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京儀

內(nèi)容簡介

明末首輔大臣左維明的幼女左婉貞，才貌雙全，但嬌驕之氣可沖云天。嫁為人婦后，更是虐婆凌婿，作盡福威。左相屢教無效，最后不得不狠心設(shè)計(jì)佯將其逐出家門，斷絕父女關(guān)系。料定其在無路可走時(shí)必然絕望投水（于事先周密安排營救）,使其經(jīng)歷富貴與權(quán)勢的巨變，甚至生死重挫后以感悟人生。左婉貞在投水前，果然感受到了富貴權(quán)勢并非永恒的一種巨大的人生悲涼。因而在被“漁人”救起后，痛悔前非，感念起婆母的百般好處，回復(fù)了人性的真善。在人性光輝的卓然呈現(xiàn)中，完成了本劇“德化人性”的題旨。

在當(dāng)今倡導(dǎo)“發(fā)揚(yáng)中華民族孝親敬老傳統(tǒng)美德”“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風(fēng)，發(fā)揚(yáng)光大民族傳統(tǒng)家庭美德（習(xí)近平2015年2月在春節(jié)團(tuán)拜會上的講話）”的主流道德觀的大格局下，本劇“以古鑒今”，亦聊備一格吧。

時(shí)間

明熹宗天啟年間（公元1621至1627年間）

人物表

左相（左維明）——50來歲，大明首輔

左婉貞——18歲，左相之女

申 氏——60來歲，婉貞婆母

春 芳——18歲，相府丫鬟

元文龍——20余歲，婉貞丈夫

桓夫人——50來歲，左相夫人

冬 娟——16歲，婉貞丫鬟

左 云——20多歲，相府二管家

三郡主——15歲，相府來賓

陳小姐——17歲，相府來賓

小童甲、乙，司禮，眾丫鬟、仆婦、家丁、家將等

場 序

1，書齋叱婢 2，喜堂認(rèn)母

3，席前訓(xùn)女 4，壽筵辱姑

5，茅廬訓(xùn)女 6，母子出走

7，三更決計(jì) 8，碧波回生

幕前曲

自來權(quán)勢似烈焰，

凌薄倫理代有傳。

喜看賢相嚴(yán)訓(xùn)女，

德化人性留佳篇。

第一場 書齋叱婢

【幕啟。相府書房。

【歡快的音樂中，二小童擦拭桌椅，擺設(shè)文房四寶。下。

婉 貞（內(nèi)唱）蕙風(fēng)暖雛燕忙百花怒放，（手持大捧鮮花上，冬娟抱花瓶隨上）

婉 貞（接唱）慶賀我老爹爹奏凱邊疆。

一年來隔關(guān)山思親淚常淌，

【伴唱：喜今日樂天倫書軒溢香。

【婉貞親將鮮花一枝枝用心地剪修插入瓶中。

冬 娟呀，小姐剛才摘花，裙子上沾了好些泥水，小婢去取件新的來給小姐換上。

婉 貞去吧，取那件有鳳舞彩虹圖案的來。慢著，你讓申大娘將衣送來，你去我房中取我的那本詩稿來，一會兒好呈相爺評點(diǎn)。

冬 娟噯。(下)

申 氏（捧衣上。念）

兵荒馬亂骨肉散，

終朝思兒淚不干。

小姐請更衣！

婉 貞（插好鮮花，正滿意端詳）你那粗手笨腳的，等冬娟來吧。

申 氏（輕嘆）唉！

婉 貞（聞聲抬頭）申氏，今日相爺回府，府中上下，人人歡喜，你為何卻在此長吁短嘆？

申 氏相爺是老奴的救命恩人，今日回府，老奴如何不喜？只是想起我那失散三年多的孩兒……

婉 貞（不悅）住口！你一個(gè)為奴為仆的，這樣哭哭啼啼，豈不是犯主人家的忌諱么？

申 氏是，老奴記下了。（拭淚）

冬 娟（上）小姐，詩稿取來了。

婉 貞（接放案頭）與我更衣吧。

冬 娟（從申手接過裙衫，展視一驚）呀，小姐要那件皇后賜的鳳舞彩虹的裙衫，申大娘您怎么取來這件百花裙？

申 氏（驚）??？

婉 貞（怒）你這老婦管了三年的衣櫥，為何連這兩件裙衫都分不清楚？

申 氏小姐，老奴一時(shí)未聽得明白，這，這就去換。

婉 貞罷了。你這老奴，仗著相爺和夫人平日待下人寬厚，越發(fā)地沒規(guī)沒矩了。冬娟，將她帶去門外罰跪一個(gè)時(shí)辰，看她還敢這般做事心不在焉么？

申 氏小姐，老奴這就去、去換了來……

婉 貞（背身不理）……

【申正欲跪，春芳喜孜孜上。

春 芳小姐,小姐，呀?。▽⑸昀。┻@是怎么啦？

冬 娟申大娘將小姐的衣裳取錯(cuò)了，小姐要罰她在此跪一個(gè)時(shí)辰。

春 芳哎呀呀，相爺今日回府，小姐高興都來不及，哪有工夫生閑氣呢？況且這申大娘是相爺三年前在城外安民時(shí)搭救來的，夫人平日尚且優(yōu)禮恩待，小姐怎么會責(zé)罰她呢？都是你這小妮子不會說話。小姐您聽著，我打聽得一件大喜事來。

婉 貞（余嗔猶在）哼，叫你打探前廳的客人們散了沒有，誰讓你來咋唬什么喜事？

春 芳真的是一件大喜事，大大的喜事呢！相爺將小姐的終身許配定了。

婉 貞（驚）什么？將我的終身許配定了？

春 芳是呀，許配給一個(gè)落魄江湖的讀書人了。

婉 貞落魄江湖？什么落魄江湖的讀書人……

春 芳聽左云二管家說，那書生雖是落魄江湖，卻是滿腹才學(xué)，一表人才。他，姓元，叫元什么龍，對了，元文龍！

申 氏（驚，無聲地）元文龍？（失神地掉衣在地，冬娟急拾起拉申下。

春 芳小姐，聽說相爺為使元公子安心在府上讀書，要把婚事早些辦了。小姐，你只怕快要做新娘了！

婉 貞唉！

（唱）多少個(gè)王侯公卿的紅媒擁上門，爹爹執(zhí)意不許婚。

邂逅江湖卻把紅絲定，

誰知這元生何等人？

若是佼佼非凡品，

可望騰達(dá)錦前程；

若是窮酸庸陋輩，

豈不負(fù)我才貌絕世左婉貞！

春 芳（唱）嬌小姐滿面紅暈低粉頸，不像歡喜倒像嗔。

（白）小姐，聽云管家說，相爺是見了這元公子的文章，驚嘆的了不得，夸他是滿腹經(jīng)綸。著實(shí)細(xì)細(xì)訪問才尋訪著的。

婉 貞左云他懂得什么經(jīng)綸不經(jīng)綸？

春 芳左云不懂，相爺是懂的呀！若非這元公子文才超群，品貌出眾，相爺怎會將他帶回府來，把你這掌上明珠給他呢？

婉 貞相爺飽學(xué)多識，看文才自是不錯(cuò)的，看那品貌么，只怕未必……

春 芳小姐若不放心，何不學(xué)戲文里的故事將那元公子哄去后花園中當(dāng)面瞧上一瞧呢？

婉 貞胡說！那成何體統(tǒng)？

【內(nèi)：稍遠(yuǎn)處，左云：“元公子請！”

春 芳呀！云管家領(lǐng)元公子往這邊來了，真是皇天爺爺作美。小姐，你快快躲進(jìn)錦幔中去，待我見機(jī)行事，做一個(gè)你瞧得見他，他瞧不見你豈不是好？

