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捷

自媒體女主播金怡然是一名愛心志愿者。直播中，她結(jié)識了“問題青年”張曉康，并給予了他無私的關(guān)愛和幫助，試圖引導他走出困境。然而，2019年7月的一天，張曉康卻連刺金怡然數(shù)十刀，致其慘死……

直播遇到可憐粉絲：“心菲姐姐”解憂煩

2017年5月16日晚11時許，金怡然做完了直播。丈夫朱勤說：“你沒必要弄得很累?！苯疴粐@息道：“唉！剛咨詢我的小伙跟咱兒子同名，還是同年同月出生，他……”她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

時年47歲的金怡然是名全職太太，丈夫朱勤是遼寧省鞍山市的民營企業(yè)家，兒子朱曉康在沈陽大學讀書。金怡然熱心公益，10年前成為愛心志愿者，經(jīng)常參加為孤寡老人送溫暖、關(guān)愛留守兒童等活動。

2014年，金怡然通過了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資格考試。次年9月兒子上了大學，她便在網(wǎng)上申請開通了直播間，給自己取名“心菲姐姐”。朱勤勸她說，心理援助非常專業(yè)，以她的資歷，目前還勝任不了。金怡然表示邊干邊摸索，她還在網(wǎng)上請了專業(yè)的心理咨詢師，對方會提供遠程幫助。

金怡然將市郊的別墅收拾出來做工作室。她的形象氣質(zhì)都不錯，與人溝通也有親和力。每逢周末和周二19時連麥直播，每次1小時。直播中，金怡然從不接受打賞，只希望粉絲越來越多，能幫助到更多人。漸漸地，她積累了300多位粉絲。

5月16日晚，金怡然做完直播后已經(jīng)很累了，正準備下麥，突然收到一位粉絲留言：“心菲姐姐，幫幫我！”金怡然立即與來訪者對話。

來訪者叫張曉康，四川省內(nèi)江市人，1998年6月出生。金怡然告訴丈夫，張曉康經(jīng)歷坎坷。

張曉康10歲那年，父母離異，他被“協(xié)議”給了父親，卻跟著農(nóng)村的奶奶長大。父母各自再婚，對他幾乎不聞不問，他初中畢業(yè)后輟學。2015年在成都打工期間，老板拖欠工資，他追討工資卻遭毆打，出手反抗時意外打傷了老板的眼睛，被判拘役6個月，賠償老板7萬元。剛出看守所，老板就上門逼他給錢，相依為命的奶奶急得一病不起，很快去世。

父親認為是他惹的禍，不讓他進自己家門。媽媽也怕他拖累，打發(fā)他走了。無奈，張曉康在建材市場做搬運，重活累活搶著干，把債務了結(jié)。

2017年3月，張曉康在搬運貨物時砸傷了腿。在奶奶留下的小破屋養(yǎng)傷期間，他從手機上發(fā)現(xiàn)了“心菲姐姐”聊天室，聽到她說的那句“悲傷，是一杯苦茶，時間就是水，把所有的悲傷越?jīng)_越淡”，張曉康瞬間被觸動了，接著聽下去，心菲姐姐的話都說到他的心坎里。張曉康加了粉絲群，一直在潛水。他有太多的心事要向心菲姐姐傾訴，又不知從何說起。直到5月16日，張曉康發(fā)出了求助信息。

聽完張曉康的訴說，金怡然分析了他原生家庭的問題，張曉康說：“心菲姐姐，你說得太對了，我爸媽生了我，卻沒有盡到責任，我恨他們！”金怡然循循善誘：“原生家庭，你沒得選，必須振作起來，活出自我，才能療愈各種創(chuàng)傷。你能靠自己的雙手把欠下的債還完了，就說明你是好樣的！你是男子漢，再堅強點！”她勸張曉康放下對父母的怨恨，做好自己。

