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鍇 鄧幼萍

(1.西南交通大學，四川 成都 611756; 2.四川譜城城市規(guī)劃設計有限公司，四川 成都 610000)

0 引言

四象是古代中國解釋空間方位與時間變化的一種語言模式，其基本圖示最早可追溯至仰韶文化(約距今4400年)河南濮陽西水坡遺址的45號墓葬。歷經千年的發(fā)展，四象在天文、風水等眾多領域發(fā)揮作用，同時也對聚落選址于形態(tài)、城野景觀營建有著深遠的影響。如今，歷史城市在現(xiàn)代化建設中面臨文脈斷層、城市格局失控等窘境，“千城一面”的現(xiàn)象逐漸顯現(xiàn)于各地。因此，解讀四象具有的現(xiàn)代城市設計語言意義，有利于研究聚落形態(tài)、城野景觀營建。

四象研究有一定的基礎，不同學者對四象的起源及四象在建筑學、風水學等方面進行了分析總結，如：楊柳研究了風水中的四象對山水城市營建的影響，并提出四象空間范式概念[1]，彭華在陰陽五行與四象關系方面做了大量工作，認為四象與陰陽五行的起源有關聯(lián)[2]，陳春紅在四象對建筑的影響方面進行了相關研究，對易經、天文星宿與四象的聯(lián)系進行了詳盡闡述[3]?？傮w看來，四象在城市設計領域相關研究較少，與現(xiàn)代城市營建的理解聯(lián)系少，從構建人文空間、提振城市格局等方面研究四象與城市設計語言的共通點，對城市傳承歷史與文脈有著研究意義。

1 四象的發(fā)展與應用

1.1 四象的發(fā)展

四象歷經三個發(fā)展階段，分別是比附化階段(先秦時期)、成熟化階段(秦朝至明朝)和神秘化階段(清朝至建國)，這三個階段包含四象的起源與發(fā)展脈絡：從最初的方向定位、簡單的心理暗示到與道教的陰陽五行相互融合，最后應用于風水學中選址擇居。四象最早的概念可追溯至古代華夏族群的圖騰崇拜,其名稱也出現(xiàn)于史書記載中，“行，前朱雀而后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4]。古人在比附化時期已經具有了判斷四個方位的意識，并且將四個方位有意圖地取象比附，這也是目前四象“從無到有”的觀點。比附化階段的四象運用可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刻在軍隊旗幟之上，便于行軍；二是用于找尋熟知的星宿，辨別方位。

到成熟化階段，道教開始逐步形成，四象被潤色收納于道教學說之中。道教的活躍使“四象”得以更廣的發(fā)展，陰陽五行與四象的融合更是將四象推至一定高度：《春秋繁露》記有“左青龍(木)、右白虎(金)、前朱雀(火)、后玄武(水)、中央后土”[5]。得益于道教的大力傳播，四象被風水師用于陰宅陽宅上，《撼龍經》利用四象進行點穴定塋的“求四象”：“四象者，脈息窟突也…突穴當鑿平定基”[6]；《陽宅十書》融入四象方位的觀念，介紹陽宅內外的吉兇情況，“水木金土四星龍，此作住基終吉利。唯有火星甚不宜，只可剪裁作陰地”[7]。成熟化階段的四象融入道教理論中，逐步走向成熟。

神秘化階段的四象多活躍于民間風水師之口，與風水聯(lián)系甚密，如明清時期的徽州，民眾的風水觀念濃厚，“風水之說，徽人尤重之,其平時構爭結訟,強半為此。”[8]在卜算、墓葬方面，風水師常利用四象的語言將經驗之談“神秘化”,使原本具有科學一面的四象顯得神秘、晦澀難懂。總體而言，四象的應用從初始的圖騰崇拜、方位辨析，擴大為建筑布局研究和理論學說建立，而后延展為聚落的選址布局與個體命運的占卜。

1.2 四象的應用領域

夏商時期古人為區(qū)分四個季節(jié)時段的太陽在黃道的位置，將黃道劃分為四個區(qū)域，并將這四個區(qū)域分稱為東蒼龍、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9]。四個區(qū)域用蒼龍、朱雀等命名是受分布在華夏各個地區(qū)的族群圖騰崇拜影響，如蒼龍對應東夷族的龍形圖騰信仰，朱雀對應少昊、南蠻族的鳥形圖騰信仰等。多元的民族文化經過漫長的融合，形成了四象的原始概念。目前，四象在各學科領域應用大致有三個方面：天文星象、時間季節(jié)劃分、風水堪輿。