婉 貞（驕矜地）越發(fā)胡說！我堂堂相府千金，豈效小家碧玉所為。

【內(nèi)：近處，左云：“公子請走這廂！

春 芳（緊張地）他來了吔，小姐！

婉 貞快，將門掩上。（佯做鎮(zhèn)定觀書。）

春 芳（俏皮地）是，快將門關(guān)上?。P(guān)門，亦取書佯看。）

【左云引元文龍上。

文 龍（念）漫步曲廊日西斜，

始信氣象宰相家。

折桂蟾宮路不遠(yuǎn)，

孝思一片系天涯！

左 云元公子，此處便是相爺?shù)臅S。

文 龍啊呀，翠竹掩映，古柏環(huán)立，真是讀書之所！云管家，相爺?shù)臅S藏書必多。我們也不必往別處去了，我就在此間觀書去吧！

春 芳（悄語）小姐，元公子要進(jìn)來觀書哩！

婉 貞（踱步思計(jì)）……

左 云公子請稍等。小子們，書齋內(nèi)有人么？

【小童內(nèi)應(yīng)：“小姐在里面哩。

左 云啊，元公子，真不遇巧，我家小姐正在書房。

文 龍小姐在此，理應(yīng)回避。

【婉貞急與春芳耳語。

春 芳（興奮地）是?。遍_門）該死的左云！虧你還是個(gè)二管家，小姐在此，你竟敢闖來大聲喧嚷！

左 云啊，左云不知小姐在此，真?zhèn)€該死！

婉 貞左云，你不在前廳伺候相爺，來此何事？

左 云回小姐話：相爺命小的領(lǐng)元公子到府內(nèi)各處走走，實(shí)不知小姐……（扯元衣）

文 龍哦，實(shí)在不知小姐在此，無心冒犯，多有得罪！

婉 貞（欣喜地）呀！

（旁唱）這書生眉銜春山一線俏，

眼凝秋水柔還驕。

布巾難遮潘安貌，

粗衫不掩美豐標(biāo)。

端莊大方千般好！

不知者不罪，公子請便。（飄然而下。）

【伴唱：看得個(gè)傻春芳魂上九霄。

春 芳（回過神來，效婉）公子請便！（下）

文 龍（旁白）啊呀，好一個(gè)相府千金，端的是威儀非凡！

左 云公子在此觀書，小的暫且告退。

文 龍管家只管自便！

【左云下。文龍進(jìn)內(nèi)。）

文 龍（唱）抬眼望書房內(nèi)琳瑯滿目，

藏古今掖盛衰聞泣聞歌。

窮學(xué)海喜有這書庫助我。

達(dá)彼岸度津梁不愁冰河。

（發(fā)現(xiàn)詩稿）“《蘭閨詩草》，左婉貞?！?/p>

（笑）原來是她的詩稿?。狈啠┟钛?，妙呀！

（唱）詞采間蘭芷香馥郁陣陣，

起飛鴻馭行云詩思不群！

元文龍呀元文龍！

（接唱）香閨有此神仙侶，

綠琴不負(fù)求凰心。

待俺將小姐的這本詩稿細(xì)細(xì)玩賞玩賞，日后再與她好好評論，也不失閨房一樂。（讀詩。）

申 氏（上，唱）

聽說文龍至府門，

又悲又喜又是驚。

心急只想把兒認(rèn)，

怕的是同姓同名人……

我今若不去打聽，

母子何日得相親？

掂輕掂重細(xì)思忖……

有了。

【伴唱：去找春芳熱心人。

左 云（上）元公子，相爺有請。

文 龍前廳賓客都散了么？

左 云是。相爺留下同年好友黃大人，請公子前去商議婚期大事。恭喜公子要做新郎了！

【切光。

第二場 喜堂認(rèn)母

【數(shù)日后。二幕前。

春 芳（急上，唱）

花炮震天紅燭高插沖云霄的笙管和嗩吶，

好叫我又喜又急亂糟糟地心如亂麻。

元公子紅花簪帽彩帶兒周身掛，

怎知這后樓中有他的苦命親媽。

有心要大娘去把子認(rèn)下，

倉促間怎敢認(rèn)相國親家？

嬌小姐性高傲脾氣又大，

怕的是好姻緣活活拆煞。

沒奈何勸大娘在喜堂藏下，

認(rèn)準(zhǔn)了親生子再把計(jì)拿。

又怕那申大娘見少識寡，

喜堂上失常態(tài)言語有差。

那時(shí)節(jié)連春芳難逃責(zé)罰，

我這里撲嗵撲嗵七上八下。

哎?。ㄏ拢?/p>

【伴唱：快快地去叮囑她。

【內(nèi)。喜樂喧天。眾官員賀喜聲喧。

【二幕啟。喜堂：紅燭高燃。左相夫婦冠帶整齊,當(dāng)堂而立。

【司禮披紅上。

司 禮（高聲）吉時(shí)到，新人登堂！

【冬娟及喜童分別攙扶婉貞及元文龍盛裝上。

司 禮（贊）昌明盛時(shí)締良緣，

珠聯(lián)璧合瑞氣添。

前生鏤得三生石，

夫唱婦隨福綿綿！

拜天地！拜高堂！

【新人行禮如儀。申氏與春芳暗上。

司 禮夫妻交拜！新娘新郎入洞房！

【元文龍執(zhí)紅絲綢牽婉貞緩緩欲下。

申 氏（萬般按捺不住，失聲地）兒呀！

【眾大驚。文龍止步，春芳急拉申下。

文 龍??？（回身趕前幾步，認(rèn)出申）母親！

申 氏（返奔上，不顧一切地）文龍……

文 龍母親……（跪趨申前，母子抱頭啜泣）

【民歌《哭嫁歌》的旋律響起。

【婉貞一跺腳，沖下。

桓夫人（急呼）婉貞?。ㄓS下，被左相止?。?/p>

左 相呀！

（唱）風(fēng)波陡起在喜堂，

事出意外非尋常！

夫人她愁結(jié)眉宇意不爽，

婉貞兒怒氣沖沖跑進(jìn)房。

申大娘悲悲切切有話不敢講，

新女婿淚沾袍襟跪一旁。

兩廂的丫頭小子張口傻眼朝我相國望，

看我對這歡歡喜喜凄凄惶惶熱熱鬧鬧愁愁

嗔嗔的花堂情景怎主張？

哈哈哈哈……

神仙也是父母養(yǎng)，

哪個(gè)兒郎沒有娘！

雙手扶起文龍婿，

快請你母坐上方。

文 龍多謝岳父。母親請！

申 氏多謝相爺！老身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p>

左 相（唱）親家你三載苦苦把兒想，

今日相逢在喜堂。

若是文龍不認(rèn)母，

我豈要這不孝郎，

可喜文龍認(rèn)了母，

不負(fù)我愛才贅婿的苦心腸。

請請請，休謙讓，

我相國的親家坐上方誰敢說不應(yīng)當(dāng)？

申 氏多謝相爺。夫人請上坐！

桓夫人?。?/p>

（旁唱）老爺話語鏗鏘響，

字字句句余韻長。

我桓氏朝廷誥命為班首，

休被夫君責(zé)荒唐。

大廳中未曾嫌他白衣婿，

喜堂上認(rèn)這奴婢親家又何妨！

親家，請！

左 相哈哈……夫人同坐。左云！

左 云（上）相爺有何吩咐？

左 相速派人去將西院收拾出來，供元姑爺母子與小姐居住。一應(yīng)家用，俱要上等；一應(yīng)人役，俱要撥齊。從今往后，伺奉親家太太如同伺奉夫人一般。誰敢怠慢，重責(zé)不饒。

