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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鼠疫是一種比人類更古老的疾病，主要是流行于野生嚙齒動物間的一種自然疫源性疾病。中國歷史上很早就有鼠疫的相關記載。這種傳染病曾在14世紀席卷歐洲，成為讓西方人聞之色變的“黑死病”。19世紀末期，隨著中國大批人口向關外移民，鼠疫也于1899年7月第一次在東北爆發(fā)（營口），直接導致1610 人死亡。①參見遼寧省衛(wèi)生防疫站、中國醫(yī)學科學院流行病學微生物學研究會：《遼寧省鼠疫流行史》，1973年，第8～9 頁。此后，東北地區(qū)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爆發(fā)一次鼠疫，其中以1910—1911年間發(fā)生的鼠疫病情最為嚴重，致死達6 萬多人，迫使在東北地區(qū)擁有利害關系的各國聯合進行了衛(wèi)生防疫。鼠疫成為東北民眾揮之不去的惡魔。1940年東北地區(qū)新京（今長春）、農安鼠疫不期而至，“令世人為之驚愕”②阿部俊男：「新京に発生せるペストに就て（一）」、『日本醫(yī)學及び健康保健』第3245 號、1941年8月、5 頁。，而這一次的疫情爆發(fā)卻與東北以往所發(fā)生的鼠疫情況有所不同，諸多證據指向了日軍731 部隊，是日軍在日偽統治區(qū)域內進行細菌實驗的結果。滿鐵研究首席專家解學詩先生曾在1997年提出“新京、農安鼠疫謀略”的觀點，認為這場鼠疫與1940年日軍在浙江前線使用的鼠疫病菌有著重大聯系。③解學詩：「新京鼠疫謀略·一九四零年」、松村高夫、解學詩等：『戦爭と疾?。浩呷徊筷牑韦猡郡椁筏郡猡巍?、本の友社、1997年、73～146 頁。不過，也有一些學者對日軍731 部隊在偽滿首都附近進行鼠疫病菌實驗持懷疑的觀點。日本方面不少學者也迫切希望弄清事件背后的真相，從20世紀90年代起著手整理查閱原731 部隊成員的醫(yī)學論文等資料。慶應大學的松村高夫在慶應大學醫(yī)學部論文集里發(fā)現了該校1953年前后裝訂成冊的“高橋正彥鼠疫病菌論文集”，其中1942年、1943年寫成的“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詳細介紹了高橋（時任731 部隊軍醫(yī)少佐）參加1940年新京、農安鼠疫“防疫工作”情況。①松村高夫：「新京·農安ペスト流行（1940年）と731 部隊」、『三田學會雑誌』第95 卷4 號，2003年1月。2011年，細菌戰(zhàn)研究者奈須重雄在日本國會圖書館關西館發(fā)現731 部隊少佐軍醫(yī)金子順一撰寫的《金子順一論文集》，該論文集中的“PX（鼠疫跳蚤）效果略算法”確鑿無疑地揭開了日軍731 部隊在日偽統治區(qū)域內制造鼠疫，將毫不知情的普通民眾用作細菌戰(zhàn)實驗對象的事實。②金子順一：「PX 効果略算法」、『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1 部第30 號。本文正是在上述學人不懈努力的基礎上，重新梳理了日軍731 部隊其他成員及參與“防疫工作”的日方人員返回日本后撰寫的醫(yī)學論文等資料，以期還原日軍731 部隊于1940年在新京、農安人為制造鼠疫災難的全過程。

一、新京、農安鼠疫的爆發(fā)

這場鼠疫首先在農安爆發(fā)。1940年6月17日，居住在農安西大街農安醫(yī)院附近的陳萬弟突然發(fā)病死亡。此后，在西大街農安醫(yī)院附近陸續(xù)出現了類似的急性病患者的死亡，就連診療他們的農安醫(yī)院醫(yī)生李奎芳也于6月30日發(fā)病身亡（參見表1）。到7月7日，剖檢死者的吳元林也被查出了鼠疫病菌，確定了發(fā)病原因。但是，這并沒能阻止鼠疫病菌的擴散，鼠疫從農安醫(yī)院向西門外、東街、南街迅速蔓延，席卷了全城。高橋正彥的論文里，統計了從6月鼠疫爆發(fā)到是年12月疫情結束的160 多天，農安共發(fā)現354 名患者（死亡298 人）。③注：高橋正彥報告中患者人數為353 人；阿部俊男報告中的數字比較明確，當時日偽政府公布患者人數為354 人，其中死亡298 人，治愈54 人，觀察中2 人。阿部俊男：「新京に発生せるペストに就て」、『日本醫(yī)學及健康保健』第3245 號、1941年8月、6 頁。當時的農安縣城人口有3 萬人左右，致病率已然超過1%，屬于高污染區(qū)域，整個農安縣城只剩下“防疫本部（百斯篤隔離所）是農安唯一的安全地帶”④原文二：「昭和十五年度夏期満鉄醫(yī)院実習報告（六）：満州國農安に於けるペスト防疫に參加して」、『九大醫(yī)報』第50 卷第3 號、94 頁。。不過，實際的情況應該比日偽政府公布的數字更為嚴重，在農安城中廣泛存在著“隱匿鼠疫病亡尸體的現象”⑤高橋正彥：「昭和15年農安及新京ニ発生セル『ペスト』流行ニ就テ」、『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514 號、1943年、7 頁。，“在防疫處置實施過程中，早已風聞縣城內有人秘密將鼠疫患者掩埋，當局為了安定人心只是在私下進行了探查，僅私下秘密下葬的人數不下100 人，1941年春的化冰期到來后，又挖起了70 余具尸體。⑥阿部俊男：「新京に発生せるペストに就て（一）」、『日本醫(yī)學及び健康保健』第3245 號、1941年8月、6～7 頁。

