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景揚

孟夏，布谷鳥始鳴。

四十來歲的母親隔著一扇刷著燦黃色油漆的房門，扯著嗓子喊我：“丫頭，起床了?！蔽冶犻_迷迷糊糊地雙眼，聽到了窗外熟悉地“布谷，布谷”聲。

那里是一片和風(fēng)陽煦，斑蝥，蜣螂，蚱蜢在低矮的灌木叢中穿梭，各自忙著尋找螞蟻搬剩下來的食物，或者有吸引力的異性。我偶爾會托著下巴，盯著正順著我的寫字臺往上攀爬的一只棕色的小蜘蛛發(fā)呆，心里反復(fù)想著，到底是按死它，還是放它走。但是大多時候，我是一個注意力很不集中的姑娘，我很快就會重新將目光收回，放在了租來的小說上。小說夾在大大的練習(xí)冊中間，母親從門外走過的時候，往往會瞧見我故意亮給她看的“練習(xí)冊”三個大字。

十六歲，在那間屬于我的小臥室里，有一架一米五寬的上下床，用鐵打制的。鐵管涂上了絳紅色，順著鐵管往上看，就看到了粗糙的木板擔(dān)在了上空。上面不出意外是堆滿了各種練習(xí)題和往年的教科書的。因為長久不會爬上去打掃，往往是落滿了整年的灰塵。這床是父母當(dāng)年精心為我定制，他們總怕傳說中的地震會提前到來，害怕獨自放我一個人在小房間里睡覺，他們會來不及救我。據(jù)說這款床的樣式是有名字的——防震床。因為剛剛進入孟夏，母親還沒有給我掛好蚊帳，我有一頂四方形蚊帳，是粉紫色的，我愛躲在里面，放下所有的帷紗，隔絕那些愛來家訪的蚊蟲，那么整夜里就擁有滿滿的安全感和浪漫。

墻壁上到處貼滿了畫，有靜物素描，有幾何素描，還有人物素描，最多的是美麗的水粉畫。

還曾寫過很多小詩，用白紙謄抄好之后，我就疊成精致的千紙鶴，鳥頭連著鳥尾，一個緊挨著一個，老老實實排著隊，櫥窗仿佛成了鳥們的棲息地。偶爾，我也會在放學(xué)的時候，身上當(dāng)啷著兩塊硬幣，專程跑到飾品店，一遍又一遍盯著那些音樂玻璃球看。少女心仿佛隨著那玻璃球中的時間永恒停駐，而永遠(yuǎn)停駐。

那家小飾品店，就在學(xué)校旁邊的小巷子里。我除了去她家租書看，或者瞧著那些我買不了的精致擺件，我還會買貼紙或者扎頭發(fā)的皮筋。偶爾還能淘到好用的橡皮，擦掉我畫紙上的烏炭筆痕跡。

嗯，十六歲那年，我是個即將參加高考的美術(shù)生。

二零零五年，我在高三（24）班就學(xué)，整個班級都是美術(shù)生，夾雜著為數(shù)不多的音樂生。我們的班級位于教學(xué)樓的最東邊。又似乎是在押寶，是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們有意為之。整棟冗長的教學(xué)樓里，我們班級是唯一特殊的存在。

那年，我用一部橘黃色屏幕，黑體字，左邊伸出了一支耳朵的白色小靈通。

我們美術(shù)生除了白天學(xué)習(xí)文化知識外，晚上七點鐘開始，就各自背著畫板，帶上工具箱，里面裝滿了2H，4H，6H的中華牌綠色皮囊的軟鉛筆，以及馬利牌的各色水粉顏料，拎上個小水桶，往學(xué)校最南邊的另一棟教學(xué)樓走去。