左 云遵命?。ㄏ?。）

左 相夫人，請對眾丫鬟仆婦吩咐幾句。

桓夫人（對內(nèi)）爾等聽著，申大娘乃元姑爺?shù)哪赣H。

左 相小姐的婆母。

桓夫人爾等今后不可怠慢，若有閑言雜語，家法不饒！

【眾內(nèi)應(yīng)：是！拜見親家太太！

申 氏（忙對內(nèi)還禮）不消、不消?。?/p>

桓夫人春芳，去請小姐出堂。

左 相且慢。（拉夫人旁白）夫人，只怕須煩夫人親走一趟，婉貞方得出來拜認(rèn)婆母。

桓夫人若是妾身也喚她不出來呢？

左 相婉貞若不認(rèn)這婆母，下官將春芳收為義女，依舊入贅文龍，倒也兩全其美。

春 芳（羞）哎呀哎呀，相爺您真會說笑話……

桓夫人這如何使得！今日滿堂賓客，連皇上都賜來了賀匾，誰不知婉貞贅婿？若將春芳許配文龍，將我女兒置之何地？

左 相哈哈……此乃要夫人去嚇唬婉貞的，夫人怎么倒先被嚇住了？

桓夫人啐！婉貞若是嚇不住呢？

左 相知子莫若父，婉貞必來無疑。

【桓夫人下。

申 氏（不安地）相爺，老身告退……

左 相親家安坐。親家來府中三載有余，多有委屈。往后諸事隨和，不必拘謹(jǐn)。

申 氏相爺呀！

（唱）恨賊王反朝廷禍害百姓，

兵亂中失嬌兒痛不欲生。

天保佑遇相爺平叛安境，

三和莊解倒懸恩養(yǎng)府門。

再生德猶未報(bào)心懷耿耿，

更承蒙認(rèn)姻親不嫌村貧。

【桓夫人攜婉貞上。

申 氏（接唱）大仁大德無由報(bào)，

相爺，夫人！

來世結(jié)草感大恩?。ㄓ荩?/p>

桓夫人（急挽）親家言重了！

左 相（唱）尊聲親家言何重，

講什么卑微道什么窮。

婉貞兒文龍婿幼讀經(jīng)史義理懂，

有多少帝王將相名家鴻儒出身在卑微貧賤中。

（對婉）兒呀！

（接唱）我的兒要做個(gè)賢妻孝媳溫良謙恭人稱頌，

方不負(fù)父母珍愛、兒才華出眾、我相國門第、名宰家風(fēng)！

（慈愛地?cái)y婉）來來來拜兒的婆母。

桓夫人 且慢?。▽⒓t絲巾替婉貞蓋頭面）傳司禮，動樂！

司 禮（跑上）玉龍金鳳喜成雙，佳兒佳媳拜高堂！

申 氏（急扶婉）折煞老身了，快快請起！

【伴唱：贅愛婿認(rèn)親家喜氣融融。

【切光。

第三場 席前訓(xùn)女

【前場一個(gè)多月后。西院內(nèi)廳。

申 氏（上，唱）

感相國多仁義不嫌村貧，

贅文龍撥新居恩禮寒門。

嬌小姐性雖驕神仙之品，

愿文龍?jiān)缈鸢癫回?fù)千金。

啊，門上紅燈猶亮，小姐尚未起床……

文 龍（悶持書卷上）母親，你老人家用過早膳了么？

申 氏小姐尚未起床，為娘怎好便用早膳。

文 龍唉，日將當(dāng)午，你老人家用膳去罷，休要管他。

申 氏嗯？一家人過日子和睦為上，小姐原是嬌慣了的，凡事要將就一些。

冬 娟（上）大娘，姑爺，小姐吩咐過的，說話要低聲些。（下）

申 氏哦。

文 龍（隱忍地）唉！

申 氏兒好生讀書去罷，娘今日親手做了幾道好菜，待小姐起床，兒陪小姐一道食用。（下）

文 龍唉！

（念）海棠匆匆謝去，

嬌態(tài)怕見婉貞小姐；

飛絮冉冉凌空，

傲姿何如相府千金！

（唱） 先只道好姻緣三生注定，

誰知這左婉貞百般驕矜。

新婚中略記著岳父教訓(xùn)，

逾滿月萌故態(tài)目中無人。

坐蘭房似霸主態(tài)倨言冷，

制章法行閨律約法森森。

房前亮燈不許進(jìn)，

門外遠(yuǎn)遠(yuǎn)要低聲。

茶膳禁母同堂飲，

言語不許婆媳稱。

千金威風(fēng)抖不盡，

嫌我那貧寒出身曾為奴婢的苦娘親。

慚愧俺七尺男兒強(qiáng)隱忍，

取個(gè)妻房似供神，

有心與她評道理，

怕的是風(fēng)波一起母耽驚。

話語傳聞東院去，

岳父面上難為情。

罷罷罷我只得耐性寬等，

將心換心感化這驕嬌千金。

唉?。ㄏ拢?。

【冬娟上，將門首燈熄掉。

冬 娟（向內(nèi)）大娘，小姐起床了，吩咐早點(diǎn)伺候。

【申氏內(nèi)應(yīng)：啊，早膳就到。

婉 貞（上，念）

睡覺東窗心不樂，

欲吟芭蕉綠愁多，

雖有檀郎才貌好，

可惱村婢為婆婆！

可笑爹爹身為堂堂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尊，卻偏要一本正經(jīng)地認(rèn)下一個(gè)做奴為婢的親家，還要我處處以子?jì)D之禮伺奉她。如此下去，我這相府千金豈不要變成奴婢的奴婢了？哼,我哪有許多禮儀對這等下賤之輩。