農安爆發(fā)鼠疫之后，偽滿地方當局雖然加強了滅鼠與衛(wèi)生工作，但死亡人數依然逐步增加，6月4 人、7月54 人、8月167 人、9月98 人、10月86 人、11月10 人。⑦高橋正彥：「昭和15年農安及新京ニ発生セル『ペスト』流行ニ就テ」、『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514 號、1943年、5 頁。從高橋正彥與九州大學醫(yī)學部學生原文二的報告看，鼠疫最初是以“鼠類之間的傳播，然后再傳染給人的方式”⑧高橋正彥：「昭和15年農安及新京ニ発生セル『ペスト』流行ニ就テ」、『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514 號、1943年、18 頁。，其傳染方式屬于腺鼠疫⑨原文二：「昭和十五年度夏期満鉄醫(yī)院実習報告（六）：満州國農安に於けるペスト防疫に參加して」、『九大醫(yī)報』第50 卷第3 號、94 頁。，但隨著病菌的變異，這場鼠疫轉變成為人傳人的肺鼠疫，于是農安的鼠疫開始傳到了偽滿“首都”——新京。

關于新京方面的防疫工作，原文二在前往農安途中路經新京時寫到：“8月24日出發(fā)前往農安疫區(qū)時，需要向偽“滿洲國”民生部提交個人簡歷，以偽滿政府臨時雇員身份獲得‘防疫委員證’后方可進入。此時的新京因為農安的鼠疫爆發(fā)變得異?；靵y，并實行了嚴格的檢疫?！雹庠亩骸刚押褪迥甓认钠跍衡熱t(yī)院実習報告（六）：満州國農安に於けるペスト防疫に參加して」、『九大醫(yī)報』第50 卷第3 號、93。但偽滿政府的這些防疫措施并沒能阻擋鼠疫向新京的傳播，9月下旬爆發(fā)。關于新京鼠疫的源頭，高橋與阿部的研究中雖然都提出了不少疑問，但結果都斷定是來自農安。①高橋正彥：「昭和15年農安及新京ニ発生セル『ペスト』流行ニ就テ」、『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515 號、1943年、28～30 頁。阿部俊男：「新京に発生せるペストに就て（一）」、『日本醫(yī)學及び健康保健』第3245 號，1941年8月，第6～7 頁。尤其是阿部的報告中，還對新京鼠疫的原因提到了當時的坊間已然流傳著“謀略”一說。然而這個謀略一直被掩蓋了半個多世紀，才被解學詩先生再次提出，最終通過日本學者奈須重雄在關西國會圖書館發(fā)現了金子順一的論文才得以印證。②注：關于新京鼠疫發(fā)生，不少日本學者及國內部分學者認為日軍不會在日本人口聚集的新京進行實驗，加之受到日本大規(guī)模銷毀相關資料，使得這場鼠疫與日軍的“謀略”很難找到相關證據。直到解學詩先生通過對大量的資料閱讀與分析，在《戰(zhàn)爭與惡疫：日軍對華細菌戰(zhàn)》（人民出版社，1998年）一書中才提出日軍“謀略”的推斷。不過，由于解學詩先生在成書之時，日本方面的新資料均未發(fā)現，解先生對日軍的“謀略”都是采取了謹慎的推斷。參見解學詩、松村高夫：《戰(zhàn)爭與惡疫：日軍對華細菌戰(zhàn)》，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

表1 1940年農安鼠疫發(fā)生初期的患者統計表③高橋正彥：「昭和15年農安及新京ニ発生セル『ペスト』流行ニ就テ」、『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514 號、1943年、3 頁。

9月23日，居住于新京的東三條通42 號的日本軍屬太田安次突發(fā)高燒住進滿鐵醫(yī)院，翌日轉日本陸軍醫(yī)院，29日胸內苦悶口吐血沫病亡。同時發(fā)病的還有家住太田附近開犬貓醫(yī)院的田島一家人，該動物醫(yī)院的雇工王合23日發(fā)病、25日死于自家，25日田島的三女兒忠子發(fā)病，27日、28日與王合同住一屋的中國人宋丕德和韓秀臣發(fā)病，28日田島二女兒天津子發(fā)病、29日死亡。日偽當局早就對農安的鼠疫保持了高度警惕，新京一發(fā)現鼠疫苗頭就立刻將患者身上所采集到的病菌送往陸軍醫(yī)院，并迅速聯系了偽新京市特別警察廳衛(wèi)生課，決定全面實施鼠疫防疫工作，30日起將田島犬貓病院附近的三角地帶全面隔離。④高橋正彥：「昭和15年農安及新京ニ発生セル『ペスト』流行ニ就テ」、『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515 號，1943年，2～4 頁。

