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程

1

1928年10月，上海度過煩悶的夏天，終于帶來了一絲秋天涼爽。

張成興走在回店的路上，心情特別舒暢。中共中央特別行動科（簡稱“特科”）指示新成立的電訊科科長李強建立中國共產黨的第一部電臺。李強讓柳先生主要負責試制無線電收發(fā)報機。張成興在春光電器商店當學徒，又是無線電愛好者，就在剛才李強告訴他，讓他在擔任試制小組成員的同時，還兼任聯(lián)絡員。張成興當即就激動地向李強表示，他一定不惜一切完成任務。

春光電器商店在上海的公館馬路（現在的金陵東路）上，那里沿馬路兩旁有一排騎樓，商店在底樓，二樓就住著沈老板一家。張成興和幾個店里伙計也在三層閣樓搭了一張鋪。自從接受任務以后，晚上店里一打烊，張成興就伏在工具桌上研究起他的收發(fā)報機。

張成興參加革命說起來和沈瑩瑩有關。沈瑩瑩比張成興小兩歲，還在圣馬利亞女中讀書，雖然是沈老板的千金，可一點也沒小姐脾氣，像個男孩子大大咧咧。兩人相處很好。沈瑩瑩在學校是個革命積極分子，那次要參加游行硬是拉上了張成興。不想快到集合點就聽見了槍聲，沈瑩瑩是個小姑娘，見到這陣勢自然害怕的只會哭了。張成興拉起她就跑，穿過一條弄堂，發(fā)現前面街角一個人倒在血泊中掙扎著，張成興停下了腳步……那人硬支起身，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包，手伸向張成興，竭盡全力說：“麥琪路33號……”說完頭一歪就死了。后面警笛響起，張成興猶豫了下，拿過紙包，拉起沈瑩瑩就跑。

回到店里，兩人誰也不敢再提此事。可是那個藏在床頭下的油紙包包，讓張成興寢食難安。按理說這事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蓮埑膳d是個善良講誠信的孩子，他知道受人之托應該盡力幫人完成，況且這是用生命托付的事，如果沒有重要的情況，他是絕不會貿然把如此重要之物交給一個陌生人。張成興和沈瑩瑩商量，決定把這油紙包包送去那人所說的地址。

麥琪路33號是幢西式洋房，開門的是位戴眼鏡的先生，聽張成興說明來意，把張成興請進房里。當他接過油紙包包時有些驚訝，他拿著紙包去了書房里有好大一會兒，出來的時候緊緊握住張成興手連連道謝。張成興是后來才知道，那個油紙包包里面是用暗碼寫就的中共上海地下黨的聯(lián)絡地點和名單。從此，張成興和這位眼鏡先生有了來往，眼鏡先生就是李強……

張成興想得出神之時，肩膀猛地給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店里的伙計阿三。阿三說話有點結巴，人是老實巴交的，就是喜歡占便宜。他似乎對張成興這幾天在做什么事很是關心，總是不懷好意地沖著張成興笑，張成興給他笑得不自在。

“你……你這幾天做的……好事，別以為我不知道?！卑⑷囝^轉了半晌，才吐出這幾個字。張成興直直地盯著他：“什么事？”

“就……這事。”阿三指著工具桌上的零件，“你……是不是在幫共產黨做事，那……是要掉腦袋的知不知道？”

張成興手一哆嗦，還是鎮(zhèn)靜下來：“你胡說什么??？是不是想害我？”

“我……我這是在幫你。我告訴你，我本來也接觸過共產黨，整日提心吊膽的不說，哪天賠上性命都不知道。再說他們給你什么好處？值得嗎？”阿三一激動，說話也不結巴了。

張成興看著阿三笑了：“謝謝師兄的好意。你想多了。我只是愛好罷了，就我這水平能搞出什么來，別抬舉我。”

“別把我的警告不當回事。”阿三甩出這話，眼睛里冒出股邪火，張成興心里“咯噔”了一下。

2

店鋪上了門板以后，沈老板把張成興叫到了后堂。沈老板是張成興寧波鄉(xiāng)下的遠房親戚，對張成興很嚴格。

“你還有一個月就要滿師了。你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家要的是什么？要的太太平平過日子，明白嗎？”沈老板板著臉，張成興點了點頭。沈老板一拍桌子吼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偷偷在搞什么無線電，還把店里的電器拿給人家？”

