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公元951年，波斯地理學家伊斯泰赫里斷定摩洛哥的西吉爾馬薩離一處金礦不遠。他補充道，“據(jù)說沒有任何一座金礦比這兒更大、金子比這里更純凈”，而且“通往這座金礦的道路異常艱難”。如果說跨撒哈拉貿(mào)易的事實削弱了第二句斷言的可信度，因為黃金正是通過跨撒哈拉貿(mào)易被運往薩赫勒，那么金礦的情況的確存在疑點——西吉爾馬薩城附近并沒有金礦。即使到了10世紀中期，這位地理學家獲得的信息還是有誤。半個世紀之前，雅庫比已經(jīng)能夠確定金礦位于撒哈拉沙漠另一端的加納王國之中。進一步來說，即使沒有根據(jù)，但更加真實的情況是，非洲王國加納所在的毛里塔尼亞南部地區(qū)也沒有金礦。地理學家混淆了黃金的生產(chǎn)地和購買地，后者總是聚集著形形色色的信息提供者。

很長一段時間里，人們沒有更多關于金礦的情況了。15世紀中葉，一位熱那亞商人，也是目前已知的第一位前往撒哈拉的拉丁天主教徒安東尼奧.馬爾方特，他的穆斯林庇護人在回答他黃金來自哪里的問題時，這樣說道：“我在黑人國家中居住了14年，從來沒有聽過誰能夠篤定地說：‘我可以作證，我們就是這樣找到并采集黃金的?！彪m然這個人也是一位商人，可能因為某些原因對對方撒謊，但我們可以確信一點：那個時代沒有任何旅行家或者地理家能夠得到更為確切的情況，只能確定沙漠駝隊所到達的黑人貿(mào)易國家不產(chǎn)黃金，黃金來自更遠的地方。

采摘黃金的神奇?zhèn)髡f讓黃金的來源地越發(fā)地撲朔迷離。10世紀初，一位作家寫道：“加納王國中的黃金就像是植物一樣從沙地中長出來，就像胡蘿卜一樣，人們在太陽升起的時候采集。”14世紀中葉，開羅王宮主管大臣尤馬里一板一眼地記錄下了他的聽聞。人們采集的黃金作物有兩個品種，“一種是在春天，在雨季結束的時候從沙漠中長出來：葉子長得像四季青，根部是黃金;而第二種黃金作物一整年都生長著;人們翻鑿土地，獲得狀似石子和沙礫的黃金根?！敝T如此類的故事編織出一幅由非洲掌權者和西非穆斯林所維護的人造傳說圖景，告訴北非貿(mào)易伙伴金礦的位置，用來哄騙他們，防止他們直接開采金礦，從而對金礦進行控制。這幅圖景的主要目的是引發(fā)好奇心，此外，毋庸置疑，如果撒哈拉沙漠政權只比北部貿(mào)易伙伴多知道一點黃金礦脈的消息，他們絕不可能直接掌控礦區(qū)的開采權，也不可能對黃金開采產(chǎn)生更多影響。讓我們看一看尤馬里關于這個話題還寫了什么吧：每年，人們從馬里把在黃金國中采集的黃色金屬果實帶給素丹;素丹還與黃金國簽署了一份友好協(xié)約?！叭绻氐は胍S金，就得服從規(guī)定。但這個國家的國王貿(mào)然嘗試過，如果他們占領任何一座黃金城市，在其中大行伊斯蘭教的話，黃金只會不斷減少直到蕩然無存……因此，這些國王任由異教徒掌控黃金國，服從規(guī)定，交納商定的黃金稅賦?！蓖饨晃有裏o能為力?？梢哉f，出產(chǎn)黃金的撒哈拉政權與他們名義上的政治君主一樣，雙方了解的黃金情況都是間接的。

我們不禁問道，既然黃金的開采地點不僅僅不為購買者所知，而且對供貨商來說也難以捉摸，而且黃金開采似乎并沒有被完全掌控，那么這種貴金屬的商業(yè)交易是如何進行的呢？首要的原因是，伊斯蘭商人在撒哈拉邊界遇到的那些供貨商同樣是中間商人。他們有一個名字：萬加拉人。萬加拉人起初是撒哈拉邊界的一個族群，幾個世紀之后他們一躍成為從事大宗商品貿(mào)易的專業(yè)團體，遍布西非各地。他們曾被賦予各種名字，如今他們被稱作迪烏拉人。萬加拉人形成了一個流動商業(yè)網(wǎng)，這些流動商販是不知疲倦的行者。伊斯蘭商人走出沙漠時，在加納或馬里市場上——兩個對稱的商業(yè)網(wǎng)之間的聯(lián)絡點——遇到的人可能正是萬加拉人。