這是偽滿“建國”后，第一次在“首都”發(fā)現鼠疫病情，對日偽當局而言非同尋常。為了防止疫情在55 萬人口（其中日本人12 萬多人）的“首都”蔓延并威脅日本對中國東北的統治，偽“滿洲國”的警務機構、衛(wèi)生機構、軍隊、滿鐵、紅十字會等相關機構于10月1日召開防疫會議，并設置防疫本部，由掌握新京實際統治權的田村副市長直接管轄，實施全面防疫工作。日偽當局在切斷三角地帶（田島犬貓醫(yī)院附近的南廣場、東三條通、曙町、日本橋通）的交通后，在這個區(qū)域開始進行消毒、滅鼠、除跳蚤等衛(wèi)生工作。①高橋正彥：「昭和15年農安及新京ニ発生セル『ペスト』流行ニ就テ」、『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515 號、1943年、4 頁。但是，病菌并沒有被完全消滅，在三角地帶又陸續(xù)發(fā)現了鼠疫患者，從9月份疫情爆發(fā)到12月疫情結束，新京共發(fā)現28 名患者（1 人治愈）。②新京工事事務所：『ペスト防疫作業(yè)報告書』，1940年，附表。

對新京、農安鼠疫在臨床上的表現，時任偽新京特別市立千早病院院長的安部篤惠在報告中有詳細記載，該院一共對29 名（3 人治愈）患者進行了詳細觀察與解剖。鼠疫病毒侵入人體后首先表現為高熱，通常為39—40 攝氏度；而心臟受到細菌攻擊后迅速轉弱，脈搏也隨之轉弱；病人的精神狀態(tài)在發(fā)病初期比較清醒，但末期特別是死亡前一日必定急劇惡化，有狂躁不安、興奮、暴躁等表現。③安部篤恵：「百斯篤の臨床」、『九大醫(yī)報』第15 卷第5 號、1941年5月、158～160 頁。該院收治的兩個病例④安部篤恵：「百斯篤の臨床」、『九大醫(yī)報』第15 卷第5 號、1941年5月、160 頁。筆者注：上述這些病例的臨床表現，在戰(zhàn)后均被整理成英文資料提交給美國。的臨床表現如下：

第17 例 10 歲男子（中國東北人）

10月1日注射鼠疫預防針；

10月5日作為健康原因隔離者收容（曾居住于發(fā)病者的家中）；

10月6日傍晚發(fā)病發(fā)熱，39.2 度；

10月7日體溫38.8，脈搏100，手能摸到右鼠蹊腺小豆大，無壓痛感，全身癥狀不明顯；

10月8日早晨，精神恍惚，不安恐怖，體溫37.1 度，脈搏100，附其父言：這孩子跟瘋了似的。淋巴腺腫脹無壓痛感。傍晚，升至39.8 度，呈現肺水腫癥狀，口有泡沫液流出。隨之痙攣死亡。

第25 例 31 歲男子（日本人）

10月16日傍晚感到寒冷，發(fā)熱；

10月17日到附近醫(yī)生就醫(yī)，感覺病癥奇怪，讓其前往檢診鼠疫。當時肩部有約二錢銅板大小的腫瘤，周圍發(fā)炎，有壓痛感。右鼠蹊腺也有壓痛感。傍晚以鼠疫疑似病例收治，此時腫瘤如雞蛋大小，甚痛；

10月18日雞蛋大小的腫瘤產生水皰，周圍發(fā)炎，傍晚在水皰液中檢出鼠疫菌；

10月19日早間與昨日無異，傍晚，腫瘤顯著變大如拳頭大小，中心部位破開并形成潰爛，潰爛面有黑色不潔濃稠之物；

10月20日潰爛面顯著變化，腫瘤周圍發(fā)炎面積擴大，右鼠蹊腺所對的淋巴管發(fā)炎；

10月21日淋巴管炎、淋巴腺炎十分明顯，劇痛感，無法翻轉。鼠蹊腺上皮膚有紅腫狀，下午精神恍惚，不安焦躁，坐起；

10月22日早，死亡。

綜上所述，1940年新京、農安發(fā)生的鼠疫，細菌毒性十分強大，致死率奇高。農安爆發(fā)的鼠疫最初通過鼠類、跳蚤迅速擴散病菌，隨著天氣變化及病菌的擴散，鼠疫病菌發(fā)生了變異，由原先的腺鼠疫發(fā)展成為人傳人的肺鼠疫。從農安發(fā)生鼠疫到10月，日偽當局通過行政力量對農安進行了嚴格的防疫控制，希望將疫情控制在農安境內（用以觀察鼠疫病毒的傳染性）。但鼠疫病菌依然以人傳人的方式傳播至新京。時任偽滿國立衛(wèi)生技術廠長的阿部調查后發(fā)現，除三角地帶之外，新京城內也發(fā)現了許多帶菌鼠，而確認這些疫情的實際傳播情況確實到了無從下手的地步了。①阿部俊男：「新京に発生せるペストに就て（一）」、『日本醫(yī)學及び健康保健』第3245 號、1941年8月、7 頁。根據偽滿的統計，是年偽滿境內鼠疫患者多達2550 人（參見表2）。當鼠疫病菌傳播至新京之后，偽滿境內的幾大權力機構才迅速啟動了防疫應急機制，與此同時，關東軍與731 部隊也逐步從新京、農安鼠疫事件的幕后走到了臺前。