沿途我們會經(jīng)過很多個大花壇，里面栽滿了各色花草。

我最喜歡研究每個花壇角落里那些綠色鮮嫩的地衣。細(xì)細(xì)看去，有好幾個品種，比如白石花啊，卷耳啊，還有葫蘆蘚和地錢。

那棟教學(xué)樓正在建設(shè)，很多基礎(chǔ)設(shè)施都不齊全。教學(xué)樓的前方似乎在挖一個水塘，也許很多年后，上面會漂浮著蘇北這里特有的水生植物，會有槐葉萍啊，還有那些很常見的浮萍啊，水葫蘆啊之類的，也許還種著許多蓮花，盛夏的時節(jié)，一定美如畫，不比朱自清筆下的蓮塘差哪去！我很快樂地想象著未來的畫面。我們的畫室位于那棟樓的第四層最東邊，等我們走過去的時候，我們的球鞋還會踩到很多的狗牙草，或者是開著一朵朵小黃花的蒲公英。興致好的時候，我會順手拔幾朵在手里，放在嘴邊，吹一吹它毛絨絨的小圓球，看著這些小精靈們在藍(lán)色的風(fēng)中，越飛越遠(yuǎn)。

等到了畫室之后，我們就開始忙著卸下包袱，再走很遠(yuǎn)的路，繞好幾個樓道去找水龍頭給小桶加滿水。然后拆開黑色的畫板包，把三只腳的畫架抽開來，立好，再將各種軟硬度的鉛筆削好。忙著這些事的時候，我通常是沉默著的，不說話，低著頭，用小刀片，一點一點用力，等到黑色的筆芯露出來，我就開始細(xì)細(xì)刮，力圖把筆頭刮的更圓潤，用起來更順手些。

剛開始學(xué)的是素描。

冬青老師教習(xí)我們的時候，她的眉頭整日里是鎖著的，我初初時也學(xué)著她的樣子，每天都鎖著眉頭?？僧?dāng)畫筆接觸到畫板上釘著的素描紙后，我的內(nèi)心又是極度顫抖的。我回想不起來十六歲的我，在人群中的樣子，也無法再挽起褲腳順著記憶淌進去尋摸。只隱約還記得我的右手第一次握著畫筆，我的筆比我的手腕還要靈活，它跳躍著，在無數(shù)次的落筆中，憧憬著而又懼怕下一個孟夏的到來。

學(xué)畫的第一個步驟，是懂得捉筆。

在整張光潔的A8紙上，蕩著數(shù)不清的線條，從右往左，從上到下，從拿筆到最后的捉筆。整個夜晚，只聽到偌大的空蕩畫室里傳來簌簌的筆觸聲，和我們的竊竊私語聲。

后來，我很喜歡冬青老師，因為她喜歡我。

在她看來，我是個很有靈氣的姑娘，我的素描總是構(gòu)型準(zhǔn)確，在同學(xué)之中出類拔萃。但我不是很細(xì)膩的人，所以，我的素描筆觸也不夠細(xì)膩，可慶幸地是我的畫風(fēng)很大膽，我的用色總是絢麗而又多情。

那年，我有個情意相投的好姐妹，我叫她嬌嬌。嬌嬌的繪畫風(fēng)格與我互補，她是細(xì)膩到了極致。我的毛躁和她的溫柔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卻總是能夠找到心意相通的地方，那就是畫漫畫。

每晚三個小時的繪畫訓(xùn)練，我和她總是一個小時左右就完成了原定的作業(yè)量。然后，我們兩個就躲在同學(xué)的身后，偷偷用繪筆勾勒卡通漫畫。兩個鬼丫頭就像是兩只漂亮的小蝴蝶，偷溜進花叢中尋找世間最大的樂子。

大多時候，我們兩個畫的都是一個喜歡歪著頭，瞪著一雙大眼睛的美少女形象。往往是信手拈來，互相吹捧對方的畫技。嗯，是的，我還記得她的那些筆觸，那些我眼中的畫面，就算是今天，我也一定能夠準(zhǔn)確指出，哪些作品是出自她的筆下。她筆下的少女，總是有一頭美麗蓬松的卷頭發(fā)，右邊的頭發(fā)上箍著個夸張飛舞的蝴蝶結(jié)。我筆下的那個少女總是長直發(fā)，長睫毛，小櫻桃唇，戴著一串耀眼的珍珠項鏈。