【二丫鬟托盤上，擺宴。

婉 貞冬娟，去請姑爺前來陪我用膳。

冬 娟是。有請姑爺！

文 龍（上）啊，小姐起來了。冬娟，去請大娘前來一道用膳。

婉 貞冬娟，去將我的絲帕取來。

【冬娟應(yīng)聲下。

文 龍（委婉地）小姐，一家三口，天天幾處用膳，旁人觀之不雅。（向內(nèi)）有請母親！

申 氏（擦手急上）來了來了！

【冬娟取帕上。

文 龍請母親一道用膳。

申 氏這……你們趁熱先吃吧！這是為娘親手做的荷花燒魚。賢媳……（冬娟扯申衣，申悟，急改口）啊，賢，賢小姐、小姐多吃些！

文 龍母親請入席！

申 氏好，好。（見婉氣色平和，擬就坐）

婉 貞（勃然）冬娟，這早膳不用了！

申 氏??？好好……為娘，不，老身我……我去下面用膳就是。（下）

文 龍（急呼）母親！……（憤然擊桌）豈有此理！

婉 貞你！

文 龍哼！（拂袖欲下）

【左相夫婦上。

文 龍啊，岳父岳母來了！

左 相朝中多事，許久未曾過來看望兒等了。

文 龍有勞岳父牽掛，岳父岳母請坐。

婉 貞爹爹母親萬福！

桓夫人兒呀，這等時(shí)候尚未用膳么？

婉 貞母親，你只問他。

桓夫人賢婿不用早膳，匆匆欲往哪里？

文 龍（欠身，低頭不語）……

左 相?。浚ㄒ姛簦┩褙?，這門首懸紅燈一盞是何用意？

婉 貞（撒嬌地扭身不理）……

左 相文龍，此是何意呀？

文 龍這？

桓夫人老爺，想他小夫妻間的事問他許多作甚？

左 相嗯嗯，不問也罷。文龍，請令堂前來一敘寒溫。

文 龍家母么，正在下房用膳。

左 相甚么？你一家總共三口，猶分幾處用膳？

婉 貞敢問爹爹，兒前為新婦，應(yīng)否單獨(dú)用膳？

桓夫人是呀！

左 相那如今呢？

婉 貞如今么，習(xí)慣成自然了！

左 相（旁白）好輕巧的“習(xí)慣成自然了”！

（唱）眼前事不用仔細(xì)問，

一目了然心內(nèi)明。

嬌娃果然違父訓(xùn)，

稱霸西院妄為尊。

紅燈高懸顯身份，

茶膳幾處把尊卑分。

文龍敢怒不敢論，

親家是逆來順受只吞聲。

防微杜漸不可忍……

這、這、這……有了！

耐心訓(xùn)導(dǎo)權(quán)借這美酒一樽！

你看你看，說著用膳便想著用膳了。文龍，為岳今日下朝遲了，亦未用膳，在此打擾令堂一席如何？

文 龍?jiān)栏纲p光，小婿與家母理應(yīng)伺宴（下）

桓夫人老爺剛才用過早膳，為何又要?jiǎng)趧佑H家？

婉 貞母親哪，難得爹爹今日得閑來此，難道女兒家中連酒都不奉上一杯么？

左 相哈哈哈……還是我兒的好孝心??！

【申氏與元文龍上。

申 氏哎呀，不知相爺與夫人駕到，多有怠慢。

左 相親家，一來就要打擾?。?/p>

申 氏相爺朝事繁忙，請都請不到哩！

【丫鬟們重新上宴。

申 氏相爺，夫人請！

左 相席上無有外人，文龍、婉貞一同入席！

申 氏今日雖是家宴，難得相爺和夫人得閑到此，待老身把盞，相爺與夫人多飲幾盅。

左 相且慢。今日借花獻(xiàn)佛，我與親家把盞。

申 氏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還是老身把盞。

左 相親家請坐，聽我道來?。ㄅe壺。）

（唱）我與親家來斟酒，

【伴唱：斟酒的話兒說從頭。

左 相（唱）你辛酸苦辣全嘗夠，

撫子教成擔(dān)盡憂。

文龍兒他胸藏珠璣筆錦繡，

壓倒翰林眾編修。

他日殿試奪魁首，

親家你賢母美名百世留。

滿滿斟上敬賢酒，

申 氏呀，相爺過獎(jiǎng)了。老身實(shí)不敢當(dāng)！

桓夫人親家！

（接唱）敬賢的美意你杯中收！

申 氏相爺和夫人美意，老身愧領(lǐng)了。（飲。）

婉 貞??？

（旁唱）爹爹他斟的什么敬賢酒，

分明是借鴨頭來說丫頭。

哼！我也會斟。母親！

（唱） 兒敬娘親一杯酒，

【伴唱：斟酒的話兒說從頭。

婉 貞（唱）二十年相國賢內(nèi)助，

持家教子事事周。

我大兄長威鎮(zhèn)邊關(guān)定遠(yuǎn)侯。

二兄長勤勞王事文安侯。

孩兒我閨閣描紅手，

也習(xí)得經(jīng)史詩書翰墨文光射斗牛。

賢良誥命代代有，

怎及得我娘教子盡封侯。

滿滿奉上敬賢酒，

母親！

敬賢的美意娘杯中收！

桓夫人這小妮子，當(dāng)去敬你婆婆！

左 相哈哈……婉貞說得不錯(cuò)，下官忙于朝政，他兄妹多仗夫人教養(yǎng)，夫人滿飲了吧！

申 氏理當(dāng)滿飲！

【桓夫人飲酒。

文 龍?jiān)栏福?/p>

（唱）兒敬泰山一杯酒，

【伴唱：斟酒的話兒說從頭。

文 龍（唱）兒不祝岳父福和壽，

兒不謝岳父恩難酬。

南征北撫平邊寇，

還須防朝中奸佞朋黨稠。

滿滿斟上祈功酒，

岳父！

朝綱清正民少憂！

左 相好女婿！為岳今日要痛飲兒三大杯?。嫞┕?/p>

桓夫人（拉婉貞）兒呀！快去與兒爹爹斟酒！

婉 貞哼，爹爹眼里只有他那親家、女婿，哪里有孩兒我呀？

桓夫人傻妮子！愛女婿還不是因?yàn)閻叟畠好矗课凝垇?！為娘與兒斟上一杯。

婉 貞（旁白）好糊涂的母親！誰來替我斟酒哇？

桓夫人（唱） 含笑斟上一杯酒，

【伴唱：斟酒的話兒說從頭。

桓夫人（唱）子建獨(dú)占才八斗，

兒比子建不差籌。

貧賤不移志行篤，

鵬程萬里展錦繡。

滿滿斟上愛才酒，

左 相好一個(gè)“愛才酒”！

桓夫人賢婿！

（接唱）早魁金榜覓封侯！

文 龍多謝岳母?。嫞?/p>

婉 貞（唱）滿席都有人斟酒，

冷落婉貞滿面羞。

申 氏（唱）想替媳婦來斟酒，

怕的是當(dāng)面取辱這場不好收。

左 相（唱）親家舉壺又住手，

面帶赧色有隱憂。

趁機(jī)把兒再逗一逗，

這人情與她的婆母留。

哈哈……今日家宴之上，人人舉了杯，個(gè)個(gè)飲了酒，好不樂也！來，滿席再同飲一杯！

申 氏相爺且慢！老身尚未斟酒。

左 相啊，親家尚未斟酒么？老夫敢是醉了？只是這敬賢酒、祈功酒、愛才酒都斟過了，沒有什么即席應(yīng)景的名目了，親家自飲一杯罷。

桓夫人眼前佳兒佳媳都在，現(xiàn)成的嘉孝酒還不應(yīng)景么？

左 相嘉孝酒？不錯(cuò)不錯(cuò)，親家就與令郎斟上一杯吧。

桓夫人妾身剛才與文龍斟過了。

婉 貞（沒好氣地）爹爹怕是當(dāng)真醉了！

左 相為父不曾醉。來來，我兒與為父再斟一杯！

婉 貞（羞忿地）兒要自斟自飲！

申 氏賢……媳呀！

（唱）含笑斟上一杯酒，

【伴唱：斟酒的話兒說從頭。

申 氏（唱）賢媳你聰明伶俐人俊秀，

知書達(dá)禮禮貌周。

兒不嫌我母子貧賤相廝守，

老身我心中感愧意已足。

他日文龍功名就，

兒的賢孝美名萬古流。

滿滿斟上……

左 相親家！

（唱）此杯喚做嘉孝酒，

申 氏正是！

（接唱）嘉孝的美意兒杯中收！

婉 貞爹爹，兒飲此杯當(dāng)之無愧么？

左 相這個(gè)么？依為父看來，眼前有一事，兒說得明白，此酒方算飲之無愧。

婉 貞請問爹爹何事不明？

左 相我兒這門首的紅燈是做什么的呀？

桓夫人怎么又問起紅燈來了？

婉 貞這？爹爹有所不知。常言道上慈下孝，婆母心疼孩兒，夜間時(shí)來問寒問暖，兒將紅燈高懸門首，一來為婆婆照路，二來替婆婆報(bào)信，婆婆遠(yuǎn)遠(yuǎn)望見紅燈熄了便知兒已安歇，也免得她老人家往返辛苦。婆婆道是與不是？

申 氏?。颗?，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桓夫人我兒真是賢孝可嘉呵！

文 龍（輕聲嘆息）唉！

左 相好哇！冬娟，將燈取下，文龍拿筆硯來！

婉 貞（急問）爹爹？……

左 相好燈呀好燈！為父要在這燈上題它幾個(gè)大字方不負(fù)兒此燈。

婉 貞（不安地）爹爹欲題什么字？

左 相（揮筆而就）兒來瞧！

婉 貞（急視，念）“賢媛孝媳”！呀？

（旁唱）一頂高帽壓頭頂，

左 相（旁唱）要兒假戲演成真。

文 龍（旁唱）岳父用心苦且慎，

申 氏（旁唱）但愿感化驕千金。

桓夫人（旁唱）可喜嬌兒稱賢品，

左 相兒呀，下月初七乃汝母親五十壽誕，親友們必來慶賀。我兒有此字燈，當(dāng)為女眷們傳閱效法，愿我兒好自為之。

婉 貞啊？

左 相來、來、來，這杯嘉孝酒兒滿飲了吧！

婉 貞（好強(qiáng)地接酒一飲而盡，將燈捧舉）爹爹——

左 相好，好，哈哈……

【切光。

第四場 壽筵辱姑

【上場十余日后。

【二幕前。婉貞、申氏轎上。冬娟及二仆婦步隨。

【伴唱：遙聞相府傳管弦，

近望紫煙散九天。

婉 貞（唱）今日母親慶壽誕，

出嫁女倍覺心中歡。

冬 娟（唱）東院西院本一院，

中間只隔一花園。

小姐偏要繞幾轉(zhuǎn)，

走得冬娟兩腿酸。

左 云（急上）見過小姐。相爺傳話下來，請親家太太與小姐從正中門大堂而進(jìn)。

婉 貞啊呀，爹爹這般優(yōu)禮相待，今日滿堂親友之中，我婆婆當(dāng)是最尊榮的了！(下轎至申轎前）婆婆，我爹爹特派二管家前來恭請婆婆從正中門大堂而進(jìn)。

申 氏哎呀，相國厚意真是難以報(bào)答喲！

婉 貞（高興地）婆婆，今日來的親友雖多，你心里頭不要怕他們。你是相國大人的親家，我婉貞小姐的婆母，該吃便吃，該喝便喝，該使喚丫頭小子的只管使喚。千萬不要露出那小家子的窮怯模樣來！