表2 1930年代偽滿境內鼠疫患者數量表②阿部俊男：「新京に発生せるペストに就て（一）」、『日本醫(yī)學及び健康保健』第3245 號、1941年8月、6 頁。

二、日本731 部隊在新京、農安的活動情況

日本731 部隊在日本軍隊序列上屬于特殊部隊，接受參謀本部與關東軍司令部雙重指揮。究其在中國東北的活動，“作為作戰(zhàn)、戰(zhàn)車單位，731 部隊接受松村少將為首的關東軍司令部第一（作戰(zhàn)）部指揮、監(jiān)督。同時，731 部隊隸屬于關東軍司令部軍醫(yī)部，即梶塚中將指揮”③松村高夫、解學詩等：『戦爭と疾?。浩呷徊筷牑韦猡郡椁筏郡猡巍弧⒈兢斡焉?、1997年、111 頁。。因此，731 部隊在偽滿境內的活動是直接受關東軍司令部指揮的。在農安發(fā)生鼠疫后，關東軍密切關注疫情的發(fā)展，關東軍司令官梅津美治郎給時任日本外相松岡洋右的報告書中就明確提到“本年6月17日農安縣為鼠疫始發(fā)地”④梅津美治郎發(fā)、松岡洋右收電報，第501 號，1940年11月4日（外交史料）。轉引自松村高夫、解學詩等：『戦爭と疾病——七三一部隊のもたらしたもの』、本の友社、1997年、102 頁。，但是，關東軍屬下的731 部隊在農安爆發(fā)鼠疫疫情后，一直沒有任何行動。直到新京爆發(fā)鼠疫之后，梅津美治郎立即于10月5日下達關作命丙第699 號“任命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長迅速以其所部人員及材料進行防疫”⑤「極秘 陸満密受第一五八六號 関作命丙第六九九號」、『陸満密大日記―S15―11―78』、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C01003631200。。

與此同時，作為731 部隊領導的石井四郎看到新京與農安縣的鼠疫爆發(fā)，表現出了狂喜的心態(tài)，準備前往鼠疫爆發(fā)區(qū)域以加強對實際使用細菌作戰(zhàn)的研究，并組織了最強陣容的“防疫班”。⑥韓曉、辛培林：《以活人為材料進行的細菌實驗活動》，孫邦主編《日偽暴行》，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580 頁。10月7日，731 部隊開赴新京進行所謂的“防疫工作”，并在偽滿的國防會館懸掛起了“關東臨時鼠疫防疫部隊本部”的條幅。石井四郎抽調了日本在中國東北地區(qū)的陸軍醫(yī)院及各醫(yī)院的部分醫(yī)生，甚至還從日本國內調用了一些醫(yī)學部學生加入。⑦注：由于九州大學離中國最近，九大出身的醫(yī)學學生被抽調進入偽新京進行“防疫工作”。安部篤恵：「百斯篤の臨床」、『九大醫(yī)報』第15 卷第5 號、1941年5月、155 頁。這支所謂的“防疫隊”分為本部與撲滅隊兩部分，下轄衛(wèi)生將校60 人、衛(wèi)生下士官57 人、衛(wèi)生兵160 人，同時還組建了452 人規(guī)模的別動隊（參見表3）。石井親自坐鎮(zhèn)國防會館召開防疫會議，直接指揮偽滿民政部保健司、偽新京市衛(wèi)生處、偽新京市衛(wèi)生試驗所、偽滿洲國紅十字會、滿鐵臨時防疫委員會、偽新京憲兵隊、偽滿獨立憲兵隊、偽滿首都警察廳、偽新京鐵道警護隊、協和會偽新京本部等，構筑起了所謂的“以軍隊為主體、軍官民一體的防疫體系”⑧高橋正彥：「昭和15年農安及新京ニ発生セル『ペスト』流行ニ就テ」、『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538 號、1943年、2 頁。。