天文星象：古代天文學中的星宿命名頗有深意，如眾星所圍繞的北極星(天極星、紫微星)被稱為帝星(見圖1)，四象星宿中的中心天極星——太一[10]，象征皇帝的居所，百姓則分布于黃道附近，代表青龍、白虎、朱雀、玄武，象征組成華夏民族的族群。

時間季節(jié)劃分：道教的“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中四象是指太(老)陰、少陰、少陽、太(老)陽。從一天理解，清晨陽氣逐漸上升，稱之為少陽；正午陽氣最盛，稱之為太陽；傍晚太陽西下，陰氣上升，稱之為少陰；夜晚溫度最低，陰氣最盛，稱之為太陰。從一年理解，春是陽氣上升的季節(jié)，代表少陽；夏是陽氣最盛時節(jié)，代表太陽；秋氣溫逐步下降，代表少陰，冬最冷陰氣最盛，則代表太陰。

風水堪輿：風水中的四象是當今主要認知。風水利用四象來表達方位的界定要素，將其比附為龍、砂、水等，如《葬經》中所描繪的“元武垂頭，朱雀翔舞，青龍蜿蜒，白虎馴俯”[11]，《陽宅十書》的“凡宅，左有流水謂之青龍，右有長道謂之白虎，前有污池謂之朱雀，后有丘陵謂之元武，是為最貴地”。四象與風水的互動常體現(xiàn)在山、水等命名上：山川為龍，城邑為鳳，風水師常選擇充滿寓意的詞匯對山川進行命名，如龜山、龍首山等。

2 四象在城市建設上的體現(xiàn)

城市建設對四象的利用，是在陰陽宅中四象應用的基礎上演化而來。在陽宅陰宅的方位選擇上，四象作為輔助手段出現(xiàn)，如在陽宅選址上的“左青龍右白虎，前有朱雀后有玄武”。城市是陽宅聚集之地，它被視為由眾多單位體的陽宅組成的大型陽宅，由此陽宅風水中的四象便延展到城市風水之中。

中國古代各地都有一種常見的居住圖示模式“葫蘆模式”[12]，即人所居住的地方是被各種景觀資源所包圍，追求圍合空間所產生的精神境界，圍合空間與四象空間“元武垂頭，朱雀翔舞，青龍蜿蜒，白虎馴俯”相似。四象空間是風水學將四象圖示印刻在地形地勢上，力求選擇良好的人居環(huán)境來建設城池。從風水格局上講，四象空間結構也符合風水格局所維持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呈現(xiàn)出四象情態(tài)(見圖2，圖3)。城市是人工環(huán)境的大集合，它要與所處的自然環(huán)境相協(xié)調，其協(xié)調要素多是自然環(huán)境中的山和水。我國歷代城市建設往往離不開山水，更有許多文人寄情于山水，這使得國人對于山水特別敏感，進而對山水要素的利用納入擇址筑城的考慮。山水在四象語言中充當極為重要的比附角色，通過對比多個古城空間不難發(fā)現(xiàn)，四象的格局在古城地圖上的特征十分明顯：地處四川的閬中古城，城東的梁山、大像山等山與城西的西山合為“左青龍右白虎”的格局，而煙洞山等作為玄武，錦屏山等山為朱雀，加之三面環(huán)水形成“山水環(huán)抱，沖陰和陽”的理想格局(見圖4)。除閬中外，綿州(現(xiàn)今綿陽)、樂山古城(如圖5，圖6所示)都遵循四象基本圖示，即古城背靠玄武，青龍白虎位其左右，朱雀位于城前。此外還有一些古城在平原丘陵地段沒有太多的山體供依附，這些古城將道路、河流、池塘、林木等要素替換原有的山，從而達到相同的目的。