申 氏（笑應(yīng)）好好，為娘記住了。

婉 貞（將申左右打量，拔下自己頭上金釵）婆婆你將這金釵插在髻上。

申 氏呀，這金釵為娘自來不曾戴過，還是賢媳自己戴著合適。

婉 貞（撒嬌地）嗯……（替申插釵，滿意地）起轎！

【內(nèi)，樂起，眾擁婉、申轎下。

【二幕啟。相府花園：假山亭閣，小橋曲徑。

【一小丫環(huán)手執(zhí)團(tuán)扇撲蝶上。

小丫環(huán)（向內(nèi)）三郡主、陳小姐，這邊好多花蝴蝶，快來呀！

【三郡主與陳小姐上。

三郡主（唱）追紅逐綠精神爽，

亭邊橋頭撲蝶忙。

陳小姐（唱）這園中山水相映好景象，

果然是相府風(fēng)光不尋常！

啊，我撲著了！

三郡主我也得了一只。喲，飛了！

小丫環(huán)往那邊飛了，快！三郡主，在那里！

（三人同下。

婉 貞（內(nèi)唱）三杯壽酒力不勝，（上）

漫步園中心沉沉。

先道是只有親友來相慶，

又誰知滿朝官眷都賀上門。

鳳冠霞帔誥命婦，

香車寶馬國夫人；

大臣千金公侯女，

郡主王妃一大群。

壽堂上舉裾飄帶環(huán)搖珮響，

酒席間金杯玉箸燕語鶯聲。

獨(dú)我婆婆側(cè)角坐，

粗俗笨拙似泥人。

顧盼間羞得我紅暈滿面，

【伴唱：霎時(shí)間便覺得矮人三分。

冬 娟（內(nèi)）小姐！（捧茶上）小姐，你原來在這里，叫小婢好找。

婉 貞（沒好氣地）我又不曾去死，找我作甚？

冬 娟是……大娘說小姐多喝了一杯，要小婢給小姐送醒酒湯來。

婉 貞啐！你叫她少啰嗦，快快從這后園回西院去吧！

冬 娟哎。

申 氏（上）冬娟姑娘，找到小姐了么？

冬 娟（拉申，低聲地）大娘，小姐叫您先回去哩！

申 氏（走近婉，拔下金釵）賢媳……

婉 貞你還在這里做什么？

申 氏這金釵貴重得很，為娘戴著猶恐失落可惜，還是賢媳自戴吧！

婉 貞真是天生窮賤?。ㄅ謯Z過金釵）

【三郡主與陳小姐追逐上，婉貞下意識急擲釵于地。申氏從震驚中恢復(fù)平靜，彎腰拾釵。

三郡主（邊跑邊笑嚷）左小姐快將陳小姐攔住，她要搶我的大蝴蝶。

陳小姐郡主輸了，好不講理。呃，這老媽媽手里的金釵款式好新穎呀。

婉 貞哦，是我剛才賞賜給，給這管衣箱的老仆婦的。

三郡主真是好笑，這些三等仆婦怎么都是這樣粗笨拙訥的。我們王府那幾個(gè)也是，見了便叫人悶得慌。

婉 貞（又氣又急，對申、冬）我此刻不更衣，你們下去吧！

冬 娟是。（拉申欲下）

申 氏我這就回西院去。（猶豫）這釵，賢媳……（自覺失口，忙住聲）

三郡主你這老媽媽怕是喝醉了吧，怎么亂稱呼……

陳小姐（恍然，拉郡主耳語）郡主，聽，王妃在叫你哩，我們快回大廳去罷。（拉三郡主急下。

婉 貞（發(fā)泄地）好哇，你、你、你！

【伴唱：怒火騰騰燃心扉，

婉 貞（唱） 罵你個(gè)無知老賤婢！

申 氏嚇？賢……

冬 娟小姐！

婉 貞（發(fā)泄地給冬娟一耳光）奴才！

（唱）叫你早退偏不退，

出丑露乖遺人笑柄連我今日也卑微。

申 氏老身是怕金釵丟……丟失可惜……

婉 貞（狠狠奪過金釵扔往假山后）不受抬舉的老乞婆?。ㄟ晗拢?/p>

申 氏（吞聲地）天哪！

春 芳（上，大驚） 大娘，冬娟，這又是從哪里說起呀？

冬 娟（指著婉貞去的方向與芳耳語）……

春 芳這還了得？冬娟，快扶大娘回去歇息，待我去稟報(bào)相爺與夫人知道。

申 氏（急拉）春芳姑娘，千萬不要去稟報(bào)……

春 芳不去稟報(bào)？往后這日子您怎么過呀？（急下）

申 氏唉，這只怪老身自己不知進(jìn)退呀！回去吧，回去吧……

冬 娟呃，大娘，您老人家怎么走那邊呀？

申 氏哦，我又糊涂了。（下。冬娟隨下）

【左相與桓夫人上。

左 相（氣惱十分）這還了得、這還了得么？

桓夫人唉，提起此事，也不應(yīng)全怨婉貞。

左 相不怨這忤逆的妮子，難道還怨那忠厚老實(shí)的親家不成？

桓夫人老爺呀！

（唱）婉貞雖是性驕妄，

卻也是匆匆嫁女欠思量。

今將嬌兒留府內(nèi)，

待文龍高魁金榜再成雙。

左 相夫人差矣！

（唱）嫁女原為安婿意，

既嫁又分好荒唐！

桓夫人（唱）老爺金殿奏皇上，

舉文龍六品翰林編修郎。

封妻封母同富貴，

自然是風(fēng)息波平樂滿堂。

左 相（唱）夫人此話不當(dāng)講，

豈可因私薦元郎。

桓夫人（唱）“內(nèi)舉不避”古有例，

但有真才又何妨？

左 相（唱）文龍豈是附勢輩，

休借鴉毛插鳳凰。

春 芳（上）稟相爺，小姐不肯前來，說是再也不回西院去了。

左 相速去、速去，與我家法伺候！

桓夫人（忙阻）哎呀老爺息怒！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春芳，你快去告訴親家太太，少時(shí)客散，我便過去看望她。（下）

春 芳是。相爺，家事難斷，國事豈不是更難斷了？（下）

左 相不能齊家，焉能治國？正是此理！

（唱）好個(gè)春芳真聰明，

敢為卑弱鳴不平。

小丫鬟尚有警主意

大相國豈無訓(xùn)女心？

怎奈是三番兩次好言好語，循循善誘來教訓(xùn)，

妮子她秉性不改變本加厲居然辱罵婆母親。

唉，好言無效，將何良方訓(xùn)女呀……有了，有了！婉貞呀婉貞！你在富貴之家嬌生慣養(yǎng)，全然不知民間百姓之艱難苦楚。三年之前，你婆母從湖廣家鄉(xiāng)流落此地，懸梁自盡之時(shí)，幸遇為父路過搭救了她的那個(gè)三和莊，你，也去住上一住吧！

【切光。

第五場 茅廬訓(xùn)女

【上場數(shù)日后凌晨。三和莊申氏舊居。

【幕啟：土堂破窗，晨月如鉤，啼雞初唱。

婉 貞（上，唱）

神昏昏、心寂寂，

月照殘窗聽雞啼。

山泉竹露冷夢短，

滿目凄涼淚長滴。

抬頭不見琉璃瓦，

層層蛛網(wǎng)連蟲跡。

舉步不見紅氈毯，

潮地濕土鞋沾泥。

寢息陋室粗衾枕，

一燈如豆鼠唧唧。

起坐空堂破桌椅，

四壁透風(fēng)似疏籬。

天哪！我左婉貞為何落到如此地步了？

可憐我云鬢欲理無妝臺，

羅裙欲換無綃衣；

欲寫怨憤無筆硯，

欲寄傷心無琴笛。

三天時(shí)日如三載，

人從天極到地極。

母親，娘呀！

慈母可知兒受苦？

怕的是狠心的嚴(yán)父鎖消息。

可恨春芳使尖嘴，

害我囚此苦凄凄；

惱恨元生多薄義，

玉侶香伴不知惜；

恨煞村婢申老嫗，

哪世的冤孽成婆媳？

受苦受罰皆因你，

你……賤命何不早歸西？

（哭）母親哪?。ê鋈话l(fā)現(xiàn)地上有什么東西，嚇得忙躲逃）春芳……嚇？春芳快來！

【春芳睡眼惺忪地上。

春 芳（念）只因多嘴告一狀，

跟來受苦三和莊。

我的小姐，你哭了三天三夜了，今日天還沒亮，怎么又哭喊起來……

婉 貞快去看看，那是什么呀？

春 芳（彎腰去看，驚呼）我的皇天爺爺，好大一只癩蛤蟆！

婉 貞（愈驚）嚇！它咬人不咬呀？

春 芳怎么不咬呢？你看它的嘴巴張開這么大，那牙齒……哎吔好長兩顆尖尖牙！快跑小姐，它跳起來了，要咬人了！

婉 貞（邊跑邊呼）呀……死丫頭，還不快將它趕出去！

春 芳小姐你足足罵了我三天，今日還罵？好哩，我去把瞌睡睏足了，打點(diǎn)精神再來挨罵。（欲進(jìn)內(nèi)）

婉 貞春芳、春芳，我不罵你了！

春 芳不罵了？那好，待我把這個(gè)丑東西趕出去！（拖出竹棍子邊趕邊念）“蛙大哥、蛙大嫂，岸上不如水里好，快回家去吃青草！”

婉 貞原來是一只蛙呀！稼軒有詞云：“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边@蛙是不咬人的，你為何嚇我？死丫頭！

春 芳又罵起來了。好哩，這山里多的是咬人的東西，老虎、豺狼、猴子、蛇……再來一屋我都不管了。

婉 貞呃呃，你到哪里去？

春 芳去后園尋些柴草做飯吃哪！

婉 貞相府每日自有膳食送來，要你瞎張羅什么？

春 芳小姐，你還蒙在鼓里哩！昨日云管家來傳相爺?shù)脑?，從今日起叫小姐與春芳自己料理飲食哩！

婉 貞你又來嚇我？

春 芳小姐不信么？（搬出米盆）瞧！往后府中只送生的來了。

婉 貞相爺可曾說何日接我們主仆回去？

春 芳相爺有話，小姐何日悔過何日回去；一世不悔一世都不得回去了！

婉 貞此話當(dāng)真？

春 芳千真萬真！

婉 貞哎呀，此地度日如年，不如一死罷了！

春 芳（急拉）小姐小姐，死不得呀！

（唱）常言人死百事了，

紅花綠葉轉(zhuǎn)眼消。

小姐一死省煩惱，

大娘倒免把心操。

姑爺年輕他另娶，

一家三口樂陶陶。

牙縫間提起你小姐，

嘿嘿！

阿彌陀佛死得——

婉 貞（氣憤地）怎么樣？他們敢說我怎么樣？

春 芳唉喲！小姐一死呵——

（接唱）這東西兩院，上上下下，皇天后土，土地爺爺他都難開交！

婉 貞哼！我左婉貞何等之人，焉能死得這般輕如鴻毛？我偏要那老乞婆一輩子也樂不了，樂不了！

春 芳小姐，你還在這里恨婆婆罵大娘，當(dāng)真一世不想回去了？

婉 貞我打你這爛嘴舌的死蹄子?。ê萁o春芳一耳光）

春 芳哎喲，還打起來了！我又沒罵公公辱婆婆，為什么要跟著在這里受罪？我不管你了，讓你一個(gè)人在這里等老虎來！我走！

婉 貞你敢走？

春 芳不敢走是那癩蛤蟆變的。我姥姥家就在這山后面不遠(yuǎn)，你看我走?。ㄏ拢?/p>

婉 貞（始?xì)狻⒗^驚、后怕）春芳，好春芳，回來，回來！我再不打你不罵你了！我……（哭。門外不遠(yuǎn)狗吠）嚇？（急關(guān)門，茫然四顧。愈看愈怕）天哪！