“防疫”體系原本應該是以撲滅鼠疫為主要任務，但實際情況卻是恰恰相反。僅從人員的配備而言，731 部隊為首的防疫隊主要以研究、檢診、檢索為主。731 部隊進入疫區(qū)后，就開始大肆進行戶口調查，尋找鼠疫患者，根據三品彥八的供述，“全市共收集到活鼠720 只，并裝入木箱送往哈爾濱，以供石井部隊作為細菌培養(yǎng)，而且將東三條感染地區(qū)的30 戶人家全部焚毀”①江田憲治：『証言 人體実験：七三一部隊とその周辺』、同文館、1991年，177 頁。。石井四郎還利用“防疫”需要，將新京地區(qū)的部分非軍事用途醫(yī)院置于其控制之下，比如有新京特別市立千早醫(yī)院、偽滿洲國國立衛(wèi)生技術廠、馬疫研究所等。②本文所引用的日文文獻資料就包括偽新京特別市立千早醫(yī)院院長安部篤惠、偽“滿洲國”國立衛(wèi)生技術廠廠長阿部俊男的相關醫(yī)學報告。這些衛(wèi)生機構被731 部隊嚴密監(jiān)控，而所謂的別動隊自進城之日起就開始大肆抓捕鼠疫病患者及疑似病患者，并將他們集中到上述衛(wèi)生機構。偽新京畜產醫(yī)科大學學生鈴木元之供述，這一期間大約有130 名的中國人被強制隔離，送至千早醫(yī)院收容……其中有約30 個中國人被用于活體解剖實驗。③小林英夫：『細菌作戦』、同文館、1992年、245～246 頁。731 部隊進入新京僅一個星期之后，就向關東軍及滿鐵提出進入鼠疫源頭農安縣的要求。10月16日，關東軍司令官梅津美治郎發(fā)布“關作命甲第380 號”。隨后，石井開始集結其在新京的731 部隊主力（關東軍臨時防疫隊農安派遣隊·雁部隊），于19日至20日之間分三批由滿鐵鐵路總局負責從新京向農安縣運送近千人的隊伍。從日方公布的農安防疫情況看，十月末的農安縣城實際上已經跨過了鼠疫病情的最高峰，到處都有鼠疫患者的尸體。731 部隊此時進入農安并不是為了所謂的“防疫”，而是要在農安人民身上獲得剛剛從死神那里逃出來的“鼠疫數據”。731 部隊自進入農安縣城后，迅速開展鼠疫病情調查，肆意抓捕患者，要求中國居民接受所謂的“檢查”以配合日軍的調查。而防疫班又往往以防疫之名，行猥褻奸污之實。許多中國人即便發(fā)病也是偷偷將尸體掩埋。731 部隊為了獲得疫區(qū)第一手的鼠疫流行數據，挨家挨戶搜查被掩埋的尸體，并將尸體挖出，解剖取走最重要的感染部位。岡野今吾供述“1940年10月下旬起的三周時間，我以新京憲兵分隊情報系軍曹的身份與部下二人被派往吉林省農安縣，……死亡患者200 人之多，對其中的50 具尸體進行了解剖，銷毀了50 戶民宅”①小林英夫：『細菌作戦』、同文館、1992年、243 頁。。顯然，岡野所看到的數量只是一部分，實際情況應該是遠遠超過他所見到的。

表3 1940年偽新京鼠疫防疫隊之組成結構表④高橋正彥：「昭和15年農安及新京ニ発生セル『ペスト』流行ニ就テ」、『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538 號、1943年、3 頁。 單位：人

731 部隊在農安縣城進行了為期兩周的“防疫工作”之后，于11月7日又迅速從農安撤退，與此同時，新京也于11月1日開始撤銷防疫工作，11月6日新京的防疫隊本部也解散了。但這兩地的鼠疫在11月并沒有完全得到控制，此后農安還有10 人患病死亡，新京也有2 人患病死亡；731 部隊撤退之后還命令兩地繼續(xù)收集鼠疫跳蚤與老鼠。以阿部俊男為首的偽滿洲國國立衛(wèi)生技術廠從11月4日起開始接手新京方面的搜索疑似患者工作，11月7日之后全面接手。偽新京醫(yī)科大學的山本教授就承擔了留守繼續(xù)研究、收集鼠疫病菌的任務，11月12日至12月14日一共進行了46 具尸體的解剖，其中3 具尸體檢出了鼠疫病菌。②阿部俊男：「新京に発生せるペストに就て（二）」、『日本醫(yī)學及び健康保健』第3246 號、1941年8月、5 頁。

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石井四郎的731 部隊在10月7日進入新京，進行了為期一周的所謂“防疫工作”之后就轉而向農安進發(fā)，731 部隊在農安進行的“防疫工作”也僅僅兩周時間。這支部隊在新京、農安兩地迅速移動，所進行的“防疫工作”也主要以搜索與研究病菌為主，在鼠疫并沒有得到有效控制的情況下又迅速撤離，只能說明731 部隊并不是為了防疫，而是與兩地爆發(fā)的鼠疫事件有著莫大的關聯，他們只在乎新京、農安兩地收集到的鼠疫病菌與調查病菌擴散情況。

三、日本731 部隊進入新京、農安的罪惡目的

對日本731 部隊進入新京、農安進行所謂的“防疫工作”，絕不是為了撲滅鼠疫傳染，也不能簡單地理解為731部隊渴望從這場瘟疫中獲取新型鼠疫病菌。解學詩先生在《戰(zhàn)爭與疫病——日軍對華細菌戰(zhàn)》一書中就直接指出日本731 部隊是新京、農安鼠疫的始作俑者，不過解先生也沒有明確指出731 部隊進入新京、農安的目的及具體的“謀略”到底是什么。實際上，通過分析原731 部隊成員高橋正彥的醫(yī)學論文，或可揭開731 部隊在新京、農安從事“防疫工作”的罪惡目的。

