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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亦寒上秤后,指針搖晃了幾下,最后停在了二百五十斤的刻度上。宋藻剛想安慰她的新客戶兩句,哪知顧亦寒毫無所覺,對宋藻說:“宋教練,以后麻煩你了?!闭Z氣平緩,頗有種不疾不徐的優(yōu)雅感。宋藻琢磨了一番,才回道:“不麻煩,你是我的客戶,我會幫你瘦下來的?!?/p>
后來,宋藻才發(fā)現(xiàn)這個誓言似乎立早了,幫顧亦寒減肥確實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因為他年少時小腿骨折后恢復(fù)得不好,許多項目都不能做,而且他在讀博,一周頂多能來健身房三次。半個月下來,顧亦寒的體重一斤未降,宋藻快愁死了。
那天,宋藻等顧亦寒跑完一輪,殷勤地遞上毛巾后,就急不可待地同顧亦寒探討起人生?!邦櫷瑢W(xué),學(xué)霸是不是壓力都特別大???”宋藻為了拉近距離,將平日里直呼其名的“顧亦寒”改成了“顧同學(xué)”。聽到這個稱呼,顧亦寒擦汗的手僵了一秒:“還好,能應(yīng)付?!?/p>
“那你的課業(yè)重嗎?”“還行?!彼卧鍎傁肜^續(xù)問第三個問題時,顧亦寒打斷了她:“小宋老師,有什么你就直說吧?!睆念櫼嗪浪卧灞人€要小一歲時起,他就將“宋教練”直接改成了“小宋老師”。
宋藻也不繞彎了:“你是家族遺傳性肥胖?”“不是,以前不胖,今年才胖起來的?!?/p>
“因為什么?”“暴食?!鳖櫼嗪聊艘粫?,“和我前女友分手了?!闭f完,顧亦寒嘴唇微抿,說:“我喜歡了她八年,也不想放棄?!蹦且豢蹋卧搴鋈幌肫鹆岁惢?。“我倆挺像的,一樣苦命?!彼銖娦α诵?,“曾經(jīng)我也是一個胖子,還有,我也曾經(jīng)喜歡過一個人,喜歡得以為不和他在一起,人生就沒有意義了。”
那年,宋藻十五歲,是個不折不扣的小胖妹,但宋藻是一個柔軟的胖子,從六歲開始學(xué)習(xí)舞蹈,但因為對美食太過熱愛,跳舞絲毫沒有阻礙她的發(fā)胖之路。秋天校慶時,宋藻班上將《丑小鴨》新編成了一幕小規(guī)模的舞臺劇。宋藻和班花胡思思領(lǐng)舞,一個是演繹蛻變前,一個是演繹蛻變后。正式表演那天,這出劇果然獲得了滿堂彩。宋藻穿著黑色芭蕾舞裙和一身白的胡思思手牽手謝幕時,陳淮抱著一束百合,走上舞臺,朝著她們走來。宋藻看著陳淮那張在霓虹燈下亮得反光的臉,又失落又羨慕,剛想朝后退一步,陳淮卻停在了宋藻的面前。他笑吟吟地將花塞到宋藻的懷里,說:“宋藻,你真棒,我想和你做朋友。”陳淮的話像一枚炸彈,將宋藻不敢訴之于口的心防炸得粉碎。
很久后,宋藻才明白一個道理,童話故事大多是騙人的,陳淮來找過宋藻兩次后,就再未出現(xiàn)了,聽人說是生病請了長假。
陳淮是在一個月后出現(xiàn)的,他沒有來找宋藻。于是,宋藻主動去找他了,陳淮也許是無聊了,他搶過一旁男生的書,隨意地翻了翻:“《時間簡史》,阿肆,你就不能干點正事?”那個叫阿肆的男生沒理他,淡聲說:“什么是正事?”“和我出去打打球啊,或者逗逗上次那個女生也挺有趣的,不過她太丑了?!?/p>
“陳淮,我覺得你們打那種賭有點無聊?!薄澳阌X得我想嗎?要不是吳孟那些家伙,我能去招惹她嗎?你不知道,當(dāng)時我說那句‘你真棒時,差點就遵循本心說成‘你真胖了?!彼卧遛D(zhuǎn)身逃跑時,一腳踢倒了門口的花盆,摔了一跤。陳淮和那個男生出來,見到了她摔在地上的狼狽樣。那一刻,她根本沒勇氣再抬頭看他們一眼,就爬起來,挺著背,一步一步地走出他們的視線。
宋藻將這個故事說給顧亦寒聽時,顧亦寒的體重終于下降到了二百斤。四個月減重五十斤,宋藻請顧亦寒吃飯慶祝。她一落座,就熟練地點菜,全是重油重辣的食物,外加兩瓶冰鎮(zhèn)啤酒和一碗清淡爽口的銀耳湯。酒和食物是她的,銀耳湯是給顧亦寒的。她知道顧亦寒有嚴重的胃病。
顧亦寒看了看自己面前可憐兮兮的銀耳湯,挑眉:“這就是你給我的慶祝?”宋藻一面大快朵頤,一面振振有詞:“你減肥,一碗銀耳湯足夠了。”