（唱）春芳一氣沖出門，

撇下婉貞孤零零。

獨(dú)守空屋怎生過？

（自驚地）嚇！

（唱）最怕那山中虎狼長蛇竄來把人吞！

凄切切戰(zhàn)兢兢呼天不應(yīng)……

（欲進(jìn)內(nèi)怕進(jìn)，欲出門怕出）

【伴唱：有誰憐我落難人？

婉 貞蒼天哪！（一陣昏倦，伏幾而泣，漸昏睡）

【春芳上，推門不開，輕輕撥閂，窺探竊笑。

春 芳哭辛苦了？看你還驕不驕？狠不狠？（進(jìn)門）我還是快去后園生火做飯，莫餓壞了她?。ㄏ拢?/p>

申 氏（內(nèi)唱）昨夜里得一信魂飛魄散，（急上）

（唱）天朦亮直奔那舊時(shí)家園。

顧不得氣喘喘渾身虛汗，

怕只怕破茅屋苦壞嬋娟。

一程路趕得我腰酸腿軟，（跌倒）哎喲！

望茅屋攢攢勁我咬緊牙關(guān)。

（掙扎起，踉蹌下）

婉 貞（唱）一陣氣一陣怨一陣?yán)Ь耄?/p>

孤單單尋好夢夢也辛酸！

母親！

【申氏上，

申 氏（唱）遠(yuǎn)遠(yuǎn)里便聽得嬌娃哭喚，（推門）呀……

小姐憔悴站眼前。

（急喚）小姐，可憐的兒呀……

婉 貞……婆婆？

申 氏（撫婉）都是為婆不好，把我兒苦壞了??！

婉 貞婆婆，怎么你一人來此，元郎呢？

申 氏文龍這幾日被相爺叫去東院寫文章，日夜未歸。為娘昨夜得春芳姑娘捎去一信，方知小姐在此受苦，因此急急趕來。

婉 貞如此，我還是不得回去，你雖來此何益？

申 氏小姐放心，為娘去村中雇乘轎子，一會兒便可回去了。

婉 貞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婆婆速去雇轎，若是延誤時(shí)辰，被我爹爹得知便走不成了。

申 氏是是，為娘這就去這就去?。ㄟ~步，腿軟跌地）。

婉 貞啊，你那腿怎樣了？

申 氏只因心中焦急，走急了些……不妨事的。（撐支下）

婉 貞哼！吉人自有天相。我左婉貞豈是住茅廬的人？難得這申遠(yuǎn)遠(yuǎn)趕來接我，以后我也禮待她三分就是了。

冬 娟（急上）小姐！

婉 貞（驚喜）冬娟！

冬 娟小姐，夫人接你來了！

婉 貞（喜出望外）什么，夫人接我來了？

桓夫人（上）婉貞……

婉 貞（同時(shí)）母親……

桓夫人兒呀！你爹爹連日朝中事忙，不曾回府。為娘今來將兒接回去。只是兒須聽娘的話，回西院去與婆婆和好，為娘方好在你爹爹面前討情。

婉 貞母親，婆婆她……

桓夫人怎么樣？

婉 貞（旁白）呀，我若說出婆婆到此之事，母親定然要等她一道回去，豈不耽誤時(shí)辰，爹爹下朝得知，我便回去不成了……哼，她今日趕來此地，也不過報(bào)我相府待她的高恩厚德。我便撇下她走，又何虧待于她？（對桓）母親，婆婆不苛求，兒依母親就是。速速上轎去罷！

桓夫人啊，春芳呢？

婉 貞這丫頭撇下孩兒到她姥姥家去了。休要管她，我們快走罷?。ɡ讣毕?，冬娟同下）

春 芳（捧飯菜上）小姐，呃，人呢？小姐，呀，小姐哪里去了？小姐……不好，她會到哪里去呢？

申 氏（氣喘吁吁上）賢媳……春芳姑娘……

春 芳大娘您怎么來了？唉，我是怕您老人家著急才悄悄捎去一信，您怎么竟自來了？看你累得這個(gè)樣子！

申 氏我是心里惦記著小姐受苦，又怕相爺?shù)弥?，悄悄地一氣趕了來……剛才去村中替小姐雇了轎子來，小姐到哪里去了？

春 芳我也正在找哩。大娘您先歇著。小姐……

左 云（上）春芳，我剛才來時(shí)，遇見夫人把小姐接回去了。

春 芳夫人把小姐接回去了？唉，相爺?shù)男臋C(jī)白費(fèi)了！

申 氏小姐回去了？她……她心中還是沒有我這個(gè)窮婆婆……（昏然欲倒）

春、云（驚扶）大娘、大娘！

【切光。

第六場 母子出走

【上場數(shù)日后。西院，申氏臥室內(nèi)外。

【幕啟：申氏病臥床頭，元文龍端藥上。

文 龍（念）母親受累身臥病，

文龍日夜憂在心。

唉！母親為婉貞忍辱受累，病體沉重。婉貞非但不前來伺奉湯藥，反在房中冷言冷語，百般委屈，叫俺好不寒心！多感岳父得知我母染病，連夜差人去太醫(yī)院請來御醫(yī)，開了一個(gè)好藥方。但愿我母親服下此藥病體早愈（端藥至床前）母親！

申 氏兒呀……為娘自覺病體沉重，料來去日無多……幸喜我兒深蒙相國垂愛，前程無慮；只要兒夫妻和美，為娘也就無牽無掛了。這藥么……不吃也罷。

文 龍哎呀，母親不肯服藥，這都是文龍不孝之過。母親，娘呀！

（唱）眼望藥碗淚滾滾，

含悲低聲喚娘親。

有道是慈母心如三春暉，

我的娘心比春暉暖幾分。

娘為兒鋤盡青山松寒暑；

娘為兒紡落銀河滿天星；

娘為兒常年瓜菜腹不飽；

娘為兒四季舊衫體半溫。

兵亂失散三年整，

我的娘哭壞了雙眼夜夜夢魂驚三更。

到如今心力竭瘁心血盡，

病病癆癆聚一身。

為兒成就終身事，

負(fù)屈忍辱淚暗吞。

心受千創(chuàng)娘不怨，

唯盼孩兒錦前程。

娘親呀，慚愧兒老大庸碌少才能，

難寬娘懷報(bào)慈恩。

愿只愿娘親病體早愈身康健，

看文龍三榜奪魁取功名。

到那時(shí)我娘教子美德?lián)P天下，

【伴唱：誰還敢藐視我的皇命誥封太夫人！

文 龍母親請服藥，孩兒跪下了！

申 氏……我兒起來……為娘我喝藥就是。

【元扶申服藥，春芳托盤上。

春 芳姑爺，夫人命小婢給大娘送來一盤新鮮水果，大娘好些了么？

文 龍多謝春芳姐。請多多拜上夫人，我母親服藥后已安然入睡了。

春 芳皇天爺爺，保佑大娘快些好！姑爺，夫人前日將小姐接回后，相爺?shù)弥跏锹裨?。今早上朝之時(shí)，叮囑夫人命小姐伺奉婆母湯藥。剛才夫人找出了當(dāng)年太夫人服用過的一個(gè)好藥方，命云管家撿了幾副藥來，小婢已交小姐去煎，特地告訴姑爺一聲，小婢回去了。

文 龍請春芳姐姐為我多多拜謝相爺和夫人！

【春芳下。元龍至床前見母熟睡，陪坐一旁觀書。

【冬娟捧藥引婉貞上。

婉 貞（念）茅廬歸來有余恨，

一腔委屈無處伸。

低頭勉強(qiáng)應(yīng)父命，

煎湯熬藥伺仆人。

可笑爹爹一味地抬舉他這個(gè)奴婢親家，如今越發(fā)慣得她腿腳跌碰一下便臥床不起了，居然使喚起我們來。哼，今日權(quán)且忍下這口氣，也算是報(bào)她去茅廬接我之情了。冬娟，前去通報(bào)姑爺。