日本在發(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之后，就開始著手擴編731 部隊的規(guī)模。1938年該部隊轉移至哈爾濱南郊的平房后，迅速擴建成為一支擁有2600 人規(guī)模的細菌部隊。731 部隊本部下屬的第1 部是細菌研究部，在該部下設16 個班，③第一部細菌研究部下屬笠原班（病毒）、田中班（昆蟲）、吉村班（凍傷）、高橋班（鼠疫）、江島班（痢疾）、太田班（炭疽研究）、湊班（霍亂）、岡本班（病理·解剖）、石川班（病理·人體標本）、內海班（血清）、田部班（傷寒）、二木班（結核）、草味班（藥理）、野口班（斑疹）、在田班（X 光）、有田班等。森村誠一：『悪魔の飽食』、角川文庫、1993年、23 頁。高橋正彥正是鼠疫班的負責人。

高橋的論文中詳細記錄了731 部隊進入新京、農安之后，迅速對下水溝的跳蚤、老鼠進行了收集與調查工作，通過檢測兩者所攜帶的鼠疫病菌率弄清了病菌傳染路徑，從而摸清了新京、農安鼠疫病菌在人群中發(fā)病、傳播的模式。日軍在新京一共抓獲了6 種老鼠，共計13735 只，其中溝鼠占絕大多數為13633 只，共有63 只溝鼠帶菌，帶菌率約為0.46%，其他老鼠卻無帶菌現象（參見表4）；而農安共抓獲325 只溝鼠，其中9 只帶菌，帶菌率高達2.8%，高橋由此得出“溝鼠之間的病菌傳染給人是最直接的傳染途徑”的結論，高橋通過這些數據的分析認為，鼠疫病菌通過溝鼠之間的傳染得以擴大，通過溝鼠所攜帶的跳蚤為媒介實現了向人的傳播。④高橋正彥：「昭和15年農安及新京ニ発生セル『ペスト』流行ニ就テ」、『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515 號、1943年、11 頁。

除此之外，731 部隊還將患者或尸體身上取得的器官運回哈爾濱平房進行了更嚴密的解剖與試驗。高橋班成員對124 具尸體進行了“全身解剖，對淋巴腺、各內臟及主要器官進行了有菌檢測”，通過鏡檢試驗、培養(yǎng)試驗、動物試驗、臟器熱沉降反應試驗等，得出58 人是由于鼠疫導致直接死亡的結論。①高橋正彥：「昭和15年農安及新京ニ発生セル『ペスト』流行ニ就テ」、『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526號、1943年、3頁。高橋班還從新京、農安兩地收集到71 株病毒樣本，結合從老鼠、跳蚤、虱子分別獲得的29 株、9 株、1株的細菌樣本（共計110 株），進行了分離、培養(yǎng)的試驗。高橋班對這些細菌樣本進行了詳細的記錄，包括采集日期、姓名、性別、年齡、發(fā)病癥狀、經過、轉歸、采集部位、普通寒天斜面培養(yǎng)、遠藤寒天平板培養(yǎng)等，對所采集的細菌樣本的毒性做了詳細的數據整理。

表4 1940年新京各地區(qū)帶菌溝鼠調查結果表②高橋正彥：「昭和15年農安及新京ニ発生セル『ペスト』流行ニ就テ」、『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515號、1943年、12頁。

可見，731 部隊進入新京、農安之后，嚴密搜索與研究每一位患者與死者，其罪惡的目的是為了調查細菌實驗結果，弄清鼠疫病菌的發(fā)病、傳播的整個病理構造。通過對這些數據的分析與研究，日軍堅信鼠疫細菌是“最優(yōu)秀的彈種”③金子順一：「PX 効果略算法」、『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1 部第30 號、第1 緒言。。而這些彈種又與同期日軍在南方戰(zhàn)場上使用的細菌武器有著直接聯系，日軍迫切希望能夠用這些細菌武器摧毀中國的抗戰(zhàn)精神，擾亂后方的國民經濟。

四、新京、農安鼠疫與南方抗日戰(zhàn)場的關系

日本731 部隊在二戰(zhàn)結束前有計劃地大規(guī)模銷毀了諸多罪證，加之日本政府刻意隱瞞日軍的犯罪證據，在金子順一論文被發(fā)現之前，人們很難對731 部隊就是新京、農安鼠疫的幕后始作俑者下定論。解學詩先生于1997年在查閱了諸多資料后也只僅提出了“謀略說”，卻無法提供新京、農安鼠疫與南方戰(zhàn)場的細菌戰(zhàn)之間的直接論據。2011年，日本學者奈須重雄在日本國會圖書館關西館發(fā)現的金子順一的論文，為人們揭開了這一謎團。④參見王希亮：《日本發(fā)現細菌戰(zhàn)新資料的主要內容、史料價值及其意義》，《抗日戰(zhàn)爭研究》2012年第1 期；奈須重熊著、羅建忠譯：《日軍細菌戰(zhàn)罪證新資料：金子順義論文集的發(fā)現及其意義》，《武陵學刊》，第37 卷第3 期，2012年5月。