顧亦寒沒再說什么,只是戴起一次性手套,手剛伸向泡在紅通通的辣椒湯里的小龍蝦,宋藻手疾眼快,馬上截住了他的罪惡之手,義正詞嚴地說:“你不能吃,太辣、太油膩了,你的腸胃受不了。”顧亦寒看了她幾秒:“我不吃,我?guī)湍銊儭!彼卧灏胄虐胍?,眼睛時不時地盯著顧亦寒看,怕他偷吃。事實證明,她的心眼太小,從頭到尾,顧亦寒都只默默地剝著蝦殼,頂著一張萬年寒冰臉。
宋藻瘦下來后有了心病。她害怕那些又瘦又好看的男生的接近,總覺得他們心懷不軌。顧亦寒問她:“所以,你現(xiàn)在能和我成為朋友,是因為我也是胖子?”宋藻點頭后又搖頭:“是,也不是,我們現(xiàn)在是亦師亦友,但如果我們第一次遇到時,你不胖,我肯定不會和你成為朋友?!?/p>
顧亦寒笑了笑:“那我瘦下來后,我們的友情是不是就破滅了?”那時,顧亦寒已經(jīng)成功減重八十斤,深邃的五官開始顯現(xiàn),風(fēng)姿初綻。宋藻反駁:“怎么會?我不是那種以偏概全的人,而且我們之間已經(jīng)有了深厚的革命友誼?!?/p>
所謂的革命友誼不過是這九個多月來,宋藻沒事就拉著顧亦寒到處吃吃喝喝,美其名曰“鍛煉他面對美食,依然能自持的堅韌意志”。實則呢,只是因為兩個人一起吃飯,可以多點幾個菜。
有一天,宋藻受邀參加顧亦寒的生日聚會,途經(jīng)校門口時,突然聽到有人在背后叫了一聲“阿肆”,宋藻愣住了——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很多時候,宋藻都覺得自己蠢,那么多蛛絲馬跡擺在面前,她都沒有懷疑過顧亦寒接近她是一場蓄謀。
顧亦寒再去健身房時,聽說了宋藻生病的消息。他明白宋藻是在躲著他,那一刻,他想起了九年前,遇到的那個毫不起眼的姑娘,她善良、偏執(zhí)、敏感又愚笨。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舞臺上。她旋轉(zhuǎn)、跳躍,將一只卑微又敏感的黑天鵝詮釋得惟妙惟肖。他第二次注意她時,她狼狽地跌坐在地上,淚眼模糊,卻倔強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像是在試圖拯救被肆意踐踏的尊嚴。
宋藻覺得自己被騙了,傷心、憤怒各種情緒交織,變成了難以言說的情緒。她在家里蝸居一周后,陳淮卻找上門了。他對她說:“對不起?!边@句話宋藻等了很多年,如今姍姍來遲,別有一番滋味。
顧亦寒一直沒來找宋藻,兩人之間那點微弱的聯(lián)系也斷了。宋藻辭職那天看見顧亦寒走在空寂的長街上,背影落寞,她提了一口氣,大聲問他:“你不是減肥還沒成功嗎?怎么能中途放棄呢?”他艱難地回答:“你不是辭職了嗎?”“是啊,我換了一家待遇更好的健身會所,你要不要來?給你打八折?!鳖櫼嗪旖蔷従彽毓雌?,那笑容似分花拂柳,又似冰消雪融后的完滿。
宋藻和顧亦寒在一起后,總愛問顧亦寒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早就喜歡我了?”起初,他別過臉,不回答。習(xí)慣后,他佯裝充耳不聞,在靜好歲月里,宋藻笑了起來,她想起了,曾經(jīng)陳淮找到她,說的那些有關(guān)顧亦寒的秘密。比如,她在運動會上暈倒后,抱她去醫(yī)務(wù)室的人,不是陳淮,而是顧亦寒。他走得太急,半途摔倒,為了護住懷中的她,小腿磕在堅硬的地上,骨折了。是隨后趕來的陳淮接手將宋藻送到了醫(yī)務(wù)室。
那時,陳淮看著痛得直冒冷汗的顧亦寒,憤怒地質(zhì)問他:“阿肆,你不會是喜歡這個小胖妞吧?”顧亦寒抿了抿唇,否認了。兩人一起長大,陳淮比誰都了解顧亦寒,他抿嘴時,就代表著他在說謊。
后來,顧亦寒為了接近她,三個月里,他將自己吃成了一個大胖子,并因此落下了胃病。原來,她見過顧亦寒那么多次,卻從未將他看進眼底,更遑論那些默不作聲的付出。兩人相視一笑,一切都明晰起來。彼時歲月正好,萬水千山走遍,他終于能站在她的面前,兩只手交疊的須臾,那些蹉跎的光陰,靜默地看向她的日日月月、朝朝暮暮,都染上了陳年酒香。今后,只有他能陪她不醉不歸,共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