣的形式中，差不多可以找到以后各種觀點的胚胎、萌芽。”［1］而先秦哲學亦是中國哲學的淵藪所在。阿那克西美尼與孟子作為兩者的代表人物，他們對于“氣”的思想有著相似之處，同時又保持著自身鮮明的特色，而這在一定意義上亦是表現(xiàn)著東西方哲學各自的特質。

一、阿那克西美尼與孟子之“氣”

阿那克西美尼是古希臘自然哲學的代表人物，他關于氣的思想內(nèi)容主要記載于《〈物理學〉注釋》和《駁眾異端》兩則殘篇之中。阿那克西美尼認為萬物的本原就是無限的氣?！耙磺猩傻臇|西，已經(jīng)是或者將要是的東西，還有神和神圣的東西，以及其他由它產(chǎn)生的東西，都是由它而成為存在的?！保?］它可以通過自身的濃縮和稀釋從而形成各種各樣的實體，稀釋時變?yōu)榛穑蹠r可依次變?yōu)轱L、云、水、土、石頭。由此，阿那克西美尼奠定了自己的宇宙生成論的框架。此外，他更進一步認為人的靈魂也是由氣構成的，并將此觀點貫之于人性論之中。同時，阿那克西美尼指出：“氣的形式是這樣的：當它均勻地分布時，它是不可見的，但是，冷、熱、濕和運動，卻使它顯露出來了。它總是在運動中，不然，如果沒有運動，變化的事物也就不能變化了?！保?］在此，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阿那克西美尼認為氣是永遠運動的，而運動的氣是可見的。換言之，作為現(xiàn)實的（而非邏輯的）氣是可見的。這樣，包括人在內(nèi)的氣及其變化都是可以為人所認識和把握的。由此，阿那克西美尼將自己的氣思想一以貫之于認識論之中，說明世間萬物的可認知性。由此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阿那克西美尼的氣具有本原性、運動性、普遍性、可認知性的特點。

孟子作為先秦思想家的代表人物，他的“浩然之氣”的思想也是影響深遠。關于“浩然之氣”的論述主要見之于《孟子·公孫丑章句上》之中?！埃ü珜O丑問曰）‘敢問夫子惡乎長？’（孟子）曰：‘我知言，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覇柡沃^浩然之氣？’（孟子）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保?］從文中內(nèi)容我們得出三點：首先，“浩然之氣”具有物質性，是一種“至大至剛”，“塞于天地之間”的普遍質料；其次，“浩然之氣”不是一種單一的“氣”，它必須通過“道”與“義”的配合協(xié)調才能產(chǎn)生，才能長久存在，不然就會衰竭；最后，“浩然之氣”具有不可知性，它難以言狀、難以捉摸、難以形容，難以用人的感官、理性去把握。

二、阿那克西美尼與孟子之“氣”的相同點

通過對阿那克西美尼與孟子各自“氣”的思想的梳理，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兩者之間有一些相同之處。

首先，二者都具有本體論的意義。在古希臘哲學羅馬哲學中，本體論的研究主要是探究宇宙的本原。各派哲學家試求把宇宙的存在和萬物的生成歸結為某一種物質、某幾種固定物質、精神實體或者某種抽象性原則。阿那克西美尼認為宇宙的本原是氣，他用氣本身具有的特定的性質和不定形和無限的特征很好的說明了多樣性的物質世界統(tǒng)一于一種具體物質形態(tài)的規(guī)定性。同樣的，孟子的“浩然之氣”具有“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的特性。也就是說，“浩然之氣”它作為一種氣是合乎“義”與“道”的。它具有道的特征，符合天道的規(guī)則。道，是我們中國哲學中一個特有的名詞，意思就是宇宙中萬事萬物的運行軌跡或者運行規(guī)則。稷下黃老學派亦將“精氣”作為構成道的質料，認為道生萬物是通過獲得精氣來完成的。［5］其與孟子“浩然之氣”的修養(yǎng)方法基本一樣，所以被公認為是孟子“浩然之氣”思想的直接源泉。所以孟子的“浩然之氣”同樣具有本體論的意義。