金子順一的論文，披露了731 部隊先后于1940年6月對農安、大賚進行兩次投放鼠疫病菌的事實：6月4日投放了5 克帶菌跳蚤，6月4—7日投放了10 克帶菌跳蚤。在731 部隊制造新京、農安鼠疫的同時，南方戰(zhàn)場的中國派遣軍制定了所謂的“ホ”作戰(zhàn)計劃，這是1940年6月5日制定的細菌作戰(zhàn)計劃。⑤井本熊男1937年7月至1941年末擔任當時侵華的支那派遣軍總參謀，特別是從1939年末至1940年末在設于南京的支那派遣軍司令部工作，他將其任期內的工作記錄寫成《業(yè)務日志》（該日志現保存于日本防衛(wèi)廳），該日志中明確記載了所謂的“ホ”作戰(zhàn)計劃。日方以井本的《業(yè)務日志》屬個人日記為由未能全部公開，只由日本中央大學吉見義明等人曾閱覽過其中部分內容，并手抄了其中關于日軍在浙江與湖南使用細菌戰(zhàn)的內容。上田信：『ペストと村』、風向社、2009年、78～85 頁。為了能夠順利達成該作戰(zhàn)計劃，日軍在1940年7—11月之間，還大量生產了鼠疫病菌。①上田信：『ペストと村』、風向社、2009年、77 頁。這些細菌武器被運到了前線，日軍在浙江的衢縣和寧波、湖南的常德等地大規(guī)模投下了鼠疫病菌。文中，金子順一所演算的PX 效果略算的目的就是，以運用細菌作戰(zhàn)的效果弄清細菌“作為實際兵器的條件與使用量之間的關系”②注：金子順一的論文只分章節(jié)而沒有具體的頁碼，以下引用只注明章節(jié)部分。金子順一：「PX 効果略算法」、『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1 部第30 號、第1 緒言。。根據金子論文所載（參見表5），731 部隊在6月4日對農安投入鼠疫病菌就導致8 人死亡，隨后的鼠疫泛濫致死607 人；6月4—7日投入鼠疫導致第一次感染死亡人數12 人，病菌擴散后致死2424 人。結合前文所述731 部隊的“防疫工作”，我們有理由確信1940年新京、農安的鼠疫事件是日軍為加強南方戰(zhàn)爭的攻勢，而在東北地區(qū)用中國老百姓進行了一場檢驗鼠疫病菌實際傳染性的實驗。

表5 既有作戰(zhàn)效果概覽表③金子順一：「PX 効果略算法」、『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1 部第30 號、第3 前提及仮定。

這一實驗的結果讓侵華日軍對細菌戰(zhàn)的破壞力有了新認識。是年10月，日軍通過飛機在衢縣、寧波等地低空投撒鼠疫病菌10 公斤。但是，這種低空直接投撒細菌的方式，似乎并沒有起到等量的效果。翌年，731 部隊在進攻常德時就改進了低空撒播鼠疫細菌的方式，將帶菌跳蚤和糧食、碎布等污染物一同投放，使得投放細菌數量減少的同時提高了鼠疫病菌著地后的存活率與殺傷力。1942年石井四郎發(fā)明了細菌炸彈后，在江西等地僅僅以0.131 千克（KG）的帶菌跳蚤就超過了1940年在衢縣投放8 千克（KG）帶菌跳蚤的殺傷力。金子在其論文中通過對六次使用細菌的效果的分析，以“（地區(qū)）·（方式）＝使用難易度×使用時生存率×有效濃度形成效率×達到效率×10”④金子順一：「PX 効果略算法」、『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1 部第30 號、第4 効果略算法。數學公式的推算出以下五種細菌戰(zhàn)的效果系數：

1、市街·低撒＝0.9×0.9×0.8×0.8×10＝5.2

2、市街·高撒＝1.0×0.8×0.2×0.5×10＝0.8

3、市街·暴擊＝1.0×0.5×0.8×0.8×10＝3.2

4、市街·謀略＝1.0×1.0×1.0×1.0×10＝10

5、野戰(zhàn)·低撒＝0.9×0.9×0.8×0.5×10＝3.2

其中，第4 種的“市街·謀略”的細菌作戰(zhàn)方式的殺傷力是最大的，即便放在今天這也仍是細菌戰(zhàn)、生物戰(zhàn)中對敵方造成最強破壞力的作戰(zhàn)方式。所謂的“謀略”就是731 部隊通過喬裝之后，有計劃、有預謀地直接在抗戰(zhàn)后方中國人群居住區(qū)內投入鼠疫病菌，只需數克或數十克的帶菌跳蚤就能導致鼠疫病菌毒性在該地區(qū)發(fā)揮出最大的致死率。而這種細菌作戰(zhàn)方式是在悄無聲息中進行的，不僅對當時中國抗戰(zhàn)戰(zhàn)力造成極大打擊，而且對抗戰(zhàn)后方的社會、經濟、民眾心理形成了巨大且持續(xù)性的破壞，這一點我們可以從731 部隊在衢縣、寧波、常德、廣信、廣豐、玉山等地的投放量與致死數量得以證實。而且，金子順一論文還提到，在鼠疫病菌成功擴散之后（第二次），“通常在此后數年內還會繼續(xù)發(fā)生大小類似的病菌流行”①金子順一：「PX 効果略算法」、『陸軍軍醫(y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1 部第30 號、第5 効果発現狀況。。這一推斷也為歷史事實所證明，衢縣在1943年之后幾乎年年都有發(fā)生鼠疫的報告，東北在1946—1948年之間也還發(fā)生過鼠疫大流行的事件，②參見趙曉紅：《1940年代浙江鼠疫流行與政府應對》，《浙江檔案》2015年第5 期；郭洪茂：《東北光復后的鼠疫猖獗流行的歷史背景》，《東北淪陷史研究》1998年第2 期。直到1950年代初在中國共產黨政府強有力領導下進行了嚴格的衛(wèi)生防疫工作之后，才基本根除了鼠疫細菌的影響。731 部隊所投放的鼠疫病菌對污染地區(qū)的破壞之慘烈與影響之深遠，由此可見一斑。