張成興忙說：“我喜歡無線電，也算是業(yè)務范圍里的事情吧。電器是朋友托我買的，他們付錢的呀?！?/p>

確實柳先生需要的電器都是他開出清單，李強出錢，張成興從店里買的。沈老板氣憤地舉起手：“這些電器都是當局嚴格控制的，如果給他們知道那是要抓去坐牢殺頭的……”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沈老板急忙關上門，拉住張成興的手都在顫抖，“小祖宗，他們殺死的共產黨人還少嗎？就在去年的‘四一二殺的人喲……那血都能流成河啊！”

“一個人倒下去，總是還會有人站起來……”

“別說，別說了?！鄙蚶习咫p腳都要跳起來了，“你這個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做人太耿直，人家看勢頭不對，躲都來不及，怎么你還偏偏往上湊。你沒瞧見每天報上都有人申明脫離共產黨?！?/p>

“人各有志?！睆埑膳d緊緊咬著嘴唇。他不知道應該對沈老板說什么，他的信仰和許多道理沈老板是無法理解的。

沈老板的聲音一下變得蒼老了：“我都把話到這個份上，你要是還堅持要做你的事情，那我把丑話說在前頭，你離開我的店，隨便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牽連我們就好?！?/p>

張成興愣了下，拉開門出去了，門外站著正在側耳偷聽的阿三。張成興知道是他在沈老板那里告的狀，狠狠推開了他。

禮拜五下班，阿三說他要請張成興吃飯，硬是把他拉到一家小菜館。

還沒坐定，就來了一個穿中裝的男子，這人長得高高大大，一只眼睛上罩著一塊豬皮，是個“獨眼龍”。阿三輕聲對張成興說，“獨眼龍”是一個包打聽，得罪不得。“獨眼龍”一來就沖著張成興嚷嚷：“我們來個開門見山，我早就盯上你了，你向我坦白，到底是誰讓你來買電器的，派什么用處……”

張成興是個機靈人，一聽這話就裝起戇來，眼睛眨巴了幾下：“我聽不明白，什么意思？”

阿三拉了下張成興的衣角，說：“你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坦白吧?！?/p>

“獨眼龍”哼哼一笑，猛一拍張成興肩膀：“兄弟，你要是把實話告訴我，不僅沒你的事，還會能得到幾塊大洋的獎勵……”

“聽見沒有，還有大洋的獎勵。嘻嘻！”阿三的眼睛都發(fā)直了，“說吧?！?/p>

張成興知道這是阿三把這事捅到了“獨眼龍”那里，看來他們多少掌握了情況，來硬的肯定不行。張成興也結巴了起來：“這……這事情是……朋友托朋友，朋友轉朋友，轉到我這里來的呀。他們只說要買幾個電器……這樣，給我?guī)滋鞎r間，我打聽出來到底誰是買家，我告訴你，好不好？”

“好，我給你三天時間，你要是給我?；ㄕ?，到時我把你抓起來?！薄蔼氀埤垺币话炎プ埑膳d胳膊，張成興連連叫痛，只得點頭。

張成興及時把這情況匯報給了李強，李強讓他停止一切活動，等待通知。

3

剛進得店里，張成興就發(fā)現沈老板臉色不對，沈瑩瑩站在一旁也是一副沒有辦法的模樣。沈老板板著臉說：“張成興，我們這座廟太小，留不得你了，你走吧……”

阿三在一旁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聽老板這么說了，趕緊對張成興喝叱道：“老……老板叫你走了你聽見沒有？不過，師傅你再給他三天時間，讓他找好地方再走吧?！?/p>

“不行?，F在就給我滾蛋！”平時好說話的沈老板，今天顯得不通人情，沖著張成興罵道，“滾，我不要看見你，快滾！”邊罵邊把鋪蓋扔到張成興跟前。

張成興求助的目光投向沈瑩瑩，她也一反常態(tài)地不理他。張成興只得跪下給沈老板磕了個頭：“謝謝師傅這么多年對我培養(yǎng)……”

張成興紅著眼圈拿起鋪蓋往外走了。阿三叫了起來，攔在張成興面前：“你，你不能走……你答應‘獨眼龍的事情……”

“阿三，我爸讓他滾你沒聽見嗎？走吧走吧?！鄙颥摤撏崎_阿三，拖起張成興就往外走，到了弄堂轉角，她輕聲對張成興說，“阿三打電話給我爸聽見了，那個包打聽說你要是不配合他們，他們就要帶警察來抓你?！?/p>

這么說是沈老板在救他，張成興背后驚出一片冷汗。沈瑩瑩說他家在浦東有一幢房子，沈瑩瑩帶著張成興就往那里趕。

浦東的房子在楊思鎮(zhèn)上，獨門獨戶的老式本地人家房子，大客堂帶著東西四間廂房，還有一個很大的院子。推開門來，張成興樂了。原來這里是春光電器商店的一個倉庫，里面一應電器俱全。張成興能安心在這里研究制造收發(fā)報機。