后來，她暗暗和我比勁似的，竟然畫出了古代的仕女圖。畫中的年輕女子，她的手指蔥蔥白白的，身著寬衣大袍，頂著高聳的飛云髻，充分吸取了白描的手法。

我很不服氣，我就一邊留意著周圍，防備著冬青老師的突然襲擊，一邊快速畫出了一直都很喜歡的白娘子。曾經(jīng)的教科書上，被我到處留下了白娘子的手繪形象。于是我先是勾出了人形，然后重墨渲染她的經(jīng)典發(fā)式，特意將她的白紗頭巾，畫的很唯美，似乎風(fēng)正在吹拂著她，以及她一襲飄逸的長裙。畫完后，我很是滿意，在畫面的右下方飛快留下了自己的草書大名和數(shù)字日期。

真是美如仙子??！

我沉浸在畫面帶給我的愜意之中，不可自拔。

嬌嬌伸長了脖頸，勾了勾頭，手趴在豎起的畫板上，努力瞥見了我的畫，她抿嘴偷笑，暗暗送了我一個大拇指。

第二天晚上，她獻寶似的，又拿出了一副花仙子的漫畫。雖然還是同樣相似的一張臉，可我明顯看到了她的筆法雕琢地更細(xì)膩精致，連發(fā)絲都閃爍著耀目的光澤，更讓我驚訝的是，她的畫中不僅僅是單個的人物形象，還多了好多柔美的花草背景，讓人一打開，似乎已聞到了芬芳。我不由佩服地五體投地。

日子就這樣，流水一般地輕盈滑過。

我們的畫室，由最開始的空曠，漸漸變得更加凌亂。

地上也總是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會讓人摔倒。因為長時間我們的練畫，所以導(dǎo)致大理石的地面上，灑落著厚厚的，烏亮亮的鉛灰。我到了畫室之后，一邊小心踏著步子，一邊小心落座，但還是緊張我的屁股會隨時跐溜到地上。

冬天很快就來了。

畫室的條件很簡陋，沒有裝空調(diào)。而且門窗處老是會呼呼就溜進來幾絲寒風(fēng)，繞著我們的脖頸，讓我們感到無所適從。

我們一邊跺著腳，一邊打著寒顫，一邊繼續(xù)手不停地在畫紙上練習(xí)著。

可沒有多久，我們大部分同學(xué)的手，都腫成了饅頭。

那些文理科班的學(xué)生們，坐在溫暖的，有空調(diào)的教室里復(fù)習(xí)著，而我們依然一絲不茍地穿梭在校園中，往畫室走去。冬青老師很心疼我們，她向校方反映了很多次，可校方總以剛建校，資金有限為理由搪塞我們。

學(xué)音樂的那幾個孩子，后來老是嘲笑我們。

“你們還真像是乞討的流浪漢！”

我們互相研究了一下，可不是么，我們又是背著破舊的大包，又是拎著個小桶，隨身帶著個折疊小凳子，而且關(guān)鍵的一點是，我們的身上總是五顏六色，灰蒙蒙的。

我從心眼里羨慕學(xué)音樂的那幾個同學(xué)，他們就從來沒有會弄臟衣服的煩惱，只需要打扮美美的，坐在鋼琴前就可以了，又優(yōu)雅又高貴。

在我們埋頭作畫的同時，隔壁的音樂室里，總會傳來“啊啊啊”的開嗓子聲音，偶爾還會傳來悅耳悠揚的鋼琴聲……

起初，音樂生在開嗓子的時候，我們美術(shù)生們挺有優(yōu)越感的，覺得他們在隔壁像一只只大傻鳥！隔了幾天后，還聽到隔壁傳來難聽至極的嚎叫聲，我們班有幾個調(diào)皮的男同學(xué)，就趁冬青老師不在的間隙，也“嗷嗷嗷”鬼叫。