五、原日本731 部隊成員的相關資料今何在

新京、農安鼠疫事件中，日軍對患者、死者、老鼠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解剖實驗，還對投放帶菌跳蚤的培育數據等資料進行了詳細的整理與分類。其中相當部分的資料在1943年被石川刀太郎運回日本國內，此后為了躲避美軍的轟炸與戰(zhàn)后盟軍的清算，這些資料被秘密地保存于山林之中。戰(zhàn)后，石井四郎等日本731 部隊的主要戰(zhàn)犯們?yōu)榱吮苊獗蛔肪繎?zhàn)爭責任，與美國進行了骯臟的交易——以731 部隊“免受戰(zhàn)爭罪起訴”換取731 部隊殘存的研究成果。美國在1945—1947年之間對731 部隊與細菌戰(zhàn)進行過四次調查，其中負責第四次調查的埃德溫·希爾博士從日本拿到的資料最終整理成《希爾報告》。1991年這批資料在美國陸軍達格威（Dugway）試驗場被發(fā)現，該報告的主要內容就包括了1943年被秘密運回日本的關于新京、農安鼠疫事件的資料，資料一共分為三種，均為731 部隊提交的英文醫(yī)學論文：G 報告（鼻疽菌、glanders）、A 報告（炭疽菌、anthrax）和Q 報告（鼠疫菌、plague epidemic）。③松村高夫：『論爭·731 部隊』、晩聲社、1994年、資料1「ヒル報告」。

731 部隊中重要的成員因得到美國的庇護，免于被追究戰(zhàn)爭責任，這些“魔鬼們”在戰(zhàn)后則搖身一變繼續(xù)身披白大褂從事醫(yī)學工作，相當多的731 部隊成員還陸續(xù)獲得了醫(yī)學博士的頭銜。這些人撰寫的醫(yī)學論文中，或多或少地都將他們在中國進行的各種實驗數據寫入論文中，本文所提到的金子順一的論文正是在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關西分館）50 萬冊的博士論文中發(fā)現的，關西分館還保存著不少原731部隊成員的醫(yī)學博士論文（參見表6）。后續(xù)的研究工作就需要中日兩國史學工作者發(fā)揚鍥而不舍的精神，通過不斷地挖掘新史料，以更好地揭露日軍進行細菌戰(zhàn)的罪惡歷史事實。

2019年6月19日，日本滋賀醫(yī)科大學西山勝夫教授等人向媒體宣布，他們在日本國立公文書館保存的二戰(zhàn)后日本政府公文書中，又發(fā)現了一批1950—1951年編寫完成的“731 部隊”組織機構、支部隊員構成和二戰(zhàn)戰(zhàn)敗前后的行動等資料——“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部隊概況”。根據日本方面的報道，這一最新資料表明，731 部隊由本部和五個支部構成，大連支部一直到二戰(zhàn)戰(zhàn)敗為止“主要從事細菌研究及生產”，林口、牡丹江、孫吳、海拉爾等四個支部都保存了“細部（詳細）調查票”、隊員姓名與軍銜、原籍等；而且，這批資料不僅有各支部組織變遷過程表，還有記錄戰(zhàn)敗前后各支部部隊行動的地圖——“行動群經過要圖”，以及他們的途經地點、日期、會合、戰(zhàn)斗等詳細行動記錄；根據日本1951年的統計，當時返回日本的原731 部隊成員總計達3262 人。④「731 部隊、詳細な隊員情報や組織機構が判明 70年前の公文書を新発見」、『京都新聞』2020年6月22日、https://www.kyoto-np.co.jp/articles/-/285364［2020-06-22］。

由此可見，二戰(zhàn)后日本政府為了隱瞞惡行，將這個魔鬼部隊相關成員和資料進行了嚴密的“處理”，但這種行徑依然抹殺不掉事實，通過歷史學、醫(yī)學工作者的努力合作，加大調查力度，依然能夠從浩如煙海的資料中揪出躲在歷史黑暗深處的“魔鬼”，讓世界永遠以此為戒！

表6 部分原731 部隊成員獲得醫(yī)學博士學位的論文（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關西分館藏）①松村高夫：「731 部隊の細菌戦と戦時、戦後疫學」、『三田學會雑誌』第106 卷第1 號、2013年4月、65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