冬 娟是。姑爺，小姐給大娘煎藥送來了。

【申氏咳嗽，文龍急趨床前，替申捶背。

文 龍請小姐進(jìn)來。

冬 娟小姐，姑爺請你進(jìn)去。

婉 貞（不悅地）我替他母親送藥來，他竟不出門來迎接，好大的架子！（忿然進(jìn)內(nèi)）

文 龍（扶母躺下）啊，有勞小姐了！小姐請坐。

婉 貞（冷笑）請問相國的貴東床公，我這也算對得起令堂大人了吧？

文 龍人子盡孝，孝出本心。小姐何出此言？

婉 貞（惱羞地）哼，你是孝子，我乃逆媳。往后只求令堂大人少生這等瘟病，省得人難以伺候。

文 龍好個(gè)相府千金，竟然出此無理之言！

婉 貞我怎么無理了？我屈尊就卑，煎湯熬藥地送了過來，反倒無理了？

申 氏文龍……有勞小姐送藥來，快端來為娘喝！

文 龍母親剛才服藥不久，此藥少時(shí)再喝。

申 氏也好。病房不潔凈，快送小姐回房歇息去罷。

婉 貞（勃然）這藥中有毒么？既然不喝，煎它何用？（憤然將藥碗摔地）

文 龍（氣憤地）你……你這不是作踐病人么？

申 氏（制止地）文龍！……（咳嗽不止，文龍急扶）

婉 貞元文龍！是我作踐病人，還是你娘兒倆個(gè)作踐我？我奉父母之命才這般低三下四煎藥送藥，你卻這般兇神模樣對我，我……我與你到爹娘面前評理去?。ㄓ垼?/p>

文 龍（惱怒地）你與我出去！

婉 貞好哇，竟然趕起我來了。哼！

（唱）元文龍你臉厚三尺不害臊，

你睜大眼睛仔細(xì)瞧！

這是誰家的天地誰家的門？

誰家的大院你逍遙？

誰家的紫檀雕床臥你的老村媼？

誰家的錦衣玉食供你們窮花銷？

文 龍（憤怒已極）住口！

申 氏（氣得渾身發(fā)抖，掙扎起床）左小姐！你……也欺人太甚……了！

婉 貞哼，我欺你了？

（唱）有志氣就不該把富貴來投靠，烏鴉猶識羞——它不占鳳凰巢。

呸！（唾申面，下）

【冬娟嚇呆，急隨下。

【申氏、文龍氣憤欲絕。

申 氏兒……呀！

文 龍母……親！

（唱）病房霎時(shí)惡浪涌，

申 氏（唱）胸痛陣陣……（吐）

文 龍哎呀！

（唱）娘親口內(nèi)鮮血滴！

母親快快躺下歇息，待文龍去取藥來?。毕拢?/p>

申 氏（唱）只為相國多恩義，

一回回忍辱吞聲強(qiáng)自支……（吐血）

文龍，我的兒呀……可憐你……你也跟著為娘這般……受辱受屈……也罷！

（唱）不如一死了孽緣，

也免得連累我兒同受欺！

【申氏跌跌撞撞向墻上一頭碰去，被疾上的文龍一把抱住。

文 龍（痛呼）母親！兒的……親娘呀！

（唱）千錯(cuò)萬錯(cuò)兒的錯(cuò)，

連累我娘受折磨。

兒不做相府富貴婿，

奉我娘親回三和。

甘當(dāng)忘恩負(fù)義名，

換一個(gè)母子相依不屈不辱我貧家苦中樂趣多！

娘啊，喝口湯藥坐一坐，

【伴唱:兒跪地上把娘馱！

【文龍跪地馱母。

【切光。

第七場 三更決計(jì)

【緊接上場。夜。相府書房。

【幕啟：左相面窗而立，二小童送茶上，悄下。

【伴唱：竹風(fēng)徐，荷香靜，

左 相（接唱）思緒滾燙?。ǜ娜懀?/p>

三更鼓催斗轉(zhuǎn)煎人愁腸。

講什么大智斗奸黨，

道什么忠直諫君王。

一個(gè)閨娃訓(xùn)不好，

怎安社稷立朝廊？

怒惱滿懷無計(jì)想……

【伴唱：書齋外悄來了請罪的元郎。

文 龍（上）只為婉貞欺人太甚，俺一氣之下背負(fù)母親離了西院，不料岳父得知，親自趕到山邊將我母子接回府來，又連夜請醫(yī)為我母親治病，如此大仁大德，令我母子感愧交加。如今婉貞已被岳父鎖禁柴房，又令俺心不安，唉！

左 相門外是誰？

文 龍小婿文龍。（進(jìn)內(nèi)）岳父，小婿無知，做事魯莽，還望大人恕罪！（跪）

左 相唉，婉貞不賢，兒就該告知為岳，不該背著為岳將兒母親背走。令堂病體沉重，鄉(xiāng)下醫(yī)藥不便，如有三長兩短，悔之何及？

文 龍小婿知罪了！

左 相一片孝忱，何罪之有。（將元扶起）只是為岳教女無方，非但害了你母子二人，且有愧于天下百姓……

文 龍?jiān)栏秆灾亓?！岳父，想小姐驕橫難改，小婿亦未盡規(guī)諫之責(zé)，現(xiàn)欲前往柴房探視，還望岳父俯允。

左 相這？也好，經(jīng)此一番波折之后，賢婿以夫妻之情疏導(dǎo)于她，或可奏效。

文 龍如此，岳父請自安歇，小婿告退。

左 相且慢，賢婿此去，千萬不可濫陪小心！

文 龍小婿謹(jǐn)記了。（下）

左 相唉！

（唱）文龍?jiān)郧榱x重，

婉貞淺薄嫌貧窮。

此番再不思悔改，

鎖她柴房過三冬。

春 芳（急上，念）

忙將柴房事，

報(bào)與相爺知。

見過相爺。

左 相爾為何如此慌張？

春 芳相爺呀！

（唱）元姑爺去柴房把小姐相勸，

左 相怎么樣？

春 芳（唱）嬌小姐見姑爺怨氣沖天。

怨姑爺大不該私把莊返，

害得她落罪名又受熬煎。

左 相豈有此理！

春 芳（唱）姑爺未及來分辯，

小姐口中罵連連。

一杯茶水潑當(dāng)面，

（摹仿婉）哼，有志氣的滾回三和莊去，怎么還是回我相府來了？

（唱）真?zhèn)€是無恥又厚顏！

可憐姑爺當(dāng)場便氣暈了。幸好云管家路過將他扶了回去，小婢不得不來稟報(bào)相爺。

左 相氣……煞我也！（一把將案頭花瓶抓起。）

春 芳哎呀！那是小姐心愛的花瓶……

左 相插過滿瓶的鮮花，替乃父接風(fēng)洗塵的……（一把抓起案頭詩稿）

春 芳哎呀，那是小姐的詩稿……

左 相字字句句經(jīng)乃父圈閱過的……（緊攥兩物，憤怒而沉痛地）好一個(gè)有才有貌、多嬌多敏、無德無義、不賢不孝的奴才……冤家?。ê莺輰⒒ㄆ考霸姼鍞S地。瓶碎稿散……）

春 芳（驚呼）相爺……

【左相怒不可遏地從壁上劍鞘抽出寶劍。

春 芳（大驚。急跪拉住左）哎呀呀，相爺息怒相爺息怒呀！

左 相（沉痛已極，唱）

君王賜我尚方劍，

威懾滿朝文武官。

劍哪劍！

你能把亂臣賊子斬，

能令貪官污吏心膽寒；

能將朝中大事來決斷，

能除奸佞起英賢。

獨(dú)不能把這家中的逆女管，

獨(dú)不能令那忠厚老實(shí)的婆母得開顏。

這是為何？為何呀……

春 芳相爺……

左 相（沉痛反思，唱）

我有訓(xùn)，訓(xùn)無效，

我有教，教不嚴(yán)。

忤逆女她虐婆凌婿無忌憚，

仗的是我這一人下萬人上大明首輔一品官。

仗的是我口頭嚴(yán)心中軟，

口嚴(yán)心軟后堂內(nèi)還有那一品夫人大靠山。

這才是父有勢來兒有勢，

父有權(quán)來兒有權(quán)。

有勢有權(quán)她驕橫成性難改變，

霸道閨閣敢欺天……

婉貞吔奴才！為父若不將爾訓(xùn)教過來，我……

（唱）摘下烏紗帽，

脫去紫羅衫；

收拾圣賢書，

隱跡天地間！

【左相一劍揮去削案一角。

春 芳相爺息怒，相爺息怒。唉，相爺呀！

（唱）常言說得好——

婆婆有面鼓，她咚咚搗媳婦；

媳婦有塊鑼，她當(dāng)當(dāng)敲婆婆。

如今鼓不響，單有鑼咄咄。

她本是一個(gè)天一個(gè)地一個(gè)強(qiáng)一個(gè)弱、一個(gè)貴一個(gè)賤、一個(gè)驕一個(gè)懦，

為主的做了媳為奴的當(dāng)了婆，泥石相拌怎融和？

顛倒十萬八千里，

相爺！

這是開頭錯(cuò)，今世可奈何？

相爺省些煩惱，小婢告退了。（下）

左 相今世可奈何？

（唱）小春芳一言來提醒，

訓(xùn)女計(jì)謀躍上心。

妮子恃仗富貴勢，

叫爾有勢仗不成。

婉貞哪，妮子！

爾須知仁心善德人之本，

富貴權(quán)勢非永恒。

兒定要改惡習(xí)復(fù)善性從頭再來過一生！

【切光。

第八場 碧波回生

【上場第二天傍晚。

【幕啟：二幕前。左府家將過場。

左 相（內(nèi)唱）出城直奔無名蕩，（打馬急上）

（唱）塵土飛馬蹄忙恨不一鞭落殘陽左維明滿懷凄愴。

叫左云催車輦緊緊跟上，

吩咐沿途多守防不許聲張?。ㄏ拢?/p>

【二幕啟：無名蕩。水草一望無涯，船只出沒。岸邊小亭卓立，垂柳依依。

【左云率眾家丁擁左婉貞車輦過場。

【左相自亭內(nèi)踱出。

左 相（唱）望湖水草凄凄鵲飛柳岸，

鐵石人臨此境也難禁心酸。

這是我嬌兒寵兒少遠(yuǎn)見，

嬌生寵養(yǎng)貽禍端。

此時(shí)我好比諸葛空城弄風(fēng)險(xiǎn)，

毫發(fā)差池挽回難……

左 云（上）稟相爺，小姐車輦已到。

左 相她……來了么？

左 云（心中不忍）相爺，還是送小姐車輦回府，另作計(jì)較吧。

左 相（搖手）病沉不起，下藥常重；積習(xí)難改，訓(xùn)教……要狠哪！請……小姐！

左 云是?。ㄏ隆＃?/p>

婉 貞（內(nèi)）爹……爹！

左 相兒呀……不可！

婉 貞（哭上）爹爹……（撲向左。）

左 相（嚴(yán)峻地）嗯？

婉 貞（怯步）爹爹，你為何瞞著母親將兒接來這一片汪洋的所在呀？

左 相（冷笑）哼！小妮子，你心中也知害怕么？

婉 貞（驚）嚇！爹爹此話何意？

左 相奴才！爾身為人子?jì)D，不敬夫婿，不孝婆母，倚勢凌人，罔顧倫理道德。你……該當(dāng)何罪？

婉 貞（急欲分辯）爹爹！兒生為相國之女，

左 相（怒喝）住口！

（唱）相國之女非相國！

我相國百事亦慎行。

舉足輕重關(guān)天下，

言行表率示萬民。

兒既身為相國女，

大家風(fēng)范怎不遵？

仗勢欺人何謂貴？

無德無能爾妄稱尊！

你這妮子，肆呈驕虐，害得你婆母積郁成疾，口吐鮮血。若是文龍遲到一步，爾婆母已觸壁身亡。如此忤逆行為豈可再為我相府千金、閨閣典范。自即刻起，你不再是我左氏之女，你，你你你自謀生路去罷！