引得整個畫室正在苦著臉練習(xí)的我們，笑得東倒西歪。

同學(xué)當(dāng)中，有個矮小瘦弱的男生，讓我印象很深刻。我們大部分美術(shù)生在學(xué)畫的過程中，覺得是一種享受。可對于他來說，簡直就是來遭罪。我經(jīng)常會看到他在抱著一本很厚的小說，蹲在畫室的角落里。

我們在冬天的夜晚，在哈出的熱氣里，快速揮動著畫筆，摔的彼此身上是青一塊，紫一塊。有時候互相挨得近了，筆尖戳到了別人的畫板上。而他呢，書看累了，就老是在畫室里四處游蕩，并主動和冬青老師提出他要做我們的模特。

因為他連最基本的靜物素描都還不夠熟練?？偸遣痪邆洹巴敢暋毖酃?。把好好的一副立體素描，畫成了構(gòu)造完全不符合規(guī)律的亂線條。

冬青老師是又急又氣惱，往往是遂了他的意。

于是，他就坐在我們圍成的半圓之中，雙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在我們每個美術(shù)生的筆下，一動也不動地，端坐了三個小時，帶著慷慨赴死的壯士神態(tài)。變成了同學(xué)們筆下各種奇形怪狀的怪獸。總之，初學(xué)那會，很少有同學(xué)真的能夠畫出他的肖像特點。很多同學(xué)還抱怨過，覺得總畫他不夠有挑戰(zhàn)性和新鮮感。

我和嬌嬌就在這個時候，再次萌生出了莫名其妙地責(zé)任感。

我們互相觀摩對方的筆法，一邊迅速勾勒著模特的面部，抓住模特的重要特征。然后期待冬青老師的點評。

我往往是數(shù)一數(shù)二就先完成作品的那一個。停筆之后，我就到處張望，對別人的畫指指點點，恨不得自己學(xué)會的，能夠立刻幫助到另一個同學(xué)。這個時候，有個復(fù)讀生來到了我們中間。

我對他記憶猶新。

他個子挺高的，容長臉，濃眉大眼睛，梳著三七分的發(fā)型，在他的鼻尖下部，嘴唇上方，總會出現(xiàn)毛茸茸的一圈小黑胡子。我對他的外形很是上心，因為他代表了未來我們即將要成為的那個“大學(xué)生”。在我們還懵懂活在十六歲里，他已經(jīng)在大學(xué)里生活了兩年，聽說是因為心底有夢想，他很是不滿意那所學(xué)校，才下定了決心準(zhǔn)備復(fù)讀，來重新參加高考。

他畫畫的時候，特別喜歡站在那里，把自己木制的畫架豎地高高的。

經(jīng)常會穿白襯衫，套著一條有皮帶勒著的西褲，腳上搭一雙破舊的運動鞋或者灰布鞋。那些所謂的白襯衫，看得出來早已洗的發(fā)黃，發(fā)黑。

我偷偷端詳完他之后，再回過頭來看看自己班的同年級男生們，那些愣頭青，一個個毛兒都沒長齊呢，真是不比不知道差距在哪里呢。

因為太好奇他的作品水平了，我就假裝自己要去廁所，中途從畫室里跑開，僅一小會兒，我就悄悄繞到他的身后，想一睹他的大作風(fēng)采。

瞧到他畫的時候，我就被震住了。

他的畫飄散著獨特的，呼之欲出的那股子成熟氣味。人物的肖像在他那一張小小的畫紙上，表現(xiàn)得活靈活現(xiàn)，甚至我能從他筆下的那個影子里讀到了模特眼底的自卑懦弱。我很羞澀，感到自己的臉像被火燒。對自己稚嫩的筆觸升出了一種無法形容地難為情之感。于是撅著嘴，我趕緊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冬青老師最近都不愛夸我的畫藝了。