其次，兩者都具有物質性。阿那克西曼德認為泰利斯的水本原說存在很大的局限性：“世界萬物及性質的多樣性不能歸結為某一種特定的物質形態(tài)和屬性?！保?］他也不承認：“一種性質可以轉化為另一種性質，而不賦予本原任何特定性質?！保?］但是他沒有準確的說出這是一種什么物質，只能把它描述為數(shù)量上無限，空間上無定形并且具有生成萬物的特性的“無定”。阿那克西美尼在阿那克西曼德的邏輯基礎上明確的提出了“氣”，他說：“氣的形態(tài)是這樣的：當它處于最平穩(wěn)的狀態(tài)時，不為眼光所見，但卻呈現(xiàn)于熱、冷、潮濕和運動中”［8］從邏輯角度和“形態(tài)”“不為眼光所見”等字眼我們可以明確知道阿那克西美尼的“氣”是一種物質的氣，并沒有把它上升為某種規(guī)則或者精神實體，萬物的生成是由它自身的內(nèi)在特性變化所形成的。而在中國的先秦時期“氣”就被作為萬物產(chǎn)生的本源，這種本源之“氣”是物質之氣，所以孟子的“浩然之氣”必然具有物質性，我們可以從以下兩方面進行論述。首先，孟子在向公孫丑說明什么是“浩然之氣”的時候提到“塞于天地之間”說明“浩然之氣”它自身就可以存在于天地之間的而不需要某種載體，所以具有物質性。其次，學術界普遍認為孟子的“氣”理論是受到孔子“血氣三戒”直接影響，而“血氣”存在于人身體之中，它本身就具有物質層面的特性。通過這兩點我們可以知道孟子的“浩然之氣”與阿那克西美尼的氣同樣具有物質層面的特性。

三、阿那克西美尼與孟子之“氣”的不同點

阿那克西美尼與孟子之“氣”不僅有相同之處，更有著各自不同的特點和氣質。

首先，阿那克西美尼與孟子對“氣”進行探討的切入點和思想徑路不同。阿那克西美尼是從對外在自然世界的生成的角度去探討“氣”，而孟子則是從對人生、社會的發(fā)展的角度去討論“氣”，兩者思想徑路的不同就決定了其關于“氣”的思想內(nèi)容的不同。這一點可以從其著作的名稱中得到。阿那克西美尼關于氣的思想內(nèi)容主要記載于《〈物理學〉注釋》，而根據(jù)著作名稱就可以直觀地發(fā)現(xiàn)，阿那克西美尼是從物理學的角度對“氣”進行思考和論述，而孟子關于氣的思想內(nèi)容主要記載于《孟子·公孫丑章句上》，而這一章所講的是孟子對公孫丑問政的回答，孟子是從人生、國事的角度對“氣”進行解釋和論述。此外，從其思想內(nèi)容來看，阿那克西美尼強調自然萬物都是經(jīng)過氣的稀薄、壓縮而產(chǎn)生，并借此來說明宇宙的產(chǎn)生過程，而孟子是在解答公孫丑關于人生大境界——不動心的過程中，強調“浩然之氣”對達到不動心的人生境界的重要性。由此，兩者在對“氣”的理解上，就已表現(xiàn)出不同的理論旨趣。

其次，相比阿那克西美尼的“氣”只具有自然性來說，孟子的“浩然之氣”除了具有物質的特性之外還具有道德性或者說具有精神性，其具體內(nèi)涵就在于“氣”與“志”的關系。在孟子的哲學體系中，心是性，性是志，性是志成立的前提必要條件是以禮作為基礎的，只有如此，“氣”才能作為一種能夠支持是非的道德情感伴隨在性作為志的是非活動中。在孟子看來“氣”和“志”是一個有機統(tǒng)一的整體，認為人一方面必須“敬守其志”，另外一方面要“勿損其氣”。孟子說思想意志是感情意氣的統(tǒng)帥，感情意志是充滿體內(nèi)的力量。思想意志到哪里，感情意氣就跟到哪里?？梢娒献拥摹昂迫恢畾狻贝嬖谟谌梭w之內(nèi)，需向內(nèi)求，受到人的主觀意志還有精神的影響，而阿那克西美尼的氣不具有道德精神特性，它存在于人體之外，它不受人的感情意志所影響。相反的，宇宙中萬事萬物在通過“氣”自身的冷熱聚散化生而出，其中冷和熱是“氣”自身的屬性，是一對永恒的內(nèi)在對立矛盾是萬物得以化生的根本原因，聚和散分別是冷和熱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通過冷物質集合和凝聚，通過熱變得稀散和松弛更值得注意的是阿那克西美尼認為生命和靈魂也是由氣所生：“正如我們的靈魂是氣，它將我們結合起來，同樣，噓氣（pneuma，普紐瑪）和氣（air）也包圍著整個字宙?！保?］我們從中可以看到，阿那克西美尼的氣是最根本的，最神圣的：一切生命、靈魂和諸神都是由它所生。孟子的“浩然之氣”更加突出人的主體性，強調氣與人的關系和內(nèi)在聯(lián)系，境界的體驗。

總的來說，孟子與阿那克西美尼作為中西方哲學早期的代表人物，他們的氣思想有著一致之處，同時又有著獨特之處。兩者的氣都具有本體論意義和物質性的特點，但阿那克西美尼的氣更側重于其自然性、運動性的一面，強調其作為宇宙生成原始物質的屬性，而孟子的氣更側重于其道德性、精神性的一面，強調其作為人類本真存在與終極目標的屬性。由此亦體現(xiàn)出東西方哲學不同的理論旨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