婉 貞嚇！爹爹要將婉貞逐出家門？

左 相你聽得明白。

婉 貞哎……呀！

（唱）晴天霹靂盤頭頂，

失魂走魄天地昏……

天哪！母親兄嫂俱不在，

何人前來救婉貞？

忍怨忿悲切切跪地告懇，

爹爹！求嚴(yán)親寬恕兒兒改過自新。

左 相什么，爾知過了？

婉 貞兒知過了。

左 相兒能改過？

婉 貞兒定改過！

左 相哼哼……你這不識好歹、陽奉陰違、

反復(fù)無常的小奴才！

（唱）元文龍青年飽學(xué)好人品，

為父是愛才愛女才聯(lián)姻。

你夫婿前程無量似美錦，

你婆母賢良仁慈世少尋。

爾身在福中不知福，

庸碌淺薄嫌貧民。

三番五次諄諄訓(xùn)，

爾本性不改愈驕橫。

花言巧語誰還信，

再想寬恕待來生！

婉 貞（唱）爹爹說出絕情話，

婉貞無顏再出聲。

爹爹！兒有過錯(cuò)該受懲，

負(fù)了爹娘養(yǎng)育恩。

被逐出門生死渺，

爹娘想兒何處尋？

左 相（旁唱）妮子說出傷心語，

動我錚錚鐵石心……

婉貞！

婉 貞爹爹！……

（唱）跪地牽衣淚滾滾，

難舍我狠心的老嚴(yán)親……

左 相（唱）手扶嬌兒……（旁白）使不得！奴才，爾知父母難舍，怎不想你婆母也是文龍的親娘？

（唱）拔寶劍——

婉 貞（大驚）嚇！

左 相（接唱）一劍斷絕父女情！

【左相一劍割斷袍襟，婉貞跌地。左相不忍回視，急下。

婉 貞（唱）爹爹割袍絕恩義，（手攥袍角，絕望、悲憤）

勝似草木鐵石心！

十八載富貴大夢今日醒……

我不是相國之女了？不是相府千金了？不是相國之女了！不是相府千金了……

【伴唱：是這般無權(quán)無勢無依無靠無家可歸凄凄惶惶虐逼婆母的一罪人！

婉 貞(一種求生本能四下顧盼，接唱)

四顧茫茫何處去……

【伴唱：何處去？何處去？

婉 貞前方有一塊菜地，去替人家鋤草種菜么？

【伴唱：不能啊不能，鋤頭拿不起，菜和野草分不清。

婉 貞那邊有一幢樓房，去替人家縫補(bǔ)剪裁么？

【伴唱：不能啊不能，纖手寫詩文，何曾拈過線和針。

婉 貞只得去替人家端茶送水為奴為婢了？

【伴唱：不能啊不能，怕的那主子她、她她她也是一個(gè)左婉貞！

婉 貞難道要去沿門乞討茍延殘喘……

【伴唱：不能啊不能，尊嚴(yán)一失枉為人！

婉 貞（唱）天哪！可嘆我堂堂相府千金女，

轉(zhuǎn)眼淪落比草輕。

這才是富貴無根本，

權(quán)勢似浮云！

【伴唱：富貴無根本，權(quán)勢似浮云、似浮云……

婉 貞（接唱）元郎的深情如隔世，

婆婆的仁慈再難尋。

失去方知有時(shí)好

尊卑原在德善分！

感傷不盡無路走，

倒不如一泓碧水了殘生！

蒼天！

可嘆我如花年華戴罪死，

血染殘陽柳涕淋！

【伴唱：血染殘陽柳涕淋！

【婉貞將袍角咬嘴中，疾步亭臺，躍入水中。

【紗幕后快船競發(fā)。左云率眾家丁急上，紛紛躍入水中。

【前臺燈暗。紗幕后一漁翁駕舟而下。燈復(fù)明。

【一身漁翁打扮的左相上。

左 相好險(xiǎn)哪！好險(xiǎn)哪……婉貞，苦了我兒了?。?/p>

婉 貞（內(nèi)唱）一陣昏一陣痛一陣寒噤……

【春芳攙扶換了衣衫的婉貞上。

婉 貞（唱）左婉貞已成了二世之人。

春芳，你方才說的，可就是這位打漁的老伯？

春 芳是呀，是呀，夫人命我們四處尋找，我正好碰見這位老伯把你救在漁舟內(nèi)，我才趕緊給你灌了姜湯、換了衣裳。小姐，就是這位老伯伯。

婉 貞老伯！

（接唱）感老伯救瀕死賜我重生

深深禮款款拜拜謝大恩！

（左相召春芳近前與語。下同。）

春 芳哦，這老伯咽喉有病，待我近前去聽他說些什么。小姐，老伯說，姑娘不必多禮。你身子虛弱，先在這石凳上歇息歇息。我去前面找相府的人來接你回去。

婉 貞不不！老伯，我已經(jīng)不是相府千金，也決不再回相府的了。

春 芳老伯說，??？那，天色不早了，小姐要去哪里呢？

婉 貞方才聽春芳說，我夫君和婆母已經(jīng)回三和莊去了，就煩老伯送我去三和莊吧。

春 芳老伯說，三和莊？那可是個(gè)偏僻荒涼的地方呀，小姐原本千金之體，如何受得那里的苦楚。老漢還是送你回相府去罷。

婉 貞不！老伯，再苦再難，我也要去那里孝養(yǎng)我的婆母，以補(bǔ)我前此凌虐婆婆的罪愆。老伯，求你了，我給你跪下了。

春 芳姑娘快快請起。老伯說，人但誠心，無過不可悔。

婉 貞（深深頷首）老伯說得極是。人但誠心，無過不可悔！

春 芳小姐，可惜你后悔晚了！

婉 貞晚了？春芳你說什么晚了？

春 芳方才我沒來得及告訴你，申大娘回去時(shí)就已奄奄一息，此刻多半、可能、已經(jīng)、已經(jīng)……

婉 貞天……哪！

（唱）一身罪孽千重恨！

【伴唱：碧浪滔滔共悲聲。

婉 貞（接唱）婆婆，娘啊，

便是來生為犬馬，

難報(bào)你斥不回聲罵不還口百般包容千般愛憐博大無比的天地恩！

悔恨無及，贖罪無門，

唯有黃泉去，伴慈魂。（望空三拜）。

老伯，我婆婆既已謝世，我贖罪無門，生復(fù)何益？辜負(fù)老伯救我之恩，我還是追隨婆婆到黃泉伺奉她老人家去罷?。ū枷蛩?。）

文 龍（自內(nèi)轉(zhuǎn)出）小姐！

婉 貞（驚止步）元郎？（回身）元……郎?。〒湎蛟?/p>

文 龍（不無凄然，替婉拭淚）小姐，母親與岳母都來了！

婉 貞（驚喜）婆婆健在？

桓夫人（內(nèi)呼）婉貞……

申 氏（同時(shí)內(nèi)呼）賢媳……

【桓夫人、申氏在冬娟等丫環(huán)攙扶下奔上。

婉 貞（傷心地）母親！（發(fā)自肺腑地）婆……婆?。ü蜈吷昵?，婆媳抱哭）

【左相見狀微笑著取漁笠放石凳上。暗下。

桓夫人（扶起婉貞，撫愛地）兒呀，你爹爹呢？

婉 貞（轉(zhuǎn)又傷心）爹爹他……他好狠的心哪！

左 相（上）婉貞，過來讓為父好好看看……

【婉低頭走開，文龍拿漁笠示意，婉驚愕。

左 相兒休怪為父狠心?！叭说\心，無過不可悔”啊！

春 芳小姐，就是這位老伯伯！

婉 貞爹爹？（恍然）

（唱）如夢初醒如夢初醒……

痛徹肺腑悔斷肝腸拜見我疼兒教兒愛兒至深的好嚴(yán)親！

爹……爹?。ü驌渥髴?。文龍同跪）

【左相摟扶婉、元。

左 相（唱）堪嘆訓(xùn)女機(jī)謀盡，

【幕后合唱：明珠無損碧波清！

左 相（爽朗地）哈哈哈哈……掌燈回府！

【紅燈齊舉。星月交輝。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