金怡然問張曉康現(xiàn)在怎么生活，張曉康說還有幾百塊錢，每天煮點飯，吃點榨菜。金怡然說：“那怎么行？你在養(yǎng)傷，要補充營養(yǎng)?！庇谑牵谖⑿派辖o他轉(zhuǎn)賬500元，張曉康卻拒收。聽完妻子的講述，朱勤囑咐道：“這孩子的身世確實可憐，但積累的問題肯定也不少，還坐過牢，你幫他要把握好分寸?！?/p>

頻頻相幫恩深幾許：過度依賴成慣性

第二天晚上，微信轉(zhuǎn)賬滿24小時沒領(lǐng)，錢被退回來了。金怡然在朱勤面前夸道：“細節(jié)見人品！張曉康雖然窮，卻也有志氣，我得幫幫他。”

此后，張曉康或在金怡然的直播間傾訴，或在微信上找她聊。金怡然疏導說：“要學會與自己和解，接納自己?！彼€勸他主動找父母溝通。張曉康說：“我永遠不會原諒他們……”

張曉康從心理上變得越來越依賴心菲姐姐，夜里睡不著覺時，也發(fā)微信給她，說自己從小到大，除了奶奶的愛，沒有人關(guān)心過他，心菲姐姐現(xiàn)在是他唯一的“親人”，但他很擔心哪天也被她遺棄。

金怡然說：“你和我兒子同年又同名，也許是緣分?！睆垥钥蹈吲d地表示愿意給金怡然做兒子。金怡然讓兩人以姐弟相稱。

不久，張曉康在汽車修理廠做了學徒，他告訴金怡然，一定要學到過硬的技術(shù)，將來憑本事吃飯。金怡然鼓勵他繼續(xù)加油，還對丈夫說：“這孩子懂得自救，將來會走上正道的。”

哪知不到一個月，張曉康就不干了。金怡然細問緣由，張曉康說他跑前忙后盡做些雜事，師傅從不教他技術(shù)活，脾氣還壞得很，他一氣之下走了。張曉康哭道：“我失業(yè)了，這個世界上，只有姐姐對我好……”金怡然答應幫他找工作。

金怡然讓朱勤安排張曉康來他的公司，朱勤不同意：“雖說公司是自家開的，但用人也要講規(guī)矩，這孩子一沒啥文化，二沒技能，如果一定要來，也只能做點打雜的事。你還是別管太多了，也不要透露咱家情況，畢竟只是網(wǎng)上認識的?！苯疴秽洁炝艘痪洌骸鞍?，人家還是孩子……”

張曉康得知結(jié)果，心里非常失落。他說，自己就是多余的人，還不如早死早解脫。

朱勤聽聞此言，認為張曉康的人格和心理都有些問題，必須勸他接受專業(yè)的心理治療。金怡然說，自己的心理疏導已經(jīng)起了效果。朱勤說：“你的心理學知識只是皮毛，深層次的問題要專業(yè)人士幫助?！?/p>

金怡然聽從了勸告，建議張曉康到成都華西醫(yī)院接受心理輔導。張曉康說：“心理咨詢費很貴，我看不起病。”金怡然給了他一筆錢，作為看病的咨詢費。

此后，張曉康每周都說要七八百元看醫(yī)生，他告訴金怡然，到華西醫(yī)院咨詢的特別多，要排隊預約，甚至等一個月都輪不上，只有通過“黃?！蹦锰枴?/p>

一次，金怡然要看張曉康的心理測試表。張曉康卻說：“姐，花那個錢干啥？”金怡然這才得知，張曉康根本沒有去華西醫(yī)院看病。張曉康解釋，錢當生活費用了，他剛找到了送快遞的工作，以后掙了錢還她。金怡然強調(diào)，不是錢的事，做人要誠實。