沈瑩瑩像個男孩一樣拍著張成興肩膀，說：“我夠意思吧！不過，帶你來這里，千萬不能讓我爸知道，我爸這人不壞就是膽子小，他怕你被抓去砍頭，還怕連累我們全家，你明白嗎？”

“師傅是什么樣的人我會不明白?！睆埑膳d想到沈老板用趕他走的方法，救了已經被“獨眼龍”盯上的他，心里充滿感激。

“以后外面跑腿的事情我?guī)湍阕?，你就窩在這里盡量不要出去。好不好？”沈瑩瑩要張成興約法三章。

李強得知情況，讓張成興暫時在楊思住下。偶爾柳先生也會來這里，他是主要負責收發(fā)報機的制作，缺少零件什么的也會來找找，有時也對張成興作些指導和交流下他們“研究”的電臺。張成興知道柳先生是個自學成才的“無線電專家”，聽說李強請他來制作收發(fā)報機還有個故事。

虎丘路上有一家專門經營無線電器的商店，柳先生精通無線電，專門去那里看器材或者找外文圖書資料。李強也時常去那里，兩人成了朋友。柳先生那時是法租界工部局報務處的一名小職員，熟悉電臺。一次柳先生中無意中說起，說他也能制作收發(fā)報機。李強瞧著他只是笑，柳先生也笑了：“你是不相信我對無線電癡迷到什么程度。”

“要是有人真請你制作一臺收發(fā)報機，怎么樣？”李強半真半假說。柳先生一把抓住李強，連連叫好。

“真要是這樣，你怕不怕？”李強的目光直直盯著他。

柳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不怕那是騙人的。我相信你是個好人，為好人做事，就不怕了?！?/p>

就這樣，柳先生冒著生命危險，開始制作第一臺收發(fā)報機。

4

俗話說，偷雞不成蝕把米。這話應在阿三身上再貼切不過了。本想在“獨眼龍”那里告發(fā)張成興，能得到幾塊大洋。不想“獨眼龍”不是個好惹的主，他見張成興不見了蹤影，就把氣全部出在阿三身上。阿三給他們狠狠打了一頓不說，還限令他在一周之內必須找到張成興，不然要他小命。阿三實在沒有辦法，想去沈瑩瑩那里打聽，正好給沈老板聽見，二話沒說，也把他趕出了春光電器商店。這下，阿三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了。阿三有個抽鴉片的毛病，煙癮上來了就到處借錢。借的錢總是有人逼著他要還的，阿三想著要弄錢也只能找到張成興才能有大洋。想來想去，只有通過沈瑩瑩才能尋到張成興。阿三暗中盯緊沈瑩瑩。

沈瑩瑩每個禮拜總有一天去楊思，給張成興送吃的穿的什么的。不想她的行蹤讓阿三發(fā)現了。阿三只是知道師傅在浦東有一處房子，沒想到這房子現在成了張成興的避護所。阿三瞧著那23號的門牌，得意地笑了。阿三把這個消息報告給了“獨眼龍”，“獨眼龍”馬上讓他帶路，兩人來抓張成興。

正從張成興那兒回去的沈瑩瑩，在鎮(zhèn)上發(fā)現了阿三和“獨眼龍”兩人。鄉(xiāng)下的房子都是差不多的，阿三轉了幾圈不認得來時的路了，只是記得那門牌，“獨眼龍”大聲罵著他，阿三反復地嚷著23號，找到23號門牌就是了。沈瑩瑩一聽知道他們搞不清方向，忙抄小路趕到張成興那兒。張成興想著這房子里有許多電器，正是柳先生制造收發(fā)報機要用的材料，不能讓他們摸到這兒。他腦子一轉就有了對策。

阿三和“獨眼龍”終于找到23號門牌，打門進去，人家正好媳婦在坐月子，“獨眼龍”蠻橫地說要搜查共產黨，這家人家不讓，他們硬是要往里闖，見著產婦一臉驚恐的模樣，兩人還嘿嘿大笑。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就挨了一大巴掌。幾個男人沖出來，把阿三和“獨眼龍”一頓亂打。“獨眼龍”還想撒野，有人叫著三叔，一個軍官帶著幾個荷槍實彈的士兵走了進來，嚇得“獨眼龍”趕緊點頭哈腰往外跑去。

