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斌
母親生長在舊社會,沒讀過一天書,斗大的字都不識一個,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婦道人家。然而她非常勤勞,又善于安排家務,總是用她身體力行來影響和教育自己的孩子。因為母親的努力,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樣艱苦的歲月,作為子女,我們都沒有受到過多的饑餓。
我家人口多,勞力只有父母倆,掙的工分不多,分到的糧食就自然更少。每年春節(jié)過后,糧食就所剩無幾,所謂的“青黃不接”就提前到了。日子總得要過,八口人要吃飯,要生存。母親只有巧計劃,早安排。平時就把日子安排得緊巴巴的,即使在秋收時候,也不純煮白米飯吃,總是雜糧野菜摻合著。還抓住空閑時間,利用屋邊地腳那一丁點空地偷偷地種一些南瓜。
于是,每當春節(jié)過后,母親就帶著我們早早在屋邊地角開始整地了。種進土里的南瓜籽,受到了溫潤肥沃泥土的孕育,不幾日,就漸漸撐破皮殼,沖開泥土,頂著瓜瓣長出來了。這時,母親懷著喜悅的心情告訴我們,玩耍時要小心,不要靠得太近,以免把它們損壞,我們興奮不已地答應著。小小的瓜芽不到幾日便長出片片毛茸茸的綠葉來,如嬰兒張開的小嘴,貪婪地吸吮著陽光和雨露,兩三天就轉青了,變成了鮮嫩的苗。母親隔三差五地拎著水桶,用葫蘆瓢慢慢地給那些秧苗澆水,從不落下一棵。又過幾天,就慢慢變成阿娜的藤蔓,有幾分羞澀,猶如少女一般,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和誘人的魅力,含羞地,試探地,又大膽地,沿著籬笆墻攀延。待稍長之后,有的順著地邊生長,有的爬上屋檐,纏繞在屋頂上。母親叫我們適時給它們施肥,澆水。根據(jù)長勢,母親又在其周圍豎起新的支架,或將其向著陽光充足的地方引導。南瓜苗兒不嬌氣,母親把它牽引到哪個方向就往哪個方向爬,搭上架子,就往上爬。當南瓜苗的枝枝蔓蔓像蒲扇般大的綠葉堆滿瓜架之時,婆娑的濃蔭“潑”下來,我家的整個院子便氤氳在水一樣溫潤的氛圍里。
南瓜長得也快,有扁圓形的,像石磨;有長形的,似睡枕。大大小小的南瓜有的暴露在瓜葉外,洋溢著一種“舍我其誰”的霸氣;有的躲在深處,透著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嬌羞。為了避免南瓜長大變沉后墜落,母親就用樹丫兒架著那些南瓜,或者讓我折些柳條編織成一個大大的網兜為它們套上??粗切┴澙返匚M了所有養(yǎng)料,把秋天那香噴噴的陽光曬足,變得金黃、沉厚的南瓜,母親就就叫我們把它們割下來,放到院落里一個一個地擺好晾曬,然后放進菜窖里儲存。那些南瓜大的有二、三十斤重,小的也有幾斤重,每年至少也要收獲幾十個。那時候,母親幾乎就這樣年復一年,利用人們談天休閑的時間,利用屋邊地角,帶著我們去種南瓜或者其他農作物。
“瓜菜半年糧”,在糧食奇缺的年代,那些南瓜之類的就成了我們充饑的主食。當糧食不足時,母親就把南瓜從菜窖里拿來,去皮,洗凈,切片,加入適量的水和米,煮成南瓜飯?;蛘呦劝堰m量的水燒開,再放進剁碎的南瓜煮成南瓜粥,或者直接煮一大鍋南瓜,放進適量的油鹽,供全家人食用。母親還不時地把切片的南瓜蒸熟,搗勻,制成南瓜餅,然后放在油鍋里煎至金黃,給我們當零食。還會把南瓜切成塊,分成片,晾成干菜。特別回味的是,母親把南瓜瓢里的籽兒洗干凈、曬干,到過年的時候再開始烹炒。當南瓜籽炒好后,沁人的香味直逼五臟六腑,悠悠的年味就在母親不停翻炒南瓜籽的瞬間越來越濃。有了母親的操勞和用心,南瓜伴隨著我們兄弟姐妹漸漸地長大,南瓜使我們一家度過了那段艱難的歲月,并且,我也從中學到了勞動的技能與本領。那時的母親雖然不懂得南瓜全身都是寶,它具有補中益氣,清熱解毒,增加營養(yǎng),促進生長發(fā)育的作用。但是,如今,我們姊妹能夠有一個健康結實的身體,自然有母親種植南瓜的功勞。
蹉跎歲月,母親步入耄耋之年,可母親對南瓜的情感愈發(fā)濃厚起來,每年她還是要堅持種不少的南瓜。我能理解母親賦予南瓜的這份特有的情感。在母親看來,南瓜不僅僅是一種普通的農家蔬菜,而是一個全新的生命概念:南瓜是堅毅的音符,曲折生長,卻奮發(fā)向上;南瓜是圓滿的韻律,花開蒂落,卻苦盡甘來。一個個南瓜,一縷縷情思,幾條條生命,成了母親給我們兒時上的最好的人生一課。我想,母親就像是那一根不屈不撓的南瓜藤,子女們就是藤上結的一個個南瓜。人生如瓜,猶如一粒南瓜的種子,哪怕是扎根一抔瘠土,迎著雨露陽光,也要生根發(fā)芽,開花結果,最后,瓜熟蒂落,葉落歸根,不斷書寫著歷史的變遷,繁衍著生命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