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

所謂下地

立在田埂，我不覺低下頭來

那些倒伏的油菜花拖拽著我的目光

一同倒伏下來

左肩一片烏云，右臂一片白云

兩片云簇擁著我——

一小片倒置的天空，一大團發(fā)酵的濃云

我輕輕挪動周身的黃昏，盡量不發(fā)出

電閃雷鳴

只靜靜落雨好了，一如落淚

順便把我這些年體內(nèi)積存的大雪

一片片拿出來

它們都是我寫給你的信啊

腳下托舉著我的大地，我的親人

土豆地里念起土豆經(jīng)

與月亮一起受孕

一同分娩

產(chǎn)下一顆小土豆，而非

一輪明月

我的母親，把我還給大地時

她并不知道，小土豆會長成大土豆

大地會小成一個土豆筐

而所有月亮最終都會裝進

一個土豆筐中

下鄉(xiāng)偶書

頭頂上是帽子大的天

腳下是鞋子大的地

當一匹老馬開始反芻“遼闊”一詞

你就知道它已戴好嚼子，上好馬靽

隨時準備和風沙的鞭子一起抽打

這片草原

遍體鱗傷的草們匍匐在地

又在感念土地爺了

落日把牛趕進牛欄，把羊趕進羊圈

將牛糞和羊糞送進灶膛

牛脊骨、羊棒骨在一口大鍋里咕嘟咕嘟敲打

鍋蓋與鍋底，敲打彼此的硬傷與軟肋

一鍋肉湯樂開了花，月光漫溢到生活之外

而一位詩人正盤坐在炕頭上，用一雙筷子

寫詩

她的屁股從來沒有

這么熱乎

提燈者

大白天，只有你

無數(shù)的手上提滿了比手還多的

燈籠，燈籠還沒有紅

九月之火正在慢慢點燃它們

在這個久已不需要燈籠，甚至不需要

眼睛的世界

你這位名叫欒樹的提燈者，會不會像我一樣

也是個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