從阿拉伯作家記述的時而混亂的材料中可以推斷出，萬加拉人定居在尼日爾河的岸邊，他們的住處在所謂的內(nèi)三角洲（每年洪水期間，湖泊、支流以及被淹沒的水塘交匯形成的水域網(wǎng)絡）方向上，或是在尼日爾河和巴尼河之間全部的“河間”區(qū)域，該地區(qū)可能更加符合史料中記載的“島嶼”這一名稱。不過該地不出產(chǎn)黃金。主要的大型礦脈位于塞內(nèi)加爾河及其支流法萊梅河之間的班布克、上塞內(nèi)加爾和上尼日爾之間的布雷、上沃爾塔地區(qū)（布基納法索舊稱）的洛比以及位于尼日爾的錫爾巴河谷，這些礦脈勾勒出萬加拉“網(wǎng)”在熱帶大草原上活動區(qū)域的邊界。這個區(qū)域網(wǎng)細密地覆蓋了大大小小的礦區(qū)，或者說以一處枯竭后緊接著開采下一處礦區(qū)的方式覆蓋所有礦區(qū)，他們通過如毛細血管般的渠道將黃金輸送至二級市場，其后再由流動商販將黃金送往撒哈拉沙漠中各王國的城市中。因此并不是這些國家在統(tǒng)籌黃金貿(mào)易，況且他們在礦脈地區(qū)只有微弱的干預能力。并不是黃金貿(mào)易國購買其南部的黃金再轉賣到北部，而是中間國建立了兩種貿(mào)易系統(tǒng)，并使交易安全且公正地進行。中間國賺取的不是差價，比如購買貴金屬礦產(chǎn)再將其賣出，他們的收入實際上來自收取過境商品的稅費，比如來自這邊的黃金，或是另一邊的鹽。

這種兩個陌生世界的遙遠關系，是一天或者一個短暫季度的合作關系，雙方不清楚對方是來自哪個世界的中間人，這種關系也是層層嵌套的，那個時代的作家試圖明白它的交易方式。比如10世紀中葉的麥斯歐迪這樣解釋道：“他們（擁有黃金的黑人）有一條分界線，來他們國家進行交易的人無法跨越這條界線。帶著商品的商人一直走到這條界線之前，把他們的貨物和衣服放在這里，然后退下。而蘇丹人拿著黃金上前來，在商品旁邊放下一定數(shù)量的黃金，隨后退下。如果商人認可的話，他們會再次上前，如果不滿意的話，他們便離開。然后，蘇丹人回來再加注黃金直到成交。”或者像雅谷特在13世紀初所敘述的：“精疲力竭的駝隊終于走到與黃金主人見面的地點。到達附近時，商人便開始敲打隨身攜帶的大鼓。鼓聲一直傳達到另一方耳中……當商人意識到有人聽到他們的鼓聲時，他們便擺開各人所帶的貨物……隨后便退回營地。蘇丹人帶著黃金來到這里，在每個商品旁邊放下一定量的黃金然后退回去。商人再次上前，拿走蘇丹人放在他們商品旁的黃金。最后商人擊鼓離去。”

不同國家的人如何見面，語言不通的人如何交流呢？——通過擊鼓。買賣雙方計量單位與貨幣均不一致的情況下，如何調(diào)節(jié)臨時市場的供求，如何規(guī)定雙方的交易用語？——通過不斷加注黃金。這種交易沒有公共法律的監(jiān)督，那么這種無人管控的交易該如何保證呢？——通過脫下并放下衣服的行為。無數(shù)次被記錄，但再沒有出現(xiàn)過的“啞巴交易”故事能夠解答現(xiàn)在的人所提出的一切疑惑。當然，這個故事就像“采集”黃金的奇妙篇章一樣，使中世紀撒哈拉市場中黃金貿(mào)易的實際情況更加虛無縹緲，但同時，展現(xiàn)了黃金交易的具體情景以及黃金貿(mào)易給北非商人帶來的憂慮。

（摘自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金犀牛：中世紀非洲史》 ?作者：[法]F.-X.福維勒-艾瑪爾 ?譯者：劉成富 ?梁瀟月 ?陳茗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