2018年1月，張曉康被快遞公司辭退，要去鞍山見金怡然，當面聊聊心事。金怡然猶豫地答應了。

1月9日傍晚，金怡然開車將張曉康接到自己家，讓他先在客廳沙發(fā)上坐會兒，她去廚房做飯。哪知，兒子朱曉康放寒假，與戀人手牽手進了門。金怡然聞聲從廚房出來，見兒子領(lǐng)回一個漂亮女孩，拍著朱曉康的肩膀說：“你這孩子，回家也不告訴媽。”然后拉著女孩的手問長問短，沒顧上介紹張曉康。

張曉康突然從沙發(fā)上站起身，拉著行李箱就要走，金怡然攔住，要留他。張曉康用力把她的手推開，說今晚就買票回內(nèi)江。朱曉康不明就里，問：“媽，這人是誰呀？”張曉康狠狠瞪了他一眼，憤然離去。金怡然叮囑張曉康到了內(nèi)江報個平安。隨后，她在微信上給他轉(zhuǎn)賬2000元。

次日，張曉康在微信上道歉，說他因為受到冷落，沒控制住脾氣。金怡然勸他盡快找工作自立。

2018年2月末，張曉康找到了一份售樓處保安的工作。但這是形象崗，上班時要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他干了不到一周就不干了。再度陷入經(jīng)濟困境的張曉康，隔三差五向金怡然“借”錢。金怡然每次都勸他自立自強。說的次數(shù)多了，張曉康很不耐煩。

5月19日，張曉康的房東催繳房租，可他已經(jīng)把金怡然在月初給的錢花光了，又在微信上求助。金怡然沒有回應。張曉康遂在粉絲群里@心菲姐姐，還發(fā)了個流淚的表情。見金怡然仍沒有回復，張曉康即刻動身，從成都中轉(zhuǎn)上了開往沈陽的動車，要來鞍山。

當天傍晚，金怡然給張曉康發(fā)微信，說她白天參加了送愛心活動，在敬老院服侍癱瘓老人，手機放在包里調(diào)成了靜音，所以沒看到他的微信，問他有什么事。張曉康說：“你給別人獻愛心，連我也不顧了?！苯疴幻牖兀骸白龉嬉呀?jīng)成了我重要的生活方式，不是專門為你服務的?！睆垥钥弟浟讼聛恚骸敖?，對不起，原諒我不會說話。”

珍惜羽毛卻被吃定：反目成仇舉刀相向

輾轉(zhuǎn)到達鞍山時已經(jīng)很晚了，張曉康不愿再去金怡然家。朱勤也不讓金怡然把張曉康再帶到家里來，還勸她不要再管這個毫無教養(yǎng)的“問題青年”。金怡然表示，這是自己最后一次幫助張曉康。

金怡然幫張曉康訂好了快捷酒店的客房，并開車送他去酒店。她勸他不要養(yǎng)成依賴她的習慣。話還沒說完，張曉康打斷道：“你就是不想管我了唄，原來你是假慈善??！我要在群里公開這個事，還要在網(wǎng)上曝光，你所謂的做公益，其實就是圖個好名聲?！?/p>

金怡然惱怒道：“這話你怎么說得出口？”她轉(zhuǎn)身要走，張曉康突然跪下來，哭著說現(xiàn)在自己生活都成了問題。金怡然沉吟半晌，最終同意讓他做自己公益直播微信群的管理員。她說，自己的微信群管理員叫陳建，是義務幫忙的。她開給張曉康每月2500元工資，夠他支付房租和生活費了。只需要在線上工作，他回內(nèi)江去就行了，并叮囑他要配合好陳建。

金怡然的粉絲群有300多人，張曉康的任務是對違反群規(guī)的人警告或踢出，刪除小廣告，及時提醒撤回不當發(fā)帖等，他和陳建輪流值班。但張曉康很不上心，對違規(guī)帖也不聞不問。陳建幾次向金怡然反映，金怡然也批評了他，張曉康依然故我，還說：“以前我不幫你做事，每個月你也能給我2000元，現(xiàn)在至少得開我3500元吧？”金怡然沒有答應。