“獨眼龍”和阿三捂著臉，來到大路?！蔼氀埤垺庇职寻⑷活D暴打。阿三更是阿三了，說他明明是記得23號，怎么里面是家產婦人家呢。其實他們不知道，張成興暗中把門牌摘下，掛到了那家人家門前?！蔼氀埤垺毕肓讼?，對阿三說再去找，哪怕掘地三尺不信找不到他。

見著“獨眼龍”和阿三被人家趕出門的丑態(tài)，張成興和沈瑩瑩在暗中高興。突然張成興想起什么，叫聲不好。原來今天柳先生要來這里拿電器材料，如果讓“獨眼龍”他們發(fā)現，那可要闖大禍了。

“那怎么辦??？”沈瑩瑩急得只是在屋里亂轉，張成興自言自語，“他們不認識柳先生，他們是沖著我來的。那他們抓了我就會回去了，對，就是這個主意。”

張成興拉過沈瑩瑩一陣耳語。張成興從后門轉了出去，剛到鎮(zhèn)上就看見“獨眼龍”和阿三在茶館店里喝茶。張成興有意在茶館店門口轉了轉，阿三看見了他，急忙拉著“獨眼龍”追了出來，張成興就往鎮(zhèn)外跑去，兩人緊緊追來。

就在這時，張成興看見柳先生剛從車站出來。張成興急忙想避開，柳先生看見了張成興，以為張成興是來接他的，趕忙招呼。張成興說什么都來不及了，后面“獨眼龍”已經跑了過來，張成興急中生智，撒腿就跑，邊跑邊沖著“獨眼龍”喊：“你來抓我呀，你來呀，有本事來呀?！?/p>

“獨眼龍”和阿三向張成興追去，柳先生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正當他再返回車站時，一個用圍巾蒙著臉的姑娘將一包東西往他手上一塞，柳先生登上了馬上發(fā)車的汽車。

在楊思橋上，張成興終于被兩邊夾擊的“獨眼龍”和阿三堵在橋上。

“獨眼龍”押著張成興得意地向浦東渡口走去，他伸出一個巴掌在張成興面前，“你跑呀，這叫孫猴子逃不出如來佛的掌心。”

張成興沖著他只是笑。到了渡船上，“獨眼龍”剛點上一支煙，只聽得“撲通”一聲，身旁的張成興已經躍入黃浦江……

5

張成興從小就在浙江海邊長大，十多歲時就能潛在水里好長時間，橫渡黃浦江對他來說不在話下。當然他不能再在浦東待著了，張成興轉移到了虹口。柳先生需要的電器，他也不能再去春光電器商店取了，阿三一直蹲守在商店門口。張成興只有通過其他辦法去搞。好在他原來是做這一行的，遍布上海的大大小小的電器商店，哪家有什么貨他都是知道的。虹口也有幾家比較大的商店，他就是去那里“淘貨”。

自從蔣介石的“四一二”反革命大屠殺以后，當局對共產黨人的搜捕已經是喪心病狂，他們寧愿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對出售電器、藥品之類敏感商品的店鋪，外松內緊，暗地里實行全面監(jiān)控。

張成興原來認識華中電器店的一個小伙計，也答應幫著他搞到他要的電子管，約好時間取貨。那天到達店里的時候，張成興就發(fā)現了有些不對勁，走進店堂，那小伙計看著張成興的臉是僵硬的。還沒等張成興反應過來，突然外面沈瑩瑩的聲音響起，沈瑩瑩在門口對著一人在大聲罵道，你要不要臉，一直跟著我做什么。也就在這時，通向后房的門簾掀起，張成興看見了“獨眼龍”闖了出來，張成興低聲一吼，閃身撲向門外，拉起沈瑩瑩就跑?！蔼氀埤垺痹诤竺嫫疵穪?，整整過了五條馬路，兩人才氣喘吁吁?？吭趬?。從沈瑩瑩斷斷續(xù)續(xù)的訴說中，張成興才知道出了事。

原來“獨眼龍”打聽到張成興在虹口，早晚他會在電器商店露面，就在各個商店布下眼線。果然張成興在華中電器商店出現了，他們訊問了小伙計，小伙計不知里面有那么多道道，害怕不過就透露了張成興找他買電器的事情。事后想想不對勁，怕張成興有危險，又打電話到春光電器商店想關照他一聲。小伙計不知張成興早就離開了春光店。電話是沈瑩瑩接的，她一聽就知道怎么回事。問清楚他們約定的時間， 她想來給張成興報信，可是晚了一步，眼看著張成興進了店，她只能用和人吵架弄出點動靜來給張成興報警。

