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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燈滅,一輪“紅日”掛在舞臺上,幾個男人背著手開口唱:“黃河的水不停地流,流過了家,流過了蘭州……”《樂隊的夏天》第二季第三期比賽最后一場,《黃河謠》一響起,躁動的空氣瞬間停止,全場陷入久久的沉靜。
這首《黃河謠》沒有伴奏,野孩子樂隊主唱張佺一頭銀發(fā)被吹得朝兩邊散開,有種世外高人的氣息,他開口就是裂帛般的腔調(diào),一字一句砸在聽眾心上。合唱的聲音悠遠渾厚,飽含歲月的故事,他們唱哭了周迅,也唱上了熱搜。
假如中國民謠是一棵大樹,它的一條根一定在西北,而野孩子樂隊就是西北民謠的魂。這支樂隊浸潤著黃河上游的水,寫歌是為了唱給天、唱給地聽,也唱給蘭州和黃河邊上的姑娘聽。他們的歌聲像西北那片熱土,蒼涼、內(nèi)斂、持重。
知乎上有一個問題:“為什么聽野孩子樂隊的歌會哭?”有人在下面回復:“因為我們也是野孩子??!”
野孩子樂隊創(chuàng)立距今已25年,最初由張佺和索文俊在杭州組建。隨后不久兩人回到故鄉(xiāng)蘭州,沿著黃河采風,深挖西北民間音樂。例如信天游(一種陜北的民歌形式)、花兒(一種在甘肅、青海和寧夏非常流行的民歌),還有秦腔(陜西的地方戲曲),都成為他們音樂語言的組成部分。
后來,兩人又帶著民謠來到北京,擴增樂隊人員,開酒吧并演出,在這里結識了大量的音樂人。2003年因經(jīng)濟問題,酒吧被迫轉讓,野孩子樂隊暫時解散。2004年索文俊因病去世。
幾番風雨變故,讓野孩子樂隊的很多歌曲添上了“悲”的底色。主唱張佺一個人背著冬不拉,從蘭州出發(fā)去西藏,再從西藏到云南。他在路上寫了一首《遠行》,他說:“北風抽打在身體和心上,遠行吧遠行?!痹凇堆弁狈健防?,他們唱“我走過了生活,我沒聽見歌唱”;在歌曲《生活在地下》中,他們吶喊“生活為什么是一首最難唱的歌,愛過的人他不能說出來”;他們懷念索文俊,創(chuàng)作了《石頭房子》,歌詞中寫道:“山崗的舊石板上長滿了雜草,空蕩蕩的石頭房子里坐著一個青年,他自己唱歌,自己走路……”
野孩子樂隊的歌接近大地和勤勞質(zhì)樸的人民,這些人的經(jīng)歷極易走進聽眾的內(nèi)心。但在我看來,“悲”是這支樂隊的底色,但絕不是唯一。2011年在圈內(nèi)好友的支持下,野孩子樂隊重組,現(xiàn)由張佺、郭龍、馬雪松、王國旭、武銳組成,集體定居在大理。離家半生,樂隊成員始終保留少年心性,同時兼具沉默、堅毅、慈悲。他們種田、喝酒,偶爾出來看看世界的變化,主唱張佺說:“我們還在尋找、了解生活,但我知道我們會活著,寫歌、唱歌?!?/p>
回歸后的野孩子樂隊,音樂也越發(fā)多元,包容性更廣。明快而富有民間色彩的節(jié)奏和獨具風格的演唱,對現(xiàn)代音樂和民間傳統(tǒng)音樂的有機結合,他們的音樂既不是對傳統(tǒng)民間音樂的簡單模仿,也不是生硬地改編傳統(tǒng)民間音樂,他們的作品記錄著中國民間音樂的歷史。
《大橋下面》是野孩子樂隊第一張正式的錄音室專輯,也是樂隊重組并演變?yōu)槲迦司幹坪?,對這個階段音樂生活和狀態(tài)的一個記錄。主唱張佺說:“每個人都需要對一段時間的生活進行一次整理,才能從容地邁向下一段路程。作為一個樂隊,我們自始至終都是這樣?!?/p>
專輯共有10首作品,全部以吟唱的民歌曲調(diào)來構建音樂人的心靈家園。例如流傳于南北朝時期的黃河以北的《敕勒川》以冬不拉開篇鋪陳,曲調(diào)改編自一首圖瓦民歌,圖瓦人的祖先正是敕勒人和鮮卑人……野孩子樂隊以精致音質(zhì)再次還原質(zhì)樸的地域之聲,讓民謠像民歌一樣,流過世間簡單、干凈的耳朵。
初聽這張專輯,我覺得野孩子樂隊的音樂是睿智的、生動的。歌曲《趕路的人》沒有詞,曲子卻如行云流水,畫面感極強。音樂一響起,你似乎就能看見有人在匆忙趕路。有詞的歌曲,寫得又很像詩,或樸素安寧或充滿智慧,耐人尋味。在《旭日旅店》中,他們反復吟唱“旭日河邊的旭日旅店,有人悲傷得如癡如醉”,悲傷是苦的,但悲傷得如癡如醉,就頗有詩歌的意境了,正如音樂人張瑋瑋所說:“野孩子樂隊在用音樂帶詩歌回家?!?/p>
專輯里面還有一首歌叫《鮮花只為自己開》,以輕快的哈薩克曲調(diào)作為鋪墊,兩段主歌的歌詞相互對應。第一段先拋出問題:“淚水從來不是為悲傷來,鮮花不為人看而開,故鄉(xiāng)不只是你出生的地方,少年不懂醉酒的滋味。”但到了第二段,樂隊則對這些問題進行了充滿智慧的解答:“淚水應該是為了喜悅來,鮮花是為了自己開,去到那遠方才是你的故鄉(xiāng),回味無味才是美味?!?/p>
類似這樣的表達,在這張專輯里比比皆是。比如《塵世奴隸》,“我們都是塵世的奴隸,我們只要糧食和愛情”;比如《你的快樂》,“他們歌唱你快樂,他們哭泣你快樂,他們革命你快樂,他們說謊你快樂”……這張專輯里絲毫沒有“苦”,反而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愛、向往和思考。
重唱以及和聲始終是“野孩子”作品的主要亮點,他們的和聲洪亮、細膩,聲情并茂,極易打動人。其中最觸動我心弦的,是他們和聲清唱的《黃河謠》,每一聲都唱進了心底。這顆堅定不變的初心,讓他們的音樂在歷經(jīng)歲月洗禮之后,依然傳遞著迷人的魅力。
專輯同名曲《大橋下面》創(chuàng)作于1999年,2002年冬天曾錄制過一張專輯,其中就有這首歌曲,但那張專輯后來由于各種問題被擱淺,留下了八首未完成的分軌文件,成了樂隊成員心里的遺憾。如今,云南的太陽照在“大橋下面”,這首老樂曲終于出現(xiàn)在這張新專輯里,寓意著他們還是那群歡快唱歌的“野孩子”。
在我看來,野孩子的核心在于“野”,野生的“野”。野孩子的音樂就像一面鏡子,映照出了他們本真的樣子——野生的、天真的、不被馴化的。透過音樂,你能感受到他們身上最原始的質(zhì)樸。他們把自然和藝術融為一體。他們的音樂屬于生活,屬于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