一次，金怡然向回家過暑假的兒子朱曉康提起此事，朱曉康說：“這種垃圾人，就不該幫！”趁金怡然沒注意，朱曉康用母親的微信狠狠羞辱了張曉康。

張曉康懷恨在心，在微信上與金怡然大吵：“你說好管我的，現(xiàn)在竟然也像我父母那樣拋棄我！”

2019年7月10日，張曉康值班時，有群友在粉絲群發(fā)了一條黃色短視頻，超時無法撤回，造成了負面影響。金怡然打電話給張曉康，嚴厲批評了他。

張曉康罵陳建是告密的“小人”，并把粉絲一個不落地全踢出了群。見此情景，金怡然非常氣憤。7月15日，她停發(fā)了張曉康的工資。

7月18日，張曉康從四川匆匆趕到鞍山。

案發(fā)后張曉康供述，19日上午9時許，他站在金怡然家門前，按響門鈴大聲喊：“姐，原諒我最后一回吧！”金怡然沒有開門，說：“趕緊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張曉康雙膝跪地：“姐，你不讓我進來，我就一直跪著?！崩锩?zhèn)鱽斫疴恢钡穆曇簦f不要給她家造成不好的影響，讓他快點離開。張曉康繼續(xù)哀求。又過了幾分鐘，金怡然無奈地開了門。

張曉康請求金怡然原諒他：“只要你不趕我走，我再也不會犯錯了?！苯疴粨u了搖頭，說自己已無能為力。張曉康沖到廚房的窗戶邊上，從褲兜里掏出水果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威脅道：“你不原諒我，我現(xiàn)在就死給你看?！苯疴淮篌@失色，連忙說：“你這是干什么？快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p>

張曉康將水果刀放進褲兜，回到客廳。金怡然迅速把廚房門關(guān)上，氣憤不已：“真是爛泥扶不上墻！你父母怎么養(yǎng)出你這樣的孩子？”張曉康認為她是故意揭傷疤，怒吼道：“你不要再說了，我現(xiàn)在就走！”

金怡然跟在張曉康后面，要去鎖門，張曉康突然轉(zhuǎn)身，再次掏出水果刀，捅刺金怡然腹部、頸部共10多刀。金怡然喪失了反抗能力，她捂著肚子對張曉康說：“不要再……犯錯了，幫我打120?！睆垥钥祷卮鹗謾C沒電，金怡然艱難地扭頭朝客廳茶幾上看看，示意用她的手機。但是，張曉康拿走了茶幾上的手機，卻沒打急救電話，反而用刀繼續(xù)捅金怡然的脖子。

當晚7時，朱勤回家，發(fā)現(xiàn)妻子已死。兩天后，張曉康被抓獲。張曉康在監(jiān)室里說，很后悔把自己的恩人殺了。法院審理期間，公訴機關(guān)出示了司法鑒定意見，張曉康沒有精神障礙，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

2020年6月，鞍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張曉康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除罪犯外，其余均為化名，相關(guān)信息做了技術(shù)性處理。）

[編后]一個人對別人施恩，按常理說，被施恩的應該感恩，但現(xiàn)實生活中卻不乏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施恩者若把握不好度，受恩者很可能會養(yǎng)成慣性，甚至以怨報德。金怡然熱心幫助問題青年本值得提倡，她作為心理學的初級入門者，也意識到張曉康更需要解決的是心理問題，遺憾的是，面對張曉康越來越過分的索取，她過度自信，想用金錢和愛心化解他內(nèi)心的沉疴，對家人的勸告置若罔聞，最終丟了性命，令人扼腕嘆息！本案也警示自己不努力卻依賴別人施舍的人，自立才能自強。一味綁架別人的愛心，肆意索取甚至恩將仇報，可恥又可恨！

編輯/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