“這‘獨眼龍像個幽靈，不把他甩掉，我們的事遲早會壞在他手里的?！睆埑膳d不無擔憂地說。沈瑩瑩想了想說：“這樣，你把你要的東西告訴我，我在我家店里找，找不到的話我來想辦法，你不要出面了?！?/p>

“可是這樣你會有危險?！?/p>

“雖然我不能問你到底做的什么事，我相信你做的一定是件大事，你不怕我也不怕?！鄙颥摤撛趯W校就是個對革命充滿向往的熱血青年。

沈瑩瑩伸出了手，張成興握住她手的時候，眼睛有些濕潤。

6

經過這一系列的事情，李強覺著現在要做的有兩點。一是要盡快找到一個安全住所，二是要找到一個能提供收發(fā)報機制作所需電器的人。李強想起了一個人，就是上海灘上有名的蔡老板。他叫蔡叔厚，是我黨的紅色國際特工，從日本歸來的電機工程師，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紹敦電機公司”。

柳先生很快住進了蔡老板的紹敦電機公司。張成興還是在外圍幫著警戒和跑腿，有時間也會跟著柳先生學習。自從到了蔡老板那里，所有電器都由蔡老板來操持，而且蔡老板也是這方面的工程師，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可是，張成興怎么想到“獨眼龍”又找到了他。這回“獨眼龍”沒有先前的氣勢洶洶，而是把張成興叫到弄堂口，低聲說：“這樣，你們的事我也不想管了，只要你肯放點血，我們這事就兩清了?！?/p>

張成興死盯著“獨眼龍”，表面上顯得很淡定，他不知道這家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緊不慢問：“你打算怎么兩清？”

“你給這么個數，我就不來糾纏你們，也決不去警察局告發(fā)你們。”“獨眼龍”伸出一根手指，張成興噢了一聲，“行??！”

張成興邊說邊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大洋，“獨眼龍”臉色變了：“你玩我是不是？一根金條！不拿來我就一直死盯著你，弄死你。聽著，三天以后中午十二點，在外灘天文臺下面，我在那里等你，你要是拿不出金條，不要怪我對你下手了?！?/p>

“獨眼龍”從張成興手里奪過大洋，哼著小調走了。一張照片從“獨眼龍”的口袋里掉下，張成興撿起一看，是國民黨的一個少校照片，后面還有地址，還有一大串數字。張成興幾乎明白了這照片在這個“包打聽”那里是怎么回事。他手里攥著軍官照片，有了主意……這個“獨眼龍”就是個定時炸彈，這樣的人不除，早晚會構成莫大的危險。

三天的時間馬上到了，中午時分，張成興來到外灘天文臺不遠處的馬路。

“獨眼龍”也準時到了，站在下面東張西望.張成興遠遠看著他，“獨眼龍”不時看表，眼看約定時間已過，“獨眼龍”有點不安，來回走動。這時一輛軍車停在了“獨眼龍”跟前，照片上的那個軍官出現在他面前，走上前一個巴掌打向“獨眼龍”?！蔼氀埤垺蹦涿畎ご蛭嬷樝胝f什么，只聽見那個軍官放聲大罵，“你這個‘包打聽好大膽子，竟敢打聽到我們軍隊里來了，是不是不想活了?！?/p>

“獨眼龍”想分辯什么，軍官已經拿出槍，對著“獨眼龍”就是一槍，只聽得一陣尖叫，路過的人一哄而散?！蔼氀埤垺钡乖谘粗?，他到死都不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成興只是把那張照片裝進信封，并在數字下面劃了一道紅杠，提醒了一句，你們的勾當都讓人摸清了。下面是“獨眼龍”約他在外灘天文臺下面的時間，和“獨眼龍”的特征。張成興并不知道，“獨眼龍”打聽到了這個軍官什么，那個數字又代表著什么，總歸是和軍隊有關，也許是這個軍官的致命點落在了“獨眼龍”這個包打聽那里。張成興本來是想讓那個軍官去對付“獨眼龍”，不想軍官會直接對他下手，由此可見“獨眼龍”掌握他們的并不是小事。

經過這一磨練，張成興變得成熟了。他在蔡老板和柳先生那里又學到了不少無線電知識，李強夸獎他，將來會成為我黨的一名優(yōu)秀的無線電情報人員。

1929年的夏天，在法租界蔡老板的公寓里面，中國共產黨的第一臺無線電設備正式制作成功，黨的第一束紅色電波從上海發(fā)出。周恩來得知這個消息后，當即決定，把這臺無線電設備送往江西革命根據地，負責這次運送任務的就有張成興。

（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