我和三七分發(fā)型的那名男同學(xué)，畫技完全不是一條水平線上，甚至我被他遠(yuǎn)遠(yuǎn)拋在了后山上。

于是，我奮起練習(xí)，再也不和嬌嬌瞎鬧了。一個晚上原本只會快速完成一張畫的我，漸漸地，開始自己增加了練習(xí)程度。

直到有一天，我周末的時候，也來到了畫室。

正好遇到了三七分，他還在認(rèn)真練習(xí)著。

我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快到中午了。

我期期艾艾走了過去：“嗨，你不去吃飯嗎？”

三七分看都不看我一眼，他的手還在揮舞著。

半晌才回答我，像是很不耐煩地在應(yīng)付一件可恨的差事：“我?guī)Я它c午餐。”

我果然看到了他的畫架底下確實擱著一個小小的飯盒。其實，我最近總是在偷看他，研究他，我從他的穿著里，早已判斷出他的家境不是太好。

所以，我對他的冷漠態(tài)度，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大師嘛，總有點怪脾氣的。

我腆著臉：“那個，我給你帶點好吃的來啊！”

說完，我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就快速跑了出去。

學(xué)校離我家很近，我回去后，翻遍了廚房所有角落，找到了兩枚鴨蛋，還有半根家里灌得香腸，就往畫室方向奔跑起來。一路上，為自己的高尚行為，一個勁兒點贊。平時體育成績特別爛的我，竟然因為要做一件自己覺得很了不起的事情而跑得非常輕松愉快。

待我回到畫室的時候，他正好在吃自己的盒飯。

我把我?guī)淼娜澥?，放在了他的身邊，自己都被自己的偉大行為感動了，也不等他說話，我就又快速跑了出去。

一整個周末，我都沉浸在自己的勇敢和大方的行為里，為此感到無上的榮耀！

周一很快就來了，我蹦蹦跳跳往畫室走去，很期待能夠見到他，還幻想著他一定會微笑著看向我，對我表示感謝。

然而，我卻等來了他兇惡地語氣。

“你不要對我有想法！我和你不可能的！”

我被他兇了滿頭滿臉的狼狽，一時半會，沒回過神。但傻子都知道他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了！他，他，他竟然以為我是喜歡他了？！

我，我，我！我垂頭喪氣抵著自己的畫板。

其實，我能辯白嗎？可他總是離我遠(yuǎn)遠(yuǎn)地，好像我是一只蝎子，會蟄出他身上一個個大包似的。有時候，即使我就站在他眼前，他也低著頭，一臉表情的嫌棄。

我……

我是真的很冤，我從來沒有對他產(chǎn)生過一丁點的想法，我真得只是單純想到他是個需要我提供“幫助”的一名優(yōu)秀男同學(xué)……

但是命運沒有給我這個機會。我很倉促地從那個班級離開了，永遠(yuǎn)離開了那個畫室，再也沒有回去，或許有很多同學(xué)都不曾留意過我存在過。

日月變換，斗轉(zhuǎn)星移。

高中生活的記憶，時而很遠(yuǎn)，時而又很近。

下一個孟夏，如約而至。

下下一個孟夏，依然鳥語花香，情趣盎然。

下下下一個孟夏，美夢如畫，青春依舊無敵。

只是在這個孟夏里，我因為要尋一本書，重新回到了久未有人居住的那所老房子里。突然之間，因為那張依然能辨別出涂有紅油漆的防震床，因為那張還靜靜待在原地的書桌，因為滿墻依舊鮮活的畫，而淚流滿面。

心痛從胸腔里尖銳凸出，我終于抱緊自己，在十六歲那年的清澈透明里，嗚咽失聲。

窗外有一只布谷鳥“布谷，布谷”叫著，一切恍若隔世。