3 宜賓古城四象空間的解讀

3.1 空間組織的核心

凱文林奇在《城市意向》中提出節(jié)點、標志、道路、邊界、區(qū)域，以這五種特定要素構建城市[13]。小節(jié)將古城具有代表性的標志羅列，并與四象空間進行疊加分析并得出結論：四象是古城空間組織的核心。中國人獨有的對山水的喜好，使得大部分的古城選址都會選擇有山有水之地，這也使得四象得以在大部分古城空間上顯現(xiàn)。以宜賓古城為例，古城基本滿足四象空間模式所要求的空間格局：翠屏山為玄武，營盤山為青龍，以古城南岸丘陵為白虎(原為丘陵地段，現(xiàn)今開發(fā)為宜賓新城)，白塔山為朱雀與古城隔江而望?！爸螙|，隔江，一名東山…遺址尚存，上有報恩寺塔，高二白尺”“治西，與師來山相連，山色四時常青，故名。舊有翠平書院”[14]，將縣志記載的資源整合羅列，分為人工標志：如人為建設的塔、廟等，自然標志：如催科山等(見圖7)，把四象的基本圖示堆疊至“標志”圖上，再根據四象的特點劃定四象基本范圍(見圖8)。從標志分布范圍分析，標志多數(shù)在四象圖示范圍中，且“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各自范圍內有不同數(shù)量的標志存在；從標志分布數(shù)量分析，按照古人對四象每類的理解不同，分布的標志資源也有差異：“玄武”作為城池的靠山擁有資源最多，青龍與朱雀次之，而根據古代“以左為貴”傳統(tǒng)映射至四象是指青龍要優(yōu)于白虎，因此青龍從高度和資源分布都超過白虎。根據凱文林奇對標志的釋義：標志是辨認城市范圍的線索，也是對“結構”的一種暗示，如果將“結構”理解為四象模式下的古城空間結構，可知標志的分布范圍影響古城空間結構。四象基本圖示作為劃定古城空間范圍的手段，影響著“標志”范圍分布，而青龍、白虎等可看作是標志在四象圖示范圍內的集合，因此四象是空間組織的核心。

3.2 城市營建的“極點”

城市營建的極點是指城市營建的最大范圍邊界，邊界是構成相鄰系統(tǒng)邊界的區(qū)域，具有過渡性和阻滯性[15]。古代城市在結合自然山水的營建中，善于利用尺度較大的城郊范疇來思考人居格局，因此城市營建的極點是將城邑郊野建設并入到城市營建范圍中的邊界。古城依照“利防御”“資保障”“益民生”“攬勝景”“壯觀瞻”等標準，從生活、安全、風景等多個角度構建人居格局[16]，人居格局的構建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以自然資源利用為主的山川河流，二是以人為建設為主的亭臺廟宇。人居格局的構建在城邑郊野建設上的體現(xiàn)是郊野景觀的塑造，構建人居環(huán)境格局的資源多匯聚于四象空間中：將四象空間外的周邊村落劃定不同區(qū)域可發(fā)現(xiàn)(見圖9)，玄武、青龍、朱雀和白虎會形成相應的景觀廊道，這些景觀廊道會朝著各個方向銜接其他城邑村落，同時廊道中的景觀點均被作為古人仰慕、朝望的聚焦點，成為“一方之望”。

3.3 人文脈絡的場所

諾伯格舒爾茨提出場所精神是一種人在與場所空間互動的過程中產生的一種場所感，或者說是一種精神思想[17]。從我國古代人文空間角度講，自然山水往往被賦予人文內涵，“一丘一壑，皆足以觸發(fā)人之性靈”，古人認為美好的山水環(huán)境都可以觸發(fā)人的心之所向，通向精神向往之地[18]。四象也是通過人文空間來承載和彰顯文化精神：將山川比附為神獸形態(tài)，利用山川特殊之處建設城市，塑造出具有特色的人文空間。宜賓流杯池位于催科山下的峽谷中，是宋代文豪黃庭堅為開展“曲水流觴”活動而建，不同時代的文人墨客們在流杯池雅集，各異的文化思想碰撞催生具有時代性的價值觀念，生成具有人文脈絡的場所。宜賓四象空間用語言勾畫的山川、廟宇以及四象空間內建立的場所等(如圖10，圖11所示)承載著各個空間所表達的不同人文思想，這些不同人文空間串聯(lián)起來一同構成城市文脈。四象構建的城市文脈與諾伯特所表達的人在不同的空間與之互動會產生不同的思想有著十分相似之處，“天人合一”與“詩意的棲居”從對場所的利用及場所精神的詮釋兩方面講，它們的思想、目的是相吻合的。因此，四象是古人追求與自然合而為一的精神寄托，也是古代構建人文脈絡場所的重要手段。

4 結語

優(yōu)秀傳統(tǒng)規(guī)劃的傳承與發(fā)展是當今國內學術界的重要使命。通過將四象與現(xiàn)代城市設計語言體系下的部分觀點進行比對，從三個方面對四象與現(xiàn)代城市設計語言的共通點作了一次簡略的探討，力求還原四象具有科學本質的部分，總結四象與現(xiàn)代城市設計中的互通之處。四象是結合城鄉(xiāng)規(guī)劃學、環(huán)境心理學、景觀學等多學科知識而構建的較為獨立的空間設計語言，其目的是創(chuàng)造良好人居環(huán)境，同時四象在城市營建上的利用，對于古今城市設計語言的互識互譯的